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往事难言

胡可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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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街之上,姬威羽负手而立。顾盼之姿,不可一世。玄黄教众尽皆跪伏在地,只余下细柳门下寥寥数人站立在那儿。呼延朗看眼姬威羽,眼神之中有羡慕有愤懑,到颇为复杂。终于他叹息一声,走上前去,执子侄礼道:“呼延朗见过前辈。多年不见,前辈依然雄姿勃发,令人艳羡。”

    姬威羽见一个白发老者对自己大礼参见,正在疑惑。听到他的名字才恍然道:“原来是呼延。这才几年,你竟已苍老到这般地步了?光阴易逝,真是可怕!”呼延朗一声苦笑:“自是比不上前辈修为高深,驻颜有术。呼延此时才有些后悔当年不听前辈之言。”

    心底却在暗叹:三十年前,自己正值壮年,他是这般模样;三十年前后,自己垂垂老矣,他还是这般模样。当年他曾劝自己修习内功,以期延年益寿。可惜那时自己正热心仕途,戎马倥偬,又哪有时间去听去练。如今方觉光阴无情,但时日无多,再回首亦是悔之晚矣。

    姬威羽见当年凶悍无伦的战将如今白发苍苍,也是心下叹息。不愿说他的伤心事,转移话题道:“呼延你怎会在此?”呼延朗从对过去的缅怀中醒悟过来,回头看看,却又只得一声苦笑:“本来是要押解一个犯人回京问罪的,不过现在……”

    姬威羽也看见了散碎一地的囚车,道:“朝廷之事最是麻烦!我当年劝你你又不听。这样,我修书一封,呼延你给皇帝带去。讲明今日之事纯属意外巧合。想来皇帝也不会因此而将罪与你。”

    呼延朗摇摇头:“多谢前辈美意了。只是事已发生,逃避也是无用的。该我承担的罪责一分也少不了。告辞了。”说完转身而走,对杨锡保、孙启为何在此问也不问。姬威羽看他远去,笑了一声:“还是老样子!”一摆手,“玄黄部众,伤者好生养伤,余下者与我一道收拾战场。待回去之后,再好生庆祝长命护法晋封之喜!”“诺!”众人齐齐应道。

    中土之境,细柳营。锺达将军府回来,又一言不发地走入兵主祠,吩咐弟子无事不许靠近。其实不用他说,无事之时弟子们也不敢靠近兵主祠一步。因为前几日好几名弟子失踪,最后都在兵主祠找到。只是那时他们已经全身干枯,精气血液被吸食一空,变成了几具干尸。

    弟子们都清楚记得当时元老们脸上的惊愕之色,也知道这件事调查无果。最后只得对外宣布说是因为当日一战,兵主祠亡魂太多,引动了圣刀之中的一丝煞气。那些弟子一时不差,才会如此。众弟子不可靠近兵主祠,待时间一长,煞气自然散去,就无事了。这几日锺达来也都是吩咐弟子远远守在院门。

    静室之中,锺达盘坐在蒲团之上。面前香炉中,红色信香高燃。青烟缕缕,尽皆被万骨枯吸引,缭绕其上。不多时,万骨枯一阵嗡鸣,将青烟尽数吸纳。锺达不慌不忙,又点上三束。如此三回之后,黑气忽现,缓缓凝成一个人影,飘荡在万骨枯之上。

    锺达躬身道:“掌门师兄!”黑影现出面容,正是孙湘。只见他口不动,声音已然响起:“唤吾何事?”锺达将事情诉说一遍,末了道:“在这种情况之下发生这种事情,锺达难以决断。特来请教掌门师兄。”

    孙湘道:“细柳千年基业,断不可送!呼延朗此时还要搅风搅雨,真是该杀!”锺达道:“我何尝不是这般想法。只是那欧阳镇远乃是朝廷军将,一旦追究起来,项·英仕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难道只能忍痛弃之?”孙湘呵呵笑道:“放心,这件事谋坐自会安排。他老谋深算,呼延朗主动招惹他,只是自讨苦吃。”

    锺达这才放心,发觉孙湘魂体似乎有异,忙问道:“掌门师兄你魂体似乎有恙?”孙湘哼了一声:“三个老不死的,只会依靠通天枯木之力与我为难!”锺达道:“那我再燃上几束血魂香,助师兄恢复。”孙湘点头:“也好。”

    血红信香复又高燃,孙湘的魂体也愈发凝实。锺达想起身形说过的万骨枯中黄沙境,忍不住问道:“掌门师兄你当日兵解,可是早已想到今日?”孙湘笑道:“那是自然!不过也有少半是为了符离那个叛徒。吾要让他形神俱灭!”他说到这里,满脸狰狞,有如恶鬼。

    锺达还是首次见到他这般模样,吓了一跳。又想起什么,问道:“黄沙境中既有符离之魂,那可有李师兄?”孙湘一叹:“李曼他求仁得仁,心无挂碍,万骨枯难拘其魂。”他说道这里,有意无意瞥了一眼窗外,忽然问锺达道:“锺师弟可知一将功成为何会是禁术,万骨枯又为何名叫万骨枯呢?”

    锺达一愣:“门中典籍记载,一将功成凶煞太过,必先伤己而后伤敌,故为禁术。而万骨枯则是当年吾教四位祖师参与幽都之战,见尸横遍野,惨烈难以名状。四位祖师更有三人因此陨落,只余掌门祖师一人生还。掌门祖师心伤之下,将所持之圣刀‘神威万古’更名万骨枯,并亲自将一将功成列为禁术。便是希望吾等后人铭记战事之苦痛惨烈,止戈为武。”

    “哼!哈哈哈哈……”孙湘一阵冷笑,“典籍所载?锺师弟你要牢记,可以写下来的历史最不可靠。一将功成与万骨枯的秘密,只在历代掌门之间秘密相传。吾继位之初,因为这段历史太过血腥黑暗,不欲让它流传后世。所以讲记载这段秘辛的玉简毁去,将这段历史深埋心中。只盼吾百年之后,让它随着吾的逝去一同湮没。”

    “哦?”锺达好奇起来。是怎样不能承认的秘密呢。竟然不堪到让掌门师兄断了这传承千年的规矩?孙湘闭目一叹,似是不愿再提起那自己初闻之时心惊肉跳直欲拍案而起夺门而出的往事:“但如今我明白,再显赫的外表之下都有其肮脏的一面,肮脏到难以启齿。但历史就是历史,谁也无法更改。传承下去是一种无奈的承担与救赎。今日,就让我以先掌门的身份,说与你听吧!”

    太行之境,邺城。马蹄阵阵,呼延朗带领士卒出南门,沿官道而走。身后马匹背上空了一半,尽是适才一战中战死之人的坐骑。未亡的细柳门下弟子手捧同门的骨灰,神色肃穆。

    囚车已毁,项·英仕不知所踪,地上只余一滩血迹。虽明知项·英仕不论是生是死,都是杨锡保所为。但又姬威羽在此,呼延朗无可奈何,只得带了姬威羽硬塞给他的书简,装模作样的吩咐杨德昭追寻杨锡保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禀报。自己率领人马离城南下朝京城阳墟进发。

    姬威羽亲自下手收拾战场,待完毕之后才率领教众返回厚土分舵。方一生自责不已,自己料敌不准,竟使月煞护法重伤昏迷,杨锡保发狂而走,孙启力战脱力,教众死伤惨重。甫一落座便起身跪下向姬威羽请罪。

    姬威羽一摆手:“今日之战,我看得一清二楚。若非突生变故,计谋定成。好了,此战你没有过失,饮酒去吧!此时丧气,只会令敌人耻笑。”“多谢教主!”方一生再拜叩首,转身出去。

    姬修乾早等在门口,见他出来,忙问道:“如何?伯父可曾动怒?”方一生摇头:“没有。不过我真想不到少主竟早已禀告了教主,而教主他老人家竟会亲自前来。”姬修乾一笑:“这么大的事,我敢不告诉伯父与我父亲吗?好在今日巫女驱策之下,孙启表现抢眼,这才令伯父心动。否则,你我就等着去流沙玄黄塔受罚吧!”

    方一生一听流沙玄黄塔,一个哆嗦。也开始为自己的鲁莽而后悔,并为今日之事大呼侥幸。二人一前一后往前厅去了。不多时杨锡保就带着羽杉三人跨进院门。守门弟子见他回来,忙上前道:“杨供奉您回来啦!请稍等,小的这就去禀报教主!”

    “教主?”杨锡保一愣,他怎么会来?羽杉见他神色不对,小声问道:“杨兄,有什么不对么?”杨锡保摇摇头:“没有,只是这教主大人极为爱才。我与孙师弟便是被他牢牢绑在此处动弹不得。倾城、华裳二位若不是早早抽身而退,只怕也要如我们一般了。”

    琴儿似乎听到了什么惊人的事情一样,叫道:“你说什么,她们已经走了?”“不错。有什么不对么?”杨锡保正在不解。羽杉却是已经明白为何一听来这里琴儿就不给自己好脸色看,不由一笑,在她小手上狠狠捏了一下。琴儿脸上一红,低下头去。那名弟子已经禀报回来,躬身道:“教主有请诸位!”

    中土之境,细柳营兵主祠。昏暗的小屋中青烟袅袅,静静对坐的一人一魂之间,细柳营最不光彩的一段历史缓缓揭开面纱。孙湘道:“上古幽都大劫,帝颛顼兵威赫赫,无人能挡。当时吾教掌门乃是一叶骄阳的嫡系子孙一叶兵戈,率领当时的掌刑天命、司礼天忌与兵法一脉的首座不归三位老祖和门下精锐弟子参战。

    当时幽都意欲染指八阵图,一叶兵戈受命前往阻拦。八阵图乃是天地秘境,玄妙非常。帝颛顼早在兴兵之前就已派遣十部帅中的江东梦我与铁马骄雄潜伏其中。二魔在阵中日久,窥得一二奥秘,将一叶兵戈等人引往死门,意图借阵法之威一网打尽。

    祖师不察,果然中计,被困于死门之阵脱身不得。彼时一将功成之术还是只有掌门才能修习的不传之秘。一叶兵戈心急之下,被心魔所惑,竟然催动心法,已圣刀神威万古大肆屠戮,拘魂入刀,意图凭借殇魂之力一举破阵。

    待他清醒之时,神威万古已经因为饱啖生魂而改易形貌,变成如今的模样。而包括天命、天忌、不归三位老祖在内的同门也尽数死于刀下。一叶兵戈悲痛自责,几欲横刀自刎。但当时天忌祖师等人其实已经死气缠身,只余一口生气。死于圣刀之下,比死于幽都之手强上百倍。因此竟未生怨望,反而以魂念之力勉力一叶兵戈以圣刀中聚集的众人魂力击破死门,斩杀魔物。

    然一叶兵戈终究分神,虽击破死门而出,但在与幽都二魔江东梦我、铁马骄雄交战之中三败俱伤。二魔形灭智碎,只余一丝本命神魂逃脱;一叶兵戈则形、神、智分离。形体化为白骨不知所踪,神魂留在所着衣甲之上受困阵中,灵智则附着在一具弟子的尸身上,改易其容貌回归本门。后来便如典籍之上所载:掌门祖师心伤兵戈之苦烈惨痛,将一将功成心法列为禁术,将圣刀神威万古更名万骨枯。取‘一将功成万骨枯’之意,希望门下牢记以德服人,止戈为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