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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化年间,京城贾府
贾家祖上显贵,曾出过公卿,官直做到曾祖一辈,祖父未出仕,经起商来,赖祖上庇荫,贾家几代子孙勤勉经营,买卖遍布京城,贾府现住五房人,贾老爷已逝,只夫人在堂,贾家五子皆非夫人亲生,四子都已娶妻生子,生母都已作古,只五爷尚未娶亲,生母是贾老夫人的陪嫁丫鬟。
五子中只三爷贾成仁在朝为官,贾成仁两榜进士出身,现任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正六品。
贾府三房
西偏院的正屋里,里间水红洒花软帘撂下,外间两个下人坐在矮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闲磕。
一个穿碧色绣杏黄如意绕枝长比甲的大丫鬟小声道:“姨娘糊涂,招惹小鸾姨娘,现小鸾姨娘得爷宠,又有了爷的骨血,这不找苦吃,害得被爷打,这会子即便死了也没人来看一眼”
对面一年纪稍长,梳着圆髻,穿青布大衫的老婆子,朝地啐了两口,道:“什么死死的,我们主子糊涂是糊涂点,然对姐儿和哥儿满心的疼顾,小鸾姨娘这肚子里不知是男是女,爷就应许下诸多好处”。
那丫鬟却强嘴道:“可爷一屋子的妾侍,还有主母在,都不出头,偏主子出头,让人拿当抢使,这回被打,自个没脸不说,连累姐儿和哥儿也跟着没脸,这不爷命惠姐和祯哥暂由太太教养,不令过这院来”。
那老婆子夫家姓徐,府里人称徐妈妈,是跟着主子陪嫁过来的,因此一心向着主子,争辩道“想我家姑娘虽出身小门小户,可也是正经人家女儿,当日看中三爷有情有意,甘愿做妾,谁知头些年,姑娘年轻俩人还不错,这几年,爷收用了房中丫头,就丢开手,把我家姑娘冷了,搁谁心里能舒坦”。
丫鬟嘴一撇,道:“即便是冷了,也是姨娘自个闹的,和表舅爷不清不楚,被爷撞见”。
那婆子才还说嘴,现在像霜打的茄子,半天才嗫嚅道:“主子只在大门口略站站,自家亲眷,不检点是有的,要说别的,事关名节,主子知道轻重”
丫鬟嘲嗤道:“男女授受不亲,撇了下人在背人处私会,能不让人往深了想?好好的什么话不能当着人说?”
那老婆子想起自家姑娘做的事打嘴,话也硬朗不起来。
这正说着,里间有了点动静,二人打住话头,侧耳细听,又没声了。
老婆子和丫鬟站起身,进到里间屋,往床上一看,只见佟姨娘大睁着眼,好奇地四下望着。
二人均唬了一跳,疑方才对话让她听了去,尤其是那丫鬟肚子里有鬼,涩着步子不敢上前,不禁懊悔,以为她昏睡着,不该没个忌讳。
徐妈妈是佟姨娘打小的奶娘,自是比旁人尽心,看自家姑娘醒了,踮着巴掌大的金莲上前,欣喜道:“主子可醒了,空让老奴担了一回心”。
可炕上的人却悠悠说了句:“我这是在那啊?”
把这徐妈妈唬了一跳,手探过去,敷在她额上,自言自语道:“没发热呀?”。
炕上的女子轻声说了句:“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徐妈妈和方才那叫明杏的丫头惊异地互望了一眼。
徐妈妈对明杏道:“你速去告诉爷和太太,就说姨娘醒了,旁的话什么都别说”。
那丫鬟答应一声,赶紧离开这屋子,出了门口,拍拍胸口,暗道:亏什么都忘了,才说的话若被她听了去,不揭了自个的皮,以后说话要小心点,说不定佟姨娘是装不记得了,怕没脸。
就一径奔上房。
她一觉醒来,只觉脑后生疼,用手摸摸,好像有个凸起的包,四下里看看,发现什么都不对劲。
宽敞的明间,自己身着月白中衣躺在古色古香的紫檀镂雕大床上,床前半垂着海红纱帐,飘渺如烟,满堂紫檀家具,端方古朴,端的是朱门绣户,钟鸣鼎食之家。
她低头看乌漆脚踏上摆着一双小巧的乳烟缎攒珠绣鞋,不禁狐疑,这是什么地方?难不成穿越文看多了,真穿了。
迷迷糊糊中听见俩下人对话,自己这身子的主人像是个姨娘,还有俩孩子,夫君有嫡妻还有一群小妾,还是同年轻小妾争风吃醋被夫君打了,羞愤之下魂归天外。
倏忽坐起,把徐妈妈又唬了一跳,只见佟姨娘直着胳膊手指一处,徐妈妈顺她玉指望去,原来是妆台上躺着一枚菱花铜镜,徐妈妈无奈地摇摇头,忙过去取来。
她手执铜镜,见镜中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肤色细白,新月般的淡眉,水清一双眼,两片薄唇,竟似二八芳龄少女。
她大大松口气,原以为是一张老得不能看的脸,唯这点还算满意,可才一喜又想起这会子处境,有点不尴不尬,这古代是最讲嫡庶尊卑的,小妾身份不但矮正妻一头,就连子女都成了庶出,一想到子女,眉心惊跳,前世小姑独处,这凭空有了丈夫不说,还多了一双儿女。
她扶额,做晕状,吓得徐妈妈老脸失色,忙扶住道:“姑娘,那不舒坦,才还好好的?”
她摆摆手,娇弱无力地道:“不碍事,腹内饥饿”。
徐妈妈这才放了心,嘴里叨咕着:“可不是饿吗?姨娘睡了一整天,水米未打牙,老奴这就去弄吃的”。
说着,边往外走边嘟囔着:“爷手劲真够大的,竟下了狠手,这回是气急了”。
不大工夫,徐妈妈手里端个青花细瓷碗进来,里面盛着一下子小米稀粥,佟姨娘接过碗,徐妈妈端过一张湘妃竹小炕桌儿摆在缎被上。
她肴了一口橙黄的米粥,徐妈妈一旁道:“这是我当家的在乡下庄子拿回来的新小米,老奴一早就做好,在锅里捂着,知道姨娘醒了一准饿”。
佟姨娘抬头看这老婆子不错眼珠地看着她吃,心一暖,这奶娘是真心对自个好,以后不能薄待了她.
这徐妈妈发狠趁着这次的事,好好劝劝自家姑娘,自家姑娘的性子唯她的话还能听几分。
于是把想好的说辞在腹中过了一遍,方道:“姨娘这往后做事可得好好思谋,说话惠姐过了年及笄,眼瞅着就要说婆家了,祯哥也要考取功名,在熬上几年,也就当上婆婆了,凡事多为哥儿姐儿想想”。
佟姨娘听了,却是另一番心思,这老婆子说姐儿说话就许婆家了,还什么哥儿娶亲,却未料到,以为是两个幼童,如此说来,佟姨娘的年龄至少应该是二十七八岁,这样一想,惊愣住,在古代,女子到了这把年纪,已是徐娘半老,古人寿命短。
看自家姑娘不说话,徐妈妈以为她的话听进去了,又安慰道:“惠姐和祯哥都是好孩子,只惠姐还小,不晓事,嫁人就好了,祯哥贪玩,不爱读书,大大,过一二年就知道用功了”。
徐妈妈犹自唠唠叨叨,看左右无人,凑近声儿却压低道:“表舅爷,老奴劝主子远着点,主子图一时受用,做下丑事,万一事败,爷也不会护着,况男人最容不得这个”。
说罢,瞅瞅主子的脸,稍顿,又和缓语气道:“老奴知道您对爷有气,可爷和家下仆妇丫头在怎么折腾都不为过,可姨娘却不中,那年爷和家下顾二家的有首尾,主子一闹,爷就打发俩口子搬出去了,还有早年间屋里的红儿,后来不也打发了吗?保不齐爷那天又念起姨娘的好,回心过来。”
佟姨娘暗惊,这女子还有这风流勾当,真是色胆包天,深宅大院竟有这想头,听这老婆子和才那丫头口中说的表舅爷,是何许人?
转念,自己这具躯壳却有十分姿色,偏生不安分,说不得生事。
偷情的风险系数是极高的,尤其在自家门里,就更加大了难度,惯常以为自家稳妥,其实不然,外间人多眼杂,不甚被人撞见,即便有所风言,大可死不承认,自家若逮个正着,那真是百口莫辩。
凡事初时谨慎,久了,疏忽大意,即便慎之又慎,尚有百密一疏。
不守妇道在古代可是一等重罪,她心下虽好奇,但这不光彩的下作事,也不便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