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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埠头送还了运超两个,王凡一时只觉心下空空,神思恍惚,就暗想这烦恼种种,事起事落,无不与这秦妍枝相关联,不如,不如就过去走一遭来,也好让她帮着拿些主意的。当然也还有更重要的,说这眼下的,也不管大家都如何去对待,他觉得都有必要去与她见一面,把些事情当面说一说,也求得些共识;当然他也做好了最后的打算了。
那一间老式老气的门户他过去时曾有去过的,它就坐落在距此北去二十里的一个小湖泊尾后,却是间已有几百年建筑历史的清水墙面的青色砖瓦房,容易去寻的。他郁郁然打定主意,就取道奔那间老房子而去。
这里却说那日下午三时许,秦妍枝于王凡眼底下渡达大江南岸后,向西才走一段,就从另一渡口又回到了北岸,又一路去到了她老姨娘家。
她有意要拐过几弯弯去,是为略避些众人眼目的,南岸无街无市,洲中人少有走动去来的。
而刚好赶上了同渡的王凡的好友韩林浩,因占着与王凡的那层关系和与秦妍枝的一面之缘,就及时上前和秦妍枝拉扯开了,并着意陪送了她这一行程,也减省了她这一路的孤凄。
急难头上见真情。一时竟也少有人知了,其实她这一回最终选择逃婚而去,却又全不是出自她个人本意的。说这女儿舍弃自己一生的最爱,一生的幸福,换回了她娘的生命,那时候是娘亲生命垂危,毫无知觉,否则,她绝不会答应女儿去这样做;父母都为儿女而活着,哪有这样自私冷酷的娘亲呢,何况是这位爱女如命的老女人了。
所以当她从死亡线上挣扎而回,又获悉了这其中的原委后,她就全然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而紧紧抱扶住女儿放声号哭了起来,一时是声惊四野。她报怨女儿不该以这种残酷的方式去挽救她的性命,说她这样不仅害了她自己也害到了她,她会一辈子难得安宁的,她还说,还说------
她一时就苦思冥想,而经一段的冷静平复后,她慢慢就酝酿出一个主意,一个还报女儿的主意。
二月二的早晨,她寻着一段绳索,又叫来女儿;她单刀直入,她说着是,说着是------
她说女儿你衡量衡量吧,你若真要把自己嫁过去,你前脚跨出门,你娘就再不要活下去------
她说着女儿呀,只要你不要嫁,就有天大的事儿,可着我们娘儿俩共同去面对呢!
她说着女儿呀,生命只有一次,婚姻也只有一次,就算你能不看重,你能忍心辜负一直苦苦等待着你的王凡吗------
就这样就似这样她拎段绳索,握截荆条,连推带抽,硬是狠命地把女儿赶出了自家屋后门------
这样她就来到了柳树林,又来到了南江渡头,来到老姨妈所在的红磷村。姨妈这早有打发了表嫂于村口小路边上等她呢。
“过来就好,过来了就好!你可担心死我们了。”表嫂远远迎过来又抓住她双手,直拥她回家去。
说来也巧,王凡他一个闷闷来到红磷村的时候,秦妍枝正在村头一块油菜地里除杂草呢。她这也不是为着别人,表哥表嫂都进城做工去了,却把几亩责任田全数交给了她。
幸得相会于地头,他两个却又都久久相对无言。几个月的阻隔却似乎长达数年,让他们彼此都觉出些陌生。
“这是怎么了,要去哪呀?”她终于问。
“你瘦了!”他却说,抑不住一种伤情。
她似乎没听没见:“走了老远的路,就回屋歇歇吧。”
就伸手去接他手拎的小提包。
他没给,也原地没动:“妍枝,我上来就为两句话,完了要走的。”
她也不坚持,却挪一步:“瞧你这不早不晚的,今儿过来,定是为了昨儿银杏他俩做下的那事儿吧。”
他就点个头:“妍枝,我考虑过了,我有考虑过了,我俩是不是都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呢,是不是我们太单纯太年轻,对些事情的把握就太过理性化,就生生抑止住许多在感性层面理应把握的东西,从而从根本上封杀了我们自己了。”
“能说的明白些吗?”她禁不住就问。
“我以前就曾有说过了,”他就道,“只要你能招呼一声,我就会随时回到你身边,爱你。呵护你。也有说过了,只要你愿意,我就甘愿立马站出来,和你一起去面对所能有的困难和烦恼。想想了,昨日之事确也不算不了什么,但它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其实大家一直都是在支持着我们的,支持我们的,是我们缺乏勇气,顾虑太多,才慢慢走到了这一步。”
“所以我这次过来,就是想望你说一句:妍枝,我们就丢开那些包袱吧,就按照大家的意思,一步步去化解,去努力,好吗?”
妍枝道:“谢谢、谢谢大家所给的好。但这事太大太突然,我还没想好,真的没想好;我何曾又不想,就毫无顾虑,就不顾一切的,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想我这一路走过来,也没刻意去想些啥,顾虑什么,却都是凭着一种做人的本分,本分。大难之中其智也昏,这件事儿我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捋捋不清的。”
王凡道:“你不会,不会怪我了吧,在你最困难最无奈的时候,我就孤立一旁,却都没及时勇敢地站出来,施与援手啥。”
“这都说些什么呀。以前我不也说过了吗,在这件事儿上,我所亏欠的,就只有你了。我又怎不明白,要说做有牺牲,其实你所做的比我更大更大,所受伤害也更大,这是我该感激一辈子的事,我还有啥好怨你的呢?”
“瞧瞧,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他有一种很无奈的样子:“妍枝,在很多事情上,你能不能多为自己想一想,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做人应有个立场不假,但也该看看够不够、值不值。我记得你以前就给我讲过韩信受辱的故事,可为什么轮到自己了,又反倒想不开了呢?社会很复杂,人生的变数更是无可预料,如果我们固执一隅,也往往容易铸成终身遗憾的,你说不是吗。再者社会进步着,人们的思想观念也跟着变化着。我们就说这一回的,你走出这一步应是秦妈的主意吧,是吗?我谅想只有她老人家才能最后说动了你。可你知道吗,这件事下来,就很少有人指指点点、说七道八来。这说明什么了?说明过去我们视若性命的某些东西跟行到现在,已经失去了它曾经的作用和影响了,可为什么你偏偏,还要甘愿去做其牺牲品的呢?”
“你再不要这样说话好不好?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你也都十分清楚。当时,我就剩下乞求你的原谅来活自己一条路了。而且刚刚也有说过了,在这件事儿上,我也没刻意去想些啥、顾虑什么,却都是凭着一种做人本分,本分;我们再是如何的放任自己,可对自己最基础最基本的感觉感受也不能不去顾及的是吗。我想如果我们要做的一事儿,有可能要为之而背负上一辈子的良心债,也无论这事有多重要,想大家也不会贸然去做的,不是吗?”
“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是不明白。我所以坚持说话,是想着还望你说一声:妍枝,不管有多难,我们都抱定了一个目标去前行,去努力,好吗?知道吗,我都不知该怎么与你说;经此一回,我是真真切切体验出了,体验出了,妍枝,王凡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这段时间,我也一刻没让自己稍歇息的,甚至更加努力在做着,在干着,我是刻意的。可我,可我,这一段下来,我都不知道自己都做些什么了,又都为了什么,我整日都迷迷糊糊、浑浑噩噩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要去干些什么。妍枝,我原以为自己能挺得过去的,我也一直努力努力的鼓励自己,可是没办法,没有你的日子我饭不想觉不眠,没有你的日子生活不再多彩,一切的一切都暗淡无光,这样下去,我想我迟早会垮掉的,会毁掉的。妍枝,我已有想过了,我已想好了,我再不要违心的答应你什么,再不要------我反悔了,彻底反悔了;就算独立孤行,就算是去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要拼力把你夺回来,夺会我身边,请你也一定要心里有数了,要好好配合着我,好吗?”
“你急糊涂了吧,王凡。我们不要这么意气用事好不好,好不好?这件事情是我们想办就能办得了的吗?如果因为我们的轻率和莽撞,再惹出啥事儿了,则只会把我们隔得更远更远的,你不要这么激动了好不好?”
“我能不激动吗,妍枝,我的好妍枝!我现在只要想到我俩的事,想到我俩的命,我就会徒生伤感,徒生痛苦、痛苦,妍枝-------”
不想一句未完,这五尺汉子已是出气不匀、热泪盈眶,秦妍枝一见竟也难以自持。
这情景,象极了一对悲男怨女。
“过来,转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片刻后他又抹抹双眼道。他显然是想来调节下气氛,而他这一刻下来,因为心境的原因,真还没仔细一瞧她尊容呢。
她即顺从的转过身。“你也说说吧,今天到底都发生啥事儿了?”她又道。
只不期他却闻所未闻,一双眉眼就顾在她身上下打转,带着一种莫可言表的复杂神情。因为他瞅见了,瞅见了——
或许就为下地做活的原故,只这女神眼前的打扮与她多姿的身段却是那般的不协调,不协调。就见她仅穿一件已浆洗得泛白的老式样阔领灰春装,右肩头还背一个偌大的补丁,下着一条同色泽的长裤,与上装显然是套装,却更是皱褶连连、旧得不能再旧;一双方口布鞋里的那双脚,却连双布袜也没穿------
他已经很久没见她穿出这些衣服,或许早该扔作抹布了。而今天,在这异地他乡,这些却又被她重新拾起来,穿身上了;她不会,她不会,连一套像样点的衣装也没有了吧,他无由的就又添些哀伤,因他觉得,她已在着意掩藏自身的秀色妩媚了,一个芳华正靓的姑娘------
“问你呢,这今儿到底怎么了?”她又在催问了。
怎么了?怎么了?一时他是酸楚难当,心乱如麻,又如何来回答她这样的问话呢。“妍枝,我想去见见你娘,去看望一下。”他打一掩护。不过他也是打心眼里一直记挂着这位老人,突然就想去看看她。
妍枝就犹豫道:“我们相识十几年,没必要为这回的事产生隔膜。这里现也算我家呢,你可随时来去的;但昨日这事儿,我还没有说予我妈知道了,希望你明白了才好。”
就去拎回了锄头,领王凡一路回家去。
“你才刚问的,其实也没啥,都是昨儿银杏她俩办的那事儿惹的。”这时他边走边突兀道。
“我早瞧出来了。”她道:“他们咋就那么没小心的呢,弄不好,这是要出大乱子的。咋样,没伤着你吧,那蛮子。”特担心的样子。
“你也莫象这样儿说话。”他就道:“其实也没啥没啥的,只不过他俩一意求成,就欠了些思考,所幸我已想到解决办法。现在的关键,是看我俩如何来对待这事儿了------”
“看我俩?”她敏感道:“王凡,你不会觉得这样儿还不够,还想着要逆势而上呢吧?瞧我这都让你给弄糊涂了,都不知你这是在冷静说话呢,还是。王凡,你冷静些好不好。”
“咱再退一步说了,退一步说了,就算你主意多办法儿强,能生法儿平复下那一家人,平复了整件事儿,可我们能因此而平复下我们自己的良心良知的吗,这件事错不在他人呢。另外你也都知道了,我走出这一步已是情非得已,我哪能破罐破摔将错就错的呢。”
“将错就错?你哪能这样自己说自己的呢。”他一付无主没奈何的样子:“咱说了这么多,你到底还是不能放开了呀------”
“就要放开了又咋样?人就是人,也无论都走到哪一步了,咱也不能无所顾忌的不是吗。发生了这许多的事,却要我熟视而无睹,这咋可能呢;再者说了,这事儿前前后后我虽在被逼无奈,但说到底了又没谁强迫了我来,却都是我自觉自愿的。所以,所以,王凡,思前想后左看右看,这之中很多坎坎儿,我怕我最终也很难逾越过去的,而我们这辈子,可能就只有远远相望的份儿了------”
说至这儿就不由凄楚难当潸然泪下。
王凡一时就默然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