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内外交困 总司令被迫下野 龙蟠虎踞 “白狐狸”鏖战石城

黄继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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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煦园有个荷花池,池中永远停泊着一艘石舫。这石舫为清代建筑,长五丈,全是青石砌制,分前后两舱,卷棚屋顶,造型精巧,形象逼真。石舫旁边有左右跳板,可供游人登舟。登上石舫前舱船头,迎面可见匾额上有“不系舟”三个气势俊逸的大字,舱门上面刻有猴鹿图案和万年青等装饰,红漆的门柱上雕着两只栩栩如生的狮子。池中荷花盛开,几只羽毛晶蓝的翠鸟,歇在荷叶梗上,眼睛盯着池中的小鱼。素有“火炉”之称的南京,时值八月初旬,正是酷暑之时,连风也是炙人的。而这石舫上,却是清风徐徐,凉爽宜人。

    石舫前舱船头有颇为开阔的台面,卷棚延伸出来,像个别致的小凉亭。上面放着四把藤椅和一张长条栗色的茶几。李宗仁、何应钦、白崇禧三人正坐在藤椅上闲聊。

    “何敬公,这石头大船到底是何人所造?”李宗仁嘴上叼着支香烟,饶有兴味地向何应钦问道。

    “这石舫乃前清乾隆年间两江总督尹继善所造之不系舟,乾隆皇帝游江南时曾在此临憩,现今舱门上那匾额‘不系舟’三字,就是乾隆皇帝御笔亲书。”何应钦指着那匾额,慢条斯理地说道。

    “敬公,我怎么听说这石舫是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的座驾船呢?”白崇禧偏着头,望着何应钦,似信非信地问道。

    “啊?”何应钦不慌不忙地把视线从匾额上移过来,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是从一本外国人著的什么书上看到的。”白崇禧眨了眨那双狡黠的眼睛,说道,“太平军由广西出发北上,势如破竹,横扫两湖,攻占武汉三镇之后,全军浩浩荡荡顺江而下。洪秀全所乘坐之龙船,船首雕一龙头,饰以金彩,舵间装一龙尾;遍插黄旗,两旁排列炮位十余尊,镇鼓各一,朱漆盘龙棍大小各二。船上点灯三十六盏。进入天京之后,此船被置入天王府内作为纪念品,许多来天京参观的外国人都曾看到过。”

    “啊?”何应钦慢慢地取下他那黑边眼镜,又认真地瞧了瞧“不系舟”三字。他因平素不喜读书看报,新旧学识都缺乏修养,除了阅判公文时写几个简单的批语和签名之外,对僚友从没有写过亲笔信,更不要说写文章了。他对石舫的来历,仅是听他的秘书长说的,因此现在听白崇禧这么一说,他一时无法辨明谁是谁非。李宗仁因忙于统兵作战,这次他是奉蒋总司令的电令由芜湖匆匆赶来南京的,对这“不系舟”的来历,他无暇考据,自然也就不可能比何应钦知道得更多了。

    “二公请看。”白崇禧指着石舫门柱上端那两只木雕的狮子说道:“这两只狮子额部皆有‘王’字,具有太平天国建筑装饰的特点。因为按照太平天国观念,‘王乃天日也’。太平天国工艺品中,龙、虎、狮子头上都出现‘王’字,据此说来,这石舫乃是洪秀全的座驾龙船了。”

    南京煦园荷花池中的石舫

    “啊!”何应钦信服地点了点头。

    李宗仁对白崇禧的考证,十分感兴趣,因为他和白崇禧纵谈天下大事时,便不止一次地提出过师洪、杨之举。而北伐军兴仅仅才一年,他们便从广西打到武汉,席卷东南,占据了半壁河山,已经取得了当年太平天国所据有的地盘。李宗仁不免有些踌躇满志,而此次蒋总司令急电召他返南京,他已预感到老蒋的地位不稳了,因此,现在听白崇禧说到这石舫乃是洪秀全的座驾龙船,便借题发挥道:

    “这里是当年洪秀全的天王府,辛亥年间孙总理在此宣告中华民国成立,成为中华民国总统府所在地,现在,我们又在这里重建中华民国政府,实乃天意。这艘石舫,系洪秀全、孙总理先后登临、憩息过的历史文物,如今,我们又坐上来了!”

    “哈哈!”白崇禧仰头大笑起来,他为自己把洪秀全的龙船与乾隆年间两江总督尹继善在总督署内“构屋如舫”所造的这石舫巧妙地捏合在一起而感到高兴。因为现在,形势正需要他把这位缺乏学识而又暗藏野心的“何婆婆”与毫无历史渊源的李宗仁捏合起来。

    “何敬公,蒋总司令召我回来有什么事?”李宗仁问道。

    “有大事相商。”何应钦慢吞吞地说道。

    原来,蒋介石在“四一二清党”反共之后,武汉国民党中央随即通电予以申饬,并宣布撤去蒋介石国民革命军总司令之职。蒋介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于“四一二”上海大屠杀之后六天,便在南京成立国民政府并举行中央政治会议,选举胡汉民为主席,公开否认武汉中央的合法地位,遂形成宁、汉分立的局面。武汉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突于七月十五日举行“分共”会议,汪精卫的口号是“在夹攻中备斗”,既反共,又反蒋。他以国民党正统自居,欲取得国民党最高统治权,依靠在武汉的第四集团军唐生智和张发奎两部,顺江而下,东征讨蒋。南京方面亦不示弱,也调兵遣将准备迎击。雄视中原的冯玉祥看到宁汉双方即将刀兵相见,急电武汉和南京,建议在他所控制的河南开封举行会议,寻求和平解决党内纠纷的途径。此时,已败退到淮北一带的孙传芳,见北伐军发生内讧,立即组织强有力的反攻,从北伐军手中重新夺回了军事重镇徐州,兵锋直指南京,市面震动,人心惶惶。

    蒋介石不想在丧师失地的不利条件下出席和议,乃亲率贺耀祖军赴前线指挥,声称“此次不打下徐州,便不回南京”!蒋介石率军直抵徐州城下,将所有预备队俱调入第一线作战,实指望一举再夺徐州,打个胜仗,以提高与武汉方面讨价还价的能力。谁知战事进入胶着状态时,敌军突由右翼冲出一支精锐部队,向蒋军侧后包抄袭击,徐州城内敌军也由正面乘势出击,蒋军首尾难顾,顿时大乱,形势和第二次攻南昌时极为相似。不过此时白崇禧并不在蒋介石身边,他正指挥第三十七军、第四十四军等部队,与孙传芳、徐源泉部鏖战于淮河、徐、蚌之间,因此不能及时赶来救驾。蒋介石惊惶失措,在乱军中侥幸脱险,气喘喘地逃回南京,将前敌总指挥王天培扣押枪决。这时,孙传芳已逼近南京,武汉东征讨蒋的大军也从长江东下,气势逼人,南京两面受敌,形势非常危险。蒋介石打了败仗,既羞且愤,虽然杀了王天培以推脱战败之责,但却并不能扭转岌岌可危的战局,他蓦地想起在上海实行“清党”前,曾得到李宗仁、白崇禧的有力支持,为了应付现在这危险局面,他不得不把正在前线指挥作战的李宗仁召来南京,商量对策。

    “他不是说,不打下徐州就不回南京吗?”李宗仁口气很硬地说道。他知道,老蒋新败之后,已士无斗志,要挽救南京危局,目下就只有靠广西部队了。

    “敬公,假如此次不是王天培而是你任蒋总司令的前敌总指挥,情况又如何呢?”白崇禧看着何应钦,给何提了一个最难回答的问题。

    “我?”何应钦慢慢地笑了笑,“不至于打败仗罢!”何应钦与第十军军长王天培虽然都是贵州人,但两人的关系却并不好,因此他对王天培的遭遇不但不抱同情,反而幸灾乐祸。

    “其实此次溃败,完全由于蒋总司令自己估计错误,指挥失当所致,王天培不过是替罪的羔羊而已!”白崇禧一针见血地说道。

    “啊?!”一向不急的何应钦,现在也被白崇禧这句话逼得有些急了。

    “目下南京两面受敌,形势危殆,我们难道还要当第二个王天培吗?”白崇禧这话说得好生厉害,李宗仁与何应钦不得不面面相觑,都一时说不出话来。李宗仁与白崇禧对于逼蒋下台,取而代之,早有谋划,现在蒋介石内外交困,正是下手的极好机会。何应钦偏偏也是个暗藏野心之人,他自杭州会师与白崇禧秘密勾结后,也萌发取蒋而代之心,以现在蒋介石的处境,逼其交权,可望成功。他只要把老蒋的嫡系部队抓在手上,虽不能独霸天下,至少也可与李、白平分秋色。如再跟着老蒋卖命,说不定会真的做第二个王天培呢,那才蚀了老本!

    “健生兄,依你之见,眼下有何良策可解南京之危?”

    何应钦知道这“小诸葛”胸中必有妙计,不但可解南京之危,而且还可使自己不至于做第二个王天培。

    “武汉之兵,对谁而来?”白崇禧没有直接回答何应钦的话,而是反问道。

    “当然是为反蒋而来。”李宗仁和何应钦一下悟出了白崇禧这话中的含义,几乎同时说道。

    “如果此时我们请蒋总司令暂时离开一下,武汉方面对南京用兵便没有了目标,则宁汉合作可望实现,不但可解决目下党内的纠纷和裂痕,而且可继续北伐,实现会师幽燕的最终目的。”白崇禧望着李、何两人,问道,“不知二公以为如何?”

    李宗仁立即说道:“何敬公,健生此计实乃解南京之危的上策,否则,便一切都完了,武汉与南京在自相残杀中灭亡,我辈便要重蹈洪、杨之覆辙啊!”

    何应钦取下他那黑边眼镜,放在手里掂了掂,似乎要求助于眼镜的魔力,看清这一步他走得稳不稳。他虽然暗藏野心,但是胆子实在太小,他在贵州时投靠王文华,数年之间便发迹位至旅长兼省警务处处长和黔军总司令部参谋长。不想王文华被刺身死,袁祖铭回黔篡夺了黔军指挥权,何应钦连夜逃往昆明。曾被何应钦逼走的刘显世派人追到昆明,欲将其暗杀。何应钦被刺客枪手击中一枪,伤及肺部,幸而未致死。何应钦饱受惊吓,远避上海与其内兄王伯群度了数年的亡命寓公生活。一想起这一段经历,他就感到害怕。但是,白崇禧的话又把南京的前途说得再明白不过了,眼看老蒋是混不下去了的,只要自己不落个“逼宫”的罪名就仍可统率黄埔军队。他想了想,说道:

    “蒋总司令同意走开吗?”

    “敬公,这就要看你的啦!”白崇禧笑道。

    “我?”何应钦又觉得白崇禧是把他往火里推,忙说道,“还是看德公的吧,我……我不好说话啊!”

    “敬公如果做到不说话,那就是解了南京之危啊!”白崇禧也着实厉害,他早已窥透何应钦的心理,此公个性懦弱,优柔寡断,缺乏勇气毅力,即使隐藏着“篡位”的野心,也只是想巧取而不敢豪夺。白崇禧知道,到和蒋介石摊牌的时候,只要何应钦缄口不语,老蒋便恋栈不成了。

    “总司令到!”

    白崇禧的副官在石舫外边的水池上通报。李、何、白三人马上从座位上站起来,把蒋介石迎上石舫。何应钦的怀中像揣着只小兔子一般,只管怦怦乱跳,不敢正眼看蒋介石。

    “嗯,诸位久候了。”蒋介石一见李、何、白三人聚在一起,那疑虑的目光中便蒙上一层阴云,他怀疑他们正在讨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他今天一反常态,身穿浅色夏布长衫,光着个秃头,脚下一双圆口布鞋,这一身打扮,使他那本来就又高又瘦的身材,又被渲染了几分。当他踱上石舫时,使人竟有弱柳迎风之感。蒋介石落座之后,望了望李、何、白,随便问道:

    “诸位刚刚在谈些什么?”

    “我们在谈这石舫的来历。”白崇禧诡谲地答道。

    “嗯,很好。”蒋介石点了下他那秃头,似乎在首肯李、何、白三人谈这石舫的意义。“想当年,孙总理当临时大总统时,曾在这里召开过关于对清廷进行和战的会议,吾人是先总理最忠诚之信徒,当此多艰之时,自应步总理之后尘,前仆而后继之。”

    “总司令,我曾听展堂先生说过,孙总理在此石舫上召开会议时,力主对清廷以战,然而陆军总长黄公克强以军饷无着,弹械俱缺,无以为战,乃力主和议,继而南北议和乃成。”白崇禧立即抓住蒋介石这句话巧妙地做起文章来了。

    “嗯,这个,这个

    嘛,”蒋介石听到白崇禧这话,不啻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因为他今天通知李、何、白到这石舫上来开会,乃是以他对付武汉方面的军事部署的腹案就商于他们,他希望他们支持对武汉方面作战。谁知还没扯到正题之上,白崇禧便一瓢冷水迎面泼来,使他尴尬不已,他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当时议和,乃是以战为后遁的。目下,武汉方面欺人太甚,我们不得不暂时中止北伐,给予迎头痛击。”

    “总司令,北洋军阀乃是我们一定要打倒的敌人,武汉方面则是兄弟间的意气之争,总有一天会得到解决的。放弃一定要打倒的敌人,从事兄弟阋墙之斗,恐怕国人也不会谅解吧!”白崇禧又是一大瓢冷水泼来,直泼得蒋介石从头到脚一阵发凉,虽是南京这火炉般的酷暑天气,蒋介石心中也难免打起寒噤来。

    “总司令,去年我到广州去促成北伐,大家都是一致要对付北洋军阀的啊,后来虽然冒出了共产党的问题,我们毫不手软地作了‘清党’之举,而武汉方面也已经分共,共产党的问题宁汉双方都已解决,正可同仇敌忾,直捣幽燕,何以要刀兵相见,断送北伐大业?”李宗仁与白崇禧一唱一和,冷水一瓢接一瓢地泼向蒋介石。

    “德邻兄与健生兄的意见是,这个,这个,这个……”蒋介石心里陡地一阵紧张,他已预感到情况不妙。

    “为解南京之危和继续北伐,我们希望总司令对冯焕章(冯玉祥字焕章)所提召开宁汉和会的建议做出积极的反应,以缓和唐生智部东征的行动。”李宗仁说道。

    蒋介石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在石舫上踱了几步,他知道李、白是在向他施加压力,向他做最后的摊牌。目下,南京方面主要靠广西部队作战,李、白如果作壁上观,按兵不动,唐生智和孙传芳便要直捣南京,到那时,局势就不可收拾了。但蒋介石并不就此罢休,他还有自己的嫡系部队,何应钦定会毫无疑问地支持他的,只要何应钦坚决站出来说话,便成了二对二,李、白的意见不可能占上风,他们也就不敢轻举妄动,咄咄逼人了。蒋介石与何应钦有生死之交。那是民国十四年三月十二日东征棉湖之役,林虎叛军直扑蒋介石的指挥部,何应钦率黄埔学生军第一教导团拼死抵抗,伤亡惨重,全团已近覆没的边缘。蒋介石在指挥部里急得团团转,不断用哀求的口吻对何应钦道:“敬之,敬之,你必须设法坚持住,挽回颓势,否则什么都完了,都完了,敬之,敬之!”何应钦见蒋介石声泪俱下,一时激于义气,同时也感到不拼即死,遂挺身督队冲锋,终于击溃了林虎叛军,解了指挥部之围。从此,蒋介石便把三月十二日这天作为他与何应钦同生死、共患难的纪念日。今日蒋介石外被唐生智和孙传芳包围,内受李宗仁、白崇禧掣肘,其危急之程度,真不亚于棉湖战役被林军包围,他又一次寄希望于曾挽救过他的何应钦了。

    “敬之兄,你的意见呢?”蒋介石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眼定定地望着何应钦。

    何应钦垂着头,用双手托着他那丰腴的沉重的下巴,似乎没有听到蒋介石的话。石舫上静得出奇,微风吹得池中荷叶窸窣作响,不远的古柳上有一只使人心烦意乱的蝉正在没完没了地噪鸣。蒋介石的太阳穴在突突地猛跳,他死死地瞅着一动不动像尊垂首低眉的菩萨似的何应钦。李宗仁正在一口接一口地大抽其烟,白崇禧竟把左腿架到右腿上,在悠闲地摇晃着,蒋介石再也抑制不住心头那冲撞的怒火,他大喝一声:

    “何敬之!”

    “啊,总司令!”何应钦不急不慢地抬起头来,那模样简直像个大梦初醒之人,根本不知眼前曾发生过什么事似的。

    “你是主和还是主战?”蒋介石恶声恶气地向何应钦问道。

    “我?”何应钦慢吞吞地说道,“这事还得和师长们商量商量啊!”

    蒋介石一听何应钦竟说出这种话来,心中不由一阵震颤,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荷花池中。他不得不坐下来,好一会儿,才愤然而道:

    “这样,我就走开,让你们去和好了!”

    白崇禧马上说道:“我看此时为团结本党、顾全大局计,总司令离开一下也好,否则陡然在政治上掀起一个大风浪,那就大可不必了!”

    “好,好,我就走吧!”

    蒋介石拂袖而起,头也不回地走下石舫,踉踉跄跄地去了。何应钦呆呆地望着蒋介石那瘦长的身影,好久才说出一句话来:

    “德公,健生兄,我……我们该怎么办呢!”

    “他去了也好,让我们来试试吧!”李宗仁把半截烟头扔到水池中,将衣袖往上一撸,显得雄心勃勃。

    石舫仍在静静地泊着,那只令人厌烦的蝉还在噪鸣,西花园中一切依旧。可是,两天之后,沪宁一带的报纸在头版头条上刊出一条耸人听闻的消息:

    “‘白狐狸’集团窃居南京党、政中枢,蒋总司令被迫下野!”

    有的报纸还将“白狐狸”——白、何、李三人绘成生动的漫画刊出,“白狐狸”集团之名遂不胫而走。

    八月十二日,蒋介石黯然离开南京,前往上海。抵沪后,发出下野通电,旋即往老家奉化去了。

    激烈的枪炮声震撼着古老的石头城,这六朝金粉之地,不知曾抛洒过多少鲜血和尸骨!现在又一场空前的血战正在城外展开,谁胜谁负,尚难预料。

    李宗仁又是一夜没有合眼,火线上似乎没有什么令人振奋的好消息。第七军军长夏威指挥反攻龙潭车站,已激战两天两夜,尚未将孙传芳的部队击败,南京前途极为险恶,李宗仁心情非常沉重,在司令部里踱来踱去,回想着蒋介石下野后的纷乱局面……

    蒋介石于八月十二日下野离开南京后,武汉方面东征讨蒋果然失去口实,加上张发奎部东下进入江西后,所部第二十军军长贺龙和第十一军第二十四师师长叶挺,率部于八月一日在南昌举行暴动。贺、叶此举,使张发奎的第二方面军支离破碎,张见东征不成,遂率残部返回广东去了。唐生智见张发奎既去,实力受损,又在重组东征阵营,此时蒋介石虽已下野,但唐生智的野心却正在膨胀,他哪里便肯罢兵。南京方面,自蒋介石下野后,李宗仁便成了南京政府的代表人物。军事方面,由李宗仁、何应钦和白崇禧三人以国民党政府军事委员会的名义统一指挥部队。白崇禧出任淞沪卫戍司令,他以参谋长张定璠为上海市市长,将上海的军政大权集于一身。李、何、白逼走了蒋介石,控制了南京政府,野心勃勃,不可一世。特别是李宗仁和白崇禧,更是满心欢喜,因为他们打出广西才一年多的时间,便成了南京的主人,他们置酒庆贺,以洪、杨自比,坐镇广东和广西的李济深、黄绍竑,当然也感到心花怒放。不过,老蒋虽去,而南京所受到的压力却并未减轻,唐生智东下各军仍步步向南京紧逼。孙传芳则设司令部于蚌埠,正在调兵遣将,准备渡江。

    为了避免两面受敌的不利局面,李、何、白联电武汉政府汪精卫和谭延闿,谓蒋已下野,东征实无必要,请唐孟潇饬令各军停止东下。李宗仁旋即乘舰亲赴九江,与汪、谭及唐生智等人就宁汉合作问题协商办法。随后,李宗仁又邀请谭延闿、孙科来南京继续会谈,以促成宁汉团结。不料,李宗仁偕谭、孙乘舰返宁途中,在大胜关附近,即遇孙传芳之兵大举渡江,他们在江上与孙军渡江部队鏖战一番,将其击退,回到南京时,城外已是枪炮连天了。

    长江中下游五省 联军总司令孙传芳

    原来,被北伐军从江浙一直赶到山东的直系军阀孙传芳,见宁、汉对立,国民党内纷争不已,蒋介石下野,南京局势不稳,认为这正是他重整旗鼓,再下江南的极好时机。为了抢在武汉方面的唐生智前头入据南京,孙传芳决定发动六万大军进行敌前抢渡长江的军事冒险计划。渡江计划分三路:第一路,以郑俊彦为总指挥,以郑的第十师为主力,由浦口附近自选有利地点,抢渡长江,进攻下关,占领南京;第二路,以刘士林为总指挥,以刘的第十三师、马葆珩的第十一师、上官云相的第四师、段承泽的第九师、崔锦柱的第八师、陆殿臣的第十二师为主力军,集中于六合、大河口等处,由大河口附近自选有利地点,抢渡长江,占领龙潭车站附近高地,掩护大军渡江,会攻南京;第三路,以马玉仁为总指挥,以马师张定奎旅为主力,由扬州攻镇江,主要任务是牵制上海敌军。孙传芳率总部由蚌埠移驻六合,以便统一指挥大军抢渡。孙传芳此次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渡江,官兵仅带数日干粮,船只在部队渡河后悉数开往北岸,以示全军有进无退的决心。孙传芳乘坐小火轮,携带他那顶装饰华丽的大轿,亦随后渡江驻节龙潭车站附近的水泥厂,亲自督战。为了鼓舞士气,孙大帅传令三军:“我军有外国舰队掩护,渡江是很安全的,南京老百姓也欢迎我们,本帅先赏官兵每人大洋一元,到南京过中秋节!”孙传芳还特地派人携带大批银钱,潜入南京城内,将全城市面上的月饼统统买了下来,预备入城时犒赏部下官兵。

    却说李宗仁入城后,知军情紧迫,将谭延闿和孙科安顿之后,即打电话命令第十九军军长胡宗铎和第七军军长夏威,派兵迎击渡江之敌。此时,白崇禧已往上海筹集军饷去了,李宗仁只得给何应钦打电话,请他指挥第一军王俊、顾祝同、陈诚三师向龙潭方向出击。不久,白崇禧从镇江发来电报,说他由沪返宁,专车被阻于镇江,闻报孙军渡江已占龙潭车站,他正抽调东路军刘峙师和卫立煌师向龙潭车站反攻。孙传芳以三路大军渡江,李、何、白也以三路大军迎击,争夺的重点在栖霞山和龙潭车站,鏖战两日两夜,直杀得天昏地暗,横尸遍野,胜负未分。

    李宗仁在司令部里踱着,他的预备队已经全部用光了,对于战局的结果,他不敢预测,也不愿预测。他已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房子里到处都是烟头,他嘴里苦涩得吃什么也没有味道。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他忙抓起话筒,一听是孙科打来的电话:

    “德邻先生,你千万不能让组庵(谭延闿字组庵)先生和我到南京来当孙传芳的俘虏啊!”

    李宗仁知道孙科一向胆子小,便用十分轻松的口吻对着电话筒说道:

    “哲生(孙科字哲生)兄,我准备请你和组庵先生喝庆功酒啰!”

    “听说孙传芳此番以六万大军倾巢来犯,恐怕……”孙科大概以为李宗仁在“扯大炮”,忙又补了一句,试图提醒对方局势不容乐观。

    “我准备抓三万俘虏,其余的,让他们到长江喂鱼去!”李宗仁哈哈大笑,然后很有礼貌地放下了电话筒。

    “长官,再过几天便是中秋节了,你原来说过,要犒赏部下官兵每人两个月饼,以欢度佳节,现在战况正炽,不知此事是否还要办理?”副官进来向李宗仁报告道。

    “啊——”李宗仁这才想起,他去九江之前,曾向第七军军长夏威和第十九军军长胡宗铎交代过,要他们向两军官兵传达他的命令,为了共庆出广西以来的第二个中秋佳节,他决定犒赏官兵们每人两个月饼,并命令副官具体办理此事,他曾特地交代副官,一定要“冠生园”的广式月饼,使广西子弟更能体味乡情之浓、官长之亲、团体之爱。这“冠生园”乃是南京城内专门经营自己制作的粤菜名点的店铺,其中出类拔萃的糕点叫“广式月饼”,很对李宗仁的口味。广式月饼又分椰蓉蛋黄月饼和椰蓉素月饼数种,是用金钩、火腿、叉烧、蛋黄、白果等细料制作而成的。既要求重糖重油,又防止过甜过腻,经精心烘焙,其色、香、味、形均为上乘。眼下中秋节临近,而大战突发,第七军和由第七军扩编的第十九军

    正与孙军浴血苦战,李宗仁为指挥战事也忙得席不暇暖,形容憔悴,副官也知道局势险恶到了极点,恐怕不能在南京城里度中秋了,因此买广式月饼之事,便一时不敢着手,特地来向李宗仁请示。

    孙传芳大军渡江,关乎南京安危的李宗仁、白崇禧

    “仗要打,节也要过啊,快去办吧!”李宗仁大概看出副官对战胜孙军信心不足,吃月饼事小,而在此关键时刻,维系军心是件大事啊。他命副官快去办理。

    副官走不久,第七军军长夏威打电话来报告:

    “第三团加强营在攻击黄龙山顶时,为敌人火力压制,不能进展一步,营长罗元勋阵亡,其余部已退回原地。据报,逡巡于长江江面之英国兵舰曾炮击我军阵

    地……”

    李宗仁紧紧地抓着电话筒,汗水顺着手心直流到电话筒的下端,继而滴到地上,对于英舰的暴行,他犹心存余悸,如果演成第二次“南京事件”,那可就糟了,他决心忍耐。

    “德公,能给我再增援一个团吗?”夏威见李宗仁没有说话,电话筒中却似乎听到他那既粗又急的呼吸之声,夏威忙要求道,“各团伤亡均重,没有生力军,已无力再发起反攻了,德公,德公!”夏威在哀求着。

    “把你的和我的卫队统统调上去,我身边一个卫士也不留,必要时,把副官、参谋也全部调上去打!”李宗仁喘了一阵气,强压着复杂的情绪,仍像平日指挥作战那样,沉着地对夏威道,“告诉弟兄们,我已命副官到冠生园订购广式月饼去了,我一定让大家在南京过一个愉快的中秋节!”

    “是!德公。”夏威也许被电话筒中传过来的那镇静的有条不紊的情绪感染了,他轻轻地放下了电话筒,然后把自己军部的警卫团调上了火线。

    “德公,你让我带几个弟兄去,把冠生园剿了!”副官气冲冲地跑回来向李宗仁说道。

    “月饼都订好了吗?”李宗仁见副官的气色不对,忙问道。

    “真气死人了!”那副官顿足说道,“冠生园的老板真混账!我向他订购广式月饼,一个钱也不短他的,他硬是不干。”

    “为什么?”李宗仁诧异地问道,“你说话太撞,得罪人家了吧?”

    “没有!”副官肯定地答道。

    “冠生园的老板怎么对你讲呢?”李宗仁问道。

    “莫讲了,气死人!”副官气愤地摇着头。

    “不要紧,讲吧!”副官越不肯讲,李宗仁却偏要问个水落石出。

    “他说孙传芳已派人来将他店铺中所有的月饼全部订购一空,但还缺两万多个,他正要伙计们日夜加班赶做。因此,一个也不能卖给我们了。”

    副官说得既气愤又可怜,李宗仁听了却心中不觉一震,这冠生园老板的话,简直和英国兵舰上的大炮一样令他生畏。因他进军江南以来曾不断听人说过,孙传芳的部队无论在组织上、军纪上、风纪上,都比其他军阀部队好,苛捐杂税也轻,据说江苏督军李纯、齐燮元在任上曾拖欠省债四千万元,孙传芳来江苏后硬是把这笔与他本人毫不相干的债款如数还清了。因此江浙一带的士绅对孙传芳皆有好感。相反,蒋介石发动“清党”反共后,已失去广大民众的支持。他既要扩充军队,筹措装备,又要建立各级政府机构,发展组织,处处需钱,事事需钱,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一般江浙人士没有得到蒋介石军队的好处,反而先尝到许多捐派之苦,无形中社会士绅和民众也就自然想及孙联军时代,社会安定,捐派也轻的好处。于是便酝酿反蒋迎孙运动。对此,李宗仁也时有所闻,甚至连他的部将李师长明瑞也感慨地说:“自从‘清党’政治部解散之后,部队的士气和军风纪涣散了许多,是很大的损失!”实行“清党”反共以来,民众对他们已另眼看待,不再像入湘、抵鄂到赣那时节,民众箪食壶浆以迎党军。那时候,担架、向导、军食、攻城器械,都被广大工农跃踊送到部队。可现在,打的是同一个孙传芳,冷漠的南京市民宁肯把月饼留给国民党的敌人,也不肯给国民党的军队。李宗仁怎不感到忧心忡忡,但又无可奈何。他为人厚道,治军也严,所部军纪尚好,但他实在不明白,近来民众为什么对他的部队会另眼看待,如此反感呢?他一时想不清,只好对副官道:

    “你再到冠生园去,对老板说,希望他把月饼卖给我第七军和第十九军官兵,如果他硬不卖的话,也不必勉强。不过你要告诉他:既然这批月饼孙传芳已派人用钱买下了,我们也不干涉你做买卖,但我们打败孙传芳之后,要将这批月饼作为战利品犒赏我的部队!”

    那副官虽听李宗仁说得很硬,但胸中之气却并没消,因为照他的想法,应该带上一个手枪班,以通敌罪名,把那冠生园剿了,方才消得胸中之气。但现在,他还得单枪匹马去和那老板打交道,因此嘴巴上那个“是”字答得很是不大痛快。

    副官走了后,李宗仁又在室内踱步,他点上一支烟,吸了两口,便扔在地上,用脚踏灭了。香烟是苦涩的,他的嘴也是苦涩的,连他鼻中呼吸到的空气,也是苦涩的。他忽然想出去走走,因为现在手头上一个兵也调不出,战局至此,只有待战场上厮杀的结果了,作为最高指挥官,他感到清醒而平静,似乎除了那种苦涩感之外,别的什么感觉也没有。他交代了参谋长几句,便决定到何应钦的总指挥部去看看。

    却说何应钦也是几天几夜没有睡上一个安稳觉了,他感到很疲乏,口干唇燥,他觉得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指挥的第一军,都无法再坚持下去了。与其陪着李、白在南京把本钱打光,不如先撤出来,喘上一口气,保存实力待机而动。因此在战局的最后关头,他决定将他的第一路总指挥部撤出城去,把南京这个烂摊子撂给李、白收拾。他们弄好了,他可以再回来,他们倒霉了,他的本钱还在,总之无论是在老蒋面前还是在李、白面前,他都不会吃亏的。主意打定,便命副官做好撤离准备,上午便走。但是,临走之前,他还得办一件事:将第二十一师师长陈诚撤职。何应钦最看不惯陈诚,因为陈诚自从在黄埔军校被蒋介石夜巡赏识之后,便以蒋为靠山,什么事都不把何应钦放在眼里。上海“清党”前,原二十一师师长严重对“清党”不满,提出辞职,蒋介石即任命陈诚为第二十一师师长。此次蒋介石被迫下野,陈诚如丧考妣,他看出这是李、白勾结何应钦干的,因此深恨何应钦,公开痛骂何是个“贰臣”!何应钦当然容不得陈诚这个眼中钉,当日蒋介石在台上,他奈何陈诚不得,现在蒋既下台,正是拔出这个眼中钉的时候。他已命人去将陈诚传到总指挥部来。

    与李、白共撑危局的何应钦

    “总座,有何训示?”陈诚来了,他脸色蜡黄,一副病容,但身子仍站得笔挺。

    “你来了。”何应钦点了点头,那声音很平和,仿佛是在招呼一位前来拜访的老友。他的修养在国民党高级上层人物中,也许算得上是最好的,他从不大声呵斥部下,即使对方是他认为最痛恨要重办的人,他也能做到和颜悦色地打招呼。

    陈诚仍然站得笔挺,等待何的训示。

    “你前天是坐轿子到火线上去指挥的吗?”何应钦的话还是那么平和,脸上毫无半点愠色。

    “是的。”陈诚的话倒是含有几分火气,那意思分明是你知道了还问什么呢?

    “你不知道蒋总司令不准师长以下军官乘坐轿子的规定吗?”何应钦慢字慢句地说着。

    “总指挥,难道你不晓得我正患严重胃病吗?为了冲锋杀敌,便是蒋总司令在场也断然不会有所指责的!”陈诚的脾气又硬又暴,但打起仗来常能身先士卒,这次在抵抗孙军渡江的作战中,他率部一直在火线上打硬仗,他不像何应钦那样患得患失,胆小害怕,他认为只有不惜代价击退渡江的孙军,保住南京,才能使蒋总司令重返中枢复职,否则,南京一失,沪浙不保,部队溃散,地盘和军队全部丢光,蒋总司令要复职便无资本可恃了。他正是基于这种想法,才死打硬拼,虽胃溃疡病发作胃出血,仍要部下用轿子抬着他到火线上去指挥作战的。

    “辞修兄既是贵体欠安,就请辞师长职,回去好好养病吧!”何应钦平平静静地宣布了要陈诚辞去军职的命令,他的态度是那么安详,不知底细的人,准会为他体恤部下而称道呢。

    “辞职就辞职,我走!”陈诚火爆爆地扭头便走,也顾不得上下级之间的礼仪了。

    陈诚刚走,副官进来报告,撤退工作已准备好,行李担子全部搬到了院子内,卫队已集合巷里,听命开拔。何应钦看了看手表,对副官道:

    “再把房子里的东西检查一遍,看看有什么该带走的还没有带走。”

    副官知道何应钦是个慢性子,又是个细心之人,因此随即带人逐屋检查那些扔下带不走的物品。

    “何敬公,你准备到哪里去?”

    何应钦一抬头,见是李宗仁来了,那不慌不忙总是那么四平八稳的脸上,显得有些尴尬,忙说道:

    “德公你来得正好,我要出城去收容部队,就此向你辞行。”

    李宗仁皱着眉头,那副国字脸上冷冰冰的,他在何应钦面前踱了几步,用严厉的目光逼着对方,说道:

    “何敬公,你要弃城而走,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我?”一向胆小的何应钦,被李宗仁那锐利的目光逼得心里直发憷,他知道这位李猛子虽平素为人厚重,但在紧急关头,却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他以前怕蒋介石,现在开始怕李宗仁和白崇禧了。

    “首都存亡,在此一举,你我一定要生死与共!”李宗仁的声音虽然不高,但何应钦却感到头上有万钧压力。

    “德公你不让我走,我不走就是了,但我的第一军自总司令下野之后,军心涣散,士无斗志,已不能再打了,你看怎么办?”何应钦这回是发急了,他站起来。在屋子里团团转,像一只被猎人迫得乱窜的狍子。

    “敬公,这个小电风扇要带走吗?”副官捧着一台刚从美国进口的高级小电扇来问何应钦。

    “不走了,不走了。”何应钦虽然急得乱转,但涵养尚好,他并不对这位不识时务的副官发火。

    “请敬公即派员持军委会命令到城郊,制止第一军退却的部队。”李宗仁见何应钦不走了,态度也缓和了下来。

    何应钦是个没有主心骨的人,他在蒋介石麾下,因为蒋是个个性很强的人,手腕很硬,处事严厉,无形中便给何撑了腰,对此,何则认为他与蒋共事是相辅相成,刚柔相济,恰到好处。现在南京已到了危急关头,李宗仁的硬劲正给何应钦壮胆,他知道,此时如要走也是走不脱了,不如像在东征棉湖之战中拼个你死我活,尚可扭转危局,保住实力和地位。他即命参谋数人持军委会命令驰马出城,严令第一军各师,凡退下官兵已到麒麟门的,即在该地待命不得入城,其尚在陆续退却中的均各就地停止。发布完命令,何应钦道:

    “德公,我要亲赴前线督师,否则部队混乱,难以协同作战。”

    李宗仁见何应钦瞬间态度判若两人,感到真是不可思议,但他见何变得坚决起来了,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只要何应钦不走,南京的军心就不会动摇,哪怕与孙传芳打到剩下最后一个人,李宗仁也还要夺取胜利!

    又是两天两夜的血战,八月三十日黄昏,李、何、白从东西两方反攻龙潭,歼灭孙军四万余人,不可一世的孙传芳全军覆没,他仓皇蹿上小火轮逃往北岸,他的那乘装饰华丽的轿子和在冠生园订下度中秋的月饼,全部被李宗仁缴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