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观苍海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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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庭户间窸窸窣窣的细雨,已不知于何时早没影了。可地面溽湿未去,半空滞云尚浓,一时竟无开天之意。

    目送着王凡的身影去的远了,没踪影了,小银杏这才回转身奔屋里去。有刚才小小的一场‘答辩’,其结果还能得称意的;可于这底下来,她却又寻不出几许的乐情与快意,一双秀眉,倒锁的愁画儿似的。

    瞧爹那里,已复去拣了那本《大观》来,神情专一,看的认真,似乎是恨不得页间有缝、图里有隙的。银杏一时就又有些心下恓惶、眼中模糊了;她是在想了,她是在想了,瞅爹眼前模样,这就是我们人生画卷的聚绘浓缩吗?他可是已近古稀之年的人了,却还是这般的勤勤恳恳、孜孜不倦,一刻的光阴也不肯就枉废弃;可是爹,爹,你这般辛勤苦劳,一辈子的,这到头了,又将会得到些什么呢,又能得到些什么呢?这做人作的,就应该如此的勤奋不问辛劳,刻苦不问负重,勤勤恳恳、奋斗不息的吗------父亲也终于察觉出了,女儿眼前的沉郁之态。“杏,瞧一刻的,这都是咋的了?刚不还好好的吗?”他复盯上女儿,道。

    银杏何等的伶俐灵巧呀!“爹,没啥呢、啥都没。就是一时瞅您认真入神样,倒觉得蛮有趣的。”她早换作一副可怜的笑脸。

    父亲道:“别看你扮的多象。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儿的。”他两目不离女儿双眼。

    银杏道:“爹偏要问的,则搁了手里书吧。也不巧的,妮子我还正有件正经八百的,难事儿要望你说说的。”她挪个小凳儿坐到爹爹近前。

    洪仁轩道:“还正经八百呢,你就管说说得了,我这里仔细听着就是了。”

    银杏也不与爹计较。“就刚才、就这刚才的,我打北院过来时刻,却是好生恍惚的。”

    她是着意编个幌儿的。

    洪仁轩怔一怔:“北院?你是刚刚踅去妍枝家那巷了,是吧?”

    洪银杏声低音沉道:“昨晚上还听人说来,说三哥他唤过去的那领花轿,还落她家庭中没动动呢,就想去瞧瞧来。”

    洪仁轩闻言沉默片时,却道:“瞧你小小年纪,还真会惦记的。只是你这不会是,又有啥要使唤到你爹头上呢吧。”

    “爹该受罚了,——妮子和你正经说话呢。”她作成一付惨淡的笑:“爹,你也算这院里有头有脸的人了。这件事你都不出面掰掰的,难道就由它继续难下去的吗?”

    “就不想让去难了又能怎样呢?”他还女儿一面苦笑:“这事怪就怪你智伯一个,强横霸道、不依不饶的。也是确实了,你们曾有帮忖人家,还恩德不轻,人家也确确给有话的;但你们也不能去霸王硬上弓的呀,还弄出个大花轿啥啥的来也不怕硌碜人。现时倒好了,非是新媳妇儿没娶回家去,,还惹了满世界的人众不得待见,反恩为怨、反恩为恨的了------”

    银杏道:“可花轿的事儿若挪不去,这件事也就罢不了的。就算是众口铄金,也无济于事呀。”

    洪仁轩道:“这事却是极难的了。若得轻易好办些,早让人挪远去了的。就想想呢,这哪有奔去娶新媳妇儿的,就来抬一个空轿回的呢,特淬人心不说,还大不吉利、大不吉利的。这事却是轻易处置不得的。”

    女儿就道:“以爹你的老练和圆通,都想不来一个稳妥的办法吗?”

    洪仁轩默一默道:“就算爹能有办法,也需要时间呀。”

    银杏闻说,就起身离坐去拧了热水瓶过来:“爹,瞧你茶早凉透了,就让我给换一换吧。”

    洪仁轩正有润润口嗓之意呢,就递去茶杯道:“兑一兑就好,兑一兑就好。”又道:“杏呵,看你仔细的。若心下还有事,你就直说说吧。”

    银杏就搁了水瓶:“这不给你留时间想辙吗。那也不是求急的事儿,也不待这一刻的。”

    洪仁轩道:“这本是一码子的事,就说来归一处理论理论吧。”

    银杏就有几分奇怪了:“爹,这咋就能说了,这都是一码子事呢.”

    她爹道:“就瞧瞧了,这城里早不去晚不去的,偏偏选得今日了。说说看,是不是去望你妍枝姐了?”

    银杏就更显惊异了:“爹,我和妍枝姐的这点小密秘,你都察的一清二楚了呀。那里可是她老姨娘的家呢。”

    她爹道:“谁还没玩一回过家家呢,那是想瞒就瞒得了的吗?——不然,那时候就放了你一个十岁未足的小妮子,就整日飘飘游游,还日不见影、夜不归宿的吗?”

    银杏道:“想想了,果真如此吧。”又道:“瞧您这都‘剜肉透骨’的了,您就去帮妍枝姐想一个万全之策吧。”

    “万全之策?”她爹就正正神:“我一时怕是一全之策也无能为力的。”

    银杏就道:“你刚刚不是还说说来,要一码事归一处去理论的吗?”

    他爹就沉吟片时,缓缓道:“其实也不是、不是那层意思的。要说这眼下的,其实无论秦妍枝她那里都作怎样的决择,大家都会想办法支持她、帮助她的,也就无需谁刻意如何如何的,她自个儿能立断就行。”

    “可现时的问题就是,她确没办法迈出这一步的。”

    “也是呢,她这嫁不乐嫁,走又走不了——还有个大病未愈的老娘亲没人照顾呢,真够煎熬她的了”

    “都落这一步了,你还不要赶紧地想个办法帮帮她呀。”

    “我说姑娘呀,我又没说不去帮她了,爹也非诸葛、非神仙呢,就容我好好想想好吗?”

    银杏果不再行言语,多半晌才道:“我想想了,您还是该先设个法儿,将这花轿的事情理顺了方好。不然,妍枝姐就没法也没趣回家一瞧的了,您说是吗。”

    她爹就道:“倒是这事我倒有揣摩多时,已有些头绪了。”

    银杏就有些眉笑眼开了:“真的吗,真是这样吗?——我就知道,爹你总会有其办法的;也快说于妮子听听来。”

    洪仁轩道:“现不正主张着,各地可自主搞些文娱活动呢吗,我们可以以组内的名义,将此轿买归名下,而作为一项文娱活动之器材用。——想你智伯人虽轴些了,这种两相得益的主意,应该会接受的。而且,轮到有一日想再用用了,又可以照用不误的呀。”

    银杏一听,一时就高兴得都不知说啥好了:“爹,瞧你就是这张良再世、孔明重生呢吧,似这等棘手的事儿,眼看就要让你一着而落定;想这过去没能让你谋个区长、县长干干的,可真是屈了海大之才了。”

    为父就瞅瞅女儿:“瞧你一时高兴的,就又会得意忘形了吧。”

    银杏道:“你是不知道呢,就为这事儿,大家琢磨数日,设法都尽了,也没人提出个两全路数来的,还是你,‘一招定江山’!”

    洪仁轩道:“说便说说了,切记不可得意忘形了。这刚有说你妍枝姐了,——你这左声姐右声姐的,我也认她作你姐了——我这倒想问问了,她确还没决定下,以后都要何去何从的吗?”

    银杏见问,情绪显然又急转而下,她以双手揉揉双颊:“却也是无奈呢。她偏说经此一回,她已无颜再在这洲里待下去,则想将秦妈托于她老姨娘;现实不是时兴外出打工的吗,她想寄住好她妈,自己却去外面闯荡闯荡去来。——若能换个时机的,你愿闯荡就随了你去吧,我们就于这祝福于你则好;可现在,她却是遭下这等烦恼事,要这样走出去了,难免让人别屈恓惶的------”

    她双眼里果然有泪欲滴。

    洪仁轩似也颇受挫动:“其势也单,其心也苦,其历也曲,其去路更是遥摇不可期!世间多态,也是旁人所无能为力的吧。倘能够设身其所想,其所愿,观其未及观,虑其不及虑,而瞅必要时刻拉她几把,慰叨慰叨,也就能尽了姐妹之谊、之义了吧。”

    他这都不知是要宽慰女儿,还是自己。

    银杏道:“爹爹这话,我得谨记心里了!”

    这时洪仁轩早恢复如初了:“瞅你沉闷的,杏,还和爹还说说别的吧。”

    银杏闻说却叹一息道:“是你不知呢,爹。现实要想到妍枝姐了,妮子我总得要情不自禁的。我是在想了,我是在想了,要有一日我也落至她一般的境地了,那该如何是好呀,我又能挺的过来吗?所以爹,我现在满怀满脑里想的,就是如何地去帮她去脱离苦难、走出困境,我不能眼睁睁就看一个多好的姐妹,就老生活在一种无奈和痛苦里------”

    她爹就道:“瞧瞧,都跟爹一个模子呢,又是一个净会*份冤枉之心的;都不管想想了,先怎样去把自己家的小日子都过过好了,哎------”待一刻又道:“都不搭理了,爹刚刚有话与你说呢。”

    她就昂昂头,又作成一付很规矩诚实的样子:“我刚有听见的,爹!你要有啥话呢,就直说说吧,我能记的清准的。”

    “能记住就好,不过,现时我要妮子你瞅住你爹了。”

    这一时他竟固执道。

    女儿就问了:“是有哪等的事,爹,却要这么认真的么?”

    父亲道:“也不要认真的,就要你实在回我话来,就行。——爹就想问问了、问问你,你肯这么积极努力地、从方方面面去帮你妍枝姐,却都是出于一百一百的诚心吗?”

    女儿道:“听爹这话,倒问的妮子我好糊涂了,呵?!”

    她爹就道:“不至糊涂的。还听爹说说了,你这且莫就以为了,你以前对这王家大小子的那点心思,爹却是一点点,也觉不出来的------”

    女儿不由呆一刻道:“这瞒天瞒地的,我却就没想想了,啥时也瞒瞒爹您来,也合上妮子这等的‘小心思’吧。现时爹既用心问上了,妮子就得不顾羞心的回回了:爹,这完全是两码事呢,我分的可清了;就这一句,也应够了的,爹!”

    她做一付大义凛然的态势。

    ——瞅你这妮子的小样!洪人轩心说一句,一种慰籍和隐痛的感触前后奔心间而来。

    这是两码事,我分的可清了!她的回话确够脆生、够明确的了,但愈是如此,作为父亲,他洪仁轩愈会感到一种沉重和不安的:想女儿这轻巧一言之后面,都显现了多少理性的决择和情感的抑止呀,而作为其生身之父,他却还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的吗?

    “杏呵,你能有这样的认识、这般的选择,爹真是替你高兴呀。我姑娘可是长大了,长大了哎。又明理,又得体,还知冷知暖、知进知退,爹有你一个,也足可骄傲了。但杏呵,闺女呀,爹就怕你拘理而想,拘礼而为,而终是又不能真实而放下的,而放下的。你就听爹说说了:却都是因为他俩年龄相近,先一步得认识理解罢了,就算从哪方面都说说了,我姑娘也不会就比她秦妍枝不如的了,不是么?再者又说了,这天下之大,至山重水复、人非一等,却是英雄辈出也未可知。我是在想了,等过了这一段,你可以到外面去走走的;一者呢说你早是个大姑娘了,却从没见外部的世界是啥样呢,再者也是更重要的,凡人也无论有谁了,只有进到这外部大世界里去学学去历练,才能真正成长成熟起来的,知道不?”

    银杏道:“我都听爹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