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节

老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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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末,东部行台协理军务阿萨里带领三千骑兵与东征大军相遇,两军会合后一起退向多伦诺尔,这时,步兵前协、步兵左协、铳炮右协也急速赶来,多伦诺尔顿时大军云集。南、北两路清军也在乌拉哈达以西会合,尾随丰州军到边境附近,但双方没有发生冲突,清军停留三天便撤军——双方其实都不想撕破脸,许多事还是要在谈判桌上解决。

    李榆松了一口气,也下令自己的各路大军返回驻地,然后与薛显光一起急速赶往独石口——阿萨里带来一个坏消息,刘兴祚本月中旬病情恶化,随后卧床不起,人也经常陷入昏迷。

    李榆一路狂奔到达独石口,在东部行台官衙前下马小跑进了后宅。卧房里一片悲戚,刘兴祚的夫人和孩子已从归化赶来,正趴在床前低声抽泣,邓若水神父握着刘兴祚的手低声祈祷,抬头发现李榆进来,急忙把他拉到门外。

    “多默斯不行了,他醒来时一直呼唤你的名字,大概想见你一面,去陪陪他吧!”邓若水低头说道,李榆的泪水夺眶而出,沈阳的好友中库尔缠、英格被杀,达海、萨哈廉死的不明不白,现在唯一陪伴他的兄长也要走了,他觉得一股热浪涌上来,猛地冲到院子里捂住脸痛哭,不知过了多久,邓若水又到了他的身边,“伯爵殿下,要镇静,所有的人都会得到主的召唤,多默斯是好人,一定会进天堂的,您应该为他祈祷。”

    李榆回到卧房,坐在床前握住刘兴祚冰冷干枯的手,低声跟着邓若水祈祷,泪水却不住滴落在刘兴祚的手上,这只手突然动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刘兴祚睁开了眼,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大哥,我回来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回归化,以后不打仗了,我还要陪你回开原老家,你也陪我回乌拉山好吗?”李榆向刘兴祚低语道。

    刘兴祚微微摇头,眼睛不停眨着,邓若水悄悄提醒“多默斯有不放心的事”,李榆想了想抱起旁边的刘承祖说道:“大哥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他喜欢李晋,就让他们小哥俩在一起吧,今后我的家业也有他一份。”

    刘兴祚还是摇头,李榆又想了一会,指着在一边捂脸抽泣的薛显光说道:“俊山是大哥信任的人,我也信任他,以后丰州的东大门就交给他了。”

    薛显光再也忍不住了,跑出屋子放声大哭,刘兴祚点点头,但还是不停眨眼,李榆猜了几次不中有些疑惑,刘兴祚突然激动起来,胸脯不断起伏,聚集起全身力气喊道“入关——湖广”,然后又昏死过去。

    当天深夜,丰州创建者之一、总领东部行台军政事务、副统领刘兴祚去世,邓若水神父为他主持了葬礼,李榆、赵吉、薛显光、常书、阿萨里、土巴为他抬棺,数万汉、蒙、满百姓自发赶来为他送葬,同一天,丰州各地也举行了公祭——刘兴祚镇守丰州东大门十年,整兵备武、改善民生,受到各族百姓的拥护,最坚固的边墙乃是人心,丰州东部边疆在他手中已变成牢不可破的铁闸。

    李榆总觉得大哥还没有走,在墓前搭起营帐,坚持要留下陪大哥,并把几件要紧事写了封信托赵吉、常书带给总统府——信中说骑兵前协右营缴械投降绝非丰州军的耻辱,而是一次“光荣投降”,如果追究责任由他承担,并且要求追授德浑安都督佥事衔,加四等巴图鲁世勋;另外,建议薛显光以东部行台统领身份总领军政事务,同时加都督佥事衔;最后,他痛斥冷口关诱杀丰州辅兵的行为如同李成梁诱杀速把亥、方咨昆诱杀贵英恰一样卑鄙无耻,要求总统府与朝廷交涉抚恤死者家眷、严惩肇事官员。

    邓若水不会放过与丰州头号人物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自愿留下和李榆一起守墓,李榆求之不得,他也想向这位学问渊博的西教传教士求教,俩人朝夕相伴,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密友。

    邓若水到丰州以来,大力鼓吹三级新式教谕,即在百户所一级设立小学,教授识字、算数、美德,千户所一级设立初级中学,教授数论、逻辑、伦理、诗文,而府卫一级则设立高级中学实施分科教育,可设经济、政务、水利、矿冶、农牧、工器、经史等科目,他还提出设立师范学堂培养教谕人才的构想。总理府被这个宏伟计划惊得目瞪口呆,踢皮球一样把他推到总统府,李富贵很感兴趣,马上批准在政务学堂增加师范科,还建议三级教谕都开设《公民》课,然后给邓若水一个参议头衔,打发他去找各府卫,地方自治当然也包括教谕嘛。邓若水有恒心,一边传教一边推销他的新式教谕,不过总是碰一鼻子灰,最富的归化府、包克图府也只同意设立新式小学,其他卫所基本无动于衷。

    “这些年各府卫都有钱了,但他们舍得花钱做生意,就是不愿意为孩子们花钱。”邓若水很委屈地抱怨。

    “他们目光短浅,做生意有赔有赚,但花钱教孩子读书稳赚不赔,”李榆对邓若水表示支持,但又很为难地说道,“各府卫情况不一,总统府也不好插手,神父,您需要我做什么?”

    “开大学,艾儒略神父在《西学凡》中已有所阐述,大学不仅传授知识、交流学问,还能带动一方学风,欧罗巴就是这样做的,其所开大学盛况空前,规模可达万人,伯爵殿下,您如果开所大学,推广新式教谕必定事半功倍。”

    “这需要很多钱吧?”李榆有些心虚。

    “当然需要很多钱,在欧罗巴开设大学,官方的钱远远不够,必须依靠教会、君主和贵族的捐助,殿下是我所见过的最伟大、最开明的统治者,也应该捐助一所大学,这所大学不仅可以让您的公民受到良好的教育,还会使您名垂青史,”邓若水看到李榆的脸开始发白,心里一阵窃喜,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您还应该设立科学院,把各科最优秀的人才集中在一起探讨学问,他们一定会创造出奇迹,这些都需要人才,您的运气真好,耶稣教会可以帮助您,把丰州最聪明的年轻人送到欧罗巴学习吧,他们最多十年就可学成归来,那时您的大学和科学院将是全亚细亚的荣耀。”

    李榆听得心惊肉跳,过了好一阵才红着脸说:“邓神父,我没有钱,设立科学院和派人去欧罗巴学习两件事好办,我可以写封信给总理府,开大学的事还须慢慢筹划。”

    “伯爵殿下清廉,当然拿不出钱,可您的两位夫人很有钱啊。”邓若水莞尔一笑说道。

    李榆有五千多亩地,每月四十来两的俸禄似乎也不少,在丰州仅次于鄂尔泰、李富贵、刘之纶和杜文焕名列老五,但做惯了滥好人花钱的地方也多,想开大学简直是笑话,只有打老婆的主意了,可他连乌兰、巫浪哈姐俩到底挣了多少钱也不清楚,怎么才能骗到手呢?

    正在绞尽脑汁之际,苏泰突然出现在面前,李榆心中一喜,苏泰一直和乌兰、巫浪哈合伙赚钱,一定知道其中的底细,然而苏泰一开口就大事不好——家里起内讧了。

    “我怎么办?”苏泰红着眼圈问——二妞来了,还带来了小额鲁,她无法在李家呆下去了,找到儿子孔果尔一起向李榆问个究竟。

    苏泰是叶赫人,心地善良、聪明美丽,对自己也是一片痴心,但她毕竟是察哈尔汗的遗孀,娶了她丰州文武官吏会怎么想?各族百姓会如何反应?李榆不敢冒这个险,捂着头沉默很久才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那好,我带儿子回金莲川。”苏泰呜咽着扭头就走。

    “姑父,你就娶我妈吧!”孔果尔愣头愣脑说道。

    “长辈的事你不懂,”李榆苦笑着摆摆手,然后严肃地说道,“孔果尔额哲,你长大了,我把察哈尔还给你,带上先祖的苏鲁锭去开创一番事业吧。”

    孔果尔犹豫了一下,挥舞着拳头说道:“姑父,您放心吧,我一定会重振察哈尔,您把察贵给我吧,阿达海弟弟长大了也一定来察哈尔啊。”

    李榆点点头,大步向前走去,土巴躲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一直偷偷张望,这时只好站出来行礼,李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低声呵道:“土巴,我知道你在中间做了手脚,听清楚了,保护好苏泰、孔果尔,否则我饶不了你。”

    苏泰走了,李榆突然又觉得心里空了一块,胡思乱想之际大雪已下起来,这时清国新任通商大使到了,还带来大清皇帝的信——大清皇帝谴责了丰州的侵略行为,表示明年一定会派使者到归化算这笔账,但现在丰州必须卖给他一批粮食,而且要尽快送到,钱无所谓,他有的是,另外,派礼部理事官布赛接任大清国驻丰州通商大使,原通商大使巴扬哈另有任用,丰州驻大清国通商大使范二喜也必须换,这家伙太能闹了。

    “辽东连续两年大旱,今年总算盼来雨水,可青壮去锦州打仗把地荒了,我们粮食本来就不够,又添了几万俘虏要吃饭,入冬以后肯定要饿死不少人,巴图鲁,您一定要帮帮我们。”新任通商大使布赛三十多岁显得有些文弱,一脸急切地恳求道。

    李榆点点头问道:“布赛,你年纪轻轻就当了礼部的大官,应该是读过书吧?听你的口音似乎是镇北关外的人。”

    “巴图鲁,我也是乌拉人啊,乌拉灭族后随长辈一起编入镶红旗,以前不过是穷旗丁,天聪八年考中举人才做了官,您不知道我们,但我们都知道您是乌拉人的英雄。”布赛有些激动地答道。

    “乌拉人考中举人是开天辟地的事啊,你才是乌拉人的英雄,”李榆兴奋地站起来,拉着布赛的手说道,“我手里也没粮,但可以写封信给丰州商会,大清朝廷只要肯出钱,他们准有办法尽快把粮食送到辽东。”

    李榆写完信,立即安排人送布赛去归化,布赛拿着信刚要走,李榆突然又叫住他:“布赛,你给皇上去封信,就说丰州要开设一所举世闻名的大学,谁出的钱多谁就可以命名,这可是扬名万世的好机会呀,可惜我没有钱只好让给他,只要肯出二十万两白银,叫大清大学也好,叫崇德大学也好,随他的便。”

    丰州今年运气好,开春后下了几场雨,各府卫抗旱灭蝗也抓得紧,粮食产量破天荒地达到三百万石,十月初从哈密又传来好消息,道尔吉种的棉花亩产超百斤,丰州人彻底陶醉了——手中铁骑依旧强悍,如今又有了粮食、铁器和棉花,上天简直太眷顾丰州了。

    山西情况喜忧参半,今年全面推行新政,事权与税权同时下放地方,各地议会行动起来,组织百姓自治自救,随着罢黜加派减免税赋、降低地租鼓励耕作、废两改钞自由交易、迁移流民西域垦荒、以及以工代赈等措施的推出,老百姓总算缓过一口气——山西今年无灾荒。与此同时,各地豪绅把持地方、欺压良善以及州府之间以邻为壑、争利诿过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忠于明廷的顽固势力因此大骂新政祸乱山西,而留用的朝廷官员过惯了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的日子,如今却被议会盯着给地方做事,干不好还要挨骂减俸,甚至解雇回家,金饭碗变成泥饭碗自然也怨恨新政,两股势力勾结在一起兴风作浪,实施新政举步维艰。

    六月中,一股土寇窜出吕梁山,匪首绰号“毛猪头”,据说是落第秀才出身,后来改行卖猪肉赔了本,为躲债入山做贼。这家伙聪明,打出“扶明灭虏”的旗号,手下贼众皆系红布号称“红巾军”,趁着地方混乱,出其不意夺取永宁州。清剿贼寇当然是官军的事,但山西镇的官军号称军商,只会做买卖不会打仗,军商头目王国梁、王忠拼凑出三四千人剿贼,结果一败涂地。毛猪头更加猖狂,喊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发誓要把丰州蛮夷赶出边墙,反对新政的大明忠良对此大为赞许,明里暗里提供帮助,甚至有人甘心投靠,就连新任巡抚范志完也注意到这个奇葩——原山西巡抚宋贤控制不住山西,于七月间免职还乡。

    范志完对新政恨之入骨,绞尽脑汁想打击丰州势力,毛猪头来得正是时候,便招安了这个家伙,还给了个游击官职,命他讨伐各地叛逆士绅。毛猪头有了名分,索性打着“扶明灭虏”的大旗,以永宁为老窝四处攻城略地,太原、汾州、辽州等地皆遭侵扰,每到一地必摧毁议会,杀戮、洗劫士绅,还拿出一些不值钱的财物收买百姓,贼众迅速扩大到十万人,大有席卷山西之势,。

    山西剿贼联防总局心惊肉跳,这些贼如果得逞,他们岂不是里通外国,请求丰州立即出兵剿贼,但丰州以主力东征为由拒不发兵,反而建议联防总局征调各地民军自行清剿。

    张道浚气不过找李槐理论,李槐却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毛猪头派人去过丰州乞降,承诺绝不侵扰丰州南下的商道、绝不抢劫丰州的商人、也绝不与丰州军为敌,如果能封他块地盘,还可以暗中投靠丰州。

    “此人枭雄也,不可不除!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要引蛇出洞一网打尽,子玄兄可先剿一阵,打败仗不要紧,让那些各扫门前雪的土财主吃点苦头也好,各地议会也确实该清理了。”李槐低声说。

    张道浚苦不堪言,山西改制之后,地方州府把自家钱粮、人丁都看得很紧,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指望从地方征调人丁、钱粮太难,而山西百废待兴,联防总局依赖的商税收不到几个子,只养得起徐胜、何大忠的两千民军。敌众我寡,张道浚自知不敌,便联络平阳、潞安、泽州三府联防御寇,这三地最富裕,士绅、富商中很多人长期在丰州经商,对丰州模式极为熟悉,照猫画虎也远强于其他各地,张道浚依靠这三地的支持,总算把土寇挡在石楼、灵石,至于其他州府就顾不上了。

    不过,毛猪头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十二月上,丰州总统府急令山西各州府民军十日内赶到永宁,会合丰州军一起剿贼,同时通告年初将在大同召开议事大会,不从命者取消参会资格。各地议事会的头目不敢再耍滑头,他们未必怕军令,但就怕丰州不带他们玩,迅速集结本地民军,自带武器口粮冒雪赶往永宁,山西官军也坐不住了,拿起早已陌生的刀矛也向永宁跑——山西巡抚明显有甩掉他们意思,不把这股土寇灭了,今后的饭碗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