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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垂之下,仍是残棋一盘,不过旁边多了个观棋者。国殇落下一子,笑道:“玄门主可谓君子矣!”“怎讲?”赤烈雪奇道。国殇道:“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玄门主从来到现在,静坐观棋,一言不发。岂不是君子所为吗?”赤烈雪莞尔一笑。玄无际看了国殇一眼:“日前,有两个人到了我那里,跟我说了一些事。不知二位又没有兴趣听一下?”他说话的方式很奇怪,忽而极快地说出几个字,忽而停顿半晌才说出一个字,却给人一种抑扬顿挫的感觉。赤烈雪正了正神色:“尊者请讲。”
玄无际道:“那两人一男一女,水族人氏,是老八从赤雪河带来的。男的叫水南浸,女的叫泠兰。想必二位也知道他们。据泠兰讲,他们受雇于一位大人物,截杀杨锡保和叶公。同时也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他加重了“流言蜚语”的语气,让国殇的神色也庄重不少:“尊者请继续说。”玄无际似是很满意他的态度,接着道:“据说孙湘此人素有异志,暗中教门下弟子修炼一将功成,欲培养出大批可以随时支配的杀人机器。后来此举被一些人察觉,孙湘就暗中·将他们除去。但最后他却发现自己的儿子孙启也参与其中,可对儿子却是下不了杀手,只得将其囚禁。但据说,孙启仍在秘密接触一些人,其中就有虎头、蛇头。”
赤烈雪道:“如此秘闻确是骇人。但这不是尊者来访的原因吧!”玄无际道:“若只是这些,老夫才没有闲工夫去管。只是据说孙湘有意引发赤雪地脉下的泉眼,水淹赤雪,报当年上五门尽没之仇。天策、桃源两派也都极力赞成此举,桃源掌门更是凭借着与南宫世家的交情,借了南宫三杰来。”赤烈雪道:“天策和南宫家的人已在掌握之中,桃源的人因事羁縻,不足为虑。只是,为何没有细柳所遣之人的消息?”玄无际道:“所以老夫派了老大、老二过来,调查此事。只是……”赤烈雪了然一笑:“尊者放心。”说着挥手将柯天蓝招来,吩咐了几句。柯天蓝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了两个人回来。左侧一人个头甚高,双颊上横生六根胡须,正是十二兽妖之首毛尺余;右边之人身高只极毛尺余腰间,贼眉鼠眼,乃是十二兽妖名列第二的舒莫涯。
柯天蓝将二人带来,一颔首,又顺着天垂攀爬而上。毛、舒二人躬身施礼:“见过大尊、赤雪尊者、喋血尊者!”玄无际淡淡点头:“查到了?”舒莫涯道:“是。细柳所遣之人一名童蒙,一名李闯。二人现已分散。”赤烈雪皱眉道:“童蒙,李闯?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毛尺余道:“回赤雪尊者。此二人在江湖上并无名气,是因为他们本为京师左右龙虎卫的千户,属于细柳营中只属于朝廷的那一派。孙湘派这二人来,只怕也有借刀杀人之意。”
国殇道:“正好。金老大正闲得无聊,就交给他好了!”赤烈雪道:“也好。”又对玄无际致谢道:“多谢尊者相告之情,来日定有回报。”玄无际大手一挥:“客气了。泉眼一破,一损俱损。否则聂海宁那老家伙又怎会心血来潮逗几个晚辈玩儿。二位,就此别过。老大,老二,把阳服留下。”说着一抱拳,一摇三晃地走了。看着玄无际三人离开,国殇由衷道:“老妖怪是个君子!”
荒野之中,童蒙手举觅水珠,漫无目的的行走。忽然梵唱入耳:“恩是苦,怨亦苦;情是苦,仇亦苦;爱也苦,恨也苦;生也苦……”唱至这句时,眼前已出现一个瘦高的头陀,合十道:“头陀金甲,见过童大人。”童蒙见他无端阻路,心下不悦,喝道:“既知本官在此,还不闪避一旁!”金甲笑道:“童大人不想知道这偈子最后一句是什么吗?”童蒙不耐道:“你既唱‘生也苦’,下一句定是‘死也苦’了。还不闪开!”金甲大笑:“童大人错了!既然‘生也苦’,那么‘不如就死’!”言未尽,一掌已然拍出。童蒙猝不及防,应掌跌飞,落地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你……为何……”金甲口喧佛号:“阿弥陀佛!鄙人金甲,添为赤雪护法之首。童大人安心去吧!”说完又是一道掌气击出。童蒙哪还经受得起,胸骨尽碎,吐血身亡。
幽深山洞中,滴答的水声格外清晰。李闯心中狂喜,高举觅水珠正欲前行。黑暗之中掌风忽起,李闯忙闪身躲开。偷袭之人自黑暗之中现身:“阿弥陀佛。鄙人金甲,见过李大人。不知李大人来此何为呀?”李闯定了定神,道:“路人人走得。大师来此又是为何呢?”金甲道:“此路非李大人之路。望大人速速回头,以免自误。”李闯笑道:“大师说笑了。你非我,怎知这不是我的路呢?”金甲亦笑:“大人亦非在下,怎知我不知此路非大人之路呢?”
李闯笑容敛去:“大师一定要阻拦本官吗?”金甲道:“非也。我在救大人性命。”李闯断然道:“纵死吾亦要前行!”金甲叹息道:“大人何故如此!”李闯道:“一来师门之命;二来吾师亦殁于当年一役。于公于私,吾非去不可。还请大师让路!”金甲道:“若放大人进去,就是我失职。恕难从命了!”李闯怒而抽刀:“如此,看招!”金甲叹息一声,挥掌迎敌。黑暗中,也看不清发生了什么。李闯只觉胸口一痛,便已没了声息。金甲捡起掉落一旁的觅水珠,转身向更深处走去。那里,有人在等他。
巨浪滔滔,泥沙俱下。寒风紧紧抓住迎鹤的手,随着波浪翻滚。不知多久方才停下。寒风睁眼看去,四周一片漆黑,偶尔有水珠低滴落的声音传来,不远处是一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水潭。“这是哪儿?”迎鹤此时醒了过来,四处张望了一下,“我们不会是掉进地肺了吧!”寒风笑道:“地肺哪是那么容易进去的。这里应该是一处泉眼……”“不错!此地正是赤雪泉眼之一的泓泉。”一道声音伴着一片灿烂的金光,突兀的出现在泉眼边上。
“何方高人?”寒风眯着眼,将迎鹤护在身后。“高人可不敢当,”金光散去,露出金甲含笑的脸来,“寒师弟,别来无恙?”“金老大,”寒风奇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金甲道:“有些小事处理,”说着顿了一下,“此地有些怪异,尤其是这里的水。除了泉眼之外,其他的水最好别碰。”“我省得。”寒风颔首。金甲口喧佛号,又对迎鹤一揖:“迎鹤姑娘,久违了。”迎鹤初时还以为金甲是来寻仇的,却又见他与寒风交谈甚欢,正在疑惑。闻言只是微微点头,也不管在这黑暗之中金甲是否能看见。
金甲忽然问道:“迎鹤姑娘是否对寒师弟有意?”迎鹤脸“唰”的红了,偷看寒风一眼,见黑暗之中寒风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更加手足无措,低下头去。金甲似是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道:“是在下冒昧了。我只是想问迎鹤姑娘,若无法从这里出去,师门大仇与寒风师弟在姑娘心中,孰轻孰重?”迎鹤猛地抬头:“不会的!我们一定能从这里出去!”金甲默然,看眼寒风,口喧佛号。金光闪动间,已不见了踪影。
丘雪和舞鹤漫无目的地走在草丛中。他们已经在这儿走了好一会儿了,但一人多高的白草丛似乎没有尽头,怎么也走不出去。“阿弥陀佛——”佛号声中,金甲伴着金光落在二人面前,“丘师弟,羽三姑娘,久违了。”丘雪拱手道:“原来是金老大。来此何为啊?”金甲道:“我是专程来告诉二位,此处乃是白草迷阵,易入难出。若你们就此被困在这儿,羽三姑娘,可放得下师门重仇吗?”
舞鹤眨了眨眼:“大师为何问我?”金甲道:“好奇而已。望姑娘不吝相告。”舞鹤道:“师门之灭,乃是必然。报仇之事,我不敢妄言。但若就此困在这里,我便与丘雪常住不走,也未尝不可啊。”说着看了眼丘雪,满脸红晕。金甲颇为惊奇,笑道:“姑娘乐天知命,非常人也!师弟,你的好运来了!”说着单掌挥出,草丛随之向两旁倾倒,露出一条路来:“二位若有心在此安居,顺着此路有一个依山傍水之地,风景甚好,不妨一去。告辞!”言毕金光飘摇,人已随光而逝。
丘雪执起舞鹤的手,喜道:“舞鹤,你方才所言,可是当真?”“当假!”舞鹤见他这幅样子,不由白了他一眼。丘雪哈哈一笑,将她拦腰抱起,顺着小路朝那“依山傍水”之地狂奔而去。一路洒满笑语欢声。
雾气越来越重,鬼面、水火不得不运功将雾气逼开,还不时要发出劲气冲散遮挡前路的雾气。蓦地,前方的雾气竟是淡了下来。二人心下一喜,加快了脚步。终于走出浓雾,但见四周一片桃花正艳,脚下的暖玉驱散雾气带来的湿寒,让人神清气爽。
“这才是桃花岭该有的景色嘛!”鬼面欢呼一声,寻了个台阶坐下。水火挨着他坐下,心不在焉的样子让鬼面忍不住问她:“你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啊?”水火一个激灵,仿佛从梦中惊醒:对啊,自己究竟为何如此心神不宁呢?细细想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鬼面见她皱眉的样子,转移话题道:“对了,我小时候,七杀庄也有这么一方暖玉。冬天的时候我们就在上面取暖,那时候……”忽然怀中猛地一沉,他低头看去,却是水火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我讲的很乏味吗?”他自嘲一声,将水火在怀中放好,看着她的睡颜,竟呆住了。
金甲所说之地果然风景绝佳。丘雪四下打量,思量着在这儿搭间草屋,在那儿开一片田地;这里可以养些兔子,那边的池塘正好养鱼;如果再生几个孩子……他想到这儿,转头看向舞鹤,却见她神情黯然,当下明白过来,笑道:“这里虽然不错,但我更想跟我的好舞鹤走遍天下。舞鹤,我们四下找找,说不定能找到破阵的关键呢!”说着向池塘走去。
舞鹤心中一暖,正要跟过去,却听见丘雪见鬼般的声音:“老寒?你怎么跑到水底下了?”舞鹤忙跑过去,低头看时,吃了一惊。只见水面上虽然有两个人的倒影,却不是自己和丘雪,而是寒风和……“二姐?”舞鹤惊道,“你们……怎么会在水底下?”
寒风也很惊讶。他只是好奇地往泉眼里看了一眼,没想到竟看见丘雪这小子在水底下,身边还有舞鹤。正要问他们,便听见了他们的声音。迎鹤道:“三妹你说什么呢!明明是你们在水底下。”“什么?”这下轮到丘雪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周围明明是一片白草,怎么会在水下呢?而且从他们这里看,明明是老寒他们在水下嘛!等等!莫非是……丘雪猛地一拍脑门:“原来如此!怪不得金老大引我们到这儿来!”说着拉住舞鹤往水里跳去。
寒风见二人久久没有回音,心下正在焦急,只见泉眼水面一阵翻滚,猛地水花四溅。二人躲闪不及,溅了一身的水。水花落下,水中冒出两个人来,可不就是“水底下”的丘雪和舞鹤么!“这里是……”丘雪看着漆黑一片的山洞,顿时无语。
桃花岭上。鬼面注视着水火熟睡的容颜,浑然不觉浓雾又缓缓包围过来。只不过,这次的雾是粉红色的,犹如从满树开满的桃花中散发出来。带着几分花香,几分甜腻,与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醺人欲醉。
好美!鬼面凝视着怀中人儿的睡颜与那微微翘起的唇角,不由低下头去,想要品尝一番。眼看双唇即将接触,鬼面却忽地停住了,暗骂自己荒唐。正要抬头,余光却瞥见水火的唇角似乎又翘了几分。同时一股馨香美好的味道传入鼻端。是她的味道!鬼面热血上涌,不顾一切地重重吻了下去。“唔——”水火惊醒过来,正要挣扎,粉色的雾气缓缓飘到眼前。她眼神一片迷离,渐渐放弃了抗拒……
山洞中。寒风、丘雪垂头丧气的蹲在泉眼边上。当寒风告诉他这里是一个绝境的时候,丘雪还不相信,亲自探查了一番后又跳入泉眼探索,却终是只能颓然的蹲在这儿:“老寒,你说我们是不是再也出不去了……唉……早知如此,还不如在那边儿。好歹还能看见太阳。哪像这里,不见天日的……”“够了!”寒风不耐烦的打断他的碎碎念。不远处的姐妹二人讶然抬头,这还是第一次见寒风发脾气呢!
寒风看眼迎鹤:“找不到出路,就自己开辟条路来!”说着运起玄功,轰的一拳打在山壁上。山洞一阵摇晃。寒风并不收手,一拳一拳打在山壁上。“老寒……”丘雪还是第一次见寒风如此疯狂。他看眼迎鹤姐妹,似是明白了什么:“我来帮你!”
桃花岭上,岁月不知年。那日之后,鬼面、水火成了亲。峰顶的浓雾一直没有散去,二人也找不到下山的路,索性在山顶搭了间茅屋,开了几片田,过起了男耕女织的生活。而水火,竟是渐渐有了身孕。鬼面喜不自胜,对水火更是无微不至。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水火生了个男孩儿,嘴角也是翘翘的。鬼面抱着孩子,喜不自禁,正要开口哄他。却见孩子面容渐渐变化,最后竟变作了师父的面孔!鬼面大惊,只听师父斥道:“竖子!忘了师门大仇吗?”“弟子不敢忘!”鬼面霍然惊醒,环顾四周,哪有什么茅屋孩子。和煦的阳光下,桃花正艳;水火枕着自己的腿,睡得正香。
“怎么了?”水火被他吵醒,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竟枕在鬼面的腿上,惊呼一声跳了起来,羞红了双颊。“没事。”鬼面摇摇头,只觉自己刚刚做了一个梦。可梦见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水火看眼前方,欣喜道:“看!那边就是五瓣峰了!我们快走!”刚迈开步,却痛呼了声:“哎呦——”“怎么了?”鬼面忙扶住她。“没什么。睡这么久,腿麻了……”水火讷讷道。“扑哧——”鬼面忍俊不禁,惹来一阵白眼。他小心扶着水火前行,身后的地上,似有一抹红混杂在玉色之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山洞中,闷响不绝于耳。寒风、丘雪二人已耗尽功力,却仍不知疲倦地击打着山壁,留下一个个血色掌印。可山壁却无丝毫损伤。“别打了!”舞鹤扑过去,将二人拉住,回头冲迎鹤喊道:“二姐,你就这么想出去报仇吗?”迎鹤默然。寒风深吸口气,再次举起拳头。舞鹤一见急了:“二姐——”
“轰”的一声,寒风竟被山壁反震开去。“寒风——”迎鹤一把接住他,也被带的摔倒在地。“寒风——”迎鹤顾不得站起,一把抱住寒风,“我不报仇了!不出去了!我们留下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寒风亦搂住她,低语道:“傻瓜,我们一定能出去的。”“不!出不出去无所谓的。只要有你,哪里都无所谓的!”迎鹤将他抱得紧紧。一旁,舞鹤也紧紧抱住丘雪:“我也一样。如果不是我犹豫,我们也不会……”“没关系的,”丘雪拥着她,“有你就好。”
两对有情人紧紧相拥,浑然不觉周围景色正慢慢变幻。山壁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如茵芳草和远远地吟唱:“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一念得到。一念失去;一念真实,一念虚幻;一念顿悟,一念沉迷。世事时势,莫不源于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