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节

老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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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文焕、马光远三天前到了蛮汉山大营,几句话就把赵吉套进去——丰州没有白受欺负的习惯,宣大总督敢找麻烦,索性就把他赶走,没有兵也好办,只要把营兵带进关,拓养坤那里有的是人。赵吉脑子一热,马上准备出兵,幸好还有明白人,老成持重的库拜嘟囔了一句“兵都是关内人,那以后到底听谁的”,赵吉猛然醒悟过来,找了个借口又不干了,气得杜文焕要死。

    丰州对军队控制太严,没有大统领府的命令,各府卫的预备兵不入营,总理府不拨发粮饷、军械,杜文焕有劲使不出,明军出阳和口给了他充分的理由,赵吉再也不敢怠慢,带领孙伏虎的骑兵左协、库拜的骑兵前协前去增援,不过他们总共才五百骑,来不来都一回事,宣德卫副守备郭秀、兴和卫副守备惠山已经把明军彻底包围。

    “老赵,你到底打不打?这次可是明军自己闯进来的,我们马上动手,黄昏前就能结束战斗。”杜文焕观察了一会儿,对方的阵型很花哨,没有老老实实密集列阵,而是列出无数个十人左右的小阵,武器也杂乱无章,有一丈多长的矛叉,有刀斧之类的短兵器,中间还有弓弩、三眼铳,很显然这种松散阵型扛不住骑兵的冲击。

    “这就是明国总督练的兵,他把我们当流寇了吗?”赵吉有点大惊小怪,不过马上又一本正经说,“我是信佛的,这几天正在吃素,让弟兄们喊话,再打几炮,救人性命是积德呀。”

    守备兵一起大喊缴械不杀,四门皮革炮去掉炮子打了一轮齐射,接着一阵箭雨泼过去,整齐地钉在明军脚下——终于有人承受不住了,嚎哭着扔下武器就跑,有人带头,其他人也不会等死,片刻之间明军几乎一哄而散,只剩下督标一伙人还在死撑。

    赵吉闭上眼开始念经,杜文焕心里暗骂,你个老马贼现在装模作样装好人,晚了,我替你动手。杜文焕缓缓举起手臂,守备兵一片寂静,等着这支手臂落下时发起最后的攻击。

    “且慢,老帅,我先去找他们谈谈。”杜文焕的手臂被按住,副统领巴图突然出现了,打完招呼后带着十几个侍卫纵马驰向对面。

    赵吉睁开眼睛厉声下令道:“铁骑压过去,副统领丢一根毫毛,立即杀光他们。”

    一处山丘的背后,担惊受怕大半天的文官们总算找到出气筒,围住巴图大喊大叫——归化想造反吗,敢动我们一下,大明百万大军片刻之间就能踏平你这弹丸之地,哦,不想造反,那就好办,马上准备饭食茶水,暖车轿子也要送来,到你们这鬼地方简直是受罪,还有,我们这一路花费不少,手头的钱紧得慌,盘缠、贴补银子必须报销,俸禄也须预支半年,你懂的吧!

    这些人说得差不多了,巴图笑嘻嘻地答道:“你们搞错了吧,这里可不是关内,我们有我们的规矩,你们进归化没问题,想当官也好办,自己跟老百姓去说有什么本事,能做什么事,老百姓信任你,你就可以当官,听明白了吧,做官就得公举,否则一概不认,俸禄也一个子没有。”

    “岂有此理,我们好不容易花钱托人得个官职,你们还一概不认,眼里有没有王法?”官员们简直气晕了。

    “那我们管不着,朝廷的官自然要由朝廷养,我们款待客人,三天之内可以吃住免费,但以后你们自己想办法讨生活,其实在归化找个差事挺容易的,比如,你们都可以去卫所当教谕嘛,”官员们气得顿足捶胸,巴图不管他们了,又指着督标游击说道,“兄弟,真打起来你们撑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你不想白死吧,缴你们的械,也是为你们好,老实说,你们带着武器进归化也没用,随便一帮老百姓就能收拾你们,把武器交了吧,入关时保证一件不少还给你们。”

    官员们不去一趟归化没法回去交差,督标游击也只好陪着,商量了一阵决定还是缴械,周围的村子送来一些干粮、饮水,还准备了一些车辆,这帮家伙这才填饱肚子重新上路,不过个个都垂头丧气。

    “老帅,你和老马都回归化,蛮汉山大营交给老赵、老白。”巴图随后下令道,赵吉无所谓,杜文焕跺着脚气呼呼地走了。

    卢象升到任以来一直忧心忡忡,这里的贪官太多,尤其是大同镇官场还形成了一套不成文的规矩——无论贵贱给钱就办事,办不成事绝对退钱,为了避免中间环节吃拿卡要,让办事人钱花的明白,各级官员还暗中把自己的职权范围和办事价格广而告之,这种明码标价的权钱交易实属古今罕见,但各级官府为民办事的效率奇高,大同奸商也异常活跃,朝廷的律法、政令却被踩在脚下。

    这里的刁民更多,蛮横奸猾令人发指,卢象升曾在湖广以屯田安置流民,获得朝野上下一致好评,在这里却举步维艰,老百姓抱怨官府把他们当军户对待,收成的大半被拿走还要当兵、服苦役,还不如当流民要饭好,山西官府前脚把人收容,后脚就有人逃跑。百姓变坏了,朝廷给条活路,本应该磕头谢恩,老实干活报答朝廷,大明两百多年都是如此,这帮刁民居然敢挑三拣四,反贼出身的拓养坤最可恨,翻出以往的账本证明朝廷从未向他们的地征过钱粮,所以他们也不能坏了规矩——废话,丰州在大同屯田用的土地是贪官、土豪霸占的卫所田,鬼才会向朝廷缴纳钱粮。

    拓养坤这股恶势力必须打掉,否则其他百姓也会跟着学,卢象升下令大同各地官府接管卫所田、驱逐丰州官吏,屯田百姓仍留原地耕作,并按军屯之法管束。拓养坤对此不屑一顾,针锋相对下令屯田军各千户所加强戒备,凡有官府敢进入营地者一律赶出去。摩擦由此展开,开始还有白显志在两边和稀泥,大同官府也不想撕破脸,双方只动口不动手,但随着白显志回归化,以及夏收结束,情况终于恶化——卢象升对大同官府敷衍了事大为震怒,调动官军征收夏粮,铁了心要制服这帮刁民,拓养坤也不示弱,不但邀来大同民军做帮手,宣德卫守备李万庆也跑来打气,两个前反贼放出狠话要给官府点颜色看。

    上面有人撑腰,下面就有人敢惹事,白登山有一个屯田军千户所,在总督大人眼皮底下还敢嚣张,不但殴打征粮官兵,还扬言他们的地是关外李大帅的地,人也是李大帅的人,要交税只能向李大帅交,朝廷的税赋和他们无关。卢象升忍无可忍,立即派出官军弹压,这些刁民也不示弱,男女老少好几千人持械对抗,一场乱战之后,官军当场格杀百余人,占领了五六个流民村落——双方撕破脸,三四万流民涌到阳和城下讨公道,威胁官府交出凶手、赔偿损失,官军在城上不断大喊“总督大人有令,城下百姓若自行散去既往不咎,敢持械对抗者以作乱反贼论”,流民反而闹得更凶,一个穷酸书生模样的人像是领头的,竟敢叫嚣要把宣大总督抓到归化打官司。

    手持棍棒、锄头甚至刀矛来讨公道,分明是向官府挑战,如此无法无天的刁民实属罕见,看来不杀人是不行了——卢象升观察一会后下了决心,全身披挂整齐上了马,带领督标骑兵和自己训练的五千官军出城清剿,对付作乱百姓他还是有经验的,只要杀了其中闹得最凶的头目,其他人就会服服帖帖,如果再给他们些好处,马上就会跪下感谢青天大老爷的大恩大德。

    官军在城外迅速列好队形,一轮三眼铳齐射后,大吼着“归顺朝廷,饶尔不死”整齐推进,老百姓没见过这阵势,吓得扭头就跑,棍棒、锄头扔的满地都是,刚才闹得最凶的家伙,包括那个穷酸书生也混进人群中不见了踪影。卢象升下令督标骑兵两翼包抄,步兵加快速度追击,官军追得造反流民满地跑是常有的事,关键是要把领头闹事的人抓住,不过官军很快就被迫停下来——前方突然出现几个整齐的步兵方阵,放老百姓从大阵间隙通过之后迅速合拢,像一堵墙挡住官军的去路,与此同时两翼包抄的督标骑兵也被对方密集的箭雨拦截。

    卢象升闻讯后急忙上前观望,对方大约有三四千人,没有打出旗号,但整容严阵、武器精良,显然不是普通老百姓,也不大可能是流民自己练出来的兵,难道是大同民军?那支乡兵武装他看见过,一度还想将其编入明军,但大同士绅咬死说这是维持地方的家丁、佃户,然后这支队伍就消失啦,以后偶尔出现一下也会马上消声灭迹。眼前这支队伍不仅有大队骑兵,盔甲、武器似乎也不弱于官军,乡兵绝不会有这般阔气,莫非是归化军造反入关了?卢象升吓出了一身冷汗,暗自庆幸没有大意,带出城的官军兵强马壮,打胜这一仗还是有把握的。他挥手下令把三眼铳都调到前面,边打边推进,流贼最怕这一招,对付没见识的北虏也一定不会错。

    然而卢象升很快被浇了一头冷水,对方大阵两侧突然出现十几门火炮,官军还没作出反应先挨了一轮齐射,炮子呼啸着斜切入官军的队列,掠过之处血光飞溅、哭嚎不绝,紧接着对方的号声响起,三千人的大阵携带火炮一起整体向前徐徐推进,中间还伴随着一轮接着一轮的火铳齐射——对方的士兵手里拿着的居然是鸟铳,这种火铳价格昂贵,还经常炸膛,官军用不起也不敢用,对方却至少有一千杆,排着横队轮流射击,把前面的施放三眼铳的官军不断打倒在地,官军一下子懵了,不由自主地乱起来。这时,两翼的督标骑兵也打出了求援旗号,对方的骑兵出动了,不仅人多势众,而且马好骑射好,手里还有短铳,督标骑兵遭到密集的箭雨、铳子打击,手里的三眼铳射程却够不着对方,几乎无还手之力就被一片片射杀,活着人想冲上去肉搏又无法接近对方,已被分隔包围覆灭在即。

    卢象升惊呆了,果然是关外北虏,否则不会有如此强悍的骑兵,但他们怎么会有如此多的精良火器,而且使用的又如此娴熟,一定是归化总兵带领精锐打进关了,这个反贼真狠,一出手就包围了督标骑兵,这六百多人中的大部分是在河南、湖广剿过流贼的老兵,实在是丢不起啊。这种时候绝不能退,一退就是兵败如山倒,必须奋勇向前才有一线希望,卢象升亲自上阵,连斩数名逃卒稳住阵脚,命令官军扑上去展开肉搏。

    远处一个山坡上,前敌指挥官孙庭耀望着官军黑压压扑过来有些手足无措,打仗不好玩,可孙大老板就好这一口,逮到个机会一定要露一手,别人也只好给他个面子,结果一副好牌让他玩得不伦不类,惹得拓养坤、李万庆不住地冷言冷语,他的同伙周愕、杨庭芳也有些不满——这次有白显志帮忙,商军从蛮汉山军库里得到不少军械,甚至把十几尊行营炮和上千杆马步铳也借来了,可以说武装到了牙齿,一千多商军骑兵,加上李万庆也带来的宣德卫守备兵和大同民军,足有四千多装备精良的士卒,仗打到现在还吃不掉六千官军,说出去都是笑话。

    “孙老板,你的人别挤在一起呀,官军的人多,打到你的两翼怎么办?赶紧分开以大队密集结阵,顺势向两侧延伸堵住官军。”

    “孙老板,那几百官军骑兵都要死光了,你的骑兵还老围着他们干什么?抽出一部分向官军两翼包抄呀。”

    “孙老板,人家老白找来好炮手,你那两尊红夷大炮干吗不用,对着官军帅旗打呀!”

    孙庭耀脑子都要被吵炸了,手忙脚乱地下达了军令,周愕还嘟囔了一句:“说了别逞能,你还不听,我提醒你呀,老杨的大同民军可玩不起肉搏。”

    “谁说我的兵不行,算了,还是别肉搏了,那帮猴崽子是没见过血。”杨庭芳跳起来反驳,但马上就泄了气。

    “我本来知道该怎么打,全让你们吵乱了,都给我闭住嘴。”孙庭耀也憋了一肚子火,今天他特意把李榆给的那枚黑鹰标志佩戴在胸前,想沾点灵气打个漂亮仗给大伙瞧瞧,结果却是失误连连,先是忘了派骑兵保护步阵两翼,让官军骑兵抢占先机,方咨昆、巴克两员大将出手后,一举扭转局面把官军骑兵包围,但他又起了贪念想一口吃掉对方,优势的骑兵没有尽快转入正面反击,给对方继续进攻的机会,幸亏丰州兵战力远强于明军,否则就不好收场了。

    “把大阵拆开留出间隙,该我的人上了,老孙,叫弟兄们使劲放箭打铳掩护我。”王昉披上盔甲,一边说着一边捡起一面木盾,众人还没来得及答话,他已经下了山坡。

    大阵后方两千多精壮汉子手持木盾整齐列队,高贺站在队伍前喋喋不休地大喊大叫,这家伙今天在阳和城下叫嚣得最起劲,逃跑的也最快,现在又满脸激愤地鼓动大家和官军拼命,张国基听得不耐烦了,一把推开他,向大伙高声喊道:“弟兄们,你们都是公民党员,现在到了为百姓流血拼命的时候了,我问你们,白登山死去的乡亲冤不冤?”

    “冤!”汉子们齐声喊道。

    “官府坏不坏?”

    “坏!”

    “官府该不该打?”

    “该打!”

    “跟着我打官府的狗腿子去。”张国基拿起一颗手掷雷扭头冲出去,流民汉子们热血沸腾,高声呐喊着跟在他后面。

    两军阵前,丰州兵和大同民军拼命地射箭、打铳,官军的攻击受阻,反而因为弓力不及对手,三眼铳威力又太弱,明显吃了大亏,一片片被射倒,活着的人躲在大盾后不敢抬头,但有上官压阵不敢后退,硬着头皮向前挪。这时,王昉、张国基带着公民党选锋队突然杀出,投弹最简单,杀伤力不大但吓唬人最合适,流民平时练的也最多,一片片冒着白烟的铁球砸向官军,立刻爆炸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官军再也撑不住了,拔腿就向后跑。

    自己的大阵被炸成一片火海,卢象升还没想明白该怎么办,两枚巨大的炮子呼啸飞来,亲兵队被砸出两条血胡同,有人凄惨地高叫一声“红夷大炮”,家丁们反应过来,毫不犹豫调转马头簇拥着他就跑,帅旗一动军心大乱,明军瞬间崩溃。

    “杀狗腿子,活捉明国总督。”王昉一刀砍翻一个明军军官,举起血淋淋的首级大声呼喊,流民们捡起地上的兵器杀向官军,现在该轮到官军满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