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右仆射

归云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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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观九年,十月。

    大唐有宵禁,长安一百余坊的人眼看着夕阳西下,都已经准备回坊了。

    可有一位早已花白了头发的老翁却还在小心地赶着路。

    李靖伸出手来默默地敲了敲自己的后背,暗暗感叹,自己真的老了。想来也是,他是北周天和六年(五七一年)生人,如今他已是六十有余了。子曰:“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若是在寻常百姓家,到了他如今这个岁数,那早就在家含饴弄孙,得享天伦之乐了。

    可这寻常人家的幸福,他李某人可是享受不起啊……

    李靖扭头看向右前方弓着身子为他引路的宦官,以及在他身后也就是李靖身旁那由四名侍者抬着的步辇。这是今上体恤他年老,特地将自己的御辇皇舆赐予他使用。但这御赐的物什,又怎敢随意使用?可圣上的恩赐却也不可不接,所以思来想去之下,李靖决定自己还是像往常一样到了搭自家的马车穿皇城——这种程度的恩赏他李某人自问还是消受得起的——到了宫外,再步行入宫,而那御赐的步辇就跟在身边,以示他这老臣恭恭敬敬地接受了陛下的恩赐。当然了,顾及到抬辇人的速度,李靖特意将自家用来拉车的马匹换成了老牛。

    他李某人虽是武人出身,但也是饱读诗书的,加上在这宫殿庙堂之上待了这么多年月,这点门道,他还是懂得的。

    说起来,这头牛,也是圣上去岁特地赐下的。

    不过刚一下这牛车,他就有些后悔了。十月份的长安,这风已经不容小觑了,再加上自己戎马多年落下的病根,虽然下车的地点距离宫门不过只有几步路,可却也让他有种跋山涉水的艰辛感。

    进了宫后,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几名手持暖炉的宦官围绕上来,用手中精致的小炉驱散了李靖身上的寒意。

    但这疲惫感却没法消除了。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没来由的,李靖想起了屈原的这一句辞。他自嘲地笑了笑,看来不得不服老了。

    但已经到了这里了,又怎么能功亏一篑?李靖只能硬着头皮地向着上所在的大兴宫走去了。

    万幸,这段路并没有算太长。

    远远的,李靖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

    哦,怎么陛下入夜下急诏命我入宫之前,还见了别人么?

    这点,却是李靖不曾想到的。

    “原来是右相到了。”那人见到李靖之后,倒是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

    右相?

    李靖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那人原来说的就是自己。

    李靖如今乃是朝堂上的尚书右仆射。

    大唐实行三省六部制,将秦汉以来的相权不断分割,以尚书令、中书令、纳言(后改称侍中,为门下省之长)这三省司长替之。可以说,如今的大唐没有“丞相”,却又有着数位宰相。

    而那六部则统归尚书省调配,可以说这尚书令每日要处理的事物可是既重且繁。而李靖所任的尚书右仆射,位在尚书令之下,与左仆射同为尚书令的副官。

    说起来,早在前隋之时,尚书令这一职便时常悬而未任,经年空缺。昔年先皇立国之初倒是曾命今上出任尚书令,而今上继位之后,倒是承袭前隋旧历,并未另立尚书令。

    如此一来,这左右仆射便成了尚书省的真正意义上的主官,被人私底下尊称为左相、右相。

    说到底不过就是声抬举罢了。

    走近几步之后,李靖发现,面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本朝的将作大匠——阎立本。

    “哪里哪里,老夫不过是一朽木粗人,将作大匠莫要取笑老夫了。倒是阁下画作当真仙迹也,老夫慕之已久却一画难求啊!”

    “哎呀李公此言倒真是折煞下官了……”

    既然是阎立本,那么李靖心中倒是有数,当下二人寒暄了几句之后便互相道别了。

    将作大匠主将作营造之事,再加上阎立本此人本就以画才闻名,那么圣上召见阎立本,想必是为新宫殿建造一事罢。

    如今大唐皇帝所居宫殿——也是李靖现在马上要去的宫殿——乃是前隋之时兴建的大兴宫(后世改名为太极宫)。这大兴宫位于宫城北部,上应紫薇帝星,从星象上说倒是气势非凡。可偏偏,此宫选址之处却是地势低洼,每逢阴雨之时便会积水潮湿,令人闷热难耐。

    说起来,陛下原本还打算等这另外选址修建的新宫殿竣工之后便请先皇移居,可不曾想,今岁五月初,禅让多年的太上皇龙驭宾天,此事估计要成为今上的心结了。

    对于这对不寻常的父子,李靖不作任何评价——也不想作甚评价。

    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李靖便已经来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看到了自己要见之人的背影。那人正低头在书案前奋笔疾书,似乎神情专注到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也没有听到身边侍宦的通报。

    “大家,李仆射到了。”已经随侍了多年的老宦官站在一旁低声用着宫外朝官无法使用的称谓提醒道。

    看着那至高无上的背影,李靖准备开口之时,那道背影在此刻却仿佛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连忙转身大步疾走到了李靖的面前,伸手扶住了李靖的双臂。

    “李师不必多礼。”圣上的声音很是和善,但也中气十足,蕴含多年来养成的天子龙威。

    李靖很是欣慰,即便登基多年,每日里困于书案卷牍之间,但天子当年那天策上将军的英武锐利却没有消减。

    当然了,这种感慨,李靖可不敢说。只听他恭恭敬敬地垂首道:“自古唯有大德大贤之人方可为帝王师,老臣一介武夫怎能担待得起,真是折煞老臣了!”

    “公此言差异,”天子的和善并没有半点消退,“且不说李公军略冠绝天下,但论班行,公年高德劭又同为李氏,当为长辈。”

    在这种私下的时候,天子从不自称为朕,此刻的他,真像是一个虚心求教的晚辈。

    “老臣何德何能,敢与陛下同宗,臣……惶恐!”

    不管李靖心中是作何想,但至少,他现在表现出来的样子,是惶恐的。

    但几句君臣之间的寒暄过后,天子接下来说的话,倒是真的叫李靖有些始料未及了。

    “陛下将命老臣攻伐吐谷浑?!”

    “然也,兵部的行文当在十二月发至。”

    这可是一件大喜事。

    就在今岁之春,这吐谷浑便举兵寇边,早在那时,李靖便想自荐统兵却敌,而天子也有意命自己出征,但无奈那时自己足疾未愈,只得作罢。

    如今,自己这一憾事看来是不存在了!

    只是接下来,天子的一句话,让这位老臣皱起了眉头。

    认命侯君集为副?

    听到“侯君集”这三个字,李靖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哦,公可是觉得侯君集有何不妥之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