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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峰上门的时候带了些礼。两瓶剑南春、时兴的糕点、一袋当季的水果。冯爱敏笑得合不拢嘴, 夸秦峰懂事的同时,小声问林蔓:“这是你对象?”
林蔓摇头轻笑:“只是普通朋友。他在江城一个人,所以过节就叫他来坐坐。”
外面有人上门,冯爱敏一看来的是安忠良夫妇,立刻殷勤地迎出去。一下子,厨房里只剩下林蔓和秦峰。
“你又不是新女婿上门, 哪儿用买这些。”林蔓调笑地细数秦峰送的东西, 不算酒和水果, 光是糕点就有三大纸包, 即便是女婿上门,这些也多了吧!
秦峰倚着门框, 默不作声,只看着林蔓笑。
林蔓又道:“刚才赵婶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秦峰道:“她会那样误会, 并不是没有道理。”
林蔓嗔笑:“胡说, 我只是请你来吃饭, 算什么对象。”
秦峰道:“上海是什么风气我说不清。但在江城,一个女同志郑重其事地请男同志到家里做客,就等于是告诉外人, 他们建立了恋爱关系。”
林蔓向秦峰偏着头笑道:“那么在江城, 一个男同志郑重其事地接受了女同志的邀请,又算是什么?”
秦峰又是不语,移视线去了别处。恰好秋莉娜跟着父母上门,冯爱敏一家如临大敌, 一家子乌泱泱地拥上去,热情万分地将人簇拥进屋。
炉灶上锅里的汤滚开了,林蔓拧小火,汤里的水花立时变小。
一早看惯了人情世故的她,怎么会猜不透秦峰的想法。
秦峰显然是有些喜欢她。那么她喜欢秦峰吗?她扪心自问,秦峰高高帅帅,待人有礼,英挺的公安制服穿在身上,走起路来威风凛凛。这样的男人,她实在没有讨厌的理由。只不过,她恼秦峰不愿先开口,几次三番地暗示,非要她来主动。
哼!她偏不让秦峰如愿。感情这东西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汤花扑得锅盖“啪啪”得响,林蔓掀开了差些被顶翻的盖子。她背对着秦峰,唇角勾起轻笑,眼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
秦峰终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前些天,陈书问起我们两个。”
林蔓轻挑眉梢:“我们有什么值得他操心?”
秦峰道:“他说我们两个挺合适,或许可以试试看。”
林蔓瞟了秦峰一眼:“偏有这样的怪事。我和他只见过一面,怎么匆匆的一眼,他就觉得我和你合适了?”
秦峰笑道:“或许,或许是因为我向他提过你。我对他说,在他认识严英子之前,我们就认识。”
林蔓走近秦峰,抬头迎向他满眼的笑意:“那么你觉得呢?我不在意陈书怎么说,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
秦峰不语地凝视林蔓。
林蔓又靠得秦峰近了,朱唇几近贴近他的耳畔,轻轻柔柔地甜声说道:“讲讲吧!秦公安,你暗地里调查我,翻清底细地研究我,现在又接受了我的邀请,毫不避嫌地来做客,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屋里传来喧闹的说话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赵德和秋莉娜的身上。厨房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黄灯。林蔓和秦峰四目相对地站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秦峰心跳得厉害,想避开林蔓迫近的凝看。林蔓偏不如他的愿,直勾勾地看得他红了脸。
“你不怕我把你当成女特务抓起来?”秦峰佯作警告。
林蔓捕捉到了秦峰眼里的一丝慌乱。她轻拍秦峰的肩膀,满意地笑了:“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你舍不得。”
秦峰笑道:“你就这么肯定?”
林蔓又走近秦峰,只要再半步,她就能倚进秦峰怀里。
秦峰慌地退了半步,片刻前刚刚立起来的威严瞬时全消。
林蔓站定在原地,笑看秦峰。答案一目了然。若不是喜欢她,一个久经大案的公安战士又怎么会心虚成这样。
冯爱敏匆匆忙忙地回到厨房烧菜。
林蔓和秦峰立刻退回安全距离。一个帮冯爱敏打下手,一个站在门边轻笑地看,闲话家常。
青菜下锅,“嘶啦”一声冒出了油烟。昏黄的厨房间里,好似一切如常。冯爱敏唠叨着赵德的婚事,里屋的赵梅偶尔走出来,问冯爱敏要招待客人的酒。偶然间,秦峰和林蔓无意中对视上彼此的双眸,霎时间,片刻前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旖旎,就又弥漫了起来。
“林蔓,他是你对象?”赵梅一早看见了秦峰,借着来厨房拿东西的当儿,她拉了林蔓到一边问。
林蔓瞥了一眼秦峰,笑回道:“怎么?你对他有兴趣。”
赵梅脸羞得通红:“他父母是做什么的?”
“他父母很久以前就去世了。”林蔓实事求是地回道。
赵梅失望,又问道:“那他有没有什么当官的亲戚?”
林蔓摇头:“据我所知,他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好似一盆冷水浇在头上,赵梅顿时失去了对秦峰的全部兴趣。她心里一直有个明确的目标,嫁的人再好都没用,关键得要对方是高干子弟。她甚至有了豁出去的决心,即便实在嫁不了高干子弟,那也可以直接嫁给高干。
开饭了,秦峰和林蔓坐在炕桌的最边上,随大流地吃饭、喝酒,偶尔桌上有人说了一件趣事,他们便跟着轻笑两声。
为了两个孩子的婚事,秋莉娜的父母和冯爱敏讨论得热烈。在秋莉娜和赵德婚后该怎么住,以及孩子谁带的事情上,双方一直争执不下。
秋莉娜的父母对赵德的不满意,全写在了脸上。他们似乎对这桩婚事嫌弃得紧,却又碍于什么不得已的原因,而不得不接受。于是,他们只好将气撒在冯爱敏和赵里平的身上,对于婚事商定上的种种,极近刁难之能事。
冯爱敏因为心虚娶了个高门的儿媳,于是勉强收敛了平日的厉害脾气,在秋莉娜父母和安忠良夫妇的面前,赔尽了笑脸。有几次,连一向好说话的赵里平都火了,反倒被冯爱敏好声好气地劝了下去。
“干爹您放心,莉娜的婚事,我这里一定帮她操办好,保证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赵梅嫣然已经不姓赵,改姓了安。在桌上,她“干爹”“干妈”唤得亲切,对秋莉娜的嘘寒问暖,远胜过对自己的亲哥哥。
安忠良深深地闷了一口酒,越过身旁的赵梅,对赵德说道:“记住我的话,你好好对莉娜。我安忠良绝对不会亏待你。莉娜将来生了孩子,你和莉娜没空带,可以把他抱过来,让你表婶帮着带。”
“哎呦,安局您这话怎么说的,不是还有我和老赵吗?哪儿能麻烦您家啊。”冯爱敏满面堆笑地接过了话头。
安忠良朝冯爱敏摆了摆手:“您别多讲了。我们早说过,我们当莉娜像亲女儿一样,她生的孩子,跟我的孙子没什么区别。你们到时候送过来,吃食用度也好,上的学校也好,我都会给他最好的。”
冯爱敏一怔,心想原来安局不是客套,而是真想让秋莉娜生了孩子送过去。这怎么行,那可是他们老赵家的孩子,放在安家养是怎么回事。那孩子又不姓“安”。
于凤霞给赵梅使了个眼色。赵梅向于凤霞点了下头,立刻转身劝冯爱敏道:“妈!干爹在省城,孩子能送到子弟学校去上课。在干爹干妈家长大,保不齐他大了以后能当兵,或者直接保送大学。这可是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前途。你犹豫什么啊?”
“那孩子不在我身边长大,万一以后不认我怎么办?”冯爱敏直话直说。
于凤霞笑,亲切地拉住冯爱敏的手,安抚道:“你是她奶奶,孩子不管在哪儿长大,这都是改不了的事实啊!他不跟你亲,跟谁亲?”
上大学?去参军?冯爱敏默默地念着,不觉得动了心。是啊,放在谁家不是养?她是孩子的亲奶奶,到什么时候都是。一想到将来,赵德和秋莉娜的孩子一个两个三个都有了出息,脸上有光的归根到底还是他们老赵家啊!
“行!”冯爱敏狠下了心,咬牙答应。
安忠良和于凤霞满意地笑了。秋莉娜的父母冷漠地坐在一边,好似事不关己。赵梅一会儿给于凤霞夹菜,一会儿又给安忠良斟酒,忙得不亦乐乎。整张桌上,大半的声音出自她口。与她相比,倒本该是当晚主角的秋莉娜和赵德一直无声,如局外人般地坐在一边,时而吃一口菜,时而抿一口酒,满面的愁意。
饭后,因为桌上的人仍吵嚷得厉害,林蔓有心躲清净,便借口要送秦峰去码头。
秦峰一听林蔓要送自己,欣然答应。
两人踱步出了门外。
藏蓝色的天幕上,弦月耀着清冷的白光。
一走出门,林蔓立刻觉得周遭安静下来。男人女人你来我往的说话声在她的身后渐渐平息。她朝着码头走去。路前方的尽头是桃花江。冷风拂面,她能听见江面上传来的水浪声。
哗~哗~哗~
越来越清楚……
“珠江三角洲一批电力排灌站在加紧施工。”秦峰蓦地开口,严肃地说了一段早报上的内容。
林蔓无语,平白无故地提电力排灌站做什么?
“嗯,大概是吧!”林蔓随口应道。她放眼望去,码头上的闸门已经进入她的视线。
又走了一会儿,秦峰再又开口:“人民日报上说,我们要运用群众路线,解决技术问题,这样才能提高劳动生产率。”
“嗯,这一段,我在厂里的工作会议上学过。”林蔓苦笑地望天,心想秦峰这是唱哪出,居然上起政治课了。
说话间,两人上了码头。秦峰买了票,林蔓送秦峰走到渡口。
轮渡缓缓靠岸。
秦峰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以一种仿若要英勇就义般的凝重,对林蔓说道:“林蔓同志,以马克思的名义,我请求你……”
“呜—”的一声汽笛的鸣响,震耳欲聋,瞬间盖过了秦峰的话。
秦峰说不准林蔓究竟听见了自己的话没有。已经是最后一班渡轮了,他被船员催上了船。
船靠岸即离岸,秦峰站在栏杆前,望向岸上渐渐远去的林蔓。他想问林蔓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又想问林蔓到底是什么态度。奈何刚才的一句话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他再开不了口,只能怔怔地向林蔓张望,愁肠百转地揣测林蔓究竟同不同意。
林蔓没有在岸上多做逗留。眼看着秦峰乘的船开了,她转身离去。
回想秦峰的最后一句话,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喜欢我就早说嘛!扯那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