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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的孙启咳嗽一声:“三哥,一个人走终是方便些。放我下来吧!”“说什么傻话!”杨锡保左右看看,这里离东门倒近,当下向东面奔去。“杨锡保哪里走?”刚出巷口,就见方一生率领教众迎面杀来。
“挡我者死!”杨锡保心下无奈,口中疾呼。长枪一摆撞入人群。“拿下!”“杀啊!”教众四面围拢,数不清的刀剑朝杨锡保砍杀而来。“让路!”杨锡保不愿杀人,长枪左右扫动,早已打翻一片。
然玄黄教众视教主之命为圣旨,教主让杀,就非杀不可。尤其是适才在演武场的教众,不仅不领情,反而个个眼中喷火,挣扎着站起复又杀来。有那一时站不起来的就以手中刀剑朝杨锡保腿上招呼。
“呃!”杨锡保的耐性正要被他们磨完之时,背上的孙启闷哼一声。杨锡保回头看时,只见一名教众正一剑刺在孙启腿上。而孙启身上血迹斑斑,不知已受了多少刀剑暗算。
“啊!”杨锡保怒喝一声,脚起处,那名教众吐血飞出,撞翻数人,倒地不起。教众一见血光,更加悍不畏死地冲上。“挡我者死!”杨锡保再次怒吼,这一次却是言出必行,长枪到处血光飞溅。教众虽勇,但毕竟少经战阵。见杨锡保怒而搏命,一时的血气之勇登时尽丧,四散退开。
“滚!”杨锡保改刺为打,将站在后面督战的方一生打飞出去,冲破重围。“风?刃散!”“星?如雨!”“月?离弦!”背后狂风陆梓舆、星魂岳自光、月煞蔡月昭纷纷出手。风刃、星雨、月刀竟都是直取杨锡保背上的孙启。
“卑鄙!”杨锡保一个转身,倒退而走。长枪同时舞出万千枪影,三大杀招尽被化解。杨锡保借力退出数丈,正要发力再走之时,笛音忽响。却是绝世音吹动长笛,以《入梦曲》所烙印记为刀,刺人心脏。
“噗——”孙启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杨锡保的颈背。杨锡保强忍着椎心之痛,威风金锏再出一招“烈虎啸风”断后,朝东疾走。背后,正要再度出招的蔡月昭三人也受此曲影响,真气一滞,立受反噬,嘴角溢血。
姬威羽也是一阵心痛,脸色苍白,冲绝世音大喝道:“你这是杀敌还是助敌?”绝世音慌忙收起长笛,杨锡保的身影已消失在长街尽头。见几人怒视自己,绝世音晃晃长笛:“诸位只是些许小伤罢了。孙启听这一曲,可是心脉尽断,再难活命了。”
姬威羽脸上愠色不减:“话虽如此,仍需小心。长命,命人追踪。”“是!”方一生不在总坛,受巫女影响不深,因此成了受创最轻的一个。当下答应一声,率教众朝东门而去。
姬威羽环视一圈,忽然皱眉道:“乾儿怎么没来?”蔡月昭答道:“适才属下追出之时,见少主端坐不动,似有不忍之色。”“哼!”姬威羽不屑一哼,“妇人之仁!如何成就大事!”
蔡月昭劝道:“少主毕竟年幼,历练几番也就好了。”姬威羽只是摇头:“不成器!不成器!跟他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唉,我只恨当年只顾修行,没有子嗣。否则……”听他这么说,蔡月昭不敢再接话。姬威羽也知道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说不很妥当,也闭口不言。却不知窄巷之中,姬修乾倚墙而立,将一切听得清楚。
邺城东北,密林之中,脚步之声响起。负责这边警戒的徐孝忙凝神去看,只见一人浑身染血,狂奔而来。他背上还有一个人,一动不动,生死不知。背上那人看不清楚容貌,但狂奔而来的这人他却再熟悉不过:杨锡保!
当日在赤雪城,自己兄弟三人就是杀他不成反而暴露,致使大哥徐革丧命。“来得好!”徐孝一边飞符传讯,一边张弓搭箭,只等杨锡保进入射程之内就要飞箭取命,为大哥报仇。
杨锡保背着孙启出邺城东门一路奔来,孙启不断呕血,将杨锡保染成一个血人。此时见杨锡保欲举步入林,孙启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奇妙的感觉,挣扎着说道:“三……三哥,不要……进去,有……有古怪!”
杨锡保闻言倏然停下,正巧在徐孝最大射程三步之外,让徐孝咬牙不已。杨锡保停住脚步,凝神看向林子中。一片静谧,鸦雀无声。杨锡保心知绝非善地,缓缓后退,正要转身,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杨兄,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伴着话音,一人缓缓自林中现身,正是方羽鸿。
杨锡保看着他,忽然笑道:“方兄被识破了么?”方羽鸿在距他三丈之处站定,闻言奇道:“杨兄何以知之?”杨锡保道:“气质!丧家落难之人,外表再光鲜也难掩身上的丧气颓唐。”
方羽鸿看看杨锡保,哈哈笑道:“杨兄是在说你自己么?”杨锡保摇头:“邺城本非我家,又何来丧家之说?”“说得好!”方羽鸿背后转出一人,负手执弓,正是徐标,“杨锡保,杀!”
一声令下,劲箭如雨。“云烟千障!”杨锡保舞枪护身,劲箭如坠雾中,纷纷落地。“翎羽山庄之人,只会暗箭伤人么?”杨锡保不屑道。“错,”徐标摇头,闪电般张弓搭箭,连珠三箭疾射而出,“我们还会明箭伤人!”
杨锡保轻松将箭拨开:“明箭暗箭一样卑劣。无耻至斯,也是一桩奇事。”“不是奇事而是境界,”徐标纠正他道,“反正杨锡保你今日杀星照命,又何必纠结这些呢?杀!”一声“杀”,劲箭再来。同时而来的还有方羽鸿的杀招:“剑?啸秋风!”
劲箭不停,杀招犀利。杨锡保见势难当,唯有一避再避。“三哥,”背上的孙启忽然开口,“放我下来吧!”“少主,”杨锡保摇了摇头,“我不倒下,就轮不到你出手!”“三哥,”孙启甚是坚决,“适才绝世音一曲,断我心脉。我怕是撑不到再见到她了。但是,纵然生命将逝,我也要尽力一搏,而不是如病猫般任人宰割!”
“少主!”杨锡保身躯剧震。“叫我少主,就放我下来!”孙启脸上已无一丝血色,但气势仍是不倒。杨锡保咬牙点头,将他放下。孙启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支箭,看了一眼,紧紧握在手中,指向对面之敌:“你们屡次逼杀,无非是为了一将功成。今日就让你们见识,什么是一、将、功、成!”
他每说一字,脸色就更白一分,眼中火焰就高涨一分。话音落下,人已至方羽鸿面前,一箭刺出,缓缓吟道:“万里长征人未还!”方羽鸿虽已经领教过一将功成,亦难当这简简单单的一刺之威。退避已迟,只得咬牙挪步,避开要害,利箭已穿透他的肩膀。
徐标见状忙后退几步,张弓欲射。眼前一花,孙启竟已杀来:“西出阳关无故人!”翎羽山庄一向只修习弓箭骑射,于近身搏杀甚是生疏。见孙启逼杀而来,竟是手足无措。
眼看利箭穿胸,白影一闪。令狐子于间不容发之际将徐标退开,自己却被一箭刺入肋下。“令狐兄!”徐标惊怒,弓弦连响,数箭连环射出。孙启收箭闪身,前指后打,拨飞劲箭,口中吟道:“马后桃花马前雪!”马后凄艳,马前荒凉,徐标只觉心中哀伤不能自制,竟忘了闪避。
“咻——”破空声响,徐孝急忙发箭救援。徐标惊醒,于利箭临身之际向后闪开,胸前仍是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孙启随手击飞徐孝袭来之箭,缓缓举起手中利箭,眼中满是决绝之意:“一将功成万骨枯!”
生命意志燃尽之招轰然而出。是百战之后,空余一将之悲,之怒,之萧瑟肃杀,之恨意难平。众人只见他一箭击在空处,无边劲气陡生,扭曲空气无声袭来。竟是不攻而攻,不杀而杀。
“天涯孤羽!”方羽鸿极招忙出。劲气无声而过,方羽鸿保命之招竟是无功!“走!”劲气割裂肌肤之痛令他心生畏惧,强行收招化光而遁,血已洒落一地。“等我!”令狐子狐狸藏步使出,似前而后,似左在右,仍不免被连绵的无声劲气所伤。无奈之下一体双化再出,紧随方羽鸿而走。
“万里起云烟!”徐标兀自不退,弓一扬,无边火箭激射,以杀对杀。“金乌坠!”徐孝见状长弓指天,极招出,金乌坠,呼应兄长。其余翎羽山庄弟子也要援手之时,劲气已无声而至。“啊!”一片惨叫声中,血肉横飞。
关兰站在树上,张弓搭箭。无边的劲气竟都与她擦肩而过。“缘也,孽也。该了须了,当断则断!”她闭眼,松手。泪珠滴落,长箭贯体。孙启凝立的身躯一阵颤抖,长箭贯穿左肩,新伤旧痛,虽非致命,却最伤人。
“是你,是你,”孙启缓缓扫视四周,“这一面是见,是未见。你心中,也难以决断么?呵……”低低而笑,无声的劲气顿消。他拖着残破疲惫的身躯走回到杨锡保身边:“三哥,一直以来是我拖累了你。如今我将离去,你,解脱了!”遗言出口,人缓缓而倒。
“少主——”杨锡保长枪撒手,忙去扶他之时,人已倒地。紧握的右手摊开,长箭滚落,染血的“兰”字在落日余晖中猩红夺目。“啊——”杨锡保仰天狂呼,手执金锏重重砸在地上,地摇树倒。
见他疯狂之态,徐标、徐孝不敢逗留,落荒而走。杨锡保恍若未觉,只是一边狂呼一边以金锏猛砸地面,不多时竟砸出一个大坑来。太行之境的山都是石山,坚若金铁。杨锡保一番猛砸,执锏的手早已虎口迸裂,血染金锏。他浑不在意,丢开金锏,将孙启放入坑穴之中,低低道:“少主仍未闭眼。你,不肯出现么?”
弓箭坠地,关兰从树上跃至杨锡保身边。见坑穴之中,孙启嘴角含笑,神情安详,不肯闭上的双眼之中不见对生的留恋,只有解脱与不甘。她只觉心被狠狠掐了一下,瘫倒在地,适才的决绝烟消云散。
她轻轻抚摸他的脸庞,笑魇如花,眼中垂泪,喃喃自语:“我来了,我来了……”轻轻将他的眼阖上。只是,眼能阖上,恨意怎消?关兰又哭又笑,如痴如疯。杨锡保缓缓开口:“有情之心,为何射出的却是无情之箭?”关兰低低呜咽:“他在等我。他出招的时候生命之火就已经燃尽,他只是在等,等我的那一箭成全。”
一抔黄土,两个伤心人,见证了细柳少主最终的归宿。“草原上的女子,不会从一而终。但我的男人因他而死,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关兰话语决绝,紧紧握住犹有孙启掌心温度的利箭,迎着日落的方向渐行渐远。
山风呼啸,吹冷了坟前凝立的人,更吹冷了他的心。代价,该付出的代价一分都不会少!紧握长枪,杨锡保决然转身,迎着如血的朝阳大步而行。而远在中土之境细柳营的兵主祠中,万骨枯上黑气缭绕。一个身影从黑气中一步跨出,阴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细柳,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