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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瑶不知道她是怎么坐上火车的。
等她开始有意识后,她已经在绿城开往静江的深夜火车上了,车厢里滚动的屏幕上写着开车时间是2点35分。
看清楚也只是一瞬间。
很快,祝瑶的眼睛又模糊得什么都看不到了。
盛意伸手按了按祝瑶的鸭舌帽,往下压了压,尽量挡住她的眼睛,以免过度惹人注意,顺手再拿手里的纸巾轻轻印了印她的脸颊和下巴。
纸巾是三张叠一起的,尽管如此,也很快就湿透了。
听完老师传达的消息后,祝瑶从比赛结束后开始的一切不对劲都有了原因,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至亲不可言说的预感吧……盛意把迅速蜷缩到地上的祝瑶先抱在了怀里,继续向老师确认详细信息。
“是你妈妈打来的电话,说情况很危急,请我一定要把你们第一时间带回去才行。”舞蹈老师对一直陪着祝瑶练舞的盛意是很熟悉的,但她见祝瑶这样不由自主地慌了起来,“现在该怎么办啊,瑶瑶这样,先送她上医院还是去火车站?”
话音落下,舞蹈老师仿佛才意识到她问错对象了,即使面前这个男生身高已经一米八了,但也的确连身份证都还没有,出门住宿要靠户口本的未成年人。
盛意却毫不迟疑道:“直接去火车站,老师你过来照看下瑶瑶,我马上收拾好行李下来。”
说完这话,盛意一把将祝瑶强行抱进了酒店大厅,先在沙发上把人放下,然后自己飞速地带着房卡上去收拾行李了。
约莫五分钟后,盛意已经拉出了两个行李箱,办理退房手续也十分迅速,全部办结后,他站定想了想,而后请前台帮忙打了个机场热线,先问了问机票。
结果明天飞静江的航班倒是还有余票,但是起飞是晚上,盛意道谢后挂断电话,果断选择了原计划,坐火车回家。
他把行李箱交给老师推着,自己又把祝瑶一把抱着出去了。
打的直奔火车站。
这次很幸运,既不是春运节点也不是9月开学前的时间段,两市之间车次多,余票也多,直接买到了深夜两点半发车的车票。
可或许太过归心似箭,时间每一秒都漫长得可怕,在数个小时的煎熬后,祝瑶的眼睛已经肿得不行了,火车终于到站了。
上午九点零五分,下车,十五分出了站,等在站外,神色焦急的盛二伯第一时间冲上来接到了人,对着老师匆匆感谢了一番,带着俩孩子就直奔医院而去。
老师没跟着一起去,因为绿城那头还有诸多事宜要料理,加上舞蹈机构的学生家长大部分都还在那呢,她还得再坐火车回去主持大局。
十点三十七分,祝瑶被带到了祝贤的面前。
祝贤躺在病床上,重度昏迷,骨瘦如柴的身体被惨白的床单被子映衬着形如枯槁,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机。
盛家人除了盛奶奶和双胞胎之外,几乎都来齐了,统一的红着眼睛,神色悲伤。
祝瑶懵懂地从这个阵仗里知道了什么,却不肯接受,她猛地直接用手掌狠狠擦干眼泪,跪在爷爷的病床前开始大声呼唤爷爷,一声声恳切又悲伤。
医生叹了口气,在旁边做了说明,当下的情况已经回天无力,他们虽然仍在实施抢救,但老人的生命体征所剩无几,抢救在医学角度上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祝贤是两天前摔倒在地脑出血送往医院的,扩散快,年龄大,多脏器衰竭,加上又是脑部的问题,身体条件已经无法支持任何大小手术了。
换言之,其实祝贤能撑到现在已经都要算奇迹了。
祝瑶不接受,求着医生救救爷爷,额头重重磕在床架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盛意赶紧伸手格挡在她额前,陈秀花也迅速上前把祝瑶给抱住了,不让她再做出伤害自己的动作。
这样混乱的场景持续了好一会,盛爷爷突然大喊了一声:“瑶瑶,你爷爷醒啦!”
祝贤的确睁开了眼睛,大拇指也跟着动了动。
“爷爷,爷爷,你赶紧好起来。”祝瑶迅速地从陈秀花怀里挣脱,重新跪在了爷爷面前,同时飞速握住了爷爷的手。
祝贤嘴里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句子。
“盛爷爷!”祝瑶不知所措地求助道,她怎么听不懂爷爷说话了。
盛爷爷把祝瑶的手带着摸了摸祝贤的脸,接着道:“阿贤,你争口气,瑶瑶赶来看你咯,你有什么要讲的,讲清楚点!”
“瑶……瑶。”祝贤艰难地喊出了孙女的名字。
“爷爷,我在。”祝瑶带着哭腔飞速应了一句。
“好。”
祝贤说完这个字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宽慰的笑容。
“爷爷!爷爷!爷爷!爷爷……”
祝瑶声嘶力竭地喊着,但病床上的老人已经再没有任何回应了。
11点17分,终于等到孙女见了最后一面的老人撒手人间,去往极乐。
祝瑶无法接受,她紧紧抓着爷爷的手,把脸埋在爷爷的手掌和身体中间,谁来也不让碰,也不让挪动。
半个小时后,盛爷爷先开口了:“瑶瑶,你爷爷交代了的,要和你奶奶埋到一起去,后事……也全部交给我来办,你听话,我们现在带你爷爷回家。”
老人已经溘然长逝,接下来要走的程序却还得继续,如果不想送往医院太平间,准备火化的话,也要办理好诸多手续,才能把人接走。
听到回家两个字,祝瑶不得不选择听话。
盛爷爷领着几个儿子上下奔走办理手续,当天下午两点直接用自家车子载着老人回了村里。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双桥村的习俗,喜事不请不到,丧事不请自来,盛大伯提前通知过村长,所以人一接回来,村里人乌泱泱地都赶过来帮忙了。
但习俗有好也有坏。
大家的确是来帮忙的,几个辈分大的老人却也提出了老规矩,人是在外头过气的,不能在家里设灵堂,得设在外头。
神色间老了好几岁的盛爷爷点了点头,村里的确是这样的规矩,但也忍不住辩解道:“我晓得这个讲法,但是阿贤不一样,我觉得这个事情可以破下例,还是让阿贤在屋里头停着比较好。”
“规矩不好破例的,哪个都破例,以后大家做事怎么做嘛?人确实是在外头走的,你要是停在屋里头,帮忙办事的人怎么弄?进不进屋?”对方拒绝了盛爷爷的破例。
盛爷爷心里不太舒服,一时又想不出来其他的说辞,只好任由对方商量道在外面哪里设灵堂比较好。
盛大伯和盛大力这会都不在,兄弟俩直接开车去镇上,处理棺材一应的事情了。祝贤虽然这两年身体越发不好,到底也没生过大病,这次摔倒去世更是意外,祝家一应的东西都没有准备,得现采买。祝瑶才14岁,祝峰和颜书玉虽说已经通知到了,但一时半会压根赶不回来,这些事情只能是他们来办了。
村里老人商量后给出了两个地点选择,一个是祝家门前左侧的空地上,干什么离家里近,方便,但缺点是地方太窄了,干起活来束手束脚,不排场;另一个是祝家的林子地上,那里树木本身也不密集,有妨碍的话临时砍掉几棵树,就极为宽敞了。
大家都倾向于后者,说话间就催促着盛二伯把车往林子地开去。
盛二伯有些犹豫地看向亲爹,盛爷爷愁眉苦脸,他可不乐意看着老伙计孤零零地被停在外头,但这会子实在心里憔悴,老友去世,他同样悲痛,当下竟也不知该怎么反驳了。
祝瑶在车子长久的停顿里也心生疑惑,猛地下车听了两句,又找盛意确定过后,人整个崩溃了,大吼出声:“这是我爷爷的房子,为什么不能放我爷爷?”
周围人都被吓了一跳,这的确是第一次,大家听到小姑娘那么大的声音。
盛爷爷一看祝瑶这样,腰板也猛地挺直了,对呀,房子是祝贤的,现在怎么还不能放一个他了?
老辈人固执地继续阻扰,说坏规矩也坏风水。
盛二伯平时沉默寡言,猛地说了一句:“就算坏风水,也是坏祝家的风水,跟其他人也没关系!你们怕什么?”
话糙理不糙,大家一时半会都沉默了,好半晌后,才又有一个老人道,“那万一也坏村里的风水呢?”
盛爷爷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人了:“你讲哪个坏村里的风水?你说阿贤啊?你是真的老糊涂咯!阿贤当年拿出来好多钱给村里头做事,帮了你们好多人?你们现在嘴巴会讲咯,一口一个规矩,一口一个风水,阿贤才刚刚咽气,你们就不准他进自己的房子咯?你们哪来的脸做主?”
“你莫急,阿贤生前也是讲道理的,要是晓得这个事情坏他祝家未来的运道,他未必同意。”对方仍旧坚持。
话说到这份上,盛爷爷一时半刻竟没词了。
祝瑶再度带着哭腔道:“这是我爷爷的家,我爷爷的房子!”
“你先莫哭,我和你讲,你也是祝家的子孙,你爷爷肯定也不想看到你未来运道不好。”对方老人开始劝说祝瑶。
祝瑶根本不在意那些:“我不要什么运道,我要我爷爷重新回到他自己的房子里!”
盛意也觉得一切都是无稽之谈:“大家都这么讲规矩,也没见村里头有几家发达?”
“小把爷什么都不懂,乱讲话!”老人被这话一刺,怒意上涌呵斥道。
盛爷爷却被孙子一句话醍醐灌顶,是啊,祝贤一辈子性情中人,何曾守过半分糟粕规矩?即使叫他重新活过来,也必定不会为了什么子孙后代运势这类的无稽之谈将就这个破规矩!
老人想明白这层,掷地有声道:“我做主,就把阿贤的灵堂设在屋里头,哪个要是不愿意来帮忙,自己走人,我不得讲半句,剩下的大家,要是念着阿贤的半分好,来帮忙,我先谢过大家!”
这话一出,鸦雀无声几秒后又迅速响起来无数的议论。祝贤的确对整个村里都有恩,威望一直很高,如今人刚走,村里人大部分都带着真切的悲痛之情,并不愿意多为难祝瑶。
最后村长出来说道:“有些老规矩,该改还是要改,现在大家哪个屋里头没得一两个老人?也不是过去咯,老人生病了都是要送医院看的,这些都是没得道理讲的事情,大家莫要一直盯着老规矩,祝爷的确是为村里头做了无数好事的,我支持改规矩!”
这话落下,赞同不赞同的隐隐分成了两派,赞同的人到底多上不少,少数服从多数,事情终于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