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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韵楼色泽明丽,不似其他宫殿那般单一的红墙琉璃,在这样萧瑟的冬季,反而成了宫里难得一见的亮色。
然而屿筝一进入清韵楼,便觉得与先前所看到的明丽之感有着天壤之别。
清韵楼中,凡是能透进光线的轩窗都被厚厚的帷幔遮蔽着。昏暗的楼阁内,宫绢纱灯影影绰绰,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熏得屿筝几欲窒息。
借着光线略略打量,屿筝只觉得清韵楼中的布置别具一格,脚下是绵软的皮毛制成的毯子,屋中没有座椅,只有低矮的雕花木几摆放在那儿。博古架上陈列着的并非是精细的瓷器及珠玉赏玩,而是布满木阁的书卷。只有几幅与大雁有关的字画悬挂在壁上作为装饰。
这样的布置,在宫中着实显得有些清冷。正当屿筝疑惑之时,便听见一阵沉坠的厉咳声从屏风后传来,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屿筝不免一惊,她不知道郁司药带她来的到底是什么地方。而屏风后的男子又是何人?
见郁司药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搁置在桌上,随即便从屏风后走出一个女子。她并非宫娥装扮,而是穿着一身赤丹红窄袖荷叶裙,腰上束着锦玉垂穗的宝带,珠链轻垂,末梢系着玉铃,步履轻移便发出阵阵轻响。
屿筝惊讶,朝着女子面上看去,但见发髻上一串红玉珠饰垂落额前,映衬出那女子高耸的眉骨和略有些深邃的双眸,细长眉黛,尾梢嵌着一朵小小的银箔花钿。
那女子见到郁司药,便快步上前,将右手抚于左肩,见过一礼:“郁司药……”
郁司药轻轻点点头,便问道:“这几日情况如何?”
只见女子摇摇头道:“还是不见好,至冬日雪后,倒愈显沉重之势……”
女子还未说完,便听得屏风后响起一个沉沉的声音:“灵儿,是郁司药来了吗?”
屿筝敏锐捕捉到这声音,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心中一颤。急急抬起头,试图朝着屏风后看去,她急切的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然而当屏风后的人出现的那一刻,屿筝不免还是觉得窒息。在衢云山林中见到他的时候,他倚在树干上轻轻吹奏着筚篥,神情寥落,露出难以言说的寂寞神色。被那些黑衣人追杀的时候,即便不会丝毫武功,也要试图将自己周护。
尽管那时候,屿筝便察觉到他的身骨看上去有些虚弱,像是久病之人。可再一次看见拓跋阑,屿筝的心中竟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
拓跋阑着了一袭锦衫,厉咳着从屏风后缓缓行出。明明是风华正茂的男子,不过短短数月时间,竟消瘦的只余一副身架苦撑。原本深邃的双眸早已失了当日华彩,犹如灯尽油枯般,看不出半点光华。
灵儿见拓跋阑起身,急急上前为他披上一件大氅,随即搀扶着他,缓慢地走到一处铺着白狐皮毛的软榻上落座。仅仅几步,便已让拓拔阑不堪重负,坐在榻上重重喘息起来。
看着他,屿筝心中浮现众多疑虑:拓拔阑到底是何等人物,初次见他,他便被黑衣人追杀,而此番竟是在深宫之中遇见他,更何况他已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如果当初在衢云山林中追杀拓跋阑的人的确是颜冰哥哥无疑,那么颜冰哥哥此时难道也在宫中?!
诸多疑惑绞在屿筝心头,她有些心神不宁起来。却忘了自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拓跋阑……
许是察觉到有人毫不掩饰地盯着自己,厉咳之后,拓拔阑抬头迎上了屿筝的视线。
只见站在郁司药身后的宫娥,轻纱覆面,殿内昏暗的光线下,并不能将她的模样瞧得真切,只依稀分辨出露在轻纱外的肌肤上有零星可见的红疹。
拓拔阑带着几分疑惑看向那女子,却见她在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后,不自然地撇过头去。拓拔阑的脸上露出一丝苍白的笑意,随即说道:“郁司药从不带外人来清韵楼……”
郁司药回头看了看屿筝,浅笑应道:“若是放着她在司药处,不知要平白惹出多少祸端来……”
拓拔阑的笑容逐渐在面上氤氲开来:“能让郁司药上心的人,定不简单……”
直到这时,屿筝这才从拓跋阑的脸上瞧出初见他时的一丝俊朗。
郁司药见她发怔,忙低声道:“还不见过拓跋王子……”
王子!!!屿筝心中暗惊。原以为拓拔阑不过是来上京做买卖而已,不曾想身份竟是如此尊贵。
拓跋……屿筝在心中默念了几番,便恍然大悟,曾听颜冰哥哥说起,云胡有位二王子,七岁时作为质子送入上京宫中,难道说的便是眼前这位拓跋阑吗?
屿筝想的出神,倒是忘了见礼,郁司药脸色一沉,方要开口,却听得拓跋阑道:“不必了,郁司药也知道,清韵楼中不兴这些礼节……”
说罢,拓跋阑轻声唤道:“灵儿……”,一侧的灵儿上前,从郁司药带来的食盒中取出药碗,递到拓跋阑眼前。
拓跋阑伸手接过,仰头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未轻皱一下。
见他饮下汤药,郁司药微微一笑,接过药碗,便带着屿筝告退。
转身离开清韵楼的时候,屿筝不由自主地朝着拓跋阑撇去一眼,却瞧见他倚在软榻中,也正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
屿筝看着那双眼眸,心中不免一惊。随即转头匆匆离去……
出了清韵楼,屿筝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只低声问道:“郁司药,想必这位便是云胡送来的质子吧……”
“不错……”郁司药低低应了一声。
屿筝本以为郁司药不会再说什么,却不料她继续说道:“拓跋王子自幼体弱多病,身为质子入宫后,背井离乡,心中郁结又难以纾解,身骨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还能熬多久……”
说到这儿,郁司药难得一见的轻声叹了一口气。口中的气雾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升腾,迷蒙了双眼。
随着郁司药折返,屿筝的心情难免有些沉重。虽与拓跋阑也不过一面之缘,可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病痛之下近乎残逝,屿筝很是难过……
恭顺地紧随在郁司药身后,屿筝垂首暗自思量,却不察一双沉冷的眸正随着她缓慢移动着视线……
楚珩沐站在隐蔽之处,看着郁司药带着一个宫娥匆匆行过,但见那宫娥丝绢覆面,步履零乱地朝前走去。
谨德看到皇上视线落定的方向,便轻声问询:“皇上,可需传郁司药见驾?”
楚珩沐微微抬手,淡淡说道:“不必……”
继而,楚珩沐款款行出几步,朝着不远处的清韵楼看去:“拓跋阑这几日如何?”
“回皇上……还是老样子。似乎病的愈发严重了……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谨德躬身回道。
楚珩沐唇角孤冷一笑,随即说道:“前些日子,拓跋阑奏请,希望死后将他的尸首送回云胡安葬,谨德,你说朕准是不准?”
“奴才不敢妄自揣测圣意,想必皇上早有定夺……”谨德神色恭顺。
楚珩沐没有再开口,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若拓跋阑当真熬不过去,牵制云胡的这颗棋一旦丧失,内忧外患一并袭来,他又怎能有招架之力。
思及至此,楚珩沐吩咐谨德:“传付轩来见朕……”
紫宸殿中,楚珩沐坐在椅中,将拓跋阑的奏请折子在手中翻来覆去。半柱香的功夫后,殿外响起通传:“禁军都尉付轩见驾……”
楚珩沐将折子“啪”地一声掷在桌上,便见一锦服的中年男子匆匆入内,目光如炬,健步如飞。干净利落地行了一礼,男子道:“臣付轩参见皇上……”
“免礼……”楚珩沐懒懒应道。
“谢皇上……”付轩起身站定,眉头紧锁:“皇上这般急着召见微臣,可是宫中有所异动?”
楚珩沐将身子靠了靠,随即道:“朕召你来,是为了寒空寺一事……”手指轻轻敲击在奏折上,楚珩沐沉声道:“拓跋阑请了一道折子给朕,意在恳求朕,在他死后,将尸首运回云胡安葬……”
说着,楚珩沐手指重重一扣:“朕想知道,你曾说起的替拓跋阑挡下一剑的女子,会不会是拓跋律成派来的人?”
付轩沉声应道:“衢云山中,微臣派了几个高手前去试探,为了不让拓跋阑起疑心,可说是招招夺命。只是……那女子竟舍身周护,加之奉皇上之命跟随在拓跋阑身边的侍卫亦是尽责,微臣才不得不收手……虽事出突然,可微臣断定,那女子毫无身手,若是拓跋律成派来的人,许是当时就能将拓跋阑救走……”
楚珩沐将手指扣在椅背上,陷入沉思。当日衢云山一事,付轩命人刻意伪装成云胡高手,而拓跋阑回宫后,似是也十分肯定前来刺杀的人,便是十多年来时时刻刻想索了他性命的兄长——拓拔雄。
拓跋阑是拓跋律成最宠爱的小儿子,也正因为此,父皇当年才会要求让拓跋阑作为质子入京。拓跋阑无疑成了牵制拓跋律成最好的棋子,却也成了大王子拓拔雄不得不费尽心机除掉的眼中钉、肉中刺。
对于拓拔雄而言,这个身为质子的兄弟,只会让父汗被牵制,只会影响到他承继汗位……故而这十几年来,拓拔雄处心积虑地想除掉这个弟弟。如果他死在上京,无疑为云胡宣战给出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借口。一箭双雕,既除了汗位之患,又挑起新的战争。
楚珩沐知道,父皇驾崩,他这个新帝继位,对于云胡而言,本该是难得的好时机。可拓跋律成正是顾忌着这个小儿子的性命,加之云麾将军方箜铭多年征战驻守,也着实起到了敲打之效,拓跋律成这才眼睁睁地看着他楚珩沐坐稳了江山。可随着拓跋律成的年迈,拓跋雄这只蛰伏了许久的猛虎,终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见皇上陷入沉思中,付轩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微臣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那女子是往寒空寺前去进香祈福的,况且,她是白毅枫白大人的女儿,唤作白屿筝,此番也在采选入宫的女子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