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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鸿英心神不定地坐在虎皮交椅上,这柔软的虎皮椅已失去往日的舒适感,那张灿黄间着一条条黑色斑纹铺展平整的虎皮,上边的茸茸虎毛,仿佛变成了无数的钢针铁刺,直戳得沈鸿英的屁股和腰背疼痛难耐。他一忽儿跳将起来,在室内乱转,一忽儿又坐到那虎皮椅上,闭目沉思,但坐不了一袋烟的工夫,又跳起来绕室而走。他像一只已经窜入围场的老虎,正被两个猎人紧紧地追逐着,他时而落荒而逃,时而进洞而藏,时而龇牙咧嘴发出几声惊恐的嘶叫,时而又夹起尾巴警觉地嗅一嗅周围的气氛……
沈鸿英自导演那出砸锅的“鸿门宴”之后,不但粤军和广东人恨他,而且桂军刘震寰部也恨他。滇军总司令杨希闵比沈鸿英棋高一着,捆走魏邦平之后,即迫魏下令粤军第三师向滇军缴械,杨希闵吞掉了粤军第三师,实力和地盘都大大扩张。沈鸿英不但白白损失了两个军长,而且还被各方咒骂,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却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久,孙中山由沪抵粤,在广州组织大元帅府,就任大元帅职,即令沈鸿英率部退出广州,移防西江和北江,今后非有大元帅之命令,不得擅自移动。沈鸿英接到命令,气得大骂起来:
“孙中山把我们当成接养崽看待,全不念东下讨陈之功,现在他的亲生崽许崇智快回来了,就要撵走我们,真是忘恩负义!”
沈鸿英赖在广州,迟迟不走,每日只是坐在虎皮椅上,大骂孙中山。过了几天,忽报吴佩孚的密使来见。沈鸿英眉头一跳,忙到客厅会客。
“沈总司令,别来无恙!”
吴佩孚的密使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他见沈鸿英来到客厅,忙取下礼帽,鞠躬敬礼。他和沈鸿英早已相识,沈鸿英流窜湘赣,走投无路时,就是这位胖子衔吴佩孚之命把“胁威将军”印和陆军第十七师师长委任状亲自送到沈鸿英手里的。
“玉帅(吴佩孚字子玉,时人称玉帅)好吗?”沈鸿英问那胖子道。
“好。”胖子密使点头道,“玉帅这次派我来,又是给沈总司令道贺来的。”
“啊?”沈鸿英把眼珠转了转,一时不明白胖子的来意,“上次玉帅对我雪中送炭之恩,还没报哩!”
“这次沈总司令可是锦上添花啰!”胖子颇得意地笑道。接着随手打开带来的一只黑色皮箱,取出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委任状,递与沈鸿英道:“这是玉帅保举沈总司令为广东督军的委任状!”
沈鸿英接过那纸委任状,心头又惊又喜,当广东督军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愿望。早在桂系统治广东的时候,广东督军莫荣新因年已七十,年老体衰,陆荣廷要莫荣新推荐继承人,莫与沈鸿英本是儿女亲家,便向陆荣廷推荐了沈。但陆却意属自己的养子马济。沈鸿英知道后愤恨不平,粤军由福建回师广东讨伐桂系时,沈鸿英正在东江前线指挥作战,忽接电文末署名“督军马”发来的电报,沈鸿英不知此电乃是督军莫荣新发来的,“马”原是“二十一日”的日脚代字。他误以为马济已继莫荣新当了广东督军,气得将那电报往地下一摔,破口大骂道:“还打我个卵,帮人家打天下,撤!”沈鸿英时任中路军指挥官,他这一撤不打紧,立时牵动左、右两翼的桂军,东江战局遂成急转直下之势,益发不可收拾。粤军长驱直入,陆荣廷经营了五年的广东地盘,便这样给断送了。沈鸿英当广东督军的梦想,当然也就成了泡影。
“白马会盟”东下讨陈,沈鸿英自然是为了重温当广东督军的旧梦而来的。孙中山没让他当广东督军,想不到远在洛阳的直系首领吴佩孚却通过北洋政府给他送来了“广东督军”的桂冠,这怎能不使他大喜过望呢?然而,沈鸿英明白,孙中山绝不会让他当北洋政府的广东督军,粤军和广东人也不会同意他当,滇军杨希闵和桂军刘震寰也不会让他登上广东督军的宝座。论实力和人望,沈鸿英也知道此时难以如愿,特别是那出“鸿门宴”后他损兵折将又遭各方谴责,这时如公开接受吴佩孚的保举,就任北洋政府的广东督军,不啻把自己摆到各方军事和舆论的大力围攻之下,那样别说广东督军当不成,恐怕连在广东立足也不可能了。这便是沈鸿英接到那纸委任状又喜又惊的全部心情。他手捧着那张盖着鲜红大印的委任状,觉得他捧着的是广东的全部疆土和财富,他感到踌躇满志;又觉得捧着的是一颗随时便要爆炸的定时炸弹,要把他炸个粉身碎骨!他感到不寒而栗。那善于察言观色的胖子使者,早已窥透沈鸿英此时的心情,他深知吴佩孚起用沈鸿英的目的,更知自己来粤的使命,他见沈鸿英手捧委任状发愣,便笑道:
“沈总司令不必多虑,孙文甫抵广州,立足未稳,只要你采取坚决之行动,玉帅便会全力支持你的,目下玉帅已调方本仁、邓如琢、樊钟秀等三个旅驻屯赣南,一旦沈总司令举事,这三旅精兵便立即进入粤北,做你后盾。”
沈鸿英一听,这才转忧为喜,忙说道:“难得玉帅想得周到。不过,到底何时动手,我还要跟部下好好商量。”
那胖子使者又给沈鸿英打了一番气,这才告辞出来,沈鸿英送他到门口,嘱咐他保守秘密。那胖子点了点头便去了。
谁知第二天,广州各报便纷纷报道沈鸿英暗中接受北洋军阀的督粤任命,即将发动武装叛乱的消息。广州市民奔走相告,有的携儿带女逃往乡下,闹得广州城内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一日,沈鸿英正坐在虎皮椅上,谋划着当广东督军的行动,忽然,搁在桌上的电话机急促地响了起来,他抬了抬头,喊了声:
“副官,给我接电话!”
副官拿起话筒,“喂”了几声,便对沈鸿英道:“总司令,对方一定要你亲自接。”
“妈的,捣乱!”沈鸿英骂着,本想不予理会,但又怕是那胖子有要事相告,极不情愿地站了起来,从副官手里抓过话筒,不耐烦地叫道:“你是哪个?”
“你是沈鸿英吗?”
话筒中传来一个非常严厉的声音,这种声音对于一向妄自尊大的沈鸿英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即使是作为顶头上司的陆荣廷,过去也不直呼他的大名,而是呼以“冠南(沈鸿英字冠南)老弟”,既表示一种上下级的关系,又显出一同出自绿林的亲昵。今天此人竟在电话中直呼其名,而且声音又是这等严厉,沈鸿英听了如何不发火。
“他妈的,你是什么人?竟敢叫老子的大名!”沈鸿英紧紧地抓着话筒,仿佛那毫不客气地呼他大名的不是别人,而是手中这只大逆不道的话筒,他要狠狠地把它掐死!
“我是大元帅孙文!”对方说话更为强硬。
沈鸿英一听是孙中山亲自给他打电话,好像顿时被人推入冰水之中似的,不由便打了个寒噤,特别是那被他紧紧抓着的话筒,像是过电了似的电得手掌发麻发酥。这种过电的感觉又从电话筒直传导到他的手掌、手臂,直达心窝,他战栗着,感到莫名的恐惧,本能地要摔掉那电话听筒,手掌却又无法张开。沉默了几秒钟,话筒中又传来孙中山严正的声音:
“我知道你勾结北方军阀,想要造反,因此我有些话要与你面谈,说明你不能造反的道理。果真要造反,亦可由你自便,到那时我不用军队打你,只用广东民团便足够消灭你了!最好你来帅府面谈,保证你安全,如不便来,我只带随从副官一名到你处面谈。请你马上答复!”
沈鸿英这大半辈子闯荡江湖,流寇四省,见的场面不谓不多,历的艰险不可胜数,可是还从没经过像今天这样尴尬和狼狈的处境。孙中山由沪回粤的时候,身为孙中山任命讨贼的将领沈鸿英却拒绝去码头迎接,及待孙中山就任大元帅职,沈鸿英又不去参加就职仪式。因此孙中山虽回到广州一个多月了,但一直没有和沈鸿英见过面。今天孙中山突然打来电话,严正斥责他谋反的行为,和要讨伐他的决心,并且劝告他要悬崖勒马,为了最后争取他,孙中山仍表现得宽宏大度,约他到帅府面谈。沈鸿英抓着电话筒,一时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拒绝前往帅府去见孙中山,便是公开抗命,于情理不容,且眼下他的布置尚未就绪,还得敷衍孙中山一段时间;去帅府与孙中山周旋,他又怕孙中山万一拿他问罪,岂不是自投罗网?让孙中山亲自到他的司令部来会谈吧,孙中山是屈驾来访,此时他不但还不敢加害孙中山,而且还得对孙的训示表示洗耳恭听,最令他生畏的还是如何回答孙中山当面的责问。
孙中山大元帅
“沈总司令,你不愿回答我的问题吗?”孙中山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
“啊,不不不,孙大元帅,我是想,我是想……”沈鸿英头上冒出了汗水,这才想出一条缓兵之计来,“我明天亲到帅府拜谒孙大元帅,恭听训示。”
“好的,我明天就在帅府里等着你!”孙中山放下了话筒。
“他妈的,真像过了趟火焰山!”沈鸿英撂下电话筒,头上的汗水已经往下滴了。
明天去帅府,这不过是沈鸿英敷衍孙中山的手法,仅接一次孙中山的电话他已经大汗淋漓,宛如过火焰山一般难受了,要是到了帅府孙中山当面质问他如何与北洋军阀勾结图谋造反,那岂不是等于将他放到鼎沸的油锅中去吗!帅府是断断去不得的,可是给他的时间却只有今天一天了,明天要是孙中山见他不去,自己跑到他的司令部来,那不是更不好办吗?想着想着,沈鸿英又痛骂起那胖子使者来,为何将秘密泄露出去,害得他如今心神恍惚,如坐针毡,如履薄冰。沈鸿英愣了半天神,一时无计可施,只得命副官去将参谋长邓瑞征请来问计。
那邓瑞征果是“智多星”,刚一进门便对沈鸿英道:
“事已至此,倒似那晁盖、吴用等人劫了生辰纲一般,看来是要反上梁山去了。总司令对此不必介意,只需略施小计,便可稳坐广东督军的位置。”
沈鸿英听了立刻转忧为喜,忙问道:“参谋长有何妙计?”
邓瑞征拈须徐徐答道:“以退为进,反守为攻。”
沈鸿英虽是绿林出身,但气量却并不狭窄,上次的“鸿门宴”吃了亏,他既不怨李易标,更不怪邓瑞征,反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句老话来宽慰李易标和邓瑞征,使李、邓两人十分感动,更加忠心为他效命。那邓瑞征眼见沈鸿英在广州的处境难堪,孙中山又下令要移防西、北江,便为沈鸿英谋划了这条计划。
“总司令今日便对广州各报发表声明,拒受北洋政府所委之职,忠心拥戴孙中山大元帅,严遵帅令行事,明日即率部全部退出广州,到新街设立行营,以正视听,以安人心。”
“好!”沈鸿英一拳头砸在虎皮椅的扶手上,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因为这样他不但可以不必去帅府受孙中山的训斥,孙中山也没有理由和办法再到他的司令部来了。更重要的是他一撤出广州,同时又向报界发表声明,表明心迹,则孙中山和滇军必不再疑他有异动,他便可以做好充分准备,突袭广州,将孙中山和滇军打个措手不及,取得广东地盘,当上广东督军。
“参谋长,你就以我的名义给报界发表声明,孙中山和广东人喜欢听什么,你就讲什么好了,我这就去通知各位军长,令他们做好准备,明日便率队撤离广州。”
邓瑞征见沈鸿英采纳了他的计划,便笑道:“总司令务必严饬部佐,要他们撤离广州时做到秋毫无犯,否则,弄得鸡飞狗走,怨声载道,孙中山反疑我们图谋不轨了。”
沈鸿英点头道:“我令卫队到各处督察,如有违令者格杀勿论!”
第二日,果然广州各报均在显要位置刊载了沈鸿英拒受北洋政府所委军职,拥戴孙中山大元帅,严遵帅令移防西、北江的声明。当日下午,沈鸿英便乘坐绿呢大轿,亲率驻穗各部沈军,撤出广州。因沈鸿英严令部属不准抢劫、扰乱市区秩序,又派出了卫队到各处督察,这一向以掳掠闻名的沈军,一时军纪肃然,秋毫无犯,如果不看那军中的姓字旗,谁能相信这会是沈鸿英的军队呢?但是,毕竟沈军秉性难改,经过
闹市区时,一名连长带着十几名士兵趁机闯进了一间金银首饰店铺里,抢走了一批金银首饰,店铺主人和几名伙计见损失奇重,便不顾性命危险,从店里跑出来,与那位连长纠缠论理,要求发还金银首饰。那位连长本是沈鸿英的远房亲戚,在军中一向目无法纪,便是营长、团长也怕他三分,他见店铺老板竟敢来找麻烦,便把两眼一瞪喝道:
“你想找死尽管拿绳子去吊颈,免得身上多几个洞眼!”
那店主大概也是豁出去了,一边哭着一边揪住那连长诉道:
“老总呀,这店里的首饰,都是客户特地订制的啊,你拿走了,我怎么向他们交代呀,你……你……不如杀了我吧!”
那店主这一哭一闹,立刻引得许多市民前来围观,那些市民虽不敢上前规劝,但眼中无不对沈军的暴行射着怒火和对那遭灾的店主怀以深切的同情。
“妈的,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那连长说着便张开五指,左右开弓,朝那缠着他不放的店主脸上狠狠地打了两个耳光。那店主被打得口中流血,趔趄倒地,待他爬起来时,那连长已带人扬长而去。他正要前去追赶,忽见一乘绿呢大轿威风凛凛地抬了过来,知是沈军的一个大官来了,便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拦轿下跪,哭诉道:
“大人呀,你的部属抢劫了我的店铺啊,抢走了全部金银首饰,求大人明鉴为小民做主啊!”
沈鸿英眼珠一转,便从轿子里走了出来,对正在行进中的部队猛喝一声:
“停下!”
部下官兵见沈鸿英突然下令,便“刷”的一声停下步伐,长长的行军队列在闹市中停了下来,沈鸿英回头对那嘴角还在流着血的店铺老板和蔼地说道:
“我便是沈鸿英,你说我的部属抢了你店铺中的金银首饰,只要你把他找出来,我一定严办。”
说罢沈鸿英便命身边一名卫弁,跟随那店铺老板到队伍中去找刚才抢劫金银首饰的人前来对证。不一会卫弁果然把那连长给带了来,那连长大大咧咧地来到沈鸿英面前,敬过礼之后,嘻嘻笑道:“老总要我来有什么事?”
“有人指控你抢劫,可是事实?”沈鸿英厉声喝道。
那连长因与沈鸿英沾亲带故,况且平日抢掠百姓财物,已是家常便饭,便是这位沈总司令,不是也常以“发财”和“放假”来激励部下为他打仗卖命么?眼下离开广州,顺手牵羊捞几件金银首饰又算得了什么呢?那连长便坦率地说道:
“我是拿了他几件金银首饰,便算是老总赏的罢!”
说着一双眼睛得意地盯着那店铺老板,意思是:你看老总怎么发落我吧!
“把东西拿出来!”沈鸿英又喝道。
那连长以为沈鸿英想要这几件金银首饰,便从衣服袋里掏了出来。沈鸿英问那店铺老板道:
“这可是你店铺中被抢走的东西?”
“正是小民店铺中被抢的金银首饰。”那店铺老板答道。
“请你把东西拿回去吧!”沈鸿英对那店铺老板道。
“谢沈总司令!”那店铺老板感激地跪下去便给沈鸿英磕起头来。
沈鸿英待那店铺老板取走东西之后,这才沉下脸来,对那连长猛喝道:
“你违犯军纪,抢劫市民财物,我要重办你!”
那连长见沈鸿英今天神态反常,不禁害怕起来,忙说道:
“姑……姑……姑表爹!我……”
“住口!你莫要以为是我的亲戚,便可为非作歹,无法无天,左右,给我把这军中败类拉下去,就地正法,以申军纪!”沈鸿英猛地把手一挥,两名卫弁立即便将那连长拉了下去,只听“砰砰”两声枪响,那连长便被击毙在街中,沈军官兵见了,无不骇然。围观的无数市民,则更是刮目相看,甚至有啧啧称赞沈鸿英治军严明的。沈鸿英见了,便令卫弁到那金银首饰铺中,向老板借了一方小桌,随即登桌对围观的市民说道:
“各位父老先生们,我便是你们都知道的沈鸿英。沈鸿英的名字,在广州是不大好听的,有人骂我是土匪、强盗,说我的部队是兵匪不分。其实,我沈鸿英也是粤人,原籍广东恩平府,先世迁居广西雒容县城。只因家道贫寒,早时也做过小本生意。不幸为匪掳去,陷身匪巢。辛亥年响应中山先生号召,率部出来为革命效力,去年又得中山先生委以重任,率部东下讨贼,将陈贼炯明由广州逐去。敝部自进广州以来,时有少数不法官兵,侵扰市民,损我军之声名。为维护我父老同胞利益,为正敝部之声名,今后,凡有违纪之官兵,一经查出,本总司令定将严惩不贷!”
沈鸿英这一番慷慨激昂的即兴演说,顿使那些围观的市民肃然起敬,想不到平日里他们所诅咒的沈鸿英,竟是这样一位痛快的军人,且又与广东同籍,市民中竟有不少人随即鼓起掌来。内中有个绅士打扮的人过来对沈鸿英道:
“沈总司令治军严明,令人敬佩,何不就驻扎广州,卫戍省垣,以为父老撑腰!”
沈鸿英笑着,对那绅士拱手道:“谢谢粤中父老看得起我,鸿英身为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敝部由广州移防西、北江,乃是帅府之命,何敢抗命。鸿英就此与诸父老先生告别,乞望后会有期!”
说罢,向围观的市民们拱手告别,慢慢地登上了那绿呢大轿,冉冉而去。那金银首饰店铺的老板,更是感恩不尽,随即命店铺中的伙计去买来几串长鞭炮,“叭啦啦”地燃放起来。沈鸿英坐在轿子中,耳听着后边不断响着的鞭炮,对他刚才这番即兴表演,甚为得意,既收揽了人心,又可麻痹孙中山和大元帅府的注意力。他把头仰靠在座位上,感到飘然自得,右手指头轻敲着轿壁,又哼唱起他那《王三打鸟》的旧调子来:
“树上的鸟儿喳喳地叫呀,园中的小姐嘻嘻地笑呀,哪嗬嗨咿呀……”
对于那位死得有些冤枉的连长,他的什么姑表远亲,他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抬轿兵在外面听到老总惬意地哼着家乡小调,便也来了精神,抽动起双脚,扭起腰身,一拉起肩头,直把那绿呢大轿抬得上下悠悠颤动,节奏怡然。沈鸿英在轿中微闭双目,神思飘飘若仙……
“你们看,我像个督军的样子吗?”
沈鸿英在广州北面粤汉铁路上的新街车站他的行辕中,穿上佩着陆军上将衔的大礼服,手扶镶金的长柄指挥刀,端端正正地坐在虎皮交椅上,接受部下营长以上军官前来祝贺他就任广东督军的新职。他的就职仪式既简单又特别。大厅中,空荡荡的只有他一把虎皮交椅,虎皮椅背后的墙壁上,用大红纸裁成一个大棱形,中间书着一个大大的“义”字。“义”字前边,摆着一张长条细腿的黑香案,案上置一只古铜香炉,香炉中插着三大炷用红纸圈扎着的香。在袅袅的香烟中,沈鸿英背靠虎皮椅,正襟危坐,接受部下官佐的参拜祝贺。礼毕,军官们在虎皮椅两侧排列,听候这位广东督军的训示。沈鸿英并没有发表例行的就职演说,而是整整衣冠,颇为志得意满地对部下说了前边那句话。
“哈,父亲就像原先的莫督军样!”
沈鸿英的儿子、师长沈荣光忙称赞起来。因为原先桂系的广东督军莫荣新,和沈鸿英是儿女亲家,沈荣光之妹嫁与莫荣新之子莫正聪为妻,沈荣光觉得把父亲与莫督军相比,甚为合适。
“哼,莫荣新那个卵样子,虾弓背,衰佬!”没想到沈鸿英早已不把现时正在上海过着寓公生活的那位前督军、亲家莫荣新放在眼里。
“总司令这气派和大元帅孙中山差不多!”军长李易标见沈鸿英不齿于和莫荣新相提并论,便把孙中山搬了出来。
“嗯,和孙中山相比,我就差点卵主义罢了。”沈鸿英虽不推崇孙中山,却倒也还有些自知之明,不敢再骂“卵样子”和“衰佬”了,而且还公开承认“主义”不及孙中山。
“可总司令比孙中山有实力啊!”李易标见沈鸿英高兴,忙又加了一句。
“嗯!”沈鸿英满意地点了点头。
沈鸿英自从撤出广州进驻新街之后,一面派人到赣南和北洋军方本仁、邓如琢等联络,请求他们帮助反攻广州,方、邓两旅长早已奉有吴佩孚之令,自然一口应允。沈鸿英又命人到广州探听消息,闻知孙中山对沈军撤出广州表示满意。据说孙中山正在实施“裁粤兵之半”的计划,拟将国防军编为六个师,由大元帅直辖,省防军编为一百营定名为“保卫军”,由省长直辖。孙中山还准备执行之前所决定的滇军回滇,桂军回桂,湘军回湘的计划。广州防务松懈,滇军只是开烟聚赌,日夜享乐,桂军刘震寰部则屯兵石龙,以防东江陈炯明旧部。沈鸿英探听到这些情况后,便和参谋长邓瑞征密谋策划,决定在新街就任广东督军之职,出兵突袭广州,一举歼灭滇军,推翻孙中山的大元帅府,夺取广东军政大权。
“督军,敦促孙文下野离粤的通电已经拟就。”参谋长邓瑞征拿着电稿来向沈鸿英说道。
对邓瑞征称他为“督军”,沈鸿英心中像喝了口蜜糖一般,心里甜丝丝的,忙道:
“念来听听吧!”
“此前本督军曾欢迎中山回粤主政,乃中山回粤后,开府称尊,抗拒中央,准备北伐,无一不与沪上宣言相反。为中山计,宜即撤销帅府,回沪筹备工兵政策。盼各团体及友军欢送中山行旌……”
“好!”沈鸿英在虎皮交椅上狠狠地擂了一拳,部下知道这是他已下定决心的表示,忙立正听候命令。
“李军长易标率所部于明日拂晓前进攻越秀山及农林试验场滇军总部;沈师长荣光率所部由韶关南下进攻英德、四会,清除后患之敌。本督军亲率总部于石井圩设立指挥所督战,各部均于今夜秘密进军,拂晓前发动攻击。你们立即回去布置,明日午后,本督军在广州陈塘南酒家设庆功盛宴款待各位!”
各位将领即辞出,骑马、乘车赶回驻地准备去了。参谋长邓瑞征却站在沈鸿英的虎皮椅旁,轻声说道:
“督军常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古训告诫部下,瑞征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讲?”
沈鸿英将眼珠转了转,不知这位“智多星”参谋长要说什么,忙道:
“说吧。”
“此仗若胜,督军囊括广东自不待言,倘受挫时,切不可留恋广东之财富和地盘,宜及早脱离战场,保存实力,回师入桂,图桂后再期图粤。”
“哈哈,参谋长不必多虑,我既就广东督军之职,理所当然应在广东管事,广东到手,广西是不成问题的。”沈鸿英觉得邓瑞征畏首畏尾,便很不以为然地说道。
邓瑞征听沈鸿英如此说,心中顿觉有股寒意,他微微皱着眉头,手拈胡须,徐徐说道:
“滇军强悍,督军切不可轻敌。广东军事谋划已定,我想即日返回梧州,为督军经营好后方。”
沈鸿英一向是“狡兔三窟”,这也许是在绿林时他感受到的经验,由于在流窜湘赣时吃尽了苦头,对于后方基地他是十分重视的,现在见邓瑞征要求回去经营后方,也就答应了。邓瑞征略加准备,便带上一营兵力保卫,由粤北出鹰扬关,经贺县、怀集走往梧州去了。
这夜,孙中山睡得很晚,他和参谋总长李烈钧、广东省长胡汉民和帅府秘书长古应芬等人在帅府开了一个晚上的会,研讨裁军问题。除决定滇军回滇、桂军回桂、湘军回湘的计划外,还决定将李烈钧旧部滇军朱培德、赣军赖世璜两部交李烈钧统率,进攻江西。命姚雨平前往东江收编陈炯明旧部,命许崇智率军尽快回广州。开罢会,孙中山就寝,已是四月十六日凌晨了。他委实感到有些疲乏,不久便酣然睡去。但不知什么时候,他忽然被一阵激烈的枪炮声从梦中惊醒,他忙披衣起床,推窗看时,见四野仍被暗夜笼罩,但东方已经泛白,他看腕上的表时,正是早晨五点。他听出枪炮声是在河北那边响着,那一带是滇军的防区,便知情有变,急忙摇电话到滇军总部找杨希闵讲话。不一会儿,话筒中便传来滇军总司令杨希闵沙哑的声音:
“报告大元帅,我的总部遭受不明番号部队的猛烈攻击,形势非常紧张。”
孙中山心中一愣,马上想到是否滇军内讧,有人要夺取杨希闵的军权,当即命令道:
“坚守总部,迅速查明敌军番号,随时向我报告!”
“是!”
不久,杨希闵打来电话,报告道:“现已查明,进攻我部的是沈军第一军李易标所部。”
“啊!”孙中山顿时怒愤起来,命令杨希闵道,“沈军此来必为夺取广州,杨总司令,你即指挥滇军反击,我马上到越秀山督战,以防敌军窜入市区!”
此时,天已亮了,孙中山即命侍卫副官马湘、黄惠龙,集合帅府卫队,渡过珠江,一同乘车往越秀山督战。
却说越秀山、小北门一带,本是滇军第二军范石生部防守。那范石生“白马会盟”东下讨陈时,原为滇军一旅长,进入广州后,已擢升为军长了。他有个嗜好,便是清晨一起来,就要先过一阵烟瘾。在他吸早烟的时候,照例是百事不问,部下当然知道他的脾气,因此虽听到滇军总部驻地枪声激烈地响着,也不敢贸然进来报告。范石生的司令部,就设在五层楼内。司令部里,仅有一张办公用的旧桌子,壁上挂着一把长柄指挥刀,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张特制的烟榻,那烟榻与众不同的是两头用两根茶杯粗细的大竹竿穿过,像四川人常用的那种滑竿一样。范石生正舒适地躺在那特制的烟榻上,由两名勤务兵轮流为他装烟烧斗。范石生在那高级云土的刺激下,其乐陶陶,忽听一阵脚步声响,耳畔响起如雷霆般的怒喝:
滇军将领范石生
“范军长!我命你警戒这一带地区,现在敌人已迫近了,你部全无戒备,并且毫不察觉,欲置军法于何地?”
范石生是滇军的高级将领,自从军以来还没遭上司如此呵斥责骂过,他平日又一向骄傲狂妄,自尊自大,连唐继尧和杨希闵都全不放在眼里。他一听有人竟敢在他吸早烟的时候闯进吆喝,顿时怒发冲冠,也不看来的是何人,仍躺在烟榻上,骂道:
“给我滚出去!”
“左右,给我将范石生拿下!”
范石生抬头看时,这才发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元帅孙中山。孙大元帅胸前挂着一架望远镜,右手提着一根黑漆发亮的手杖,满脸怒容,那一双火灼灼的眼睛,正向躺在烟榻上的范石生喷射着逼人的怒火。范石生见了,顿时吓得手足无措,连忙扔下烟枪,从烟榻上爬将起来,“咔嚓”一声双脚一并,用他从云南讲武堂学到的标准军礼,给孙中山鞠了一躬,然后后退一步,笔挺地站着,那两条腿却不住地在颤抖着。孙中山也不看范石生,即命侍卫副官马湘:
“马湘,你立即率领各卫士拿这里的机关枪去布置阵地,听我指挥!”
马副官随即高呼:“奉大元帅令取机关枪杀敌!”
孙中山的卫士们当即取了范军轻机关枪三挺,石瓦兹重机枪两挺,在马副官的率领下,跑步到五层楼西边至大北门一带城墙上,选择地形和射界,放列轻重机关枪,占领阵地,听候孙大元帅指挥。孙中山提着手杖,在侍卫副官黄惠龙和几名手持手提机关枪的精悍卫士的护卫下,步出五层楼。范石生一下慌了神,一边命令参谋到各团去传令备战,一边戴上军帽,紧跟孙大元帅之后走出司令部。
五层楼外的范军官兵见大元帅前来督战,自是不敢怠慢,立即佩好武装,进入临时工事掩体,听候命令。孙中山进入阵地后,举起望远镜,只见大队沈军,如急风骤雨般冲来。沈鸿英平日训练部队,与别人不同,他特别重视部队爬山和跑步,因此沈军的行军和冲锋速度比一般部队快速。沈军前锋五百余人,转眼间便冲到离大北门七八百米处,便骤然停下,作跪姿射击,向五层楼下的滇军阵地放了一轮排枪。孙中山见敌军蹲下,也忙在阵地前卧倒,范石生卧在孙中山右侧,扭头命令道:
“开枪!”
“不,敌军尚未进入有效射程,放近再打!”孙中山卧在地上,仍用望远镜观察敌情。范石生虽有作战经验,但还是第一次看见孙中山亲临火线指挥,他见孙中山临危不惧,镇静异常,果断沉着,心里也不得不暗自敬佩。此时,沈军密集的弹火,从头上啾啾而过,直击得树叶乱飞,屋瓦作响,帅府卫队和范军官兵都趴在阵地上,监视沈军的动静。沈军蹲下放了一轮猛烈的排枪后,又纷纷起立,向大北门急进,距离滇军阵地只有四五百米了,范石生扭头看看孙中山,只见孙中山仍在不动声色地用望远镜观察着,他用左手举着望远镜,右手慢慢地抬了起来。这使范石生想起在欢迎孙中山回粤的大会上,听他发表演说时的那种神态:孙中山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站在讲台上,慢慢地抬起右手,听众立时肃然,会场上寂静下来,孙中山将抬起的右手往下一挥,开头那几句话,说得像一挺畅快扫射的机枪。
“快放!”
范石生见孙中山突然站起来,一声令下,阵地上的轻重机关枪和步枪,顿时喷出一片密集的火网,正在冲击前进的大队沈军,一下子便被扫倒一大片。在猛烈的火力突然打击之下,沈军死伤过半,纷纷后退。孙中山这才对范石生命令道:
“范军长,敌人前锋已溃败,后续部队不久必到,我命你立即率部追击,不许敌人有喘息机会,务求将其全部消灭!”
范石生见孙大元帅指挥有方,顿时来了精神,双腿一并立正答道:
“是!我即率队追击,不敢再负委任!”
范石生手提指挥刀,一声令下:“追击前进!”滇军官兵即从临时工事中跃出,跑步出击。范石生则躺到那张特制的烟榻上,两名卫弁一前一后抬起奔跑,两名勤务兵即为范石生装烟烧斗,一路青烟缭绕,香飘阵阵。孙中山在阵地上用望远镜看着,气得愤愤地责骂了一声:
“成何体统!”
却说沈鸿英在石井圩闻得偷袭滇军总部的李易标部被杨希闵击败,进攻大北门的部队也溃败下来,气得大骂一声:“晦气!”便率部乘坐早已备好的火车匆匆往韶关退去。到了韶关,沈鸿英屯驻人马,正在寻思到底是依从参谋长邓瑞征的建议撤回广西去还是再作孤注一掷南攻广州。此时吴佩孚那位胖子密使又跑到韶关来为沈鸿英打气,并且吴佩孚那三旅北洋军已从赣南进入粤北,表示要不惜一切代价协助沈鸿英再下广州。沈鸿英因广东督军的位置还没坐上,心中不甘,又见吴佩孚不惜血本支持他,此时他就像一个刚进入赌场便输了头注的赌徒,无时不想扳回老本,便决定不回广西,他一拳头砸在那虎皮交椅的扶手上,大吼一声:
“妈的,老子这回博底了!”
沈鸿英整顿人马,命人将他控制在广韶铁路上的十四辆火车头略加改装,每辆车头只挂两个车皮,车头上驾着十几挺轻重机关枪,那两个车皮内则满载经过挑选给了重赏的敢死队官兵,命军长李易标亲自率领,开快车直扑广州。沈鸿英本人则带一团精兵,乘坐专车跟在那十四辆火车头之后督战。临行前,沈鸿英命令李易标道:
“李军长,如果这次再进不了广州城,你我就不必再见面了!”
李易标见沈鸿英已下破釜沉舟的决心,又想自己屡次失利,也知这次如再战败,亦无颜面再见沈老总了,便答了声:“是!”接着登上第二辆火车头,正要率队出发,沈鸿英把手一挥,喊了声:“且慢!”李易标知沈鸿英要对敢死队官兵训话,便站到火车头顶上,叫道:
“弟兄们,都站好,老总要训话!”
已登上车的官兵们,一齐站立起来。沈鸿英骑上马,来到每辆火车头前,对那些用重金收买作敢死队的官兵们说道:
“弟兄们,打进广州我放你们三天假,全广州的金银财宝和女人,我都赏给你们了!”
沈军官兵本是亡命之徒,这数千敢死队官兵则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听沈老总如此说,便都摩拳擦掌,准备厮杀发财。内中一个连长却高声叫道:
“只怕老总在那金银首饰铺前要重办我们哩!”
“哈哈,娘卖皮的!那不过是老子演的一出‘挥泪斩马谡’,你有本事尽管给老子到广州城里去抢,我到时看你们哪个抢的多,那便是英雄好汉,你抢得多,我便升你为营长、团长、师长!”
沈鸿英训话完毕,那十四辆火车头便“哇——”的一声同时拉响汽笛,数千敢死队官兵也同呼一声“杀——”,人喊笛鸣,顿时地动山摇,令人骇然。那十四辆火车头吼叫着,像一条疯狂的巨龙,直向广州方向扑去。
孙中山大元帅对沈鸿英的猖狂反扑,已早做准备,除命滇军严加戒备外,又增调刘震寰部由石龙回穗,沿广韶铁路推进。同时令粤军第一师进入清远、英德、韶关,以拊沈军侧背。刘震寰率桂军沿广韶铁路两侧推进,不久即遇李易标率领的十四辆火车头凶猛扑来,车上的轻重机枪,直扫得土石横飞,如入无人之境。刘震寰如何抵挡得住,刚一接火,便溃败下来。这时滇军范石生部赶到,刘震寰哭丧着脸对范石生道:
“小泉兄(范石生字小泉),快快快,拉兄弟一把!”
范石生躺在他那特制的烟榻上,喷出一口烟,用烟枪指着刘震寰,傲慢地说道:
“下去吧,刘总司令!”
范石生随即跳下烟榻,拔出指挥刀一挥,大叫一声:
“上,将铁轨统统给我拔掉!”
数千滇军,附蚁而上,嗨嗨吼叫着,撬的撬,拉的拉,死命地拔那铁轨。不多时,沈军的火车头已经冲来,机枪扫,车轮碾,登上路轨的滇军不是被机枪击毙便是被车轮轧死,铁路上,鲜血飞溅,肢体狼藉,惨不忍睹。范石生也是一员悍将,他提着指挥刀,亲率卫队在后督战,死令不准退出铁路。滇军以血肉之躯趴在铁路上并不开枪还击,只是拼命撬着路轨。沈军的火车头像一把锋利的快刀,在剁斩着砧板上的肉一般,一段一段只管剁去。范石生部损失惨重,正在抵挡不住的时候,一根铁轨忽被撬开,沈军的火车头哗啦一声冲出轨外,翻倒在铁路下边。两节车厢里的沈军摔死大半。李易标乘坐的第二辆火车头,刹车不及,也倾倒在地。李易标从车里钻出来,并没受伤,他挥着手提机关枪,大呼一声:
“弟兄们,要发财的跟我来!”
那些没被摔死的沈军,也都纷纷从车皮里爬出来,提刀挥枪,随李易标扑向铁路上的滇军。后边那十二辆火车头上的沈军,见前边车辆受阻,无法前进,也都纷纷跳下车来,冲入敌阵,进行肉搏厮杀。范石生部虽然强悍,但却经不住这数千誓死要到广州去发财的沈军强攻,正在溃败时,滇军总司令杨希闵亲率他的第一军和蒋光亮的第三军及帅府朱培德的拱卫军赶到。刘震寰在孙中山的严令之下,也回军加入战斗,滇桂军两万余人围住李易标的数千敢死队冲杀。沈鸿英在后督战,亦令他率的一团精兵投入战场。铁路两侧,刀飞血溅,状极惨烈。沈鸿英坐在他的专车上,用望远镜观战,见两军胶着混战,正派人去催北洋军邓如琢的第十二混成旅迅速南下增援。不料,忽听来人报告,英德、清远、韶关一带均发现敌军,北洋军一时不能南下增援。沈鸿英听了大吃一惊,生怕后路被断,急令他的专车倒行,向韶关方向退去。正在指挥沈军拼杀的李易标,见沈老总跑了,自己又被数倍敌军围困,知战局断无转机,便率领百十人突出重围,经连平,走龙川,星夜投奔在潮梅一带的陈炯明旧部林虎去了。
却说沈鸿英乘火车逆行退回韶关,当车至黎洞站前一险要地段时,前头车厢“呼隆”一声突然窜出轨外,沈鸿英一头撞在车厢内壁上,他惊叫一声:“不好!”那车厢便倾倒在路旁的岩壁下。他并没被撞昏过去,用手摸着额头上一块青紫的大包,定了定神,便由卫弁扶出车厢之外。只见他的专车脱轨翻倒在右侧,左侧却是悬崖绝壁,底下是奔腾咆哮令人目眩的北江。沈鸿英瞪着大眼,那舌头伸出老长,不断叫着:
“好险!好险!老天保佑,还有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