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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霖对科举兴趣不大,更喜好经世致用之学,对刘之纶的庶吉士出身并不看重,略作思考后说道:“丰州情况复杂,照搬关内的做法寸步难行,不必事事计较,想必朝廷也最希望丰州大局稳定,切不可节外生枝,何况许多事原本就是朝廷出了错。”
刘之纶很失望,正想要反驳,韩霖又继续说道:“我朝实行以文制武,这也是历朝定制,但自景泰朝‘夺门之变’后却走火入魔,文臣视武将为奴仆任意驱使,打骂侮辱几成常事,读几本兵书就自以为是,上了战场胡乱指挥,以致官军屡战屡败,故大明此法切不可取。不过,丰州文武同列也有弊端,历朝历代凡有兵事官染指政务者,莫不是大祸先兆,必须引以为戒呀!杜文焕其人,在大明就是武将中的异类,抗拒文臣如家常便饭,李汉民在,你们尚能压住他,李汉民一年多没回来,他就按耐不住了,表面上是针对巡抚大人,而实际上他又视大统领府的权威何在,你们是该考虑一下了!”
大家陷入思考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李富贵自嘲地说道:“丰州实行制衡之策,但我们光注意了外部,却忽视了内部也在发生变化,不过现在纠正还来得及,看来我要去鄂尔多斯陪汉民过年了。”
“玉山,你与老帅情谊深厚,去找他谈谈,明确告诉他,丰州若要长治久安,大统领府的权威绝不可动摇。”鄂尔泰拍了拍李槐的肩膀,随后又郑重对刘之纶说道,“刘大人,我们都希望保持丰州的稳定,有些事不必太计较,把目光放长远些,十年二十年之后一切都好解决了。”
刘之纶、李槐点点头,不过两人的面色都很不好看。
第二天会议照常举行,讨论完明年的一些安排后,李槐突然宣布两项决定:提塘司即日起从赞画军务处剥离,今后直属总理政务处,另外批准东、西两个行台各组建一个骑兵营、一个步兵营。
杜文焕在当天的会议上一直保持沉默。
神水滩,鄂尔多斯的情况出人意料的好,水利工程进展顺利,生意红红火火,最害怕的饥荒也没有出现——李榆觉得这地方可能就适合种土豆,没投入多少劳力,轻轻松松收获了数百万斤土豆,再加上丰州的支援和从关内输粮,老百姓还有口饭吃,至少不会饿死人。
大老王大胆包天,天下有不赚钱的生意,没有他不敢做的买卖,只要有人出钱,既使是违禁的硫硝、私盐、兵器、战马也照卖不误,至于流入谁手根本不问。在大老王的操纵下,鄂尔多斯的走私活动日益猖獗,榆林边墙内外到处都有走私贩子的身影,镇北台几乎成了个走私窝子,榆林镇的边军和地方官员、士绅也纷纷卷入——继大同、SX两镇之后,榆林镇也在银弹的攻击下沦陷了,而且沦陷的速度似乎更快。
望着大老王不辞劳苦奔波于边墙内外,身体渐渐开始消瘦,李榆也心疼了,这哪是明国的巨贪,分明是勤政为民的好官嘛——这个榜样绝不能出事,为了避免管闲事的明国官员抓走这个通缉犯,李榆特别派出高黑子、贺大水带一队飞虎骑做他的保镖。大老王更得意了,拍着胸口向李榆保证,只要有他在,绝对保鄂尔多斯人民有口饭吃。
灵州盐课司的表现也令人感动,刘主事悄悄窜到神水滩,请求允许他们为鄂尔多斯人民再贡献些力量——刘主事做私盐生意上了瘾,把目光又投向了NX边外的阿拉善,那里的盐池更多、更大,而且质量也更好,不抓在手里就觉得对不起自己。
“大帅,我们愿意缴什一税,而且还可以再分两成的红利给归化镇,条件是您要出兵保护我们,无论是插汉还是大明官军,谁来赶走谁,如果朝廷追究,你还须允许我们出关避难,并且保护我们的私产。”刘主事生怕李榆不答应,继续抛出诱饵,“我们还可以帮你们从南方买粮,钱由我们先垫着,以后从红利中扣,您只须派人保护粮食通过延绥。”
李榆心中感慨,官军尚且怯于出边墙,一帮文官却敢深入百里之外的阿拉善大沙地取盐,谁说大明没有好男儿,眼前的不就是吗!傻子才不做这笔生意呢,成交!
双方一拍即合,粆图带领五百骑兵担任护卫,刘主事的大生意就开张了。这伙武装盐贩突然闯进人烟稀少的阿拉善,当地牧民根本无力抵抗,被抓住先是挨一顿拳打脚踢,然后却又意外得到粮食、衣物,老老实实成了他们的劳力,煮出来的盐就近偷运进NX镇,再由灵州盐课司附上盐引、盐票,这就变成官盐可以轻松赚钱了。安全问题也好解决,附近的马贼惹不起他们,NX镇的官军正全力对付察哈尔人,根本不会去想出关抓盐贩子,察哈尔人那里倒是出了点血——粆图跑去找他哥哥,送去了一百石粮和两万斤土豆,声称自己在阿拉善要建个中转据点,以后好给他送钱粮。察哈尔汗眼泪都快下来了,到底是一家人啊,大妹夫和弟弟还没把他忘了,察哈尔汗受到鼓舞,转脸又和马世龙干上了,直到他离开NX边外,始终没有去碰阿拉善的盐场。
有粮有钱就好办事,李榆原以为消化近四万鄂尔多斯人要费些周折,却没想到老百姓非常听话,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忍饥挨饿也毫无怨言,给口饭吃还要磕头谢恩。李榆把缴获的牲口分给他们,宣布他们为自由民,老百姓还被吓哭了,跪倒一地苦苦哀求李榆做他们的主子。
昂顿喇嘛解释说,草原上的部落打来打去,谁打胜了人口就归谁,老百姓换个主子是常事,他们给主子干活卖命,主子也要养活他们,所以当谁的奴才无所谓,最怕的是没主子管。宝荣格还一个劲夸他的同族,鄂尔多斯人最老实,只要认你当主子,就可以随意对他们打骂、拿走他们的财物、睡他们的女人,最多给他们个笑脸就行了,这是多好的老百姓啊,大统领既然能赶走他们的主子,那就是最强者,当然应该收他们做奴才,要不他们可怎么活啊!
李榆听得目瞪口呆,他有点明白鄂尔泰为什么以前靠画地为牢就能管住百姓,不过昂顿喇嘛和宝荣格都解释不清——既然老百姓听话卖力,为什么鄂尔多斯这么穷弱?李榆最终被迫答应做主子,老百姓这才肯站起来,痛哭流涕地牵走分给他们的牲口。
杜宏泰倒是很高兴,每次见到李榆都夸奖鄂尔多斯人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奉献,而且还不计报酬、任劳任怨,如此温顺的百姓打着灯笼也难找啊。不过才过了一个多月,他就开始抱怨,这些人确实很听话,可不长脑子,什么事都得有人替他们做主,没人管着就干不好活,简直不配当自由平等的丰州人,赶走了还省心。
李榆也在头疼,丰州的土默特人好歹还接受了点汉化,能找出一些读过书有见识的人,这里的人却清一色不识字,只会听话干活,想提拔几个人当官也做不到,他有点后悔不该把贵人们全部赶走,那帮家伙里面也许有几块料。李榆无奈之下盯上了鄂尔多斯的喇嘛,在他反复劝说之下,昂顿喇嘛答应暂时代理察罕脑儿卫断事,有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喇嘛做榜样,随后又有一些喇嘛出任卫所各级官员,察罕脑儿卫的架子总算搭起来了,不过官员中混着一些喇嘛,总让人看着别扭。
绰尔济喇嘛顶着雪花到了神水滩,这时察罕脑儿卫已进入冬季大练兵——杜宏泰舍不得别人白吃他的粮,把丰州那一套以工代赈、以练代赈的法子照搬到鄂尔多斯,无论男女老少想吃饭就得参加公役或者练兵。李榆也觉得老百姓老实得有点窝囊,这样的人拉不上战场,他吩咐宝荣格和冯树杰,冬天别的事干不了,就训练队列、射箭、施放铳炮,而且要狠狠练,不长脑子的就用棍子打,非得把他们的血性练出来。
绰尔济喇嘛在指挥使司没找到李榆,却看见昂顿喇嘛悠闲地坐在公事房里喝茶,立刻就不满了,对鄂尔多斯的喇嘛跑去做官大加批评。昂顿喇嘛觉得很委屈,抱怨李榆不分青红皂白赶走贵人,害得他们无法念经修法,却去管世俗的闲事,绰尔济喇嘛懒得听牢骚话,拉起他就走。
李榆住的院子外,一群孩子正在玩耍,小李晋一眼看见老喇嘛,喊了声“老祖宗”就扑进他的怀里——小李晋说起来还是绰尔济喇嘛的玄侄外孙,这孩子聪明伶俐,而且嘴特别甜,一向受老喇嘛疼爱,他这次其实也是为李晋来的。
去年秋天,绰尔济喇嘛去了喀喇沁和西拉木伦河,名义上是传经弘法,实际上是去联络当地黄教喇嘛——金军火烧库库和屯以及敲诈银佛寺的恶行彻底激怒了他,不严惩这帮劫匪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当地的喇嘛们对金国也有怨气,当初察哈尔汗扶持红教势力对他们百般打压,他们也暗中勾结金国予以反击,最终借金军之力赶走察哈尔汗,但他们没捞到多少好处,金国看重并拉拢的是有实力的贵人,对黄教表面上尊重,实际上严格限制喇嘛插手世俗,黄教的势力没有得到恢复,反而因为金国不断征用寺庙的青壮、牲口而有所减弱,喇嘛们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绰尔济喇嘛一路上不断召集喇嘛们聚会,痛斥金军西侵时犯下的罪恶,形容其为信仰萨满的暴徒,应该下到地狱永不超生,称赞丰州取得的库库和屯大捷给草原重新带来希望。老喇嘛的煽动激起喇嘛们对金国的愤恨,他们从骨子里就瞧不起山林里出来的诸申,屈从于金国也是迫不得已,响应老喇嘛的人越来越多。今年夏天,老喇嘛在西拉木伦河边举行****,数千人赶来听他讲经,老喇嘛向众人重申,土默特的洪巴图鲁李榆确实是阿勒坦汗转世、达延汗灵魂附体,而且据他本人考证,李瑜的母亲也是一位台吉的女儿,所以李榆不仅是黄金家族的女婿,本人也具有黄金家族的血统,完全有资格担负起统一蒙古的重任。众人情不自禁欢呼起来,外藩蒙古各部挨李榆的打不止一次,还一次比一次狠,但越是挨打越相信李榆绝不是贱民出身,理所当然应该血统高贵,有这样的人出现,蒙古未来的道路一片光明。
绰尔济喇嘛此行大获成功,在金国的蒙古外藩悄悄留下反抗的火种,但他也听到了一个噩耗,逃到喀尔喀的迈达礼诺门罕几年前重病卧床,很可能早已经死了。这个消息太震惊了,自四世********喇嘛英年早逝后,藏区黄教喇嘛没有经过蒙古喇嘛的同意,自行确定了转世灵童,并拥立为五世********喇嘛,蒙古喇嘛对此不接受、不承认,转而视迈达礼为黄教领袖,如果迈达礼去世了,蒙古黄教将群龙无首。众喇嘛的意见是把诺门罕的尊号授予绰尔济喇嘛,老人家德高望重,又是迈达礼的亲密伙伴,完全有资格担任黄教领袖。
绰尔济喇嘛思考再三,拒绝了大家的推举,他的年纪也大了,很难胜任这一重任,为了黄教的未来,当务之急是选定迈达礼的继承人,而土默特的美岱召、银佛寺是迈达礼长期坐床讲经的地方,他的灵魂最可能回到土默特草原,喇嘛们心领神会,一起委托他寻找新的诺门罕。绰尔济喇嘛接受委托后就往回赶,一路上都在盘算此事——蒙古草原上身份尊贵的喇嘛一向由贵人家的子弟充当,不过现在不能指望他们了,他们保自己都够呛,还能生出转世灵童?绰尔济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家人,卓里克图是他看着长大的,又聪明又可爱,而且还有个强悍无比的爹,他不当诺门罕谁敢当,想通了这些,绰尔济喇嘛在归化忙完教务,就跑到鄂尔多斯,察哈尔汗那点事他根本没放在心上,那个人跟死人也差不多了。
李晋拉着绰尔济喇嘛进了自家院子,乌兰吓了一跳,老喇嘛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出现在眼前,莫非出了大事。老喇嘛笑眯眯地摆手说没事,就是想孩子们了,说着就和昂顿喇嘛一起坐下,逗着李晋和小云雀玩,乌兰松了一口气,赶忙派人去找李榆。
这些日子巴图也在神水滩,有他处理政务,李榆全身心投入练兵,这次来的兵太笨,不盯着点不放心——新编入卫所的鄂尔多斯男丁以前各属各的部落,跟主子抢劫还算在行,正规训练从未见过,人一多就头发晕,连前后左右也分不清,更别说列队排阵了。把这种乌合之众训练成军队实在不容易,守备所人手不够,还从延绥镇请来一些老兵帮忙,以加大练兵力度。
“笨蛋,还分不清左右,教你多少次了,再错挨军棍!”
“听哨声的节奏,出矛一条线要狠要准,你傻啊,还学不会!”
“你眼瞎了,手臂平举抬高两指放箭,懂不懂,揍死你!”
……
校军场上不断传来老兵的打骂声,李榆看着连连摇头,向一名穿明军制服的军官招招手,那家伙卷着袖子正在拿棍子打人,几个倒霉蛋被打得躺在地上连哭带嚎。
“榆子哥,找我什么事?你放心吧,我是老兵,知道怎么打人,下手是狠了点,不过打不坏人。”军官擦着汗跑过来。
“廷杰,打人也要有讲究,只能打左边屁股,其他地方不许打,多打几次就记住左右了,还有每人每天练习出矛五百次,练不完不给发粮。”李榆板着个脸说道。
“榆子哥,还是你有办法,就这么办。”榆林镇都司刘廷杰笑着答应道,这家伙是榆林秦大叔家的邻居,硬说小时候还和李榆、秦虎、马大年一帮人在榆溪河里摸过鱼,张口闭口“榆子哥”。
李榆摆摆手,大步走到队伍前对鄂尔多斯人喊道:“这几天你们流了不少汗,也挨了不少打,我看见你们眼里还有怒火,这很好,当兵的就是要有几分火气,但我告诉你们,别怨恨上官和老兵,他们是为你们好,上战场谁的手更快更狠谁就能活下来,否则死了白死。记住,当兵的上战场就是要活着拿军功,丰州军不是你们以前的部落,这里不分贵贱按军功行赏,想为自己赚一份家业的就给我狠狠练、玩命练,不想练也可以,拿一份口粮早点滚蛋,丰州军不留窝囊废,告诉我,你们还想不想练?”
“想练。”人群中发出有气无力的回应。
“给我大声点,我不想看你们窝囊样子。”李榆大声喝道。
“愿为丰州效力!”鄂尔多斯人鼓足力气齐声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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