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回 风声鹤唳 白崇禧夜宿柳州 回光返照 美议员飞抵南宁

黄继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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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肃杀,卷起漫天尘埃,天地之间一片混沌迷离,枯黄的落叶伴随着面色憔悴、神色惊惶的国民党败兵,一齐滚过柳州街头。伤兵的哀号,骡马的嘶鸣,美造十轮卡车和吉普车、小轿车的喇叭,充塞大街小巷。连接柳州河北和河南的那座唯一的浮桥,整日里车水马龙,人流车走,络绎不绝,拥挤不堪。由于负荷太重,那浮桥仿佛一条受了重创的巨蟒一般,在水面上颤抖着,呻吟着,痛苦地不断扭动着腰身,好像随时要折断散架一般。但是,那些拼命争着过桥的车辆和行人却管不了这许多,他们只顾往前拥去,像一群惶惶然被赶往地狱里的鬼囚,眼前这道浮桥,便是他们今生来世生死攸关的“奈何桥”了。吉普车里,小轿车里,坐着身穿黄呢军服,佩着上校、少将、中将军衔的高级军官和他们的穿着旗袍、高跟鞋的太太、小姐,以及大大小小的皮箱和五颜六色的包袱。十轮卡车上载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弹药、辎重和刚从桂林中央银行里提出的黄金、白银。浮桥上,前边看不见汽车的头,后面看不见汽车的尾,各种车辆横冲直撞,竞相争渡,喇叭声、马达声、呵斥声、骂娘声,声闻数里。突然,一辆拉着大炮的十轮卡车在浮桥中间出了故障,马达熄火了,急得驾驶兵团团转,忙在车头插上摇柄,摇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那卡车仍无动于衷。后面步兵的卡车被堵住了,步兵和他们的长官纷纷跳下车来,骂娘、骂祖宗十八代也不管用。最后,一个歪戴大檐帽的军官把手一挥,吼叫一声:

    “弟兄们,赶路要紧,快给我把这背时的家伙掀下河去!”

    随着那军官的吼叫,满载步兵的卡车上,立即跳下几十名步兵,他们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拉炮的卡车,在那军官指挥下,吆喝着,咒骂着,使劲推着大炮和卡车,要把这挡住他们逃命的庞然大物掀到柳江里去。那些炮兵们也不示弱,他们知道此刻如果失去卡车将意味着什么,炮兵们一拥而上,凭着个头大,抱住那些正在推车拽炮的步兵,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往柳江里丢,“劈里啪啦”,柳江里溅起一大片一大片的水花,转眼间便有三四个步兵被炮兵们丢到浮桥下的江里去了。

    “我操你妈的!你们要造反啦!”那步兵军官从腰上拔出手枪,“叭叭”猛地向天上放了两枪,后边卡车上的步兵也纷纷跳下车来,手里提着美造汤姆式冲锋枪,用枪口顶住那些大块头炮兵,眼看一场厮打即将演成武装的流血冲突。

    “站住!”

    “让开!”

    随着一阵严厉的喝叫,一排全副武装、戴着执勤套袖的华中军政长官公署警卫团的士兵们,在一名中校军官的率领下,来到了肇事的浮桥中间。正冲突着的步兵和炮兵们,见来的是白长官的卫队,马上停止了厮打。那中校军官看了看已抛锚的炮车,右手往下一挥,命令道:

    “给我丢到江里去!”

    那些步兵们一拥而上,“嗨嗨嗨”地叫着,忽隆一声响,便把那晦气的卡车和大炮一齐从浮桥上推到柳江里去了。江水飞溅,波涛猛地摇撼着疲惫欲折的浮桥,桥上的人像走钢丝一般,不知什么人惊叫了一声:

    “不好了,浮桥要断啦!”

    这一声喊不打紧,有人竟不顾一切地往后跑,跑不及的,便往江里跳,一时间浮桥上更加混乱不堪,人喊、马嘶、车鸣,这样闹腾了足足半个钟头,当人们发现脚下的浮桥仍旧横亘着,颤抖着时,才又不要命地从桥上奔过去……

    在柳州河北中国银行的一幢大楼里,餐室中,白崇禧、李品仙、夏威、黄旭初四个人正在默默地用着晚餐。他们只顾低头吃喝,只听到筷子勺子的声音,谁也不说话,好像此时此地,只有保持沉默,才是进餐的最好气氛。餐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跟着进来一位少将军官,大概是他急促的脚步声和掩饰不住的内心惶恐,使四个沉默的进餐者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碗筷,一齐注视着这突然闯进来的少将军官。只见他直走到白崇禧身旁,叫了一声:

    “舅舅!”

    白崇禧用雪白的餐巾,慢慢地揩了揩嘴,又换了一条餐巾,轻轻地擦了擦手,才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

    “什么事?”

    这少将军官是白崇禧的外甥,名叫海竞强,曾充任桂军第四十六军第一八八师师长。民国三十六年二月二十日,他率部进攻山东解放区时,在莱芜战役中全师覆没,他本人也当了俘虏,后被解放军释放。回来后,白崇禧命他为新兵训练处处长,在柳州招兵买马,训练新兵,补充部队。海竞强的新兵训练处设在柳州河南,他是刚从河南驱车经过浮桥来中国银行大楼的。刚才,浮桥上那一场混乱,他看得十分清楚,因此很担心这座连接柳州南北的唯一浮桥会突然中断。因为飞机场在柳州河南,而桂林在两天前已被解放军占领,现时解放军正用强大兵力由西、南两面大迂回,已形成对整个华中部队的大包围态势,如果浮桥一旦中断,白崇禧便无法赶到柳州河南的机场起飞,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蓦地,山东莱芜战役中那可怕的一幕又出现在海竞强脑海里:从孝义集到吐丝口间的广大战场上,到处硝烟弥漫,尸横遍野,各种武器弃置满地,文件随风飞舞,灰暗的天空中,蒋介石派来的几架飞机,吊丧似的哀鸣着盘旋着,他率领的一八八师和李仙洲的整个兵团五万余人全部覆灭……

    白崇禧在桂林榕湖畔的公馆被解放军占领

    “舅舅,现在大队人马日夜不停地通过柳州浮桥,人马杂沓,车辆拥挤,秩序极度混乱,共产党地下人员又到处活动,我担心,如果浮桥突然中断,去机场就无路可走了……”

    白崇禧仍旧不慌不忙地用餐巾慢慢地擦着手,尽管他内心也非常不安,但在部下面前,却装得镇静如常。此刻他好像听到海竞强说的不是浮桥上的事,而是餐后要去看戏一样,他把擦过手的餐巾随便往桌上一放,唤了声:

    “来人呐。”

    副官赶来问道:“长官有何吩咐?”

    白崇禧显得十分轻松自如地说道:“请几位桂剧艺人来,我们先听听戏吧!”

    副官答了声:“是。”正要去请人,黄旭初却一挥手,制止副官道:“慢!”

    白崇禧望着黄旭初,意味深长地笑道:“旭初兄,你对桂剧不是很内行么,想退场不干了?”

    黄旭初是个细心人,他当然听得出一贯爱使用声东击西战术的白崇禧话中的含义,他摇了摇头,不做任何解释,只是用颇带忧虑的口气说道:

    “健公,刚才竞强说的那浮桥万一中断的事,应引起我们的重视。”

    “哼哼!”正用牙签在剔牙的李品仙,脸上发出一丝轻蔑的冷笑,用鼻子哼了两声,说道,“旭初兄坐镇广西十九年,据说政绩颇佳,为何柳州的浮桥仍是陆荣廷时代的呢?”

    “嘿嘿,鹤龄兄。”黄旭初也冷笑两声,看着李品仙,说道,“这柳州浮桥,虽是陆荣廷时代的旧物,但我黄某人并没有将它拆去变卖废铜烂铁以入私囊。我倒是想问问鹤龄兄,安徽寿县朱家集那座两千余年的楚王墓,至今安在?”

    这黄旭初虽然平时沉默寡言,但他工于心计,喜怒不形于色,因此每每在关键时刻能抓住对手的破绽,一语而中的,使对手防不胜防,不得不败下阵来。现在,李品仙一听黄旭初揭他的老底,那脸上比一口气喝了半斤桂林三花酒都还要热辣。他气得把桌子一拍,指着黄旭初骂道:

    “你懂个屁!老子在安徽九年,钱是弄了不少,可我都用在刀刃上了,德公竞选副总统,南京哪家大饭店不是日夜摆的流水席?为了拉票,送钱、请吃喝,哪点不是用的我从安徽送去的钱?与其说德公的副总统是“国大”代表们投票选的,不如说是我李品仙从安徽送去的钱给买下的……老子挖了个楚王墓又怎样,总没挖着你家的祖坟吧!”

    看着李品仙和黄旭初两人唇枪舌剑相斗,夏威心里美滋滋的,他知道,李品仙的眼睛正盯着黄旭初广西省主席的宝座,对这个位置,夏威也颇动过一番脑筋,但他认为,论抢夺广西省主席的条件,他暂时不如现时以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又兼着桂林绥靖公署主任的李品仙,但夏威有过从李品仙手中抢夺安徽省主席的经验,在这样的场合,他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机会。他见李品仙如此蛮横无理,便摇着肥胖的脑袋,冷笑道:

    “鹤龄兄请息怒,说实在的,我真佩服你在安徽抓钱的本事,若论在香港的房产和美国银行里的存款,莫说我和旭初兄望尘莫及,恐怕德、健二公也要甘拜下风啊!”夏威有意在白崇禧面前敲一敲李品仙,他没等李说话,又接着说道:“记得去年七月,我在蚌埠召集全绥靖区军队方面团长以上、行政方面县长以上人员,举行绥靖会议,健公曾亲临训话,健公说:‘国共势不两立,共产党得势了,国民党就死无葬身之地。白俄失败了,还可流浪到中国来卖俄国毯子,国民党如果失败,连卖长衫、马褂的地方都没有!’要是到了那一天,还得请鹤龄兄高抬贵手,解囊相助啊!”

    黄旭初冷笑着频频点头,李品仙气得脖子上暴起两条老豆角一般的青筋,他咚地擂了一下桌子,正要破口大骂夏威,白崇禧却站了起来,戴上白手套,朝李、夏、黄三人挥挥手,淡淡地说道:

    “国难当头,为了党国利益,诸位要精诚团结。好吧,不说了,过河去。”

    副官忙从衣架上取下黄呢军大衣,为白崇禧穿好,然后一行人便下楼去了。楼下院子里停着一辆雪佛兰高级轿车和四辆美制吉普车。副官走上前去,为白崇禧打开车门,白崇禧一头钻进那辆雪佛兰中去了。李品仙、夏威、黄旭初和海竞强也分别上了自己的吉普车,海竞强在前头引路,后面便是白崇禧乘的雪佛兰和李品仙等人的吉普车。五辆小车,鱼贯来到柳州浮桥前,警卫浮桥的正是白崇禧的卫队,那中校军官一见来的是白长官的车,忙命封锁浮桥两头,断绝一切行人车辆,以便让白长官的汽车通过。海竞强乘车首先通过,然后白崇禧和李品仙等人依次过桥。海竞强把白崇禧等人领到柳州河南他的新兵训练处,准备在这里休息一夜。这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白崇禧刚刚在床上躺下,海竞强又推门进来了,他走到床前,惊慌地对白崇禧说道:

    “舅舅,我刚接到第十一兵团司令官鲁道源从三门江打来的电话,他说三门江附近发现共军,并说由于兵力单薄,他无法保障长官之安全。”

    白崇禧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床沿,对海竞强道:“你告诉鲁道源,就说我要在柳州住一夜!”

    海竞强见白崇禧这么说,不敢再作声,便默默地退出了房间。作为白的亲信,他当然明白,眼下的时间对白崇禧来说,是何等的宝贵。李、白惨淡经营几十年的广西,眼看是要完了,倾巢之日,白崇禧首先想到的,便是他手下这五个兵团几十万人马逃向何处,如何保存这一点老本,以便东山再起。几经交涉,才得到粤籍将领陈济棠、余汉谋、薛岳等人的同意,让华中部队退往海南岛,附带条件是白的部队负责扼守雷州半岛,以阻止共军渡海。这虽有借刀杀人之意,但现在既然是借人家的地盘立足,也就只好忍气吞声了。为使华中部队能按计划退往海南岛,白崇禧决定以精锐的张淦第三兵团向已攻占茂名的共军陈赓兵团进击,务需攻下茂名,掩护华中部队向雷州半岛转移;以鲁道源的第十一兵团

    驻柳州、岑溪,保障张淦兵团的右侧翼和护卫长官总部安全;以徐启明的第十兵团由浔江北岸渡江,策应张淦兵团作战;黄杰的第一兵团已向龙州、隘店地区行进;刘嘉树的第十七兵团则由百色沿越桂边境前进,掩护左侧免受包围。白崇禧则亲率长官部及直属部队由柳州往南宁,沿邕钦公路退往雷州半岛渡海进入海南岛。素有“小诸葛”之称的白崇禧当然知道,兵贵神速,他的对手正以疾风扫落叶之势追击、包抄桂系部队,在此危亡时刻,作为最高指挥官,他的惊慌失措必将招致倾巢之下无完卵。因此,他内心虽然惊惶,但表面却从容不迫,以赢得时间,尽可能多地保存下一点本钱。

    海竞强对此知道得十分清楚,内心充满矛盾,为了白崇禧的安全,他希望白尽快离开柳州,但又怕遭到训斥,贻误戎机。他忧心忡忡地离开白崇禧的房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桌上的电话铃又响了,鲁道源又打电话来告急,说据侦察报告,柳州西南共军已越过柳城,其先头部队已抵长塘,柳州已处于共军的包围之中,请白长官赶快离开柳州。海竞强听了,心头怦怦直跳,他实在想不到共军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攻占桂林才两天,便要拿下柳州,硬是不让白崇禧在此过夜,连喘一口气的时间都不肯留给他。海竞强想了想,如果此时去向白报告,少不了准得挨一顿训斥,不报告吧,待在柳州今夜确实危险。他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得去把李品仙、夏威、黄旭初等人分头请来,一同去劝说白崇禧马上飞离柳州。

    海竞强和李、夏、黄等人一起进入白崇禧的房间,海竞强喊了声:

    “舅舅!”

    “什么事?”白崇禧很不耐烦地问道,但见李品仙等人一同来,估计有情况,这才慢慢地从床上起来。

    海竞强立即向白崇禧报告了鲁道源刚才打来的电话内容,李、夏、黄三人同时劝白即刻飞离柳州,前往南宁。白崇禧坐在床上,低头沉思,他原来准备在柳州住上两天的,以尽可能赢得多一点时间指挥部队撤退,谁知连一个夜晚都待不住,他的撤退计划已遭挫折,要挽救已来不及了,他内心像被一根钢针扎了一下似的绞痛起来。现在,不走也得走了,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待副官给他穿好大衣后,他严厉地对海竞强命令道:

    “你立即给鲁道源打电话,就说我不但今晚要在柳州过夜,而且还要住上一天!”

    海竞强马上到办公室去给鲁道源打电话,但是,三门江十一兵团的电话已经要不通了,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即刻跑来向白崇禧报告道:

    “舅舅,十一兵团已不知去向,三门江情况不明。”

    “啊!”白崇禧心头一沉,没想到共军会来得这么快,鲁道源竟跑得比自己还快。李品仙、夏威和黄旭初也都慌了,他们生怕在柳州当共军的俘虏,忙催白崇禧快走。海竞强一看情况危急,忙带上自己的妻子,率领两卡车全副武装的卫兵,护卫白崇禧等人的汽车,急急忙忙直往柳州机场驰去。

    到了机场,已隐约听到枪炮声,李品仙、夏威、黄旭初和带着妻子的海竞强,跟随白崇禧匆匆钻进了机舱里。飞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在茫茫夜色中匆匆起飞,机翼下边的柳州,不见灯火,一片死寂。

    南宁的天气,毕竟不同于柳州、桂林,在冬天里也依然有融融的阳光,草木一片青苍,风沙也没有那么大。当阳光铺上那开着花的紫藤架时,宽大的阳台上更显得有几分春意。

    白崇禧起来了,他步出阳台,感到阳光有些刺眼,也许由于连日来的辛劳,休息不好,他觉得太阳穴上有些胀痛,整个脑袋像被一块大毛巾死死地勒着一样。他伸开手臂,活动了一下身子,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头脑里顿时感到一阵清新和松快。他在阳台上踱步,看着楼下的花圃和那座小圆拱门,蓦地,他心里一阵猛震。啊,这不就是当年旧桂系的广西督军谭浩明的公馆么?看着这小圆拱门,使他不禁想起二十五年前,他和黄绍竑、李宗仁在这里聚义,满腮大胡子的黄绍竑推李宗仁坐上第一把交椅那激动人心的场面犹历历在目。身居旧地,忆及旧事,白崇禧不胜感慨。想当年,黄绍竑的气魄多么宏大,号召力多么强烈,他擎杯在手,向“定桂”“讨贼”两军官佐发誓,向李宗仁敬酒,硬是把濒于火并的两支队伍紧紧地团结了起来,全军一心,上下团结,将士用命,为统一广西,出兵北伐,驰骋中原打下了基础。事业的兴盛,团体的壮大,绍竑之功实不可没。而今黄绍竑安在?他那一大把胡子早已剃去,民国十九年,李、黄、白联合张发奎反蒋失败,他脱离团体,投向蒋介石,当了浙江省主席,如今国破之时,他又摇身一变,投入了共产党的怀抱。

    “哼!黄季宽呀黄李宽,你真是个没有政治道德的投机军人、政客!”

    白崇禧忿忿地咒骂起黄绍竑来了。骂过黄绍竑,他又想起李宗仁来,代总统李宗仁由于应付不了这纷乱的国事,心力交瘁,于五天前已由南宁乘飞机到香港去了,现时正住在香港养和医院,准备赴美就医。

    “德公呀德公,你真是堆糊不上墙的烂泥!记得当年俞作柏曾经说过:‘一只猫甚至一只狗,扶它上树是可以的;一只猪,无论怎么扶,它是绝不能上树的。’我费九牛二虎之力,扶你登上代总统的宝座,可这一年来,你又为我们做了些什么呢?到头来是国事益非,疆土日蹙,丢下广西这副破烂家当给我收拾!”

    白崇禧埋怨了李宗仁一番之后,他的心情变得十分阴郁,他看着这大好的阳光,特别反感,似乎此时此刻,连太阳也不应该出来。他随口骂了一声“鬼天气”便走进室内去了。

    他在室内踱着步子,心情仍然很坏,不知为什么,老是觉得黄绍竑举着酒杯向他走来,似乎在向他说:“健生,现在是‘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啦!”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他多么希望黄绍竑能像当年那样铿锵有力地喊出“精诚团结”的口号来啊,使他和他的华中部队能在南宁重新振作起来,就像二十五年前在这座公馆里发生的事情那样,重新统一广西,然后出兵北伐,问鼎中原。到了那时,他相信,黄绍竑一定会从共产党那里投到他白崇禧怀中来的。“精诚团结”,“精诚团结”,他像八哥学舌一样,在无力地重复着这句话,他又摇了摇头,叹一口气。现在,不但他和李宗仁、黄绍竑无法“精诚团结”,就是李品仙、夏威、黄旭初这些老部下之间,也无法“精诚团结”啊!对外,他和陈济棠、余汉谋、薛岳这些粤籍将领也无法“精诚团结”。尽管李宗仁和白崇禧曾频飞海南岛与陈济棠协商,要求华中部队退往海南岛,但陈济棠等一直不松口,如果不是白崇禧请蒋介石出来说话,直到现在,华中部队恐怕连个落脚点也找不到呢。时间,宝贵的时间全让陈济棠这些该死的家伙们在讨价还价中给耽误了!他想到了蒋介石,正是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蒋介石出面压陈济棠让出海南岛给华中部队落脚,他从内心里感激蒋介石拉了他这一把。白崇禧想到这里,精神为之一振,“精诚团结”这句话由蒋介石对他讲,似乎才能掂出其中的分量来。可是,他刚刚振作的这一点精神,马上又让蒋介石那虚伪的“嗯嗯”声和那两道剑一般冷酷的目光给赶跑了。

    “长官,请用早餐吧。”副官指着小圆桌上刚摆上的热牛奶、点心、热粥和卤牛肉片。

    白崇禧看了一眼,烦躁地摇着手:“端下去!”

    “长官想吃点什么?”副官也知道白崇禧心情不好,一边收拾小圆桌上的食物,一边望着白崇禧问道。

    “栖霞寺的素豆腐!”白崇禧毫不思索地答道。他说话的口气,仿佛是给部下一道军令,令其攻占一座战略要地一般,不容你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长官,桂林已被共军……”副官正想说出“占领”这两个字,但他见白崇禧脸色铁青,吓得忙改口道,“做素豆腐的冷锋铻先生现时尚在桂林,他的炖素豆腐的手艺又秘而不传,长官部的厨师,做不了啊!”

    原来,桂林栖霞寺向以素豆腐闻名。那豆腐做得色如赤玛瑙,汤似紫葡萄汁,晶莹皎洁,气息如兰,香而不俗,色味透骨,沃而不腻,汤面不见半点油腥,回味绝无豆腥之气。据说国府主席林森到桂林曾品尝过月牙山的素豆腐,犒赏了八十枚袁大头,因此素豆腐更是遐迩闻名。白崇禧每次回桂林,也爱到月牙山麓花桥背街冷锋铻家吃素豆腐。现在,桂林老家已经失陷,那诱人食欲的素豆腐再也吃不上了,白崇禧本来心烦火躁,转而迁怒于副官:

    “为何不把冷锋铻家一同随军带走?”

    “长官,即使把冷锋铻带来,也无济于事啊!他的素豆腐要专用花园村的老水豆腐来做,而花园村的老水豆腐,又要专用花园村的井水……”

    是呀,副官的话是讲得有道理的,桂林的素豆腐虽好,你是带不走的,正像桂林山水一样,你能把独秀峰、漓江带走吗?白崇禧能说什么呢?!抗日战争时,他把桂林丢给了日本人,待他回来时,只见昔日繁华的山水文化名城,只剩无数的瓦砾残垣。如今,他又把经过四年建设刚复元气的桂林丢给了共产党,耻辱啊!他将兵数十万,身为党国栋梁,竟连自己的家乡也守不住!

    “咚”的一声,白崇禧一拳打在那张小圆桌上,副官刚收拾好还没来得及端走的牛奶、点心、白粥、卤牛肉片,全被震翻在地上了。

    “我要打回桂林去!”

    白崇禧声嘶力竭地叫喊着,眼里闪着两道凶光……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后,白崇禧的心情才变得稍为好转一点。这其中的原因,并不是恶化到不可收拾的战局有了什么令他欣慰的转机,而是美国参议员诺兰将从香港飞抵南宁,和他商谈美援的问题。据说,美国政府已决定将火炮几百门、飞机几十架及大量军用物资直接拨交白崇禧,帮助华中部队防守雷州半岛。美国中央情报局也将另发给华中长官公署特别费一百万美元。白崇禧在穷途末路之中,听到这一消息,正像一位病入膏肓的人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一样,又振作起来了。这天晚上,他请李品仙、夏威、黄旭初来他的房间,商谈如何使用这批美援的问题。李品仙和夏威都是华中军政长官公署的副长官,从柳州跟白崇禧逃到南宁后,仍和白住在总部的大楼里,只有黄旭初另搬到民生路广西银行楼上住。他不愿再和李品仙住在一起,横直他的这个广西省主席也没什么实际意义了,李品仙想要,尽管让他拿去好了。因此当白崇禧派副官打电话叫黄旭初来总部商谈时局时,黄即推脱身体不适,难以奉陪,婉言谢绝了。

    “旭初这个人,看来跟我们合不拢了,他与黄季宽是容县小同乡,不知最近他们有无秘密来往?”李品仙一坐下便说。

    “这倒是没有的事。看来,旭初最近情绪消沉,当然啰,到了这步田地,他这个省主席也难维持下去了。”夏威和黄绍竑也是容县小同乡,他一边替黄旭初辩白,也同时是为自己辩白,与已投奔共产党的黄绍竑眼下并无什么暗中来往,但一边又在为争夺省主席这个职务不放松一点机会。

    “嗯,”白崇禧以手搔头,沉思了一会儿,接着望着李品仙,说道,“看来,是得要调整一下部署了。鹤龄,你以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和桂林绥靖公署主任的身份,再兼起广西省主席怎么样?”

    “健公,”李品仙心

    头一阵惊喜,但马上装出满脸难色,“这个烂摊子,我干不了,还是让旭初硬撑下去吧!”

    “鹤龄,这是为了党国利益,同时也是为了我们团体的利益,现在,大批美援即将运到,我们一定要好好使用起来。我们在广西搞了二十几年,很有基础,这是我们‘反共复国’的基地,我们撤到海南岛以后,扼守住雷州半岛,便随时可以光复两广,再举北伐大业。因此,在此非常时期,必得由一个强有力的人将广西的党政军民统兼起来。你很合适,不要再推辞了,我明天就发表你兼任广西省主席一职!”

    “我一定忠于党国,忠于健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李品仙见白崇禧并不记北伐时拆台的旧恨,而是把他的资格、地位和信任都摆在夏威、黄旭初之上,他感到受宠若惊,像宣誓一般站了起来。

    一架银灰色的小型专机在南宁机场降落,身着茶色风衣、风度翩翩的美国参议员诺兰出现在机舱口的舷梯上,他向前来欢迎的白崇禧、李品仙等人挥了挥手,随即走下舷梯。

    “您好,白将军!我能在您的家乡广西南宁见到您这位坚强的反共将军,感到十分高兴!”诺兰用流利的华语向白崇禧打了招呼。

    “您好,诺兰先生,我能在我的家乡接待您这位来自我们最崇敬的友邦的使者,同样感到十分高兴!”白崇禧善辞令,热情地走上前去和诺兰紧紧地握了手。

    白崇禧陪着诺兰乘车从机场回到华中总部他的住处,就在当年黄绍竑擎杯高呼“精诚团结”、推李宗仁当联军总司令的这间厅堂里举行宴会,欢迎诺兰。白崇禧满面春风,频频举杯向诺兰敬酒。大概这是他自武汉、长沙、桂林、柳州败退以来,最感欣慰的时刻了。想当年,李宗仁、黄绍竑和他三人在这里组织联军总指挥部时,手下不过几千人枪,而且四面都是陆荣廷、沈鸿英的势力。现在,他手下五个兵团虽在溃退之中,但还有十几万人马,又得到美国的支持和援助,“反共复国”是大有希望的。

    “白将军,上个月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官白雨吉中将曾到广州和李宗仁代总统商谈美援问题,现在,美械装备已运抵香港,但不幸的是,广州已陷落,偌大的中国南疆除广西南宁之外,也都沉沦,南宁弃守,看来也是时间问题了,对于这批美械装备,不知白将军准备如何发挥它们的作用?”诺兰的刀叉上正叉着一块喷香的烤乳猪,那双蓝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白崇禧。

    白崇禧听出诺兰话中的意思,对他统率的华中部队乃至整个国民党军队的不信任,也许这正是美国朝野人士目下对中国的共同看法。要想取得美援,而且源源不断地取得,首先必须打消他们对自己军队的不信任态度。于是,他呷了一口白兰地,随即慢慢地放下杯子,看着诺兰,说道:

    “诺兰先生,在我们商谈如何发挥这批美械装备的作用之前,我想谈谈我个人的一些经历,如果您感兴趣的话。”

    “很好!”诺兰一边嚼着烤乳猪,一边说道,“我早就听说白将军的经历饱含着传奇色彩,遗憾的是我既不是一位记者,也不是一位传记作家,哈哈!”

    “民国五年夏,我从保定军校毕业,投在当时广西的统治者陆荣廷麾下充当一名小小的连长。五年之后,才升为营长。那时,正是陆荣廷第一次垮台的时候,广西到处都是自治军。我们的部队驻在广西百色,被自治军刘日福的部队围攻后溃败,全团剩下两百人枪,由我率领,不幸的是当时我巡哨又跌伤了左腿,只得丢下部队到广州就医。这支几百人的部队由我的一位同学黄绍竑带领,几经周折终于投奔了李宗仁。我们这两支部队加在一起,也不过几千人枪,而当时陆荣廷、沈鸿英在广西的兵力却比我们多好几倍,他们占据着桂林、柳州、南宁的大片地方,实力非常雄厚。我们利用陆荣廷和沈鸿英的矛盾,由我和李宗仁率两路人马,一举攻克南宁,那是民国十三年六月的事了。李宗仁、黄绍竑和我三人当年就在这间房子里组织联军,我和黄绍竑共推李宗仁为总指挥。”

    “哦,我曾听说过,据说气氛相当热烈,那场面,大概像中国古代三国时候的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吧。”来自美国加州的诺兰是个中国通,很喜欢在中国人面前引经据典,白崇禧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插上一句。

    “唔,是有点那个味道。”白崇禧见诺兰对他的话颇感兴趣,马上接着说道,“只用半年多的时间,我们这几千人的队伍便将陆荣廷、沈鸿英的优势兵力各个击破,统一了全广西。后来北伐军兴,李宗仁任军长,我则出任蒋介石总司令的参谋长兼前敌总指挥,率领我八桂健儿,由镇南关一直打到山海关!”

    “了不起,真了不起,白将军不愧是位战功卓著的伟大军事家,是当代中国的孙武!不过,我倒想问问白将军,在您的经历中,有过失败的时候吗?”诺兰把双手抱在胸前,那双蓝眼睛里闪烁着诡谲的咄咄逼人的冷光。

    “中国有句古话:胜败乃兵家之常事。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常胜将军的。”白崇禧本是个能言善辩之人,他马上接过诺兰企图刁难他的话,说道,“诺兰先生,我坦率地告诉您,在我的经历中,曾经有过惨败,全军覆灭的惨败,败得逃到香港蛰居,连一兵一卒、一寸疆土都丢光了。”

    “啊,想不到白将军是位难得的坦率之人,对于您刚才说的惨败,不知是否指的是这次国军在华中乃至在广西的失利?”诺兰别有用心地问道,因为他是奉美国政府之命来华调查美援使用情况的,他关心的不是白崇禧过去的胜败,而是眼下的情况。

    “不,不!”白崇禧心里顿了顿,他像头上长了疮疤,偏偏戴着帽子,生怕别人指着帽子问头上是否长着疮疤一样,忙不迭地摇着手,说道,“诺兰先生,在我一生的经历中,和共产党打交道没有惨败过,和日本人打交道也没有惨败过。关于后者,我军在抗战中所取得的两次震惊世界的重大胜利,一是台儿庄大捷,二是昆仑关大捷,这两次战役都是我亲自参与了指挥的,对此,历史早已做了定论。”

    诺兰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那么,白将军刚才所说的惨败,到底是败在谁人之手?”

    “败在蒋介石先生手上!”白崇禧毫不犹豫地答道。

    “啊——”诺兰惊奇地耸了耸肩膀,“愿闻其详。”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白崇禧像一位商人谈起他往时的蚀本生意似的,用惋惜的声调说道,“民国十八年春,我率北伐军打到北平、天津。李宗仁将军坐镇武汉,李济深将军坐镇广州。蒋先生认为我们‘桂系’势力将对他造成威胁,于是千方百计地要消灭我们。他先扣留李济深将军于南京汤山,进而收买驻武汉的桂军将领倒戈,在平、津,则请唐生智出马,运动我所指挥的部队,迫使我只身逃出唐山,潜返广西。回到广西后,我和李宗仁、黄绍竑在容县黄的家中小住,蒋先生接着派大军进逼广西。此时李宗仁暂往香港以待时局,我则和黄绍竑指挥桂军,企图一举攻下广州,以扭转被动的局面。无奈劳师远征,寡不敌众,终于败退回桂。蒋先生发表俞作柏为广西省主席,李明瑞为广西区编遣主任,杨腾辉为副主任的声明,率军自海道南下,然后溯西江而上,抵达桂平,而何键的湘军也深入桂境,直逼柳州。我们的部队已失去战力,这年五月下旬,我和黄绍竑两人两袖清风,从南宁逃出广西,经越南到达香港,和李宗仁将军住在一起。我们终于失去了一切——军队和地盘!”白崇禧一口气说了这许多。

    “后来李、黄、白三人很快又重整旗鼓,东山再起,夺得了广西地盘——当然,还有自己的军队,是吗?”诺兰卖弄地接着白崇禧的话说道。

    “是的,诺兰先生。至于以后的情况,国人早已众所周知,无须我再多言。我的意思,还是刚才说过的那句话:胜败乃兵家之常事。”白崇禧做了个很有风度的手势,像一位极有造诣和涵养的教官,正在启迪听者的思维。

    “白将军,我相信您的话是有说服力的。不过,我想请您谈谈另一个问题,当然,这个问题和您上边谈的也不无关系。那就是,您对国民党政权的崩溃和您所指挥的华中部队的这次大溃退,到底有何看法?”诺兰那双冷冷的蓝眼睛盯着白崇禧,把谈话一下子拉到了实质性问题上。

    1949年12月,白崇禧在南宁会见美国参议员诺兰

    白崇禧狡黠地笑了笑,彬彬有礼地答道:“对于第一点,诺兰先生最好去请蒋介石先生和李宗仁先生回答。至于第二点么,我想提醒诺兰先生,我的华中部队并不存在什么溃退的问题,而是撤退,做有计划的战略转移。我部五个兵团,从武汉南撤,在湖南青树坪重创共军,后来在衡阳、宝庆一带受了些损失。进入广西后,尚未和共军正式交战。按预定计划华中部队将撤往雷州半岛和海南岛,把广西暂时让给共军。”

    白崇禧说着站起来,走到墙边,一名参谋忙将壁上一块绿色的帷布拉开,并递给白崇禧一根小棒,白崇禧用小棒指着一幅昨天晚上才制作出来的广西军用地图,说道:

    “诺兰先生,不瞒您说,现在共军已从桂北、桂西北和桂东南进入广西,企图聚歼我华中部队于柳州一带。在此情势下,我将避开和共军正面作战,将我部有计划地撤往雷州半岛以南待机反攻。广西,我们经营了二十多年,基层的乡村政权、保甲制度、民团制度,都是我亲手建立和组织起来的。为了应付局势,我已将全广西划为十五个专区,已令每专区成立一个保安团,每县成立一至二个常备大队,每乡成立一个常备中队,由各专员、县长、乡长亲自指挥;另外,还实行‘一甲一兵一枪制度’,以乡村基层政权的甲为单位,选定一名壮丁。每甲须备机造步枪一支,壮丁的口粮、副食品、饷银、服装等由各甲负担,集中在县府、乡公所所在地训练。广西共有二万四千个村(街),每村(街)以十甲计,仅‘一甲一兵一枪制度’,便可立即征集兵员二十四万人。加上保安团、常备队和华中正规军,我手上指挥的军队就是一支百万大军!”

    白崇禧用那双善于察言观色的眼睛迅速瞟了这个美国人一眼,发现他对此很感兴趣,使接着说道:

    “广西境内崇山峻岭,桂北一带横亘着五岭山脉,桂中一带有大苗山、大瑶山,桂西南有十万大山,瑶、壮、苗、侗聚居,蛮烟瘴雨,外人望而生畏。我已令各专区实行空室清野,现已实行的地区计有:从恭城的龙虎关到恭城县一带地区;从灌阳的永安关经文市到兴安县的界首一带地区;从全县的黄沙河经全县至兴安县一带地区;从资源县的梅溪经资源县城到兴安县界首一带地区;从龙胜的马堤经龙胜县到义宁一带地区;从三江的程阳经三江县到融安县城一带。在以上共军能进入广西的路线两旁,纵深一百公里横广五十公里的地区,变成一无所有的真空地带,以断绝其接济,迟滞其行动,使其疲于奔命,然后将其歼灭于广西的崇山峻岭之间!”

    诺兰被白崇禧说得兴奋起来,他从席间霍地站起,高高地举着盛满白兰地的酒杯,走到白崇禧面前,说道:

    “白将军,您不愧是国民党中反共坚决而又胸有韬略的英雄,我预祝您成功,为您的胜利,干杯!”

    “干杯!”白崇禧将酒杯与诺兰伸过来的酒杯一碰,“当”的一声,两只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