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节

老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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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宣大各镇成立大同联邦,这种明目张胆的分裂活动居然没引起反响——清流们养成习惯,归化伯动嘴他们奉陪到底,归化伯动手则马上沉默,开玩笑,人家抬腿就到居庸关,多嘴惹出事自己倒霉,归化伯又臭又硬不讲理,不跟他一般见识,清流打击对象是陈新甲,这个投降派很不老实,一再暗示他奉皇命行事,而且咬死说有人陷害他。

    朝廷头疼的是河南,皇帝五月下旨将王朴斩首弃市、并密令孙传庭诛杀贺人龙,以两颗总兵的人头杀猴给鸡看,六月中又将侯恂放出大狱,委以总督山东、河南、湖广各镇官军的重任,还拼凑出四五十万两的饷银,令其笼络老部下左良玉出兵开封,然而无济于事,一场大败随之而来,皇帝心灰意冷,无暇在意宣大那点事。

    六月下,督师丁启睿、保定总督杨文岳集结左良玉、虎大威、杨德政、方国安四总兵十八万人马于郾城朱仙镇,计划北击开封,但诸将怯战迟迟不动。李自成反应极快,几十万人义军从开封南下,一举包围朱仙镇,并挖出数道壕沟准备困死官军。左良玉碍于侯恂颜面才肯走一趟,根本无心恋战,趁夜掠夺诸营骡马逃往襄阳,其他官军随即各自逃命,闯军追杀数百里,官军自相践踏死伤无数,被俘者数万人。丁启睿、杨文岳控制不住败兵只好跟着逃,途中连丁启睿的敕书、官印和尚方宝剑也丢了,两人冲出重围,但大势已不可为,收罗残兵败将退守汝宁。此战葬送了河南官军,环顾四周只有躲在潼关的孙传庭还有点家当,侯恂完全丧失斗志,建议朝廷放弃河南,转而固守黄河北岸,以山东、湖广、南直隶各处巡抚设防堵截,将闯贼困死于黄河以南。

    闯贼再围开封,宣大成立联邦,而明清和议破裂,东虏也肯定不会罢休,内忧外患交迫,群臣似乎又变回木偶。皇帝在压抑中度过十几天,归化的专折到了——李榆声称宣大各镇自治乃迫于朝廷苛政,勉力一搏以图自救,绝不觊觎大明江山,大同联邦永远忠于皇上,每年供奉内帑的五万两银钞绝不赊欠,同时遵守承诺,秋收后筹集到粮饷,立即南下剿贼,他也请皇帝主持公道,归化依照与马绍愉谈妥的条件,接受了朝廷委派的三镇巡抚,但归化推荐的官员却迟迟没有任命,难道朝廷要耍赖?

    皇帝思考再三,召集内阁诸臣御前会商,阁臣对李榆的表态并不惊奇,其实马绍愉谈得不错,用已经失去的利益争回宣大三镇官员的任免权,对方还同意自筹粮饷剿贼,朝廷占了大便宜,但清流认为这是北虏借机要挟朝廷,绝不可姑息纵容,内阁不敢违抗民意,只好拖一天算一天。

    “臣读过大同抚臣送来的《联邦条例》,百思不得其解,李某所为与叛逆无异,但观其大行公议决事、地方自治、税权下放、裁撤兵员等,又不像造反的架势,倒似乎有意离经叛道与古今圣人作对,诸臣猜测纷纷,不知其意欲何为,臣以为受其要挟不如看看再说吧!”首辅周延儒奏道,范志完逃回京师说了李榆不少坏话,让他觉得李榆在山西天怒人怨,似乎败亡之日不久,把朝廷的官职给这种人实在可惜。

    “周阁老有所不知,宣大各镇连年天灾人祸,几乎朝不保夕,不用非常之策难以安定民生,归化伯或许确有自保之意,然犯上作乱心生恐惧,要几个官职不过是想获得朝廷的追认而已,还谈不上要挟,相反,朝廷却可以借机逼迫其出兵剿贼,此事利大于弊,”吴牲在家养病数年,六月奉诏回朝进入内阁,隐隐约约已有与周延儒分庭抗敌之势,出列向皇帝奏道,“陛下,臣曾巡抚山西,对归化武力之强悍略有所知,留其在宣大不如及早遣其剿贼,将来的事也不必过虑,周阁老称其离经叛道与古今圣人作对,那反而更让人放心,有读书人相助,朝廷以天下制一域岂不易如反掌。”

    “爱卿言之有理!”皇帝点头道,打发李榆去剿贼犹如以虏攻贼,正和他的心思,不过要有人说出口,这个吴牲是他选入内阁制约周延儒的,果然体查圣意。

    “也罢,就答应归化伯的条件,不过臣以为刘之纶久居归化,总督宣大军务似乎不妥,臣举荐陈新甲为宣大总督。”内阁早有默契,周延儒马上见风转舵,顺便还想为陈新甲找条出路——阁臣们从来不信所谓书僮泄露机要一说,兵部尚书书房内的公文岂是能随便拿出去传抄的,陈新甲肯定是被陷害了,此人平时很听话,大家有意拉他一把。

    “陈新甲自掌兵部以来,官军屡战屡败,连陷七位藩王,岂能姑息此人,立即交刑部议罪。”皇帝还在嫉恨陈新甲不肯替他背黑锅,却不考虑陈新甲一旦坐实私款东虏的罪名,不但本人没了退路,子孙后代也会背上卖国的骂名,咬牙硬到底也是迫不得已。

    皇帝冷冷地扫视一眼阁臣,站起身继续说道:“传旨,授归化伯李榆总理河南、湖广剿贼军务,并兼理粮饷,授归化巡抚刘之纶总督宣大各镇军务,并兼理粮饷,其他归化伯举荐官员一律诏准,令他即日出兵剿贼,朕还是那句话,他不负朕,朕绝不负他!”

    归化,大同联邦比较奇怪,议院、大法司和总理府迁到大同,总统府却继续留在归化,中枢分驻两地而不乱套,官员处理政务井井有条,这大概是李榆长期不理政务的结果。

    今天一大早,李榆刚到总统府就遇到麻烦事,从清国换回的明军俘虏找上门,为首的是曹变蛟、王廷臣两个前总兵,吵吵闹闹要投奔丰州军——松山失陷时大批明军当了俘虏,洪承畴官位显赫押送盛京,祖大乐有祖家的关系也得到优待,其他人就惨了,清军手太黑,一口气杀了数千士兵,然后又杀文武官员。辽东巡抚邱民仰嘴硬首先被拖出去砍头,曹变蛟死到临头突然想起王朴教的活命招数,从怀里摸出一面黑鹰小旗大呼小叫,还大言不惭自称是李榆的侄子,豪格、多铎、阿巴泰都是他叔的好朋友,敢动他一根毫毛吃不了兜着走,清军半信半疑,把这家伙赶到一边。其他明军军官一看有门,有小旗的摸出来使劲舞,没小旗的也跟李榆攀亲戚,在场的清军军官又好笑又好气,商量一阵觉得还是应该先向上面请示。于是,这帮家伙死里逃生,在牢房呆了一段时间,又被清军押着徒步赶往丰州,这一路又累又饿还要挨打,死了十几个人,交到丰州军手中只剩下一口气。丰州对这帮人并不感兴趣,让他们在独石口休养了两个月,然后发给路费打发走人,俘虏一多半听话回家,四十多个军阶高的却死活不肯离开,一起来归化见李榆。

    “你们打仗吃了不少苦,应该回家过太平日子,当俘虏不丢人,想继续从军也可以就去找朝廷嘛,丰州太苦不适合你们,拿上路费走吧,小曹,你叔战死得早,你最该回家照顾老人。”李榆委婉地劝道。

    “我回家也是回大同,家里又不缺我一个,我哪也不去,就跟您干了。”曹变蛟倔强地摇着头道。

    “归化伯,我也是大同人,您是宣大各镇最大的官,不跟您还跟谁呀?”

    “归化伯,我是宣府人,除了当兵啥也不会干,您可不能不管我们呀!”

    ……

    副总兵江翥、姚勋等人也叫起来,李榆有点头疼——裁撤宣府、大同、山西三镇,不少明军军官失去生计,在蛮汉山武选学堂一边受训一边待用,现在又来了一大帮人,以后如何安排差事?但小曹为丰州出过力,其他几个也是山西人、宣府人,不管还真说不过去,他的眼光瞟向王廷臣,这些辽东人总不该他管了吧。

    “归化伯,锦州丢了,我们无家可归,手里也没钱打点关系,找朝廷谋差事不敢想,我们还不如黑云龙,他在关内还有个家可去,您不收留,我们只好去要饭了。”王廷臣看出李榆的意思,眼圈一红差点落泪——黑云龙将门出身,当过宣府总兵、昌平总兵,崇祯二年底与满桂一起在京师永定门被金军击败,满桂战死,他被俘降金,后来又冒死逃回大明,但朝廷不理不睬把他打发回宣化老家,据说日子过得挺凄凉,明军将领都怕落到黑云龙的下场。

    “归化伯,辽西是祖家的地盘,我们这些人就是卖命的货,手里有兵,人家高看一眼,兵打光了,回到宁远还不如一条狗,您就收下我们吧。”辽东籍的副将朱文德苦苦哀求。

    事关后半辈子的饭碗,军官们也不要脸了,诅咒发誓效忠丰州,归化伯叫他们打谁就打谁,有人干脆蹲到地上嚎哭起来。这帮家伙又可怜又窝囊,赵吉坐在一边看得心烦,鼻子哼了一声就向外走,到了门口却被杜文焕喊住——老帅已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这时走到李榆身边低声耳语几句。

    李榆苦笑一下,正色对军官们说道:“我军是大同联邦军,不是明军,你们以前如何我不管,当我的官就得从头干,想通了就先去蛮汉山武选学堂受训。”

    “你们别担心没官当,大同军有的是立功升官的机会,就看你们有没有真本事。”杜文焕补充道。

    军官们拍胸脯自吹自擂一番,然后乱哄哄走了,杜文焕拿出一封诏书说道:“从大同刚转来的,皇上答应了我们的条件,下决心出兵吧!”

    李榆看完诏书,随手扔给赵吉,自己来回踱步思考——联邦议院在剿贼问题上出奇一致,竭力鼓动大同军打到武昌饮马长江,但出钱却很抠门,同意将每年的军费提高到一百万两,另外批准发行一百万两剿贼债票,其他就没有了。李榆最担心的是粮食,如今遍地灾荒、粮价飞涨,拿到手的钱未必够用,有心等到秋粮收下来后出兵,那时天气也变得凉爽,更适合关外铁骑作战。

    “今年旱情减弱,但秋后收的粮食肯定还是不够吃,打吧,我们反正是吃山药蛋命,打到湖广也许情况会根本好转。”杜文焕低声说道。

    “闯贼打胜朱仙镇一战实力大增,对山西已构成威胁,不能容他再壮大了,趁其主力集中在开封平原地带,先灭了他再说。”赵吉附和道。

    李榆停住脚步,想了一会儿对门外侍卫喊道:“备马,我们去蛮汉山。”

    两日后,联邦各府、院、司掌事官员和军队高级将领都赶到蛮汉山,司令堂内坐满了人——联邦成立后,各官署的人员变化比较大,总统府由李富贵、陈奇瑜总领政务,金声、韩霖、沈守廉、鲍震、刘宗周、王昉、和硕特人合赤烈、准噶尔人阿术、叶尔羌人艾山协理政务,掌书记张之耀;大法司九名大断事为鄂尔泰、刘天任、朱以谦、白玉柱、郭林生以及新当选的张鹏云、俄木伦、额勒、王瑛;总理府总理周愕、襄理云荣、度支局知事兼理银钞局事务李建极,兵马司知事孙庭耀、外务司知事常书、课税司知事韩明德、巡检司知事方咨昆、宣教司知事高贺、工建司知事王天相、农牧司知事谷可立,庶政司知事乌尔登、库使司知事连善,掌书记李曜;刘之纶挂个宣大总督头衔干起审刑司知事,哪头都不敢惹他,审刑司独立办案,很有点向大法司看齐的意思。

    地盘越大官越多,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通用口音是土得掉渣的晋北腔,中间还夹杂着蒙语、满语——李榆看着自己的草台班子,叹口气挥手示意开会。

    大统领府掌书记张之耀首先讲解河南贼情:闯贼崛起河南是个奇迹,其刚入河南尚不足千人,其中还有老弱妇孺,但鬼使神差拿下洛阳后,马上喊出“均田免税”和“剿兵安民”的口号,于是声威大震,河南灾民投靠者络绎不绝,流贼巨寇罗汝才、河南土寇袁时中等先后入伙,巨寇张献忠去年也投靠过他,不过两贼似乎有仇怨,合伙才几个月就分道扬镳,张献忠又去找英霍山中的革左五营合伙。闯贼声势越来越大,所属部众不下五十万,也许有百万也难说,但悍匪及有武器的精锐不会超过五万,其中大多是官军降兵,其他几乎都是混饭吃的老百姓,既缺乏武器也无训练,与乌合之众无异,令人吃惊的是官军比他们还不如,闯贼壮着胆子去攻开封坚城,却形成围点打援的有利态势,以开封为诱饵先后打垮傅宗龙、汪乔年部,七月初的朱仙镇大战又将丁启睿、杨文岳拼凑的近二十万大军一举击溃,河南目前除了困守开封的河南总兵陈永福部、黄河以北的援剿总兵许定国部,再无一支像样的官军,闯贼放心大胆集中主力于开封城下,似乎铁了心要拿下开封,这为我军提供了将其一举击溃的战机,以我军的战力应该能大获全胜。

    “奇怪,老百姓不缴税,流贼吃什么?军饷、军械从何而来?他们和我们一样做生意吗?”常书皱着眉问道。

    “他们不做生意也不种田、做工,靠杀人、抢掠过日子,所到之处再没有富户,只剩下任其摆布的穷人,”陈奇瑜眼里喷着火,咬牙切齿地对众人说道,“击溃流贼毫无意义,只要其中的悍匪跑了,过不了多久又会卷土重来,老夫当年就吃了这个亏,杀光悍匪才能斩草除根,绝不能手软!”

    “诸位,粮饷不必过虑,江淮总商会来信,建议我军打到武昌,利用长江航道连通江淮与丰州的商路,他们愿意资助钱粮,派出沈家船队携带粮食赶往武昌,武昌的贾敬宗也来信说湖广商会愿意资助钱粮,自由党坚决支持出兵剿贼。”自由党新任总理党务鲍震挥舞着几封信站起来大喊。

    “公民党坚决支持出兵剿贼。”王昉也大喊。

    “实学社支持出兵剿贼。”刘宗周平静地说道。

    众人挥拳乱舞,喊杀声一片,议事院副议长范永斗郑重说道:“联邦议院早已做出剿贼决议,现再次补充一个决议——授权总理府变卖山西、宣府境内的朝廷资产筹集军费,包括明国官府的官田、房产、作坊、商栈,以及官军的军营、边堡、武器,只要能换钱的都可以卖。”

    嘘声立刻响起,范永斗很不好意思地坐下,与议长小代王一起红着脸低下头。

    孙庭耀马上站起来表功:“兵马司为出兵做好一切准备,最新式的臼炮、一千斤行营炮、三千斤前膛炮、重型抬铳已列装营兵各部,新式燧发铳五千杆也将马上配发,我们武装到牙齿,就先拿这伙流贼试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