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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大同城下的是多尔济的外藩蒙古军和吴拜、图鲁什的八旗铁骑,兵力不超过一万人,入关以来打得顺风顺水,全军士气正旺,发现明军居然敢出城野战,立即大喜过望。金军大胆包天分兵了,多尔济居中策应,吴拜、图鲁什左右包抄,也不顾对方兵力是自己的两倍多,嗷嗷叫着就扑上去。
曹文诏毫不犹豫地下令迎战,以曹变蛟为先锋集中兵力攻击对方的中路,他有在辽东作战的经验——与金兵对阵从一开始就必须全力以赴,决不能有半点犹豫,否则以明军的德行极可能发生兵溃,咬在一起混战谁也跑不掉,兵力优势才能发挥出来。
明军运气不错,一拳砸在蒙古军头上,多尔济的蒙古兵战力和武器都比八旗兵差一大截,能拿的出手的也只有骑射,不过这吓不住曹变蛟,人家经历过库库河屯大战,不在乎这点招数,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明军豁出几十条人命闯过箭雨拦截,扑进敌阵中大砍大杀,曹变蛟大显神威,双刀所向无不披靡,明军士气大振,一窝蜂扑上去厮杀。蒙古军只有四千多人,马匹、盔甲不足,哪里经得住两万精锐明军的全力一击,被打得步步后退,甚至还有人调转马头逃跑。
曹变蛟见敌阵出现乱象,趁机杀向多尔济的大纛,数百明军精锐铁骑眨眼间就杀出一条血路。多尔济是蒙古台吉明安家的老二,过了小半辈子平平安安的好日子,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眼看一帮凶神恶煞向自己扑来,吓得惊叫一声扭头就跑。多尔济一跑,大纛随即后退,蒙古军胆战心寒乱成一团,金军的中路似乎崩溃在即。
正在此时,吴拜、图鲁什在两翼突然发力,密集的箭雨把明军打得手忙脚乱,曹文诏立即把手中的骑兵派出去拦截,但这伙骑兵刚与金军交手,就掉转头逃窜。接下来还是老套路,金军以箭雨开道乘胜追击,明军丢盔卸甲拼命逃跑,辽东经常出现的场面又在大同重演。多尔济发现有人为他撑腰,也气势汹汹转身反击,曹变蛟知道情况不妙,立即招呼手下撤退,硬从乱军中砍出一条血路逃之夭夭。兵败如山倒,曹文诏不但喝止不了部下,连自己也差点被逃兵挤下马,明军争相逃命乱成一片,金军却突然停止了追击,残兵才死里逃生回到城内,张宗衡在城楼上看得心惊肉跳,打定主意再也不出城了。
“这就败了!才一个时辰就胜负逆转,这还是大明的精锐边军吗?”刘之纶使劲擦着眼睛,宣大总督的命令对他还是起作用的,连拉带扯把李榆拖来,但还没来得及动手,明军就败得一塌糊涂。
“曹文诏不会打仗,跟金军还敢玩中路突破,结阵死守也能多坚持一会啊!幸亏我们露了一下面,否则大同明军就全完了,算了,他以后还是去打流贼吧。”白显志在一旁冷言冷语。
“四贝勒的大军肯定就在后面,我们也撤吧。”李榆摇着头下令,心里也在埋怨曹文诏,这位老大哥跟流贼打久了,能力似乎还在下降,惹不起你总躲得起吧,像玉田、丰润那样打打游击也好呀。
丰州军掉头撤向得胜堡,五个骑兵营、三个步兵营白跑一趟,大家一路上都在嘲笑明军窝囊,刘之纶垂着头不敢吭气,心里也在暗骂明军废物,一通乱箭就能把他们吓跑,连和建夷肉搏的勇气也没有,这种烂兵没指望了。
丰州军迅速撤离大同,天聪汗马上也露面了——大家都是用兵的老手,谁都留着一手呢。
大同城高大坚固,建城两百年从未被攻破,天聪汗也无心往铁板上硬撞,像在宣府一样,再次向明国官员表达了和平愿望,派人射书给曹文诏,令其赞同和议。
曹文诏拿到信吓了一跳,他可没有和议的胆子,瞧着张宗衡眼神怪怪的,马上辩解道:“建奴狡诈,最无信义,大人请放心,末将绝不理会他们,这就派人出城挑战,杀杀他们的威风。”
勇冠全军的曹变蛟再次出场,带着几十个家丁跑到金军大营外呐喊叫阵。天聪汗气乐了,明军敢出城挑战,这可是新鲜事,一挥手十名噶布什贤兵跃马而出,曹变蛟一伙以多打少,不过三下两下就被人家打回来,而且还死伤了几个家丁。金军鼓掌大笑,纵马城下耀武扬威,肆意向城上辱骂,明军躲在城垛后面连个屁也不敢放。
“栓子,这是怎么回事,你平时总吹在库库河屯大战中如何神勇,关键时候却如此无用!”曹文诏气得脸色发紫。
曹变蛟的脸涨得彤红,低着头小声嘀咕:“不一样,那时有李帅那伙人在,胆子壮,身上有使不完得劲。”
张宗衡、曹文诏越来越心虚,俩人玩起缓兵计,跑到代王府中哀求代王母杨氏,请允许向建夷请和,并且保证这只是戏弄一下建酋,绝不会当真,他们还是大明的忠臣。老太太在插汉围大同时就出过力,看着跪在地上可怜巴巴的总督、总兵,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不过老太太绝没想到,这两个家伙打了顺杆爬的心思,回去就在请和信中把代王排到首位。
大同城里还有个代王,也许这次遇到个明白人——天聪汗来了兴趣,回信同意议和,其实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丰州军云集得胜堡,始终像把刀顶在他的腰上,虽然还没有下手,但双方小规模冲突不断,临战气氛空前紧张,贝勒们已经提出及早撤军,尽量避免与丰州在关内爆发决战。天聪汗也有意撤军,但他不想白来一趟,如果能压迫明国朝廷接受和议,那是再好不过了。
大同方面丝毫不理解天聪汗的心情,又开始耍赖,天聪汗热切的回信如泥牛入海,大同的议和使者连人影子也见不到。天聪汗等不及了,你们不敢派人出城议和,给封回书总可以吧,不给,就是不给——大同继续缩起头不理。求人就得脸皮厚,天聪汗把俘获的宗室朱乃廷放回大同继续索要回书,没想到姓朱的脸皮更厚,连扣在金军手中的老婆孩子也不要了,躲进大同城从此不再露面,时间就这么拖过八月中。
又遇到骗子了,成心耽误我的工夫,山海关、宁远的明军已进入宣府,再不撤不行了——天聪汗又气又恨,下令全军北撤,随手还放了朱乃廷一家老小,吃闭门羹也不是第一回了,他犯不着和无赖小人计较。
金军到了城北四十里铺,天聪汗又想不通了,明国怎么如此死心眼,我认怂称臣还不理我,非要挨打受虐才痛快呀。他再次留书一封:尔国来书一向以我为属国,我没有怨言认了,但辽东官员欺辱我国,皇帝受臣下蒙蔽,双方打了十几年仗,却无一言问及,使我国情不能上达皇上,若遣一使前来辨别是非,则两国兵戈早息矣,欲享太平只在旦夕之间,尔国官吏必定虚报战功欺骗皇帝,不然以我小国岂能坚持到现今,还有余力侵扰尔国,以皇帝之聪颖定能明白这些道理,我国议和之诚意,黑云龙被俘后在我国住过一年半载,情况他最清楚,一定是怕得罪其他臣僚才不敢说实话。
“图赖,把刚抓住的几个明国细作放了,再给几两银子,让他们把信带回大同。”天聪汗招来图赖吩咐道,这封文理有点不通的信能否到明国皇帝那里,他也不敢指望,不过发泄了怨气,似乎心情好了一点。
图赖出了大帐,没多久就回来禀告事情办妥了,天聪汗盯着图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额鲁就在不远处的得胜堡,你想不想见他一面?”
图赖涨红了脸,心都快要跳出来,天聪汗微笑着继续说道:“去看看他吧,你们多少年没见面了,我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他。”
得胜堡,杜文焕面色冷峻地进了参将府,书房内几位赞画军务正围着地图商议军情,见到老帅进来,李榆起身打了个招呼,眼睛却瞟向他身后的年轻人,这人三十左右身着便服,但体格高大健壮,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威武,应该是员武将。
“榆子,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你尤世禄老叔的公子,尤人俊,现任官军游击,随父在山西剿贼。”杜文焕指着年轻人说道。
“榆子兄弟,久仰大名了,我二伯和家父经常提到你,称你是咱们榆林卫年轻一代的翘楚,愚兄早就想见你一面了。”尤人俊上前向李榆施礼。
“小弟可担不起这个大名,尤兄来了就是兄弟,切勿客气!”李榆拉住尤人俊,关切地问起尤世威、尤世禄的情况,“我与尤二叔、尤三叔许久没见过面,他们的近况可好?”
“都不太好,我随家父剿贼,正逢山西大旱,贼越剿越多,不知道哪年才是个尽头,我们都不想干了,我二伯在山海关也不顺心,上面有文臣压他,下面有辽西一帮人掣肘,几乎无所事事,”尤人俊摇头叹息,随后脸色一变说道,“兄弟,我是绕道跑你这儿的,马上还要赶回去,我二伯托家父带个口信给你,朝中有人要图你。”
“我也听到些风声,却不知道他们如何图我?”李榆问道。
“我二伯也不知道,不过户部尚书侯恂当过昌平督治,与我二伯有些交情,向他去信说丰州图谋不轨,早晚必成朝廷大患,户部一升米一分银也不会给丰州,要山海军做好剿灭丰州的准备,还暗示皇上已经认可此策,事成之后必有大封赏,”尤人俊瞟了一眼,李榆还在不住地冷笑,又补充说道,“山海关和宁远的官军已经到了宣府,正向大同开来,我二伯那里你尽管放心,他老人家绝不会难为你,但吴襄必须防着点,此人利欲熏心,锦州还给他调来一大批精兵强将,以前祖大寿和建奴打可从来没这么大方过。”
“祖大寿跟金国暗中往来,我在辽西时就有所察觉,丰州与金国通商断了他的财路,肯定记恨在心,至于吴襄,还有大同的曹文诏不过是名利小人,谁给好处就跟谁干,榆子,这些人都得提防。”杜文焕说道。
李榆点点头,躬身向尤人俊称谢,尤人俊连忙摆手,而且还说他们父子俩在山西有三四千人马,大多是延绥子弟,如果有用得着的地方,一定会鼎力相助。
尤人俊趁着夜色悄悄离开得胜堡,参将府内则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刘之纶和几天前运送军粮赶来的李槐、云荣进了正堂,急忙问出了什么大事,杜文焕把刘文忠、尤人俊带来的消息通告他们,不过没有说出这几个人的名字,只是说关内的朋友。
“明国最喜诡道,再卑鄙的事也做得出来,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必客气,汉民,秋收已完,我们进山西吧。”云荣说道。
赵吉点头同意:“我们至少可以调动五万精锐,占领山西够用了,是该教训一下明国朝廷了。”
“占领山西甚至陕西都不难,难的是如何治理,今年山陕大早遍地流民,这个烂摊子如何收拾?进军山西至少现在不行。”李槐马上反对,接着叹了口气说道,“汉民,我跟你说实话吧,为了打今年这一仗,我们不得不加发银钞,流通在外的银钞已超过存银的一倍以上,想想就害怕呀!”
杜文焕沉思片刻说道:“我历来主张进军关内,但目前条件还不成熟,金军留在宣大威胁太大,要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关宁锦和蓟镇,榆子,和他们打一仗,打疼他们、打怕他们,逼着他们从此断了妄想。”
李榆听着大家的发言,一直沉默着,眼睛却瞟向刘之纶,归化巡抚正如坐针毡,丰州确实不把他当外人,从不对他隐瞒什么,但这样的后果却是把他一步步拉下水,而且还无法自拔。
“大同参议朱以谦上回来的时候,悄悄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应该告诉大家,他说‘李帅是好人,小心中奸计’,朝中应该是出了奸党,”刘之纶缓缓开口了,头一次在话中没有自称“本官”,他哀叹一声红着眼圈继续说道,“可是,汉民,百姓是无辜的呀,你能保护丰州三十万百姓,为什么不能帮帮关内的百姓,难道就忍心看着他们被掠为奴、家破人亡,出兵吧,为中国不为大明,担负起拯救天下苍生的重任。”
李榆垂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答道:“师傅,我没有这个能力啊!”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好壮士,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虽身死而不惜,汉民,我们师徒俩就搏一把吧。”
李榆默默地走出门外,在院子来回踱步,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屋内,目光冷峻地扫视众人一眼,缓缓开口下达命令:“大统领府立即下达******,着令刘兴祚副统领移驻新平堡,指挥兴和步兵营、骑兵营及守备兵等东线各部,巴图副统领移驻神水滩,指挥察罕脑儿卫守备兵固守鄂尔多斯,归化府、宣德卫、东胜卫守备兵精锐立即调来得胜堡听用。”
“愿为丰州效力!”包括刘之纶在内的所有人起身高呼。
随着******的下达,整个丰州立即沸腾起来,上次金军西侵时的恐惧已成过去,人们反而更渴望战斗和军功——我们的丰州天下无敌,管他明国、金国还是察哈尔,谁敢来一律照打不误。
得胜口外人声鼎沸,一队队守备兵扛着武器雄赳赳走来,嘹亮的军歌响彻边墙内外:
蛮汉山下赤旗扬,我兵威武铁骑强;
将军恩重万民幸,同袍情切军纪明;
边墙大漠烽烟起,金戈铁马从征急;
喋血壮烈国有殇,强虏已灭奏歌还。
“愿为丰州效力,本号货物一律八折,刀矛、弓箭、盔甲应有尽有,还可以分期付款和租借啊。”商人们不失时机地推销货物,他们中许多人卖完货物,马上就换了身军服,喊了句“伙计们,老子要上前线了”,得意洋洋走进军营——入籍的商人也是兵,有些还是军官,军营里还经常出现这一幕:
“您不是豆腐坊的陈掌柜吗,怎么也当兵了?哟,还是个把总。”
“愿为丰州效力,小小的钱粮把总,您不是开酱铺的王老板吗,呵,您是千总啊,下官行礼了。”
“不才蒙上官抬爱,当了个文案千总,给兄弟们出把力嘛。”
守备所的军官们遇到麻烦,一个个被团团围住,李建极一伙拉来种军田、职田的庄稼汉找来了,他们更想立军功以便入籍分田。
“打仗这么好的事为什么没我们的份,我们不怕死,也要当兵为丰州效力。”
“就是嘛,丰州讲‘自由、平等、仁爱’,为你们种军田、职田容易吗,凭什么不让我们当兵?”
……
丰州全面动员之际,图赖到了得胜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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