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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十六,皎月当空,铺洒下的柔和月色照亮了京城每一幢房舍。
静悄悄的寂静中,划过一阵飒飒的衣衫响动,一道人影快速的从一间间房屋的顶上掠过,直扑向刘将军府。
夜深。刘鸣侃一如往日般沉浸在酣甜的梦乡中。
突然,啪的一声轻响,门闩被一柄从门缝里探入的长剑给挑断了,门被轻轻的推开,人影一闪,有个白影晃进了屋,手里提着明晃晃、反射着月光的长剑直冲内室飞去。
床上,锦被高耸,暖香沁人,来人见状大喜,想也不想,一剑朝床上刺去,只听被中有人闷哼了一声,剑身刺中处一阵扭动过后,便再没了声息。
那人拔出剑,见剑身上染满鲜血,呸的声啐道:“狗贼,今日可叫你死在了我的手里!”还未来得及掀开被子仔细瞧,门外头忽然响起一声暴喝:“什么人?”
白影人显然吓了一跳,急忙推开一扇窗户,跳了出去。才跳出窗口,身形尚未站稳,斜里飞来两柄长枪,白影人连忙弯腰避过迎面的一柄,接着长剑一挥,砍断了另一根。
容不得喘息,七八样不同的兵器同时招呼了过来,白影人“啊”的一声,稍一迟疑,手中长剑被一条乌黑的长鞭牢牢卷住。这时一连串的脚步声奔近,许多侍卫举着火把凑到了一起,火光照耀下,那白影人无处可避,顿时现了原形,赫然是报仇心切的吴清烟。
她见一下子惊动了许多人赶来,心里头反倒不慌了,自己的杀夫之仇得报,心愿已了,即便是此刻死了,也了无遗憾。一想到此,她不由的挺起胸膛,喝道:“刘鸣侃那狗贼已被我一剑杀了,你们哪个不怕死的尽管上来好了!”说着,手持长剑朝廊上的栏杆一挥,顿时将胳膊粗的栏杆给砍成两段。
来人见她气势威猛,一时被她唬住,反倒不敢贸然进攻了。吴清烟打量四周,见围拢过来的侍卫愈聚愈多,大喝道:“徐梓桐那妖女躲在何处?”长剑一递,将最靠近的一人一剑刎喉,那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倒下死了。
其他人一见,轰的声像炸开了锅,吴清烟见状,趁势从人群中突围,硬闯了出去。眼看奔至前庭,离院墙不远,猛听得有人暴喝:“拿下!”
吴清烟只感身后有股巨浪扑来,压得她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前冲了冲,不待她扭头回望,她的背脊上更是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知道是自己后背受了敌人的暗算,而且来人的武功之高,远在她之上,说不定便是那妖女徐梓桐。
紧要关头,她来不及细想,回剑一挥,身子在空中一拧,跃上庭中一棵桂树,左手才攀上树枝,又是一道劲气直冲而来“蓬”的一掌按在了她的肩头,将她打下树去。
吴清烟只觉得那一掌力道极大,自己挨了那一掌,痛得她几乎要背过气去,待到眼前金星渐渐消失后,自己已被数柄长枪指住,动弹不得。
那桂树后缓缓走出位身穿锦衣蟒袍的中年男子,只见他国字脸,双目炯炯,相貌堂堂,浑身上下透着股英武之气,竟然是已“死”了的刘鸣侃。吴清烟双目瞪得老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刘鸣侃甚为得意的背负着双手,口中啧啧有声,说道:“没想到穆哲那厮竟会有如此的娇妻美眷!小娘子,你跟了他,实在是委屈啦!”伸过手来很是无礼的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吴清烟只觉得两眼发黑,心中气苦,呸的啐了他一口唾沫。
刘鸣侃轻松避过,脸上笑意怏然,说道:“你以为我死了,是不是?你也太小瞧我刘某人啦!那床上躺着的人不过是我今夜陪侍的一名小妾。打你从房顶上跑过,我便早有察觉,为了不打草惊蛇,我点了那小妾的哑穴,那她乖乖的躺在床上做了替死鬼。唉,可惜,可惜,我那名小妾可是花了五百两银子从江月楼买来的,就这么被你一剑刺死了,还真叫我心痛呢。也罢,你杀死了我的女人,那么就让你自己来补偿我罢!”说罢拉起吴清烟的胳膊。
吴清烟早气得浑身发颤,哪里还顾得自己的生死,置眼前的长枪如无物,随手一剑,刺向刘鸣侃胸口。她这一剑,有个名堂,叫做“逆水行舟”端地快速无比,乃是当年天下第一剑晚年自创的得意剑招,寻常武功高强之人,即便是在早有防备的情况下,也会被攻得措手不及。
吴清烟使出这一招,也没指望能伤到刘鸣侃,只盼望能就此将他逼退,谁知这剑递过去,刘鸣侃让也不让一下,伸出手来一抓,竟将剑身牢牢抓在手里,浑然不怕剑锋的锋利。吴清烟吃惊的“啊”了一声,只听一声脆响,长剑被刘鸣侃用暗劲掰断,他抓住断剑随手一扔,只听“铎”的一声,剑头飞了出去,钉在了树干上,入木三寸,剑头一隐而没。
吴清烟吃惊不已,她没曾想到刘鸣侃一介莽夫,专会阿谀奉承而官至厚禄之辈,竟会身藏如此高深的武功。这件事只怕是整个朝堂之上,都不会有人知晓,想到穆哲生前一心想除掉这个把持朝政,祸害国家的奸佞小人,她的心便隐隐作痛:现下看来,别说是明里上表告发告不倒他,便是暗里想刺杀于他,也非易事。
一想到此,吴清烟绝望的闭上了双目。
刘鸣侃将她拉在怀里,见她双目紧闭,丝毫不做任何挣扎,不禁暗暗得意,仰天哈哈长笑,笑声未毕,只听得有个女子的声音在头顶冷冰冰的说道:“你这是做什么?男女有别,你还不快放她下来!”
刘鸣侃听声音轻柔,抬头望去,只见融融月色下,桂花树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虽说是夜晚,但刘鸣侃眼睛一接触到那白衣女子,整个人便愣怔住了,好半晌才舔着干涩的双唇,说道:“敢问姑娘芳名?请下来一叙如何?”
那白衣女子尚未作出对答,吴清烟忽然睁开眼来,张口对准刘鸣侃的手腕一口咬下,刘鸣侃呼痛,震臂将她甩飞出老远。
一阵飒飒声动,树上的白衣女子衣带飘飘,宛如仙女般从树上降下,抄起吴清烟,在空中转了两圈,这才徐徐落下。
吴清烟不等站稳,已大叫道:“林姐姐,你快逃,不要管我!回头你告诉我师哥,只说我死了,叫他记得替我报仇!”
林双璧将她扶稳,淡淡的问道:“可有哪里受伤了么?”吴清烟双目含泪,摇头道:“我这点伤算得什么?我我只恨我当初没有好好练武,今日不能亲手杀了这狗贼!”
“你想要他死,这有何难?他不过是练了些北派的毒砂掌功夫罢了,也没什么了不起!”刘鸣侃听她一开口就点破了他的武功路数,不禁暗暗吃惊,眼见这白衣女子娇滴滴的似乎弱不禁风,但面对重重包围,却是面不改色,泰然处之,仅这份定力便不得不叫人钦佩。
林双璧单手一抖,只听呛啷一声响,从宽大的衣袖里抖出一柄长剑,说道:“拿去!你再与他打过,我保你不会输就是!”吴清烟将信将疑的接过剑,拔剑出鞘,只听宝剑发出一声龙吟,月光下泛出一脉如秋水般柔和清亮的光芒。
“归寐剑?!”吴清烟脱口惊呼。归寐剑乃是她师父天下第一剑年轻时用过的配剑,当年一人一剑闯荡江湖,竟是何等的威风。后来他步入中年后,改用寻常宝剑,这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反倒送予了自己的大徒弟唐少昀所使。这一点吴清烟是知道的,然而她却不知为何归寐剑竟会在林双璧的手中?
一时间顾不得思量那许多,吴清烟宝剑在手,精神陡长。刘鸣侃是个识货之人,不敢轻敌,将手一挥,招呼众侍卫攻了上去。
吴清烟一声清叱,手中归寐剑化作点点光芒,如闪电急驰般席卷向众人。侍卫们的兵器才一触到剑锋,便如腐泥般纷纷应声而折。
刘鸣侃冷哼一声,调集十余名府内新招募的江湖高手去对付吴清烟,谁知这群人还未挨上她的裙角边边,就听轰的声,全被炸飞出老远,非死即伤。刘鸣侃瞧得明白,吴清烟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全是那站在一旁的白衣女子不知使了什么样的厉害手段,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打伤了。刘鸣侃空瞪大了双眼,也没瞧出丝毫端倪,只能看清只要那白衣女子拢在袖子的手轻轻一抖,便不断有人中招。
眼看周围的人愈打愈少,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人却愈来愈多,刘鸣侃冷汗涔涔而下,举袖擦了擦汗,他吩咐左右道:“立刻给我调一千禁卫军来!”才有人答应了,就听身后“嗤”的一声蔑笑。他一转头,顿时喜出望外,原来徐梓桐不知何时回到了府上。
刘鸣侃喜道:“徐姑娘你回来啦,真是太好啦!”
徐梓桐抱着双肩,懒洋洋的斜靠在一座假山旁,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刘将军,我想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忙,要怪只能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而不自知!”
“徐徐姑娘,徐女侠,你是本将军特意请来的贵客,本将军平日待你如何,你不是不知。现在本将军有难,你怎可见死不救,袖手旁观呢?”
“现在你死了么?我怎么见你还同往日般生龙活虎呢?再说,刘将军不是已经着人调遣千名禁卫军了么?哪里还用得着小女子我呢?”
刘鸣侃赔笑道:“徐女侠说的是,只是只是”
“只是堂堂一个将军府,抓拿两名小小的女刺客,居然要动用保卫皇宫的禁卫军,而且一动就是一千人,呵呵,这恐怕不只要成为街头巷尾的笑谈,便是皇上那边也不好自圆其说罢?”
刘鸣侃恨得牙直痒痒,却不好跟她当场翻脸,只得低声下气的放软了话来求她。徐梓桐懒洋洋的动也不动,将头一拧,说道:“论理,我原该帮你,但是我替你把穆哲抓回来时便言明,欠你的人情就此已一笔勾销,今后两不相欠。而且我不是说了么,刘将军,你惹了不该惹的人啦,我也爱莫能助。”
刘鸣侃听出她话中有话,不禁问道:“什么人不该惹呢?”徐梓桐伸手一指林双璧,道:“你瞧着她是不是很美呢?刘将军,我知道你多情,枕旁更是夜夜换新人,但是你不该打主意打到她的身上。哦,就连穆哲的老婆也不行,她其实也是个不该惹的人。嘻嘻,穆哲的老婆是天下第一剑的徒弟,你是知道的,可你却还不太清楚这个天下第一剑到底有多厉害。你虽然习过武,却对江湖上的种种不是很了解。江湖嘛,就是一扯能扯出数也数不清的关系的地方,你听不懂么?好,我慢慢解释给你听:譬如说今天你杀了一个人,那么明后天这个人的师父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师侄一大堆的人就会找上你,发誓不杀了你誓不罢休。嗯,你说穆哲不是江湖人,不错,他的确不是,可偏偏他老婆以前是。你杀了穆哲,那么他的老婆,他老婆的师兄,他老婆的师兄的情人,他老婆的师兄的情人的师妹都会找上你”说到这里,她已笑得花枝乱颤,连声音都抖掉了“你还是不懂,是不是?那我再说得明白些。那个美貌姑娘,她就是穆哲的老婆的师兄的情人,她叫林双璧,是漠北一个叫翠翎轩的帮派的掌门。翠翎轩有多厉害你知道么?啊,你不知道,我告诉你,翠翎轩,仅门人弟子便有上万,遍布四海,这些弟子个个武功不凡,有些还在朝廷里官居要职。你说这样的人你惹不惹得起?”
刘鸣侃听她边说边笑,笑到后来竟捧着肚子弯下了腰,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还是有意恫吓,不过,听进刘鸣侃耳朵里,到底还是将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徐梓桐忽然收住笑声,直起腰来,从假山的阴影处缓缓走了出来。月光下,她那张消瘦的脸颊显得忽明忽暗,轮廓模糊,只见她张嘴轻轻说道:“而我也就是林双璧的师妹!”
刘鸣侃还没琢磨出味道来,徐梓桐突然发难,玉掌一扬,刘鸣侃左右护卫连配刀都没来得及拔出鞘,便倒了下去。刘鸣侃一个纵身,倒飞出去,左右双手不住的摩擦,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谁也没料到徐梓桐竟会与刘鸣侃两人打了起来,刘府中的侍卫一时间也搞不清楚状况,个个呆若木鸡,除了两三人出于本能上前阻止之外,其他人都站在一旁静观。
刘鸣侃的武功原本在徐梓桐之下,但今日的徐梓桐却与往日不同,出手滞缓,不像是在做生死搏斗,倒像是朋友间互相喂招。刘鸣侃原本想催动毒砂掌,见徐梓桐对自己并非真有杀意的样子,一时也是丈二脑袋摸不着边际。
两人顺势一绞,刘鸣侃拉住她的胳膊,低声问道:“你在搞什么鬼?”靠得近了,只见徐梓桐双瞳如漆,脸色却是灰白一片,她咯咯笑出声来道:“刘将军,我不是说了么?林双璧是我的师姐,而且她又是掌门。若是让她知道我在这里帮你,我岂不糟糕?”刘鸣侃皱眉道:“那你这是在做戏给她瞧罗?”
徐梓桐嫣然一笑,手掌一翻,从他的双臂间穿过,五指微张,若孔雀翎状。刘鸣侃见她姿态曼妙,加上那一笑,虽说不上妩媚动人,却也别有一番风情,心中一动,贴近她戏谑道:“小机灵鬼,就你花样多我这样帮你,你是否又要欠我一个人情呢?”
徐梓桐冲他又是一笑,直笑得刘鸣侃心头酥痒的,一转身,乘机在她手背上捏了一把。徐梓桐“嗯嘤”一声,柳腰轻摆,莲步错动,上身向他怀中倒去。刘鸣侃面露笑容,展开双臂正想抱住佳人。哪知腰间一痛,他蹬蹬蹬向后连退三四步,错愕的望着一脸笑意的徐梓桐渐渐敛去笑容。
刘鸣侃的腰肋处,赫然插着柄短匕,匕首插得不算太深,他猛吸一口气拔了出来,一手捂住伤口嗷嗷大叫。这时四周的侍卫才醒悟过来,涌上来夹击徐梓桐。
徐梓桐嘿嘿冷笑,转身欲逃,刘鸣侃飞扑而上,大叫道:“贱人!”双掌齐发,嘭的击在了她的背心上,直打得她整个人飞了出去。
林双璧远远看见,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两人突然打了起来,到刘鸣侃受创、徐梓桐倒地不起,她都一一瞧在眼中。这时眼见师妹生死未卜,不免心急起来,只听她厉喝一声:“着!”轰的声巨响,徐梓桐身旁围拢着的侍卫仰面而倒,满身鲜血。
林双璧对吴清烟喊道:“你先撑着些,我过去瞧瞧师妹!”吴清烟连杀数人,白色的衣襟上已沾满点点猩红血迹,她喘嘘道:“林姐姐,不要过去,小心有诈!”林双璧嗯了声,飞奔而去。
林双璧的轻功绝妙,当世已少有人能及,众侍卫只瞧见眼前有一条淡淡的白影飘过,带过一阵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眨眼自己的身子一僵,便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刘鸣侃捂着伤口,气急败坏的吼道:“格杀勿论!格杀勿论!杀!杀!给我杀了她们!”
一时间脚步错乱,刘府四周涌出无数侍卫,却是守卫皇城的禁卫军赶到了。林双璧被人流一冲,又给挡了回去。吴清烟也没想会冒出这么多士兵来,顿时没了主意,叫道:“林姐姐,咱们该怎么办?”林双璧紧锁眉头:“我护着你,你先冲出去!”
“那你怎么办?”
“我要去救师妹!”
吴清烟急道:“她这个妖女,不知道又在使什么诡计,林姐姐你千万不要上了她的当!”
林双璧眼见情势越来越危急,再不走怕是再也走不掉了,反手抓起吴清烟的腰带,朝墙头上甩去,喝道:“去!”吴清烟被她劲力这么一送,整个人轻飘飘的飞出墙外,她大声叫道:“林姐姐——”
林双璧没做片刻停留,全力朝徐梓桐倒地的方位杀去,却是徒劳无功,就在渐渐力衰之际,假山上掠下一道身影,一剑挥出,白芒闪处,杀出一方天地,那身影抓起地上的徐梓桐,重新跃回假山。
林双璧慧眼如炬,瞧出那人正是唐少昀,心头生出一股暖意,一个纵身,也是跃上山头,与他并肩站在一处。
唐少昀背起昏死过去的徐梓桐,对林双璧颔首示意道:“咱们并肩杀出去!”林双璧柔柔一笑,自然毫无异议,护在心上人身侧,尽量替他挡住攻击。两人全力施为,一干侍卫虽然人多势众,却终究不是对手,杀得片刻,两人逾墙而去,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