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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绰儿,你怎么总是打听韩德让回来没有,我不是跟你说了,他要等送节过了他才能回来。”萧思温有点不耐烦。
“今天不是十六吗?”萧绰说。
“他在路上还要走几天,你以为他会飞呀”
“哦,我忘了。”
“绰儿,你是不是喜欢韩德让?”
“是啊,我和姐姐都喜欢他。”
“不,我问你是不是那种喜欢?”
“哪种喜欢?”
萧思温说出这些话,就觉得有些失言,他想七八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有那种想法,简直问的荒唐,还有他怕再说下去露了她和韩德让定亲的馅,他说萧绰不到十五岁,他不会说出来的。但据他观察,即使他不说定亲这事他们也会走到一起去的。萧绰虽年幼,但她如成熟大姑娘一般,她显然对韩德让动了感情,虽然她可能暂时不明白这感情是什么东西,过不了几年她绝对懂得是怎么回事。萧思温既高兴又有一些惆怅。他有点后悔那么早答应了韩匡嗣,德让很不错,但一则他是汉人,二则绰儿可以另选个好的,韩德让前途如今很难说,他想有所建树,恐怕很难,人太老实,这恐怕以后要吃很多亏。
萧思温不说,萧绰也不问,她回到房里练字。韩德让走后,她大都在读书习字,偶尔绣绣花,她要让韩德让回来看到她的学业有长进。她还学作诗,诗曰:
哥哥等我,一去时多,吾思吾想,音容杳无。
哥哥等我,一去日多,无寤无寐,音讯杳无。
哥哥等我,一去月多,不饭不饮,身瘦几何?
这一日,已临中秋,萧绰又问了父亲两次,萧父每次总说:“快了快了。”她便闷在屋里不出来。突听到衙门外马嘶人嘈,萧绰忙向衙门走去,没几步,停下来自言自语:“我凭什么这么急着去见他?他应该先见我才是。”说着往回屋里,坐着,却总不安神,不时站起来走向门口,想伸出头去,又转身回到原处坐下。如此数番,她有些气愤了。侧耳听外面的嘈杂声已经平静了,唯有那朔风一阵紧一阵的刮,吹得窗楞呜呜作响。
萧绰终于按捺不住,她来到衙门,衙门里只剩萧思温和室昉。室昉正在低头写什么东西,萧思温摆弄着案几上的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一抬头看到萧绰立在那儿张望什么。就喊:“绰儿,过来,看,皇上赏了我这么多好东西。瞧,这块玉,和田的,回鹘人进贡的,这串珍珠是波斯人的,还有高丽参,这貂皮毛多好,披在身上又暖和又高贵,皇上说,我这次守边有功,所以赐了这么多东西。”
萧绰没听父亲在说什么,眼睛朝门外张望,室昉见了道:“小姐是不是在看我三弟?他回来不了了,太子殿下留他在身边当了近侍小将军。这有他给你的一封信。”
萧绰简直失望到极点,幸亏还有一封信支撑着她。她拿了信朝房间走去,走起路来有气无力,一到自己的那片小天地就展开信读起来。韩德让在信中说:
燕燕:
六月别卿,至今已月余矣。无一日不思卿,无一时不思卿也。白日,独坐驿馆,等待差遣,中夜,临窗枯坐,空对明月。长夜无涯,星汉耿耿,朔风洌洌,寂寞难排,惟有思卿以自慰也。
卿发未笄,吾空长卿十余载,然见卿吾已忘春秋也。相交忘年,自古已有,然未见如吾此等真,有吾此等真,未见有吾此等切。吾初来南京之时,形单影只,孤苦伶仃,幸有大人提携关怀,又得卿之亲睐,卿虽年幼,较之于我,则蕙兰与茅草也。卿之聪慧,吾百倍不及也;卿之身世,吾更不敢抬头相瞩也。卿不顾吾之卑鄙,与吾情好,以致忘年,以致忘俗,以致忘尊卑。故吾虽孤身栖于南京而乐不思蜀也。
今吾羁绊上京,侍于殿下之侧,而我身在此而心在卿也。非吾留恋荣华,无奈君命难违也。
上京地寒,刚入仲秋,已寒气侵骨,白日身裹皮衣,尚且瑟瑟,夜晚,更是滴水成冰,不敢置身户外。记得南京此时正在预备中秋之节。中秋之夜,饮酒月下,吟诗弹唱好不热闹。卿之歌喉最妙,正如中秋之月般圆润清澈。可惜今年,吾难闻也,岂不痛哉。
吾恨地之宽,途之遥,吾恨不生双翼,吾恨吾徒有吾身之名而无有吾身之实。岂不痛哉。
萧绰读罢,怔怔伫立在窗前。半天,才喃喃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她展开纸笔,欲写一封回信,猛省得没人捎信,只得长叹搁笔。却看窗外来来往往有人往院子中间搬桌椅。皆喜形于色,兴高采烈。又见萧风萧姿也出来了,虽天气已寒,然二人却着单薄的裙衫,鲜艳俏丽,又佩了一身饰物,珠光宝气,熠熠生辉,走动时,诸佩相击,吟吟有声。走在二人前面的是二个杂役,抬着一张香案,走到院子中间,萧风指挥杂役将香案摆好,萧姿显然不满意香案放的位置,便让杂役将香案抬到她指的位置,那前面有一带曲水,再前面就是那一池碧水了。二人争论了一会儿,萧姿占了上风,摆好香案后,二个杂役朝后院去了。萧风萧姿便沿着岸边闲走。
此时正夕阳在山,百鸟归林。他们搬出这些桌椅香案干什么,萧绰疑惑不解,猛记起今日不是中秋节吗?刚才德让在信中还提到,怎么一会儿就忘了?心中隐隐作痛,于是爬到床上怏怏地躺下。恰在这时,萧夫人前来叫她,让她一起去赏月
萧绰恹恹地说头有些痛不想去。
萧夫人便以头挨着萧绰的额头,说:“不发烧怎么头疼了?”
萧绰说:“阿妈,我没病,就是浑身没劲,不想动弹。”
萧夫人说:“燕儿,小小年龄就这么多愁善感,小心怄出病来,是不是韩德让没回来,你心里不舒服,阿妈知道你喜欢他,德让的确不错,但你还小呀。”
“我年纪小,就不能喜欢韩大哥吗?”
“不是,不是这样,阿妈是说等你长大了再喜欢他也不迟呀。”
“不,阿妈,我明明现在就喜欢他,你怎么叫我长大了再喜欢他呢?难道让我现在装出不喜欢她的样子,但我心里还是喜欢他呀。”
萧夫人无言以对,只得说:“好好,由你的便,只不能苦了自己,走,赏月去,今晚,你父亲还请了德让的大哥二哥。”
“就是韩大哥天天念叨的耶律斜轸?”
“是呀,你阿爸也经常夸他有本事。”
“哼,一个寻花问柳的浪荡子。”
她们出来,月亮已经出来了,绯红如刚落下去的太阳,似乎那太阳只是转了一个身,又似乎人们搞错了方向,颠倒了晨昏。
大家已经入席,萧思温见她们走来,笑着:“你们看还是三小姐沉稳,不急不忙,有教养多了。”
室昉忙说:“大家闺秀自有大家之气度。”
室昉坐在下首,见萧夫人走来,忙起身行礼,他旁边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见萧夫人走过来,猜中了身份,忙离开座位欲行跪拜之礼。萧夫人一把搀住说:“哎哟,老姐姐老姐姐,不要这样,你这样只怕折了我的寿。”萧夫人也猜中了老妪是室昉的妈。室昉向妈妈介绍了萧夫人,老妪愈是要行礼。萧夫人死死的拉着,说了一大堆客套话,室妈妈才没跪下去。萧夫人拉着室妈妈入席,挨着她坐下,二人正欲说一些话,坐在室昉另一旁的年轻人向萧夫人行礼。萧夫人端坐不动,已猜到他是谁了,却故意问:“这人是——”
室昉正欲开口,那年轻人欠身说:“晚辈耶律斜轸,蒙大人不弃邀来赏月,不甚荣幸,若有失礼之处,请夫人见谅。”
萧绰见了说:“啊,你就是名满南京的耶律斜轸,我们这儿琴弹得不好,歌也唱得不好。”
耶律斜轸笑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臭名远扬。”
他旁边坐着萧姿,侧着头问:“好事,你做了哪些好事?”耶律斜轸干笑了几声。
萧思温忙喝道:“不许胡说。耶律先生是我请来的客人,耶律先生文韬武略堪比管仲,乐毅,上回你们在船上被周军劫持,幸亏耶律先生的妙计,方能安然脱险,你们不谢人家,却反唇相讥,这那里是待客之道。”
耶律斜轸满脸赧色,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斜轸本来就是浪荡之人,小姐正直,嫉恶若仇,斜轸领教就是了。”
这时,酒菜上来了,萧思温吩咐开席,侍卫依次斟酒毕。大家一边饮酒一边谈些与中秋有关的话。
室昉的妈妈说:“听昉儿说,你们契丹人也过中秋节,只跟汉人不一样。”
萧思温说:“我们契丹人过中秋节,在节日前七日杀一只白犬,埋在寝帐前七步的地方,露出白犬的嘴尖。中秋之日,便将寝帐移至其上,也不赏月也不吟诗。”
室母又问:“为何杀白犬埋下,又为何还要露出嘴呢?”
萧思温笑道:“祖传风俗,不知为何。”
耶律斜轸道:“晚生揣摩,传说天狗吃月,人们担心月亮被吃,就屠杀白犬埋下,为了让月亮放心,就露出一点狗嘴,让月亮看见,大胆地出来,并在月亮最圆最亮的八月十五,移帐在白犬之上,把他压住,让它永远不能出来,再也不能吃月亮了。”
萧绰不屑道:“牵强附会。”
萧姿却觉得很有意思,说:“虽说勉强,却有点道理。”
室昉说:“我二弟可不是油嘴滑舌的人,他的学问,在大辽国恐怕找不到几个比他强的”
萧绰说:“男人最大的两个毛病就是吹牛拍马。”
萧夫人说:“燕燕,你今晚说话都夹棒带刺的,你室昉大哥惹你了?”
室母忙说:“三位小姐面相都不错,日后个个荣华富贵,尤其三小姐简直贵不可言。”
萧夫人问:“老嫂子会相面?”
室昉忙说:“不会,家母哪里知道那些呢。”
耶律斜轸说:“还是汉人过中秋节有意思,边赏月边吟诗,别有一番风情。”
萧姿忙附和道:“是啊,像这样坐在月光底下,月华似银,清露若水,若有知音数位团团围坐,谈心倾情,人世间的烦恼刹那间全消得无影无踪了。”
耶律斜轸笑道:“二小姐真有情致,然此事古难全,我长年浪荡在外,漂泊了十几年,深有感触。古人有云:若乃凉夜自凄,风篁成韵。亲懿莫从,羁孤递进,聆臯禽之夕闻,听朔管之秋引。于是絃桐练响,音容选和。徘徊《房露》,惆怅《阳阿》。声林虚籁,沦池灭波。情纡轸其何托,想皓月而长歌。歌曰:“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
突然,室昉撞了他一下,他连忙止住。却见萧绰离开座位,说声抱歉因为身体不适想回房睡觉。耶律斜轸自觉失言,满脸惭愧,却想不出好言语开释,直憋得满脸通红,大汗淋漓。萧夫人担心萧绰,便推说不胜酒力跟着萧绰一起回房去了。室妈妈见萧夫人已走,觉得自己一个老太婆坐在这儿不尴不尬的,便也告辞,室昉见妈妈要走,便起身告辞送母亲回家。耶律斜轸见室昉要走,也要跟着去。萧姿死活不答应,他指着刚露出柳梢的月亮,说还早得很,说如此美丽的明月不赏岂不可惜。萧风也兴致勃勃,极力挽留。耶律斜轸虽为方才的一番话后悔,想找个洞钻进去,可眼看今晚就要不欢而散,心里过意不去,就留了下来,哄着萧风萧姿说一些开心的话。萧思温陪着三个年轻人坐了一会儿,借口说赏月是年轻人的事,也回房休息去了。耶律斜轸陪了萧风萧姿一夜,直到东方微熹才回到住处,倒头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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