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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榆陪同喀尔喀三汗到达归化,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后,第二天一早,双方到了丰州议事院——金国汗称帝的消息太可怕,结盟已迫在眉睫,为了提高效率,丰州把会谈地点改在议事院,双方代表举行谈判的同时,从各地赶来的近三百名议事官也进行辩论表决,通过决议就马上签字画押,云荣向喀尔喀人解释议事官掌握着丰州的钱袋子,没他们表决通过,谁也拿不到钱。喀尔喀三汗和贵人们对此很不以为然,但向人家伸手又不得不低头,派出速布台等年轻贵人和德格这伙商贩作为己方代表出面,他们才不屑与一帮平民讨价划价呢,坐在议事院一边喝茶,一边等待谈判和表决的结果。
速布台的口才不错,面对数百官员和议事官毫不怯场,声泪俱下地诉说了喀尔喀人遭受的苦难,要求丰州提供无私的援助,还郑重表示喀尔喀人拥戴大济农李榆为喀尔喀呼图克图巴图鲁汗,如此一来,丰州和喀尔喀就是一家人,那么丰州人有的喀尔喀人也应该有,这才是好兄弟嘛。德格等人也纷纷登场,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再没人管就要饿死、冻死啦,吹捧李榆是草原各部共同的领袖,最富有仁爱之心,丰州有钱财就拿点出来嘛,而且越多越好,免得大家以为他和察哈尔汗一样吝啬。
“你们有完没完,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大统领当你们的大汗是他自己的事,丰州的钱财怎么用我们说了算,你们想要援助可以,但必须证明你们值得援助。”新任议长俄木伦越听越不耐烦,敲着惊堂木制止喀尔喀人继续说废话——原任议长老达布不识字,除了敲桌子外什么也不会干,干脆辞职回家放羊去了,其他议事官对无权无势的议长差事不感兴趣,积极分子俄木伦顺利当选,而且干得还很投入。
俄木伦是原顺义王博硕可图汗的长子,也是巴图、乌兰的异母长兄,在宣府边外献土投靠丰州,李榆没给这个大舅子留情,给了点钱就把他的人口、牲口编入卫所,然后指定他当议事官。俄木伦满肚子牢骚进了议事院,却发现这里太适合他了,议事大权在手什么事都可以管,却不用劳神费力干苦活,而且想骂谁就骂谁,满地打滚也没人管,这家伙一头扎进议事院不能自拔,不但吃透了议事规则,还从商人那里学会了唯利是图,老达布刚宣布辞职,他就跳出来竞选议长,大家给个面子把议长位子让给他,他还真有点当上顺义王的感觉。
“丰州救急不救穷,你们说得再可怜,我们也只能陪着掉几滴泪,要有实在的东西,比如要多少钱?准备如何用?如何回报钱主?将来如何归还?总的有个章程吧,”副议长孙庭耀提醒喀尔喀人,不过喀尔喀人本打算白要,哪考虑过这么多,都闭着嘴不答话,孙庭耀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喀尔喀与丰州乃兄弟之邦,毫无疑问应该相互帮助,但喀尔喀地域辽阔、人口众多、自然条件恶劣,这个包袱丰州背不起,另外双方体制差别太大,丰州绝不会对你们实行一国两制,两家合到一起过不现实,所以你们还是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渡过难关,丰州只能以通商互市、训练军队和培养官吏的方式提供援助。”
“不行,喀尔喀人穷的吃不起饭,马上又要和清国开战,你们是兄弟,就应该立即给我们武器、钱粮。”硕垒忍不住扔下茶碗叫起来,仿佛清军正沿着喀尔喀河杀向他的老巢。
“会给你们的,但你们也必须答应我们的条件。”孙庭耀不屑地看了一眼硕垒,朝沈守廉挥了挥手。
沈守廉起身向喀尔喀人讲道:丰州也不富裕,总理府拿不出钱,只能以通商互市解决实际问题,既然是做生意,当然要先说好条件——首先是自由贸易,双方商人均有权进入对方辖区自由经商,其中包括设立银钞行、作坊、厂矿以及经销货物;其次是保护私产,喀尔喀必须承认丰州的《保护私产令》,双方互派通商大使以保护本方商民的权益,一方处置另一方商民的人身或私产,应及时通报对方通商大使并邀请其参与合议;再次是统一税制,鉴于喀尔喀内部各自为政、乱设关卡的现状,丰州将帮助喀尔喀制定税制、组建税司及培养税吏,并且依照丰州税法征收货物往来的关钞税,所得税款全部用于喀尔喀的民生及军费。如果喀尔喀答应这些条件,丰州各大银钞行将共同向喀尔喀提供十万两银钞的借款,年息五分,五年内逐步还清,可用牲口、羊毛偿还。
“我们真是劳神费力呀,一大笔钱白给你们用,还得替你们打理税务,算了,一家人嘛,就不计较了,记住,是银钞,不是白银,免得那个家伙见钱眼开,拿到银子就跑路了,”沈守廉一脸的吃亏像,随手指着喀尔喀贵人们说道,“我知道你们各过各的日子,放心吧,收到的税款每家都有份,怎么分你们自己去商量。”
喀尔喀人发了一会儿愣,一起把目光投向硕垒、衮布和素巴第,三个家伙交换了个眼神,然后扭头就向外走,喀尔喀人立刻一窝蜂地跟在后面。回到馆驿中,喀尔喀人再没出去过,一连几天争吵不休,连那木儿也被请去评理——喀尔喀太穷了,拥有成千头牛羊的贵人家中也翻不出多少白银,十万两白银是个天大的数字,谁都想多要一点,至于以后的税款自然也要人人有份,三位大汗不但镇不住场子,反而因为有可能多吃多占成了众矢之的。争吵的结果,大家觉得大济农作为外人更靠得住,收税和分钱的事就让大济农的人干吧,反正喀尔喀人已经退化到只知道抢钱不知道收钱的地步了,至于《保护私产令》更是受到了欢迎,有人甚至主张把《保护私产令》变成喀尔喀的法令,免得实力强的贵人打他们的坏主意。喀尔喀人几乎完全接受丰州的援助方案,还钱的事根本不去考虑,那是不可能的事,为了便于以后赖账,他们还一致主张拥戴大济农为“喀尔喀众汗之汗”。
这几天,丰州、鄂尔多斯、察哈尔和喀尔喀四地的大喇嘛也汇聚到归化银佛寺,商议如何整合喇嘛教势力——喇嘛教长期以来如同一盘散沙,喇嘛和贵人无所顾忌地互相吹捧滥封尊号,以至于汗王、高僧多如牛毛,喇嘛教的权威几乎丢失殆尽。尽管绰尔济喇嘛一再主张统一教权,限制滥发尊号,但他老人家资格再老、威望再高也不能捞过界,大家还是各拜各的佛,各念各的经,谁也不想让别人插一脚,
不过,金国汗称帝的消息把喇嘛们吓坏了,以前有察哈尔汗的打压,他们还能够接受金国汗,但如今察哈尔汗死了,而草原上又有了新的英雄,金国汗自然就被抛弃,重新成了山林里信仰萨满的野蛮人。绰尔济喇嘛此时重新提出统一教权、一致对外的主张得到了各地喇嘛的认可,喀尔喀喇嘛也成了绰尔济喇嘛的坚定支持者——土谢图汗得到李榆的保证,绝对会给他儿子一个体面的尊号,未来的喀尔喀大喇嘛还是他家的,土谢图汗投桃报李也指使喀尔喀喇嘛毫无保留支持绰尔济喇嘛。
到会的喇嘛自然也有收获,讨价还价几天后,都成了最有德行的大喇嘛,今后喇嘛获得尊号必须要经过他们公议推举,其他喇嘛私下授予尊号或接受尊号一概不认,而核准并授予尊号的大权则交给丰州大统领——没办法,谁叫人家最有实力,他如果不认账,给你再高的尊号也没用。喇嘛们还做出一项重要决定,为了让丰州大统领高举反清的大旗,授予他“蒙古的保卫者和裁决者、呼图克图巴图鲁”的尊号。
喀尔喀人和喇嘛们找到大统领府,把他们各自的意见一说,大统领府的官员们见好就收,盟约在最短的时间内签订,议事院也随即表决通过——大清帝国的威胁在即,谁也耽搁不起时间,丰州、喀尔喀、察哈尔再加上喇嘛势力组成的反清同盟正式形成。
五月初十,李榆和喀尔喀三汗在黑河边刑乌牛白马誓,丰州与喀尔喀正式结盟,绰尔济喇嘛代表各地喇嘛授予李榆“蒙古保卫者和裁决者、呼图克图巴图鲁”的尊号,喀尔喀三汗代表喀尔喀授予李榆“喀尔喀呼图克图巴图鲁、众汗之汗”的尊号,察哈尔人也非要凑热闹,土巴、粆图从金莲川跑来,硬要把察哈尔汗封的“彻辰巴图鲁蒙古大济农”的头衔加在李榆头上。李榆宣誓接受“蒙古保卫者和裁决者、呼图克图巴图鲁”的尊号,对后两者不置可否,但不管他如何想,从这一刻起,蒙古反清的大旗正式交到他手中,除非清国放弃占领的每一块蒙古土地,否则他只有打到底。
宣誓结盟之后,双方委派了通商大使,丰州把东胜左卫的千户依塔克调任驻喀尔喀通商大使,此人出自阿勒坦汗的钟金夫人一系,与巴图、那木儿曾经一同受教于绰尔济喇嘛,能力还不错,喀尔喀三汗委派的驻丰州通商大使不出意料是商人德格。李榆还很大方地送给他们每人一百杆马铳、两尊皮革炮、三千枝铁头箭和三百石粮食,并且交付首期借款三万两银钞,喀尔喀三汗捞够了好处,又挑出一千喀尔喀精骑接受丰州军训练,速布台和一些年青贵人想留在丰州学习,这支骑兵正好交给他们率领,然后就急匆匆向回赶——大清皇帝阴险狡诈,可不能让他趁虚而入偷袭了老巢。
送走了喀尔喀人,丰州商会内一片欢腾,人人击掌相庆,这笔生意赚大了——十万两银钞算什么,一大堆纸而已,还年息五分,五年内还清,哪有这么蠢的生意人,这笔巨款转一圈很快就会变成牛羊加倍赚回来,让喀尔喀人放手花钱吧,只要银钞用上瘾,你就跑不出我们的手心,三十万人口、数以万计的牛羊、大片的土地和矿藏会带来多少财富啊!喀尔喀已经搞定,下一个是谁?明国太大只能一步一步来,大清国似乎也要上钩了。
比较郁闷的是刘之纶,大明的巡抚在丰州只是个摆设,谁都知道他是个好人,也没人不尊重他,问题是他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所以只能被晾到一边。这次喀尔喀人来访,刘之纶本能地想到奏请朝廷召夷人入京参拜天子,以显示大明国威远及四夷,丰州官员被这个荒唐念头吓了一跳,苦苦哀求老大人千万别来搅局。李富贵还威胁刘之纶,这件事根本别对朝廷吐露一个字,否则必致朝廷于难堪——召夷人入京,谁敢担保两千多夷人入关不出事,置之不理,夷人拜边镇总兵却不拜天子,朝廷脸面又何在?还不如装作没看见。刘之纶左思右想之后,干脆天天呆在家里教小李晋读书,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
归化以东不到十里处,有一处高大建筑矗立在黑河边,与丰州常见的那种以木料、砖瓦建成的山西民居不同,它以青石砌成,内有巨大的天井,外有坚固的裙墙,周边将近半里长,似乎是多个大型建筑连在一起,却显得浑然一体、气势恢宏,建筑主体采用石砫加固支撑,顶部呈穹窿状,墙体巨大而厚实,开有许多窄小的窗口,而裙墙每个棱角处都伸出一个两丈高的半圆形平台,目前只建好第一层,已有三丈多高,而且还在往高处修,据说要建三层高——这就是高一志、韩霖仿照泰西样式修了一年多的天主教堂,但归化人都认为它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高一志躺在卧房的床上,眼睛盯着四面的墙壁——为了这座教堂,他四处奔波,请精于工建的教士设计图纸,向各地有钱的信徒募集善款,还以传授泰西技艺之名向丰州总理府请求调拨工匠、劳力,好在丰州信众鼎力支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总算把工程维持到现在,但他也累倒了。
“阿方索,大统领来看你了。”坐在床边的王徵低声说。
李榆进了门,向屋内瞟了一眼,那木儿、韩霖、马光远这几个信西教的人都在,他走到床前握着高一志的手坐下,低声问候了几句。
“我问过医官,您不能继续劳累了,我已经准备好车驾,明天您就回关内,”李榆看高一志还在犹豫,又指着韩霖继续说道,“雨公兄还留在这里,修筑教堂的事就交给他吧,我已下令从辅军营抽调五百精壮前来听用,劳力应该没多大问题,年底我也许还能拨点钱,放心吧,再过几年您回来,教堂一定修好了。”
“谢谢你,孩子,可我总觉得这一走就回不来了,”高一志点点头,突然眼圈一红差点流出眼泪,擦了擦眼睛又说道,“不过不要紧,耶稣教会答应派人来,也许已经在路上了,我向他们去信说,这里的人都很善良,需要听到主的福音。汉民,你是个好孩子,绰尔济喇嘛也是个好人,有你们的帮助,我才有机会为主完成最后的夙愿,真想不到啊,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只有几十个教徒,而我走的时候,受洗的教徒将近两万人,还有三四万人也愿意信仰耶和华。”
“您一定能回来的,丰州人忘不了您,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候,您带来了天主的福音,让穷苦的丰州人得到内心的慰藉,您还使西学在丰州生根开花,福泽世人苍生,没有您的教诲,也许丰州会像金国那样走上明国的老路,丰州人永远感谢您,我们都会为您祈祷平安。”李榆握紧老人的手说道,心中也不由得一阵伤感。
“我要走了,但有句话还想说,中国人一向说天无二日,明国、清国之间会一直打到其中一个倒下,但仇恨和暴戾永远解决不了问题,明国、清国无论谁输谁赢,都将从暴力中开始,也将在暴力中结束,能解决世上争端的唯有主赐予人类的理性和爱心,坚定你的信念,相信耶和华会赐福于丰州。”高一志说道,两只眼睛一直盯着李榆。
“我明白了,理性和爱心是丰州最有力的武器,我向您保证。”李榆站起来郑重地答道。
第二天,高一志在一队骑兵的护送下乘车离开归化,李榆带领丰州官员与数千西教信众一起把他送过黑河,绰尔济喇嘛也赶来送别这位异教的老友,一直叮嘱他别忘记回来看看,但这位七十岁的老人已是风烛残年,再也没有力气回到这片土地,于崇祯十三年四月在绛州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