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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阑的到来,让屿筝措手不及。只见阿夏会意浅笑,点燃了矮桌上的一对红烛,随即便带着桃音二人悄然退了出去。
看着厚重的帐帘缓缓落下,屿筝的心也悬到了喉咙。见拓拔阑又朝着自己靠近了些许,她下意识地朝后退去,却不甚被床榻旁铺展的皮毛绊了一下,整个人便仰面朝后倒去。
惊慌之中,屿筝下意识伸出手去,随即便觉得腕上一紧,下一刻,她已被拓跋阑拥入怀中,但听得耳畔响起拓跋阑担忧的声音:“当心脚下……”
屿筝面上一烫,轻然退离拓跋阑的怀中,看向他柔声道:“大汗怎么来了?”
拓跋阑倒也不在意她的退避,只是褪下大氅,在床榻旁落座,继而朝着屿筝微微示意,让她一并落座:“你我之间何需这般客套?无论如何,你如今的身份是云胡的汗妃,若你愿意,唤我阑便好……”
屿筝不置可否,拓跋阑倒也不强求,只是看着她缓缓落座后,便道:“这几日,我定是要在你帐中留宿。再过些时日,会寻一个心腹之人来替你安胎。之后只消说是提前生产,想必也不难瞒着。只是要苦了你这些时日,能瞒则瞒。不过侍奉的阿夏倒是信得过,有什么事,你可遣她来寻我便是……”
见拓跋阑并不介意她怀有身孕一事,反而先想着法子替她隐瞒,屿筝的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她和腹中的孩子都得以存活。悲的是,于拓跋阑而言,她也仅仅只是一颗棋……
听到拓跋阑说完这一切,屿筝沉声道:“多谢大汗,屿筝自然也会尽自己所能,不会让大汗失望……”
“此话何意?”拓跋阑高耸的眉骨一动,眉头紧皱,深邃的眼眸退去几分温柔。
“承蒙大汗不弃屿筝才能得以保全自身。自然,大汗想知道的,屿筝也会如实相告。”话音落定处,帐中的火盆中传来几声枯木被燃烧炸裂的轻响。
拓拔阑沉吟了片刻,转而看向屿筝:“我不知这一路上你听到些什么,但你要知道,一切绝非你想的那样……”
望着拓拔阑如夕阳般流光的双眸,那样真切而又清澈,屿筝心绪一动,便决定直言:“大汗在上京之时,心觉屿筝备受宠爱,故而认定屿筝深知皇上心思。所以才会用雪狼之计选定了屿筝。可不得不说,即便屿筝愿如实相告,只怕所知之事,不及万分之一,帮不到大汗分毫……”
“这都是拓拔雄告诉你的?”屿筝还未说完,便被拓拔阑打断。只见他无奈一笑,神色中却多了几分狡黠,仿若顽皮的孩童,他凑近了屿筝些许道:“本以为这理由瞒不过他,如此看来,他竟是信了。想必,你定是做了什么事,叫他刮目相看,否则,号称云胡顶顶聪明之人,又岂会轻易上当?”
“大汗……”听到这番话,屿筝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但见拓拔阑淡淡一笑:“若不将你所用之处说出个所以然,拓拔雄又怎会轻易应了我?”说话间,拓拔阑忽然执起屿筝的手,收敛了笑意,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我所记得的,是上京郊外林中的初见,你舍命相救……之后在宫中见你,便知道,你生来就不该是困在那桎梏中的,只有像云胡这样辽阔的天地才能任由你翱翔……”
话至此,屿筝察觉自己的手被拓跋阑紧握,一时间她犹豫着该不该挣扎抽离。然而拓跋阑仿佛却已料定她心中所想一般,佯作无事地松开手,转而将视线落定在通红的炭火盆中,眸中一黯:“自然,我亦是没有料到他会这般轻易放手。你或许不知,我早已做好了和亲不成的打算。可是……”拓跋阑看向她:“既然你此刻在这里,也便知道,他并非真心待你……”
仿佛是被触动内心的伤口,屿筝只觉得浑身一冷,心都揪在了一处,而拓跋阑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我不会强求你什么,你的孩子,我亦会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你要做的,只是在这里自由驰骋。屿筝,这里才是属于你的天地。你就像……云胡上空那些翱翔的鸿雁,注定属于天空而不是牢笼……”
拓跋阑的话,仿若冬日里一捧暖暖的炉火,将屿筝这一路的心寒,融化些许。烛火之中,二人相顾无言,却似是回到上京林中初见一般,彼时筚篥之曲回响的林中,亦是这样静默地注视着彼此……
然而此时,可敦的帐中,慕容灵却毫无困意。她修长的手指轻抬,指尖轻轻撩拨着桌上的烛火,眸中一片黯然之色。
“可敦……时辰不早了,该安歇了……”婢女兰珠走上前,跪在慕容灵身侧轻然说道。
“大汗呢?怎么还不安歇?”慕容灵怔怔望着那熄跳的烛火。心中虽早已有了答案,却还是不甘心地开口询问,她天真地期望,能从兰珠的口中得到不一样的消息。
一袭湖蓝夹袄的兰珠跪在一侧,海蓝晶石串成的珠链悬在额前,细眉下圆润的双眼不安地眨动着,唇角轻然动了动,终是缓缓吐出那句话:“大汗已在新汗妃的帐中歇下了……”
“我早知道会是如此……”慕容灵说着,将头缓缓倚在自己的臂弯中,青丝在桌上铺散开来,发髻上的珠翠盈盈闪动。兰珠却瞧见,有一滴泪水,悄然不觉地从可敦的眼中滑落。这轻然一瞥,让兰珠很是惊讶。她所知道的可敦,是云胡草原上最果敢,最热烈也是最坚强的女子。她既能陪着大汗在上京熬过那凶险的日夜,也能射落云胡天空中最阴毒的枭鸟。可无论如何,兰珠从未见过可敦这样柔弱的一面……或许这就是女子的悲哀,不管曾陪着所爱之人,经历过什么样的困苦与艰难,但凡有新欢同甘,总会忘记同苦的旧人,即便是可敦也不能例外……
然而兰珠不会知道,在她眼中缱绻情深的大汗和可敦,根本不是外人眼中所瞧见的那样。虽然大汗从上京归来,承继汗位之后便迎娶了白部公主——慕容灵。这个默默隐忍,陪伴他在上京度过数年的痴情女子。可是成婚之后,拓跋阑却从未碰触过慕容灵,最亲近之举也不过是拥抱即止。他们二人,仿佛还不能够适应彼此新的身份……
慕容灵在拓跋阑的面前,还是会不自知地恭顺听命。而拓跋阑也更习惯于以患难朋友般的相处之道。慕容灵曾以为他们之间需要的,是彼此的适应。需要在时间缓慢地推移中,渐渐面对彼此。可今日,当她看到那个女子从马车上走下,拓跋阑注视着那女子的眼神时,慕容灵便知道自己错了,且错的离谱……
“可敦……”兰珠又一声轻唤,让慕容灵回过神来。她忽而起身,朝着兰珠吩咐道:“陪我出去走走,不许惊动他人……”
兰珠知道可敦一向说一不二,一边急忙拿起有着厚实风毛的红色大氅替慕容灵披上,一边急声问道:“这么晚了,可敦是要去哪?好歹也得有人保护可敦才是……”
“不必了……你去牵马来!我们去望月川……”说罢,慕容灵已是掀起帐帘走了出去。
夜色下,熟谙值守的二人,轻易绕过兵士,牵着马儿从行营中潜出。月色下,薄雪泛着柔光的草原上,慕容灵的红色大氅显得格外鲜艳,随着夜风上下翻飞,伴着刻意收敛的马蹄声渐渐远离……
望月川是离行营不远处的一处高崖,高崖下是地势变幻莫测的一片峡谷。慕容灵从马背上跃下,将手中缰绳丢给兰珠,便缓缓走到高崖旁。幽暗深蓝的天空中,月亮蒙在一片雾蒙蒙的薄云之后,犹如娇羞的女子,半遮娇颜。
慕容灵呼出的气息的寒冷的夜里凝结成白色雾气,缓缓晕散开来。她不停地吸气呼气,仿佛要将胸口的憋闷一并发泄出来。兰珠在身后略带担忧地看着她,轻声道:“可敦,您要当心身子才是……”
“兰珠,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这里吗?”慕容灵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与此同时,兰珠惊觉身后传来轻不可察的脚步声,在她转头的瞬间,刚要惊叫,却被人轻然捂住了嘴。望着王爷近在咫尺的脸,兰珠悬着的心这才松懈下来。
只见王爷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做声。兰珠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随即在王爷松开手的一瞬,轻声应道:“兰珠不知……”
拓拔雄看着那灼艳的背影,示意兰珠牵马走开。自己则缓缓朝着慕容灵行去。但听得夜风中,慕容灵的声音卷裹着细碎地雪粒飘来:“从上京回来之后,大汗他最常来的地方就是这望月川。那个时候,我会陪着他,坐在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俩,也许整日,也许整夜。日升月落,天地间静谧得仿佛只剩下我们彼此……”
缓缓地靠近,听着慕容灵的诉说,拓拔雄的眉头皱起,他几次想伸出手轻轻搭上她的肩头,却终是作罢。只能那样静静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天地之间她那孤寂的背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