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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三大,你怎么也来了?”
三郎一惊,忙回头,看清了来人问道。
这蒋三大是丁蜀镇的搬运工,力大无比,挑担四五百斤不喘粗气。这厮从小就嗓门大,饭量大,身板大,得了个浑号“三大”。长大了干脆就当大号用。
蒋三大养着一个老娘,挣的钱勉勉强强够两张嘴巴,穷得叮当响。幸亏入了帮,得了帮中兄弟不少接济帮衬,才没饿死。所以蒋三大一直对江上洲服贴得死心塌地,现在江上洲死了,苏雪中接任老大,他自然指着苏雪中填饱肚子了。
蒋三大引着三郎继续向东走,边走边说: “江少爷,你太客气了,让我们逛街吃饭不干活,真不好意思呢!”
三郎问道: “蒋三大,听说你一顿饭能吃一掇罐(注: 掇罐,烧制紫砂茶壶的窑具,作用是防止紫砂壶直接挨上柴火),是真的吗?”
蒋三大憨憨一笑,说: “那是肚子里没油水,江少爷,如果你给我吃一个月的肉,我保证饭量会小很多的。”
这就是憨人想吃肉,傻傻的小聪明。
二人在街上慢慢走着,不时有三三两两的鬼子东张西望逛荡,见了女人就嬉皮笑脸,活脱的地皮光棍。
三郎很奇怪,难道鬼子的德性变了?以前鬼子不是这副无赖泼皮相啊!
问道: “蒋三大,城里的东洋兵,都是这副屌样吗?”
蒋三大道: “我不知道,苏会长叫我城里来,就是把饭桌上的饱菜吃光,你花的钱,不能白花,谁让我是丁蜀镇头号饭桶呢。”
蒋三大说着话,伸手口袋里摸出一块小石子,挥手甩了出去,三十多米远的屋檐上,一只麻雀被砸中落地,蒋三大飞跑过去,捡起放入口袋。
三郎很好奇,问道: “你这是干什么?”
蒋三大尴尬一笑说道: “荤菜,买不起鱼肉,只能这么了,我十次里能中七八次。”
三郎指着王复茂菜馆的招牌幌子,问道: “上面的字,能打中吗?”
蒋三大笑道: “这算什么!我五六十米远的狗洞,半块砖头也能砸进去。”
三郎哈哈大笑: “蒋大哥,说漏嘴了吧?偷狗的好本事,哈……”
蒋三大犟嘴: “江少爷,我是人穷志短,被逼无奈的嘛。”
王复茂菜馆的门脸朝南,厅堂东西两端各摆一张八仙桌,上面摆齐了瓜果糕点,茶水香烟,客人进店可以随便取用,不收分文,这是招徕客人的手段。
三郎进店,苏雪中正在西首的八仙桌边等候,忙起身迎上,两人上了二楼一个临街的包间。
三郎道: “大师兄,说说情况。”
整个宜兴县全境的日军守备大队,约五百人,现在日军收缩兵力,县城里集结了约三百人,分驻粮库,小学,中学和周王庙。
无锡的军火运来后,全部堆放小学里,小学里原先七十多个日军士兵,就移驻中学。而小学里军火的警卫,则由无锡来的一个五十多人小队守卫。这一伙鬼子很特别,看不起城里原来的驻军,彼此间因为买菜,吵了两次差点打起来,干脆就自己不做饭,一日三餐,由王复茂菜馆做好了送去。
三郎在大街上见到的痞子泼皮兵,就是守卫军火的。另外,粮库守卫有七十个鬼子,周王庙大队部四十多个鬼子,另加一个特别班。中学里有一百七十余名鬼子。
城里鬼子总兵力,三百六十余名。
另外,一个五十多人的侦缉队,住在监狱边上的体育场,警察局……。
三郎一边听,一边用指关节,在桌面上一下一下的敲,突然说道: “大师兄,鬼子内讧窝里斗,对咱们的行动太有利了,这一仗想不赢都难。你去安排吃饭,“扣鸭席”一桌,咱们这儿“鱼翅席”一桌,让兄弟们安静点,别吆五喝六的。”
蒋三大低声喊: “咱三个人,吃得了一桌吗?”
…… ……
刚吃一会,田生粮到了,三郎故作惊讶。田生粮大马金刀的坐下,说: “你江三郎每次进城都在这儿吃,我找来有什么奇怪的?”
三郎道: “你先别忙坐下吃,去把菜馆跑街的徐放叫来。”
田生粮头也不抬,挟了块鱼肚。飞快往嘴里一塞,“嗵嗵嗵”下楼去了。
很快,徐放跟在田生粮身后上楼,一进门就点头哈腰。徐放三十出头,白面书生,头发油光可鉴,一袭杭绸长衫,颇显儒雅,脚上蹬一双铮亮的三接头皮鞋。这一身中西合璧的打扮,在宜兴城里,是顶级的时髦洋盘了。
徐放往三郎身侧三步外一站,哈腰微笑道: “江少爷,有什么吩咐?”
三郎道: “徐掌柜的,你的事,东窗事发了。”
徐放的脸,立即就白了。
三郎心道: 惜命如金的贪财鬼。
徐放犟嘴: “江,江少爷,人命关天的事,不,不要……”
三郎冷笑: “嘴硬也不看看本少爷是谁,没胆就别出来混。徐放,你怎知道是人命关天的事?大苟小苟兄弟俩的钱,不是好花的,他俩杀人已经落网了,窝主同罪。是你痛快说,还是我帮你说?”
徐放立即跪下哀求: “江少爷,救命啊!只要您救我的命,我什么都说。”
原来,徐放人虽精明,但胆小,贪心却又奇大。大苟小苟兄弟俩抢劫的金银珠宝,不便携带,物色窝主,和徐放碰上了,一拍即合。
三郎让苏雪中和田生粮,去把赃物拿来,徐放急忙抖抖嗦嗦带路,工夫不大,二只沉甸甸的箱子拿来了。
三郎打开看了看,说道: “徐放,你的小命,你一家七口的小命,都在我手里了,想死想活?”
徐放又要跪下,发誓今生再也不敢了,被三郎喝止,说道: “你的话,我也只能试着听听,这样吧,你写张具结文书来,或许我可以看在你上有老,下有小的面子上,这一次替你遮掩过去,但绝没有第二次。”
徐放哪敢不依?三郎说一句,他便照写一句,大概意思是: 交友不慎,结交匪人,决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又叫来菜馆王老板做中保人,王老板虽然一百个不情不愿,但也架不住三郎的威胁,和徐放的哀求,只能答应。
王老板道: “江少爷,从今往后。我就只能念阿弥陀佛了,还请你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三郎道: “王老板,生路死路,都是你们自己选的,往后,徐掌柜这种人,你看紧点。”
王老板领着徐放走后,三郎嘿嘿邪笑,说道: “饭店搞定,咱们的战斗,就先胜了一半了。”
众人不明白,苏雪中问道: “小师弟,你把我们搞糊涂了,咱们打县城,和饭店有什么关系?”
三郎笑道: “关系大了,先卖个关子,大家吃饱喝足,我再拿个详细计划出来,分头行事。”
饭后,三郎将作战计划写好交给田生粮,说道: “生粮,将这个交给张希北和胡雷刚,让他们照计行事,如果真一叔回来,让他尽快进城。”
田生粮走后,三郎一伙人去城里逛了一下午,晚饭是徐放请客,王老板做东,小心翼翼的伺候,三郎也不谦让,反客为主。因为三郎现在也是小有名气的“汉奸”,更有捏着人家的把柄在手里,王老板和徐放二人惹不起,只能忍着,讨好着,避免吃了眼前亏。
饭后,三郎笑道: “徐掌柜,陪我去看看夜景怎样?”
三郎这是计划的第二步开始了。
王老板心想: 这家伙绝不是去看夜景,指不定又要作什么怪,千万别搞出事情来连害自己这饭店。
徐放也和王老板一样的心思,暗叹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呢! 但又不陪不行,只能心里念着菩萨保佑,硬起头皮相陪。
徐放带三郎和苏雪中出发了。
前面又碰上了吊儿郎当的两个鬼子兵,徐放的心,立即吊到嗓子眼,小声提醒道: “江少爷,苏会长,这些流氓鬼子,是住在小学里的,和城里其他鬼子不一样,多看他们一眼,也要挨脚踢,我就被踢过,碰到这样的鬼子,就是撞上鬼。”
哪知徐放不说还好,三郎听了,立马主动迎上,“撞鬼”去了。徐放吓得只想脱身溜走,却又不敢,只能故意远远落在后面。
三郎和鬼子撞上了,没有徐放想象中的拳打脚踢,反而是一阵叽里呱啦日语后,居然似故友重逢,和两个鬼子指着徐放,哈哈放肆狂笑起来,。
徐放正心里忐忑,见三郎向自己招手,只得走近,三郎笑道: “徐掌柜的,我和这位太君说好了,让踢你的太君向你道歉,为你讨说法。”
徐放以为自己听错了,死活不信。三郎又向两个鬼子叽里咕噜,其中一个伸手拉住徐放,嘻嘻哈哈硬往小学方向带去。
苏雪中不知三郎搞什么鬼,见他一脸的得意,越发想去看个究竟。
徐放小声哀求: “江少爷,您就饶了我吧,我还想多活几天!”
两个鬼子进了小学校门,便大呼小叫: “浅川君,你前天教训的饭店掌柜,我们把他抓来了,只要你向他诚恳道歉鞠躬,这位三郎君,就大大的请客,我们通通的,美味美酒,通通的有。”
两个鬼子这么一嚷,轰动了,鬼子们高呼叫好。那个叫浅川的鬼子,趾高气昂的走到徐放面前,也不说话,先是一脚踢上。徐放连躲也不敢躲,鬼子们又是轰然嬉笑。
带徐放来的两个鬼子不干了,上前把浅川扭住,其中一个大喊: “浅川君,我们都是帝国的勇士,面对一个饭店的懦夫,浅川君的武士道,怕是用错了地方。”
众鬼子又是轰然叫好,乱轰轰的叫嚷: “浅川君,你的一个开玩笑的鞠躬,真的有损你武士的尊严吗?,你的尊严,也太尊严了吧?”
“浅川君,整个小队丰盛的美味美酒,难道不值得你一个鞠躬吗?”
“浅川君,你的鞠躬,关系着日中亲善,关系着我们的好胃口,请快快示范吧!”
日军小队长,早悄悄的听了够,也及时挤进了人群,似模似样的问三郎: “你的,什么的干活?”
三郎见他领章上扛着个少尉军衔,知道他是小队长了,说道: “少尉阁下,我是常州宪兵司令宫野一郎的弟弟,特殊的秘密干活,身份是隐蔽的。目前大战在即,正好碰到饭店徐掌柜这件事,所以就灵机一动,让浅川君道个歉,让中国人明白,我们皇军是亲善来了,可以得到他们真诚的支持,这样有利我的行动,有利这次会战。”
小队长本想还要查查三郎的证件,一听说和宪兵沾边了,还特殊的秘密干活,哪还敢管闲事?他立即打消念头。说道: “浅川君,为了表示日中亲善,你的鞠躬,很有必要,请遵从三郎君的意见吧。”
小队长白捞一顿吃喝,还落下日中亲善的美名,何乐不为?只是可怜了浅川,本想着自己是大大的帝国勇士,可以在战友们面前抖威风,却不料队长把自己当猴耍,成了笑料,敢怒不敢言,官大一级压死人!
鬼子浅川苦着脸鞠躬。
少尉队长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是好酒好菜在他心里作祟,勾引了他。三郎临走时,还悄悄往小队长手里塞了一根小黄鱼,小队长莫名其妙,不由心生疑窦: 难道其中有鬼?
三郎一本正经的说道: “少尉阁下,这不是行贿,这是明天晚饭的酒菜钱,我知道你们的伙食费是定额的,不能有多余的支出。我有特别储备金,您就放心的给吧,既显示了我们皇军的诚意友善,又可以收买中国人心,最终还可以十倍百倍的收回的嘛。听我的意见,准没错,宫野司令官会满意你的忠于职守的。嘿嘿嘿……”(注: 日军每个区域的宪兵队,不论单位大小,人数多少,内部都是宪兵队长的职称,只有局外人尊称宪兵司令。)
三郎称呼“宫野司令官”,还神秘兮兮的,在小队长听来,特别刺耳,心里寻思: 这种低级口误,是宪兵就绝不会犯。三郎君不愧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装得真像中国人啊!三郎这个名字,就是斩钉截铁的日本名字,他如此伪装,随便就拿出一根金条,傻到发癫是不可能的,必定是为了这次会战,果真负有特殊使命啊。
小队长再无怀疑,走到徐放面前,把金条往他手中一放,诚恳说道: “徐桑,浅川君踢你一脚,是老朋友的随便,是亲善的表示。今天向你鞠躬道歉,更是亲善的表示,这是明晚的饭菜钱,请收下。”三郎在边上翻译着,徐放手里捏着金条,等于捏着炸弹,浑身直打哆嗦。
他喜欢钱,可这根金条,他喜欢不起来。直到被三郎领着走到大街上,徐放才惊魂稍定,可一脑子的浆糊,还是被三郎搅得稀哩哗啦,不知道这唱的是出什么鬼把戏。
苏雪中早就忍不住了,问道: “小师弟,刚才那东洋小队长,对你又是鞠躬,又是翘大拇指,怎么回事?”
三郎高深莫测的说: “不说也罢,回去。”
三郎几个人住在菜馆里,徐放殷勤伺候。
第二天醒来,徐放已经站在房门口,热水温得正好,面巾全新,香胰子,牙膏挤在牙刷上,那一份周到细致,十足的孝子贤孙,王老板也挤在一边奉承着。
三郎洗漱好,正色告诫道: “王老板,徐掌柜,有些事情,自己明白就行,切忌拿出来炫耀吹牛逼。今天东洋太君的晚饭,一定要精心准备。反正是多做少说,做个睁眼瞎子,我的事情,你们只当没发生。嘴巴闭紧了,有时候,虽然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快,招来的,就会是杀头灭门之祸。”
徐放听得连连点头,仿佛脖子是弹簧做的。王老板郑重其事的发誓: “江少爷,我们虽然做的是开口生意,但什么时候该闭口,什么事情该闭口,我们很懂分寸拿捏的。”
到了中午的时候,徐放小心翼翼的试探: “江少爷,您这次进城办什么事?兴许我能帮衬一二。”
三郎哈哈着: “徐掌柜,问你个问题,你想活到几岁?”
徐放狠打自己一个嘴巴,急忙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