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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戈壁,又进入一片草原地带,已经是五月中了,大地绿草如茵,微风吹来泛起滚滚绿浪,怒放的野花也夹杂其间,五颜六色争奇斗艳,这正是水草茂盛的季节,然而空旷无际大草原上却见不到往日的牧人、牛羊。
一支骑兵队伍缓缓走来,人数似乎不多,只有千把人,但全部一人双骑,还有很多骆驼也夹在中间,为了节省马力,骑兵们都下马步行,不过他们显然经过了长途跋涉,脚下的步伐有些散乱,队列也拖得老长。停止前进的号声短短响了几声,接着传来“原地休息,不许生火”的命令,骑兵们停下来,一边给牲口喂点食,一边往自己嘴里塞点干粮。
“还有水吗?给我喝几口。”吴先一屁股坐在地上,向牵着马走来的巴克打招呼。
“省着点喝!”巴克楞了一下才把皮囊扔给吴先,然后也坐下说道,“老吴,你说话得慢点,半吊子山西话听着费劲,听说你老家在很远的南方,咋想起到我们这儿了呀?”
“惹了事,到处跑呗!”吴先没好气地说,他是徽州府人,少年习武,学了一身好武艺,几年前打架斗殴出了人命,有家不敢回,先是逃到泽州,后来被孙守法、孙伏虎两人一鼓动,投军到了丰州,这回彻底安全了,可回家的希望也渺茫了。
“惹啥事了?说给我听听,我最喜欢听故事。”巴克立刻来了兴趣,笑嘻嘻凑到吴先身边,吴先瞟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巴克,你闲得无聊了?大统领叫你呢,还不快去!”莫日格过来赶人,巴克对堂兄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李榆和赵吉蹲在草地上,正对着地图沉思着,飞虎营的孟克、吉达,骑兵左营的孙伏虎、丘显四位营官一起围在他们身后,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我们出来有十天了,金军的影子也没看见一个,会不会走岔道了?”吉达挠着头自言自语。
“不可能,金军西进只能走这条道,这里是益图,前面是枯槖,也许再往前走就遇上这帮家伙了。”丘显摇头说道。
赵吉笑着说起来,察哈尔汗是个逃跑高手,临走还要把人畜裹挟一空,没有熟悉当地的人帮忙,金军一头闯进来,肯定有的是苦吃。金军人多牲口多,却不熟悉当地情况,弄不好还跑到达尔湖找水喝,那可是个咸水海子。
“巴克,你最熟悉这条路,我问你,金军还有没有其他路可走?”李榆看见巴克凑过来,马上就问道。
巴克这次是死活要跟着来的,而且自称熟悉这条路上的一草一木,闭着眼睛都能走,听李榆一问,拍着胸脯保证,金军只能走这条路,除非他们不想活了才会乱走。
李榆点点头,对赵吉说道:“我们的斥候已经放三十里,金军的行踪不可能逃过我们的眼睛,也许他们离我们不远了,就在这等着吧,我们也正好休息一下。”
“榆子,不如你先带飞虎营回去吧,我反正是要往前走,有机会就打一下,没机会就绕过他们。”赵吉想了想说。
“不行,我们这一路上隐蔽行军,连察哈尔人也没惊动,这时候千万不能暴露,”李榆摇了摇头,望着东边说道,“你不了解金军,还是我来吧,这一仗必须打,一来可以打乱他们的部署,为丰州争取备战时间,二来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住,掩护你绕到他们背后。”
丰州军在此休整了一天,第二天中午刚过,斥候回报,前方出现金军骑兵,大约有五百披甲兵,看旗号像是正红旗和正白旗的兵,正往喀喇莽乃方向去,李榆和赵吉相视一笑,金军终于出现了。
大草原上,稀稀拉拉走着金军的队伍,出来好几天了,累得筋疲力尽的,却连个人影子也没见到,大家想捞点军功、财物的打算落了空,走起路来打不起精神,领兵的阿山、劳萨也是垂头丧气。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听你的话去抢图鲁什的差,跟着大汗跑一趟龙布图,说不定还能得些好处。”阿山发起牢骚,他这两年日子不好过,四贝勒向各旗掺沙子,把他调到正白旗佐理旗务,正白旗的多铎也不客气,一脚就把他踹到蒙古部落去巡边,穷乡僻壤呆久了就想往外跳,这次大汗西征是个好机会,他带着手下二三百人也跟来了,却没想到摊了个又苦又累还没油水的差事。
“这能怪我吗,我还不是看在咱俩是好朋友的份上,想分些功劳给你,都怪察哈尔人跑得太快了。”劳萨心里也有火,这次出征一直是由他和图鲁什打前哨,其实也没仗可打,主要还是捉生,不过辛辛苦苦跑了好些天,才抓获了几十个察哈尔人,收获太少不好分,他和图鲁什还吵了架,劳萨心眼多,拉上好朋友阿山一起找大汗,把图鲁什挤到了后面打接应。
“人家图鲁什才不傻呢,一定远远躲在后面闲逛,就我们俩倒霉受累。”阿山还是不满。
“我跑了十几天都没叫唤,你还嘟囔个屁呀,咦,前面好像有人!”劳萨喝住阿山,仔细向前看了一会儿,随即兴奋地大叫起来,“前面是察哈尔人,全都上马,抓住这几个家伙!”
前面草场上几个牧民打扮的人也发现了金军,惊慌失措地调转马头拼命奔逃,金军兴奋起来,嗷嗷怪叫着上马追去,劳萨、阿山劲头十足地跑在最前面,他们一路狂奔追了二十里,对方似乎马力不济,缓缓停下来,一起调转马头望着扑上来的金军骑兵,领头的一个精壮汉子还在笑。
“阿山、劳萨,是你们俩呀,图鲁什怎么没来,你们三只狗熊一块来就好了。”汉子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弓箭——三只大狗熊是诸申给阿山、劳萨和图鲁什起的绰号,不过大狗熊图鲁什总是和另两只熊闹别扭,汉子继续说道,“你们俩是下马投降,还是打算受死?”
“图里琛,你这个叛逆,阿山,你跟我一块上,杀了他就是大功,嘿,你拽我干什么?”劳萨也认出了图里琛,自知不是这位前二贝勒侍卫的对手,要拉着阿山一块上。
“杀个屁呀,我们被人家包围了,”阿山听着四面响起的马蹄声,惊恐地叫了起来,“我看见他们的大旗了,有黑鹰旗,还有飞虎旗,额鲁也来了!”
“不打了,快跑!”阿山看清了飞虎旗,调转马头就跑——李榆在沈阳时,曾经揍过他和劳萨一顿,而且打得还不轻,现在对方人多势众更不好惹,还是逃命要紧。
劳萨也是胆战心惊,不过他动作稍慢了一点,对方人还没到,密集的箭雨就泼过来,金军骑兵立即予以还击,双方以弓箭互射,空中的密密麻麻的箭矢往来如梭,此时再想掉头跑不容易了,劳萨暗骂阿山不够朋友,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苦苦支撑。
丰州铁骑两营精锐铁骑外加巴克护商队的一百多彪悍亡命之徒,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冲上来就围住金军猛打,而金军跑得人困马乏,很多人还没来得及披上盔甲,仓促应战吃了大亏,中箭落马者不计其数。阿山两次突围都被对方用箭雨打回来,掉过头又想与劳萨会合,不过他没有顽抗的机会了,孙伏虎带了一哨铁骑将其与劳萨彻底冲断。两支金军被分割包围,在密集的箭雨打击下伤亡惨重,几乎无还手之力,这回两只狗熊谁也跑不掉了。
李榆和赵吉在不远处观察战况,两人看着金军的表现不住摇头,这还是那支天下闻名的精锐之军吗?战力似乎比在京畿之战时又弱了一些,李榆在金国那会儿如果遇上这种情况,绝对是全军拧成一股劲拼死杀出条血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乱打一气。
“白山黑水间磨练出来的诸申走一个少一个,年青一代又接不上班,以后他们恐怕只能干些欺软怕硬的事了,”李榆感慨道,随后对陈二柱喊了一声,““不耽误时间了,吹号,全军展开肉搏攻击。”
急促的号声响起,丰州铁骑在箭雨的掩护下,迅速以锥形骑阵发起冲击,骑兵们轻松突入对方人群中,手持刀斧肆意砍杀,金军这时发起蛮劲,与丰州铁骑恶斗成一团,做垂死的挣扎。劳萨很倒霉地遇上了飞虎骑,对方似乎人人都有白甲巴雅喇的格斗能力,而且骑术更加精湛,金兵靠上去就送命,他一抬头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马上认出对方是谁,大喊着“额鲁,我劳萨和你拼了!”,纵马就向前冲过去,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他,微笑着举起了弓箭,随即一股冷气朝他袭来。不好,这家伙的箭射得准——劳萨惊出一身冷汗,急忙侧身去躲,但对方的箭来得太快,他刚把头一歪就觉得一阵剧痛,哀嚎一声捂着左眼一头栽下马去。
劳萨重伤落马,金军再也无心恋战,嘴里乱叫着“额鲁巴图鲁”,纷纷下马投降,劳萨的大旗一倒,阿山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也下令投降,这一仗也就结束了。金军活下来的两百多人被赶到一起,图里琛还没打过瘾,带着几个诸申飞虎骑,对着俘虏拳打脚踢——阿敏贝勒倒霉时,各旗贝勒们没帮着说一句好话,反而落井下石,图里琛他们正好拿这帮俘虏出气,直到李榆过来制止才肯住手。
“额鲁兄弟,我是阿山呀,你还认得我吗?我现在给多铎贝勒当差,我们是自己人,你可别杀我呀!”阿山见到李榆就大叫,手还捂着脸,图里琛那一拳可不轻。
“你到正白旗了,多铎小贝勒还好吗?别担心,我不杀俘虏,再说我们还是老朋友嘛。”李榆拍着阿山说道。
“额鲁,你射瞎我的左眼了,萨哈廉贝勒肯定要找你算账,有种就把爷杀了。”劳萨哀嚎着怒吼。
“劳萨,这不能怪我,我本想吓唬你一下,是你自己撞到箭上的。”李榆马上予以反驳,挥手让医官给劳萨包扎伤口。
阿山安慰了劳萨几句,又厚着脸皮说道:“额鲁兄弟,仗打完了,是不是该放我们回家了,我们也就是当差的,是大汗要讨伐你,其实我们也不想来。”
“想得美,劳萨他们这些重伤号留下,你们得跟我走,放心吧,四贝勒退兵的时候,自然会放你们回家。”李榆拒绝了这个无理要求。
丰州军迅速打扫了战场,带着阿山这伙俘虏,以及缴获的马匹、武器向南撤离了,劳萨和五六十个骑不了马的重伤号被扔在原地。天快黑时,图鲁什总算赶到了,见到一地的死尸吓了一跳,劳萨把吃败仗的情形一讲,图鲁什也害怕了,他只有二三百人,向西追击没这个胆量,带上劳萨这伙人匆匆向东逃去。
李榆向南狂奔到第二天黎明,见后面没人追上来,这才松了口气,命令大家停下休息。军官们凑到一起捧腹大笑,这一仗占足了金军的便宜,肯定把金国大汗气得暴跳如雷。不过这还不算完,虚虚实实、漂浮不定历来是草原马贼的战术,赵吉建议派巴克的人把俘虏和战利品送回去,其他人立即向北返回,继续寻找战机,非得把金军这个马蜂窝捅一下才行。巴克立刻就不干了,好不容易捞到仗打,那能轻易回去,他要求带二十来个好手留下,还说他知道一条隐蔽的小路可以直通枯槖——枯槖是金军的集结地,这是阿山透漏的,这家伙把知道的全说了,而且表示他也苦大仇深,以前从金国逃亡的时候,他的弟弟和儿子都被金军杀了,自己也差点送了命,额鲁兄弟把金军打得越惨,他心里越痛快。
图鲁什带着劳萨一伙残兵败将逃到了枯槖,正好遇到金军主力,天聪汗闻讯肺都要气炸了,要不是看劳萨瞎了一只眼,恨不得把他抽一顿解气,他立即命令图鲁什带路,阿济格、武纳格率领精锐骑兵追击丰州铁骑,这当然是徒劳无功,阿济格、武纳格在益图附近转了一圈,没发现对方的踪迹,赶忙又回来了,向大汗报告额鲁向西逃远了——其实他俩也害怕,道路不熟又远离主力,万一再中埋伏就糟了,对手可是狡猾的额鲁鬼子啊。
天聪汗有火无处发,把八旗贝勒和蒙古首领们痛骂了一顿,命令他们务必小心戒备,以免再出意外,随后就回自己的寝帐了——察哈尔人跑了,额鲁却出现了,他现在需要冷静思考下一步怎么办。
金军这次西征意外不断,四月初一过辽河遇到河水暴涨,用了两天时间才过河,到了西拉木伦河却发现有的蒙古部落还在路上晃悠。等把蒙古各部人马凑齐,四月十八出发,四月二十二过了兴安岭,自己人又出了事,镶黄旗固山额真达尔汉的两个蒙古手下逃跑了。天聪汗知道事情可能败露,立即带领全军加快行军速度。金军一路跑得疲困不堪,最麻烦的是经常找不到水喝,为了解决全军人畜饮水,金军还专门绕道去了达尔湖,结果却是一个咸水湖,金军倒霉了,一路上到处可见成群的黄羊,随手就可以猎到,水却没有一口喝,一只黄羊还换不到一碗水。金军追得快,察哈尔汗退跑得更快,这家伙天生是块逃命的料,进入察哈尔地界后,金军只俘获了百八十个老百姓,天聪汗当然不满意,听说龙布图有察哈尔人,一口气又追过去,结果还是扑了个空,灰溜溜转道枯槖,额鲁这时却冒出来了。
老实说,天聪汗到现在还是喜欢额鲁这孩子,他这种层面的人不会太在意双方动手动脚打过几下,额鲁这孩子孤零零跑出去,几年就创立了一番家业,也真够难为他的,可惜这份家业大了点,金国不可能专门为他设立第九个旗,额鲁肯定明白这点,所以他要自保了,换他到额鲁的位置上也会先下手为强,可这家伙也不应该三番五次下黑手呀,这回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可是额鲁的实力到底如何呢,天聪汗对此一头的雾水,金国了解丰州主要是向商人打听,而这些商人说的话也是颠三倒四,就比如那个老供应商范永斗,这家伙拉生意时拼命说自己是丰州人,还和额鲁关系好得不得了,丰州商人多、工匠手艺好,而且个个都是老实人,不管是从明国转运过来的货,还是丰州自己出产的货,绝对货真价实,而谈价钱时,马上又改口说他是明国人,丰州马贼当家、民不聊生,官府手太黑,对他们这些可怜的商人敲诈勒索、滥施重税,不多卖点钱肯定要赔本上吊。
额鲁年轻无知,从来就不是当官的料,也许真是搞得一团糟,他只有五万人口,精壮最多一万,而且民不聊生、人心不稳,应该不难对付——天聪汗想着,渐渐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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