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节

老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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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尔喀人有些混乱,随着蒙古的分裂,贵人们不再畏惧蒙古大汗的权威,只要有人口、有草场就可以关起门为所欲为,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先祖成吉思汗依然像神一样存在,有着他嫡传血脉的蒙古大汗理所当然具有统治草原的权利,大济农李榆恰既然受命于蒙古大汗,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就有正当性。尽管硕垒大声嚷嚷对方是骗子,但喀尔喀人向前的脚步开始犹豫,衮布、素巴第胆子没有硕垒大,自立为汗后就有一种做贼的感觉,对方打出苏鲁锭,他们就更心虚了,拖拖拉拉好久才勉强跟在后面。

    喀尔喀人乱哄哄地向前挪,马光远有些等不及了,下令炮营攻击,吴老八的十尊八百斤佛郎机行营炮同时开火,十枚三斤重的炮子呼啸着砸进对方的骑阵中,蹦蹦跳跳溅起一片血光,没等惨叫声停止,又是一轮炮子飞来——太可怕了,对手的影子还没见到,连人带马几十个就粉身碎骨,硕垒和金兵打过几次,自以为见过大场面,但何尝见识过如此犀利的打击,五轮炮击之后,他已经捂着头趴在地上。这还不算完,察哈尔左右两营铁骑随后同时出击,他们没有用蒙古骑兵一贯的骑射攻击,而是列开两个锥形骑阵,直接撞向对方,喀尔喀骑阵瞬间被打出两个大缺口,身披铁甲、手持利刃的察哈尔铁骑肆意砍杀、横冲直撞,喀尔喀人装备低劣、士气低迷,很快就顶不住了,尖叫着掉转马头就跑,硕垒也被奴兵簇拥着抱上马逃命。打头阵的硕垒带部众向后跑,把后面的衮布、素巴第冲得大乱,喀尔喀人自相践踏、乱成一团,不顾一切地争相逃命,察哈尔铁骑见好就收,主动收兵撤退。

    喀尔喀人逃了十里后才停下来,三个喀尔喀汗撞到一起就吵起来,硕垒大骂衮布、素巴第保存实力、见死不救,而衮布、素巴第责怪硕垒胆小如鼠、一触即溃,三人吵够了,重新讨价还价一番,最后决定一起上,谁也别想躲在后面看热闹。

    丰州军也在吵,达尔汉、失烈礼押着上千俘虏,得意洋洋回到营地,一头就撞见丁启明带着几名铳炮协的营官正等着他们呢,这几个家伙都板着个脸,一看就知道没好事。

    “你俩打算吃独食,不吹号就不打算收兵?”丁启明指着达尔汉、失烈礼嚷嚷。

    “你们把军功捞够了,我们怎么办?兄弟们好不容易走到这儿,不能空着手回去,等会儿你们去向兄弟们解释清楚。”金国鼎也跟着叫。

    “谁知道喀尔喀人如此不经打,实在收不住手了。”达尔汉很不好意思地辩解道。

    失烈礼也帮腔道:“就是嘛,兄弟们打上了瘾,我们连喊带叫大半天才把人喊回来,要不这样吧,下次你们来打,我们在一边帮忙。”

    “还下一次,万一他们不敢来怎么办?军功必须大家平分,”步铳右营营官王宗杰使劲摇头,顺手推了一把炮营营官吴知礼,“吴三炮,你说对吧?”

    “没我的大炮帮忙,你们也不会打得这么顺,反正要有炮营一份军功。”大炮一响军功到手,吴知礼并不着急。

    几个人正在扯皮分功,前方的警戒号响起,马光远骂骂咧咧走过来:“喀尔喀人上来了,都给老子滚回自己的位置!”

    营地外喀尔喀骑兵黑压压一片,他们的骑术优良,队形可以时聚时散,并不太在意骑阵紧密,散开人马嗷嗷叫着正在逼近。炮营又开火拦截,但比上一次效果差多了,挨过一次揍的喀尔喀骑兵扛打能力有所提高,不顾周围人仰马翻向前冲,吴知礼的火炮也打得有气无力——他已经受到警告要把对手放近一些,好让步铳兵开开荤。

    “弟兄们,军功送上门了,不捡白不捡,好好的打,回家分土地娶老婆。”王宗杰跑回右营大喊大叫,弟兄们都笑着喊好,走到胸墙边自己的位置。

    王宗杰,河南归德府人,属于丰州军中无门无派的另类,原本在昌平镇当都司,京畿大战中当了逃兵,稀里糊涂撞上了丰州军,白显志听说他当过铳炮把总,不容分说把他带出关,从此就再没离开过丰州,最后还在丰州成了家,他的资历还不错,但跟丰州军几大派系都搭不上界,很委屈地留在武选营当教习官,丰州扩军时缺乏军官,他意外地一步升到营官,这个位置太难得了,他对军功的渴望远远超过其他人。

    嫡系中的嫡系右营前哨哨长刘双喜也到了胸墙边,二十出头就当了都司衔的哨长,乡亲们都说他比哥哥刘石头还有出息,将来至少能当营官,他自己也信心满满,哈达里已经做到飞虎营副营官,铳炮协右营副营官的位置还空着,也许这是大统领特意为他留的,一定要加油啊。

    “全体注意,检查铳剑、手掷雷。”刘双喜一边喊着,一边摸摸自己的铳剑和两颗手掷雷,然后伏在胸墙上向前观察。

    喀尔喀骑兵越来越近,速度也越来越快,准备加速越过前面一丈多宽的壕沟,这时地面上突然冒出火光,接着爆炸声响成一片——新式地雷发威了,军械司的石老六从西洋座钟上受到启发,改进了火绳引爆的方式,在地雷里加装发条,利用外部压力驱动发条突然发力,使发条上的击锤撞击燧石,点燃地雷的火池从而引发爆炸,这是第一次用于实战,为了保险起见,地雷之间还用裹着火药的纸绳串联,只要一个爆炸就引发一片爆炸,石老六把这个新玩意交给兴和铁厂生产,本来想用来对付金军,结果让他们躲过去了,正好用在喀尔喀人身上。

    此起彼伏的火光中,喀尔喀骑兵人仰马翻,落马的人还在惊呼,后面的人一头就撞上去,整个队形前堵后拥挤在一起,战马也受了惊四处乱窜,有些还带着主人一头栽进壕沟里,喀尔喀人的攻击势头全乱了。丰州军的步铳手趴在胸墙后,趁机连续打出齐射,把惊慌失措的喀尔喀人一片片打倒。喀尔喀的大汗们红眼了,率领奴兵驱赶喀尔喀人冲上去,排成箭阵还击对手,不过距离太远并没有造成丰州军的伤亡,炮营这时再次发威,十枚链弹同时抛进弓箭手中,刹那间血肉横飞。

    “听我的口令,注意前方,我射哪你们就打哪。”刘双喜手里已经换成一副弓箭,不断射出鸣镝为齐射指示方向,这种骑兵打法早被步铳兵熟悉了,鸣镝掠过之处立即遭到猛烈射击,对手一片片倒下去。

    勇敢的喀尔喀人还在向前冲,他们人多势众不在乎伤亡,不过越过壕沟还有一道铁丝网——宣德铁厂经过攻关,终于能拉出数丈长的铁丝,几根拧在一起能经得起战马的冲击,平时可以用来圈牲口,战时就是一道迟滞敌人进攻的屏障。喀尔喀人在铁丝网前的停滞了,这给铳炮带来更多的射击机会,急红眼的喀尔喀人干脆下马用刀斧砍铁丝,付出更多的伤亡后,一部分喀尔喀人顺着砍出的缺口涌向胸墙,但察哈尔骑兵不会放过他们,密集的箭雨倾盆而下,喀尔喀人单薄的布衣挡不住铁头箭,从壕沟到胸墙的一百多步的距离里,尸体铺满一地。

    “副哨长指挥射击继续打,后队全体上铳剑,跟着我上。”刘双喜给步铳装上铳剑,带领后队迎着一帮翻墙的喀尔喀人扑过去,对方的脚还没站稳,就被蜂拥而上丰州兵用铳剑捅倒在地。刘双喜拔出铳剑,擦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对部下大喊道,“点火,掷雷”,一片手掷雷砸向墙外的敌人,随后察哈尔人又泼来一片箭雨,好不容易冲近胸墙的喀尔喀人一个一个倒下。

    喀尔喀人的攻击势头开始迟缓,尽管背后有大汗的奴兵督战,但他们实在攻不动了,对手的实力远远超过他们,再多的人也没有用,只能白白送死。德格在山丘上看得直冒冷汗,他料定他的老乡绝对打不过丰州兵,却没想到打成这样,这是一边倒的屠杀呀!

    “马赞画,快给大统领发信号,死的人太多了!”德格战战兢兢哀求旁边的马光远。

    马光远摇摇头:“再等等,兄弟们正打得手热,我们不好泼冷水吧,他们多流点血也好,以后就老实了。”

    德格低着头走了,找个没人的地方破口大骂:“姓马的,你还是信西教的,我看你和西教都不是好东西。”

    喀尔喀人从上午打到下午,连续发起几次攻击,但部众士气低迷,攻击势头一次比一次弱,甚至有人当了逃兵。衮布、素巴第也不想打了,对方太强悍,每次进攻除了死一大堆人,其他的一无所获,这还打个屁呀,硕垒却要绷面子,坚持认为自己的人多,打到天黑就有转机,他们正在争吵,突然传来急报,两翼出现大批丰州铁骑,这下他们不吵了,扭头就吆喝部众快撤。

    按照事先的计划,马光远指挥铳炮协和察哈尔左右两营死守严防,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并尽可能消耗对手的实力,李榆则率领飞虎营和骑兵右协隐藏在大沙地,作为伏兵等待时机突然杀出,争取一举击溃对方,两人约定以三股狼烟为号同时出击。李榆昨天夜里到了大沙地,天亮之后就在等老马的三股狼烟,可直到下午也没见到一股烟,听战场传来的声音,军号声、铳炮声始终不乱,应该是本方没有险情。李榆觉得奇怪,派李暄、李察哥带了一队人去查探,这两个人没多久就跑回来了,而且带来一个令人气愤的消息——老马他们要吃独食,把我们甩开单干了。

    这还了得,孟克嗷的叫了一声就冲出去,李榆这时也只好下令出击,飞虎营、骑兵右协的兄弟骂骂咧咧就上阵了。精锐的披甲骑兵出现在侧翼,喀尔喀人立即崩溃,这倒霉仗没人愿意打了,能跑的马上就跑,跑不掉的就地投降,原来预想的一场血战变成击溃战——铳炮协、察哈尔左右两营连这点军功也不放过,冲出营地和飞虎营、骑兵右协一起三面夹攻对手,倒霉的喀尔喀人被杀得尸横遍野。

    大局已定,李榆立于飞虎旗下静静地观察战场,将士们几乎肆无忌惮地痛下杀手,喀尔喀人还在不断流血——自己一手打造的这支军队越来越强悍,也越来越血腥,将来会不会又是一支金军?德格跑过来悄悄告马光远的状,最后还做出评价——“老马这人看起来很老实,其实手够狠,真狠啊!”

    “德格老哥,我给你一哨飞虎骑,你打出查干苏鲁锭去喊话,全军立即封刀,不得妄自杀戮,喀尔喀人凡放下武器者,一律释放回家。”李榆不再犹豫,挥手下令莫日格带一哨人随德格走——哈日苏鲁锭和查干苏鲁锭都是成吉思汗的战旗,前者黑缨代表战神和力量,后者白缨代表和平和权威,察哈尔汗死后也只有李榆有资格使用。

    这时,大营派人禀告,绰尔济喇嘛来了——这一路穿山林过沙地艰险无比,老人家快七十的人,怎么也来了?李榆急忙赶回营地迎接。

    绰尔济喇嘛年纪大了,平时很少出银佛寺的大门,突然听说丰州军北上喀尔喀,当即就被吓了一跳——他年轻时去过喀尔喀,那里道路艰险人烟稀少,大军出征稍有不慎就可能遭遇不测,解决南北大漠分裂的问题确实必要,但绝对不能以战争为手段,而且他还挂念着老朋友迈达礼诺门罕,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喀尔喀,如果迈达礼还活着,他们南北两个喇嘛教领袖联手,一定能促使大漠和平统一。

    老喇嘛出远门是件大事,大统领府着慌了,专门派出那木儿带三百铁骑护送,到达三不剌川后,孙庭耀也不会放过与丰州顶级人物亲密接触的机会,坚持加派两百商军悍骑,并且亲自随行侍候,一行人磕磕绊绊走了半个月,总算赶到了萨伦诺尔湖。

    “你打够了没有?还想不想继续打?”老喇嘛见到李榆就板着脸问,李榆连忙摇头,顺便瞟了一眼马光远,老马的脸立即就红了,老喇嘛眼都不抬继续讲道,“喀尔喀大得很呢,不是你手中有刀就能解决问题,阿勒坦汗曾经发誓要将血海变为乳海,现在是时候了,蒙古人的血不能再流,我要去找他们谈谈。”

    战场已经平静了,这一仗丰州军损失三百人,阵斩两千多人,活着的喀尔喀人见到查干苏鲁锭如见救星,纷纷弃械投降,萨伦诺尔湖的一个海子边聚集了五六千俘虏。老喇嘛告诉俘虏们,大济农李榆恰受命于蒙古大汗统治草原,他是转世的先王,承载了腾格里的旨意拯救天下苍生,没有人能够战胜他,你们都回家吧,把李榆恰的仁慈传播到四方,蒙古草原从此要化血海为乳海。

    “愿大济农吉祥!”俘虏们激动地高呼,跟随绰尔济喇嘛向北走去,德格和那几个喀尔喀商人马上跟在后面,现在是回喀尔喀的最好时机,不但当带路党的旧账一笔勾销,而且还会成为喀尔喀人心目中的英雄。

    两天不到,德格就带着喀尔喀使者回来了,使者是一个二十来岁面目清秀的年轻人,见到李榆就跪下磕头,德格介绍这是硕垒的堂兄弟速布台洪台吉。

    “快起身吧,我们丰州没有跪拜礼。”李榆伸手就去拉速布台,这个年轻人样子显得英俊干练,很让他有些好感。

    “仁慈的大济农,您还记得四年前的西拉木伦河吗?那时我正出使内喀尔喀各部,遇到察哈尔汗扫荡,其他几个使者都被抓住杀了,我躲进喇嘛庙朝不保夕,幸亏蒙您搭救才逃回喀尔喀,我还记得那位送我逃走的巴克兄弟,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要向您磕头道谢。”速布台坚持磕完几个头才肯起来。

    想起这件事了,李榆客套了几句,又问起绰尔济喇嘛怎么没回来。速布台立刻愤恨起来,迈达礼诺门罕去年病逝,衮布拉了一帮喀尔喀王公帮忙,把他今年才出生儿子扎纳巴扎尔确认为转世灵童,继承迈达礼的衣钵,法号罗桑丹贝坚赞,衮布这家伙太过分了,硕垒和素巴第都很不满,绰尔济喇嘛听说后也义愤填膺,要召集喀尔喀各大寺庙喇嘛共议此事,老人家暂时顾不上回来了。

    喇嘛教内部的事我还是少管为好,李榆摇摇头继续问道:“你们喀尔喀还想继续打吗?”

    “不敢打了,喀尔喀人被您打怕了,我堂兄和衮布、素巴第他们想和您谈谈,不过都怕您追究他们自立为汗的事,所以,所以想和您结拜为俺答。”速布台说着偷偷看了李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