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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套,一顶顶蒙古包杂乱地散布大草原上,却很少有炊烟冒出,零散的羊群也似乎没人在意,自由自在四处游荡,聚在这里的人大约有一万左右,人不少却没有往日的欢笑声,而是死一般的沉寂,唯有马头琴传出愁苦悠长的乐声,人们麻木地忙着自己的活计,不时望着远处的黄河发呆——对岸就是希望之地,可是他们无法过去,丰州人收走了沿河全部船只,临时建起座浮桥也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守,沿河还有几处丰州军的营地。
察哈尔人被腾格里抛弃了,在明国GS镇边外好不容易熬过一个冬天,一场瘟疫降临了,像七年前的宣府边外一样,他们被再次击垮,部众们惊恐万分,不顾大汗的恐吓开始逃亡,丰州那位大汗亲封的济农此时成了救星,去年双方那一仗被忘到脑后。然而济农大人在黄河边挡住了他们,无论如何表示愿意投顺,也坚决不让他们入河套,理由是防止瘟疫扩散。可怜的察哈尔人把营地安在套外,靠着济农大人送来的粮食,半饥半饱过了一个来月,前后死了近千号人,老人们说这已经够幸运了,上次在宣府边外可是死了差不多三万人。
李榆已经过了黄河,但束手无策,套内也在闹瘟疫,只是情况要好一些,死亡人数到现在才五六百人——丰州抵御瘟疫还是有经验的,药材几乎没什么用,关键还是粮食,人吃饱了抵抗疾病的能力就会增强,死的人自然会少很多,但今年开春后关内关外都闹瘟疫,流贼又窜到HN湖广,粮道几乎被阻断,运出关的粮食非常有限,能让察哈尔人吃个半饱也很不容易。
“粆图,你干得很不错,只要隔离人群,再有口饭吃,大疫应该能很快挺过去”李榆转了一圈回到大帐说道,昂顿喇嘛和粆图正与一个红衣红帽的喇嘛在等他——粆图很早就从阿拉善调回来管理察哈尔人,昂顿喇嘛则是主动请缨跑来帮忙,这俩人在抵御这次瘟疫中都出了大力。
“姐夫,我听你的话,强迫他们分开居住放牧,喝热水勤洗手,使劲往他们周围撒石灰,连死人也烧了,现在每天才死三五个人,族人们都说您是活菩萨,给他们带来吉祥。”粆图得意地拍起马屁。
李榆摆摆手说道:“算了,用不着说好听的,过了这阵子让他们赶紧回旧上都城,我这里养不起他们。”
“李榆恰,我们跟随大汗一路西逃,从西辽河一直逃到明国GS镇边外,这些年吃尽了苦头,人丁、牛羊也越来越少,大汗一定是走了邪路才会受到神佛的惩罚,我们再也不想跟他跑了,愿意投顺到您的帐下效劳,”红帽喇嘛从昂顿喇嘛身后闪出来向李榆行了个礼,神神秘秘压低声音,“我把大汗的‘嘛哈噶喇’金佛和《甘珠尔经》给您给来了,大汗的三件宝您得了两件,苏泰哈屯那里的传国玉玺早晚也会落到您的手里,这是神佛的旨意,您是达延汗灵魂转世,草原上的主人非您莫属啊!”
“这位大师是何人?”李榆瞟了一眼红帽喇嘛问道,他有点奇怪,眼前这个人分明是个红教喇嘛,怎么会和黄教的昂顿喇嘛在一起?两边可是仇敌呀,虽然同是佛门中人,不好意思杀人拆庙,但彼此都恨不得把对方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
“墨尔根喇嘛,大汗的红教国师沙尔巴呼图克图的弟子,一只丧家犬,向我们乞讨来了。”昂顿喇嘛厌恶地看了一眼红帽喇嘛答道,要不是这家伙带来了非同一般的宝贝,他才懒得向李榆引荐呢——嘛哈噶喇金佛是由大元世祖皇帝忽必烈的国师八思巴主持铸造,并亲自开光,《甘珠尔经》也就是《金刚经》,也是由察哈尔汗下令用金粉写成,两件圣物意义非同一般,与传国玉玺一起被察哈尔汗视为珍宝,暗含奉天承运之意,昂顿喇嘛认为李榆一定很在意。
墨尔根喇嘛恭恭敬敬地把《甘珠尔经》奉上,随后得意地拍拍手,一头白骆驼被牵到帐外,几个察哈尔人伏地拜倒,接着站起来从驼背卸金佛,昂顿喇嘛、墨尔根喇嘛、粆图等人马上跪倒在地。
“慢着!”李榆突然挥手制止,把《甘珠尔经》还给墨尔根喇嘛,冷冷地说道:“墨尔根喇嘛,大汗的这两件宝是你偷来的吧,你就这么自信我会接受你的盗取之物?”
“不是偷,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李榆恰不可违逆天意。”墨尔根喇嘛吓得跳了起来。
“天意!我可知道这金佛原本在SX五台山的寺庙里供奉,沙尔巴呼图克图为讨欢心,把金佛窃运出关献给大汗,《甘珠尔经》金书大概也有沙尔巴呼图克图的功劳,大汗自从得了这两件宝物,察哈尔各部每况日下,先失西辽河故地,再丢旧上都城,如今又逃到GS边外苟延残喘,这也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你师傅害了察哈尔,你也想害我丰州?”李榆指着墨尔根喇嘛厉声喝道,绰尔济喇嘛早就说过,红教喇嘛不守清规戒律,甚至公然娶妻生子,如今竟敢偷盗大汗宝物,果然手脚不干净。
墨尔根喇嘛头上冒出冷汗,一时间无言以对,李榆继续怒喝道:“看你也是佛门中人,我今天不抓你,还给你个赎罪的机会,宝物原先在哪儿,你就放回哪去,还不快滚!”
墨尔根喇嘛抱头鼠窜,昂顿喇嘛站起来惋惜地说道:“红教中人邪恶,大统领骂得好,可惜了金佛和经书,那是王者之器啊!”
“我师父说过,国运在德不在天,丰州人光明磊落,岂能受盗来之物。”李榆摆摆手,扭头对粆图下令,“派人撵走那个喇嘛,这种人绝不能留。”
粆图气呼呼地说:“我说这些年怎么老倒霉,原来是汗兄收了偷来的宝贝,我去叫这个喇嘛把金佛送回五台山。”
“你去告诉察哈尔人,丰州人也很苦,只能做到这么多了,路上的口粮我们预备好了,让他们沿着大青山向东走,土巴济农正在旧上都城,丰州一定会帮助他们活下去。”李榆指着察哈尔人的营地对粆图大声说道。
粆图大步流星走了,昂顿喇嘛摇头叹息嘀咕:“宝物你不要,人口你也不要,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丰州安定。”李榆淡淡回答,出了大帐望着西方默念道:大汗,草场和人口我给你留着,如果挺不下去,就回来吧!
察哈尔汗从撤出鄂尔多斯之日起就一步步陷入绝境,西北明军不是六十多年未经战事的宣大明军,洪承畴也不是一心想息事宁人的张晓、张宗衡,察哈尔汗在宣大边外玩的敲诈、乞讨伎俩对西北各镇没有用,双方只能用刀子说话,疲困之极的察哈尔人不但攻不破边墙,还遭到NX总兵马世龙的反击——马老头对付金军束手无策,但打要饭的察哈尔人还是游刃有余,连续数战获胜,斩首上千级,迫使察哈尔汗撤离NX边外。
察哈尔人辗转到了GS镇大草滩,不愿意继续走了,不断有人悄悄逃跑,察哈尔汗只好在永固城附近设立汗帐,为了防止部众逃亡,又重新玩起派自己的老婆分掌各个鄂托克万户的手段——这一套伎俩以前用过,似乎并不灵,人倒霉的时候老婆也未必靠得住,不过现在人心不安,也只好这样了。
这里虽然荒凉,但明军无力侵扰相对安全,而且道路便利,既通西域也可至西海牧场,人心散了,不能再走了,先熬过这个冬天再作打算吧——察哈尔汗无奈地想,下令各部就地扎营过冬。
这个冬天对察哈尔人是残酷的,寒冷和饥饿不断夺走鲜活的生命,他们的大汗却似乎好运未绝——喀尔喀的绰克图台吉突然投奔,而且带来了四万部众,两股乌合之众混在一起,人数重新超过十万。绰克图台吉信仰喇嘛红教,在黄教占绝对优势的喀尔喀实在混不下去,拍屁股走人投奔落魄的蒙古大汗,两人密谋之后,决定高举红教大旗,联络各处同教中人以反对黄教为名,趁机壮大实力。他们的努力没白费,被黄教势力压得喘不过气的藏区藏巴汗、川康白利土司很快回应愿意结盟,察哈尔汗心中重新燃起希望,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只要打到西海就可以与藏巴汗和白利土司连成一气,那时他还可以重整旗鼓、雄霸一方。
正当察哈尔汗踌躇满志,一场瘟疫突然从天而降,而且越演越烈,到了三四月份几乎一发不可收拾,饥饿的察哈尔人一片片倒下,那情形让人不禁想起七年前在宣府边外的惨状。察哈尔人恐惧了,大汗一定是得罪了腾格里,所以才一再受到惩罚,不能跟他自寻死路。逃亡又开始了,一些贵人和红教喇嘛也混在其中,最初是悄悄走,后来干脆成群结队溜之大吉,连看管嘛哈噶喇金佛和《甘珠尔经》金书的墨尔根喇嘛也趁机携宝物逃了。察哈尔汗又气又恨,却束手无策,部众对他绝望了,没人在乎他的恐吓杀戮,只求尽快离开他,而就在这时他自己也染上天花。
察哈尔汗终于倒下了,这回不会再有好运降临了,他可以逃过金国的追杀,却不可能逃脱天罚,熬到五月初他明白该安排后事了,把儿子孔果尔、外甥阿达海和众位哈屯、重臣叫到寝帐——事实证明老婆确实更可靠,他的盟友绰克图台吉扔下他,自己先去西海抢牧场去了。
一切都快过去了,十三岁继承祖父的汗位,面对的是蒙古各部四分五裂、各自为政的复杂局面,统一蒙古重振祖先雄风成了他一生的夙愿,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台吉、诺颜们不肯放弃自己的利益,在黄教喇嘛的推波助澜下顽固对抗,甚至不惜背叛投敌。一盘散沙的蒙古对抗不了新兴的金国,他虽然怯弱却还在咬牙坚持,只要察哈尔汗的大旗不倒,金国就没有征服蒙古,然而生命的尽头终于到了,金国人一直盼着这个时刻,在他死后,那群饿狼一定会将蒙古撕个粉碎,再踩在脚下永远奴役。
不能便宜了世敌,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强大的对手,他会重新树起反抗金国的大旗,贪恋权势的贵人们就滚蛋吧,蒙古人会重新聚集在这面大旗下战斗到底——察哈尔汗躺在毯子上忍不住流出热泪,仿佛看见成千上万的蒙古铁骑高举着黑鹰旗杀向沈阳。
“父汗,你哭了,你疼了吗?”孔果尔流着泪跪在地上说,四岁的阿达海爬起来就要扑向慈爱的舅舅怀里,侍从赶紧拉住了他。
“父汗不怕疼,父汗是想起了你的姑父,孔果尔,你喜欢姑父吗?”察哈尔汗擦了擦眼睛,强作笑脸问道。
“我喜欢姑父,父汗说过他是草原上最勇敢的人,只有他才能打败金国。”
“如果以后你和阿达海一起跟着姑父,你愿意吗?”
“我愿意,可是我舍不得父汗。”
“父汗要走了,不能再照顾你,你以后跟你的母亲一起到阿达海家,记住,他是阿达海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你要像对待父汗一样对待他。”
孔果尔哇的一声哭起来,阿达海也哭着大叫“我不回家,我要舅舅”,苏泰哈屯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不住地哭泣。
察哈尔汗扫视了一遍诸哈屯、重臣,郑重地说道:“本汗走后,你们立即携部众投奔李榆恰,现在也只有他能够救你们,你们告诉李榆恰,本汗信任他,察哈尔各部今后服从他的调遣,苏泰、孔果尔母子也由他恩养。”
“不行,李榆恰贱民出身,和我们不是一路人,苏泰和孔果尔不能交给他。”掌管阿纥土蛮万户的囊囊哈屯立即反对,同时还狠狠盯了苏泰一眼——大汗总喜欢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对她这个大哈屯反而少有圣眷,苏泰母子如果得到李榆的支持,以后还有她的活路吗?
“大汗,李榆恰不是我们自己人,去年还和我们打过仗,万一他有异心,察哈尔就全完了。”阿纥土门万户的索诺木台吉几乎要跳起来,众臣也纷纷表示反对——让他们投靠贱民简直是奇耻大辱,那个家伙一向不把贵人放在眼里,落到他手里恐怕连皮带骨头都会被吞掉。
“察哈尔已经无路可走,如果不想饿死,就只能依靠他,你们不想投奔他就滚吧,滚的越远越好。”察哈尔汗对众人摆摆手,斩钉截铁地继续说道,“把察哈尔交给他,随他怎么处置都可,本汗只要金国灭亡。”
噶尔马济农一直没说话,而是和他的主子高尔土门哈屯不断交换眼神,这时跪行上前大声说道:“臣敬奉大汗谕旨,李榆恰神勇过人,是我蒙古彻底打败金国的唯一希望,臣愿意听从他的号令。”
噶尔马聪明啊,只有他理会到此中用意,察哈尔汗点点头说道:“传本汗的汗谕,封李榆恰为大济农,位列诸臣之首,并加彻辰巴图鲁尊号。”
众人不再说话了,大汗已经把李榆推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再往后只有封汗了,反抗金国、保卫蒙古的大旗也落到李榆手里,但从此他也就成了众矢之的,与其说是加官还不如说是逼着他去和金国拼命,风尖浪口上的日子以后绝对难过。
“告诉李榆恰,本汗不是想害他,察哈尔各部交给他就表明了本汗的诚意,本汗只有一个要求,消灭金国重振蒙古。”察哈尔汗使出全身力气挥舞着拳头大吼道。
几天之后,察哈尔汗在痛苦中死去,察哈尔人安葬了他们的大汗,踏上回家的道路——他们别无选择,留在原地是等死,向西去会遇上世敌西蒙古各部,向北去是居心叵测的喀尔喀各部,而失去了大汗一旦进入西海就会成为藏巴汗、白利土司和绰克图台吉一伙险恶之徒的附庸,向回走依附大济农是唯一的出路,察哈尔人归心似箭,重新开始了艰辛跋涉,但从鄂尔多斯出发时的十万人已经锐减到不足四万。
五月中,沈阳,不,应该是盛京,建造多年的汗王宫年初全部完工,天聪汗入驻新宫,四月诏令改沈阳为“天眷盛京”,赫图阿拉为“天眷兴京”。然而上天似乎并不眷大金,今年的旱情他们一样躲不过去,三月明国副将尚可喜又携三岛军民来降,再加之HLJ各部落归顺,大金国的人口骤然增加,粮食再度出现紧缺,征明之事被提上日程。
天聪汗端坐在大政殿宝座上,注视着议论纷纷的诸贝勒、重臣,这些人对征明毫无异议,这本来也是惯例,大金国没饭吃就该去明国抢,谁叫明国朝廷不同意和议,但都把眼睛盯在山海关,天聪汗觉得自己该提醒一下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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