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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动着长长的耳朵,瑟缩在一丛草木后面,已经饿了三天的兔子,根本无法抗拒香甜野果的诱惑。
它飞快地奔跑着,在枯黄的草地上几次变向才又加,直冲前方的山洞;在洞内数十丈之处,有一个野果正散着清香。
洞外,李珣长身而起,微微一笑:“难得了这爱吃野果的兔子,不枉我关了它三天。”
他摸着下巴,笑容渐渐敛去。即将成功的剎那,才最接近死亡——这是在坐忘峰七年来的生死磨难,给李珣最深刻的体悟。
他深吸了一口气,贴着草地滑行,将弥满欲出的内息调动起来,轻轻一跃,整个身子跃入山洞之中,点尘不惊。
洞里感觉敏锐的兔子却被吓坏了,急着想从这关了它三天的家伙手下逃生,却被李珣轻轻一脚给踢进洞内。
圆滚滚的身子和岩壁碰撞几下,又深入了不少,它再不敢往外跑,而掉头向洞内狂奔。
李珣闭上眼睛,凝耳听着兔子的脚步声远去,每一步都在他心中留下印痕,至兔子停下,在某个地方直打转。
他知道,这山洞已经到了尽头。
他将全身的内息蓦地全数收敛,气息的强度,与刚刚跑进去的兔子几乎完全相同,他同样飞前进,脚下的步子,每一下都踏在兔子刚刚跑过的地方,谨慎小心到了极致。
一路无事,山洞尽头是一扇青色玉石做的门,将这山洞截成两段;门上有着与云袍上的刺绣类似的云纹,显然也是一种禁制。
他现,门上除了云纹,还有灿然霞光,层层迭迭,一眼看去恍如光的海洋,仔细观察,霞光之间又有明显的分野,就这样一波连着一波,永无止尽。
如此厉害的禁制,若引它的反击,恐怕会连渣都不剩吧。
李珣感到淡淡的失望,不过,这仍是可承受的范围。七年来,他不知碰到多少这样的洞府,也不知被禁制挡在门外多少次,入宝山空手而回的情形,他早就习惯了。
脚下那方才逃进来的兔子已经吓傻了,小小的身体直往门上撞,却没有引什么反击。
李珣顿时明白,像这样的力道,还不会触禁制。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伸出手指,按在大门上,将内息收敛入体,禁制毫无反应,他眯起眼睛查看门上的纹路。
他现上头的云纹与云袍的纹路一脉相承,凭借着这几年对云袍的深刻了解,他很快就找到纹路的起始,接着一边顺,一边猜,循着纹路流转,花了大半个时辰,竟将其线条完全顺了下来!
其间灵光闪现,汇而成流,内息即使在收敛之际,也能循经脉自流动,并随着偶尔的灵光修正线路、变化阴阳,这段时间里,他内息变化,愈显精微,竟又有所进境。
然而此时,他也因心神的剧烈损耗,大汗淋漓,连站着都有些问题。
但李珣心知此处不能久留,就再看了一眼霞光禁制后,抓起那只还没跑掉的兔子,一步步向后退,并且清扫他留下的痕迹。
一出洞口,他就将兔子甩到旁边,这可怜的小家伙在草丛里躲着,过一会便不见了。李珣四面张望,将这附近的地形记在脑中,直至确认无误,这才迅退去。
此时天色尚早,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稳定一下心神,找到附近一处避风之所躺了下来。
这里藏了十多块平整的石板,是他在七年之中,逐一磨制出来的记事之物。
李珣花了很大的工夫,磨制了这些石板,记录自己这几年的所见。
当然,上面所记不是流水帐,而是一些他接触到的峰上奇异事物:珍禽异兽、奇石流水、林域花间。
这些人间无有之事物,均被李珣以华丽优美的笔法记录下来。
这并非李珣闲来无事,消遣时光,而是他透过这种方法,让他熟悉原有的语言、文字等技巧。
否则,一个九岁的孩童,七年之内,日日与山林野兽为伍,而且没有与人讲过一句话,以前便是聪明绝顶的天才,此时也要变成半个傻子。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作用,则是记录他这几年对修炼进度的感悟,以及所探查到的各类洞府禁制。
这当中,李珣身上的“云袍”出了大力。
上面的简单云纹,是明心剑宗最基本的禁制手法之一,透露出宗门的不传心法。
李珣这身云袍穿了七年,几乎从未脱下,而且遭遇危险之际,防护便会自启动,也为他挡了不少灾劫。因此,他对其中护体禁制的运行,几已了若指掌。
他透过无数次的尝试,先将上面这最基础的云纹禁制弄明白,并且施行无误,然后才在此基础上,逐步贯通各洞府禁制更复杂的纹路,由外而内,与自己基础的内息搬运术相互印证,再求精进。
而像今日这般,能够一以贯之,流水行云,乃是他七年苦修的成果。
大道其实至简至易,李珣能以最基本的云纹入手,由浅入深,贯通有无,此已近乎道矣。
若论对云纹禁制的了解,整个明心剑宗,除了几位造诣精深的前辈,恐怕当以李珣为最!
而他现在,还是一个只学过最基本内息搬运的少年。
“如果早有今天的理解,两年前那个洞府,便就挡我不住。”
李珣对着石板微笑自语,这也是他每天的功课,只有这样,才能保持他说话的流利。
他吹去石板上的浮尘,将今日所得记录下来,举手间内息流动,透指而出,坚硬的石板上线痕宛然,清晰可辨,分明就是门上的云纹禁制图,此时李珣画来,已是流畅自然。
内息透过,虽然在质与量上均无法激禁制真正的威力,但隐隐间,已有大家气象。
刻完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放好,又抽出几张石板,上面也是云纹图像,只是要简略粗糙得多,他微微一笑,随手在这些图像上补了几笔,使其构架当即为之一变,气象森然。
对自己的作业,他也十分满意,这正显示出他近年来的进步,而这些石板对他来说已无大用,他便掘开此处的土层将其埋下。像这样的石板,七年来李珣至少埋下了数千片。
云纹禁制完成,他又抽出几张石板,上面刻画的则是类似刚才洞府中的霞纹,只是简单许多。看着这些纹路,李珣叹了一口气:“却恨没有‘霞袍’供我参考!”
七年之间,李珣行脚起码十余万里,在坐忘峰上探索的洞府,至少近五百处。
绝大部分,都是明心剑宗各代高手所开辟,上面禁制,亦不一而足。但总体来说,却分有山云空七
大类,这七类禁制,往往又有二到三重交互并生,较之单一禁制,威力胜过百倍。
霞纹禁制,便是云、明两类禁制的复合,以李珣的见识,还远不到能考虑复合禁制的水准。
事实上,他除了对云纹禁制已得堂奥之外,其余几种,还只是平平。
至少,他现在已明白,霞纹因云而生,遇光而现,当以云纹为根本,明纹做诱因。
云纹如何为本,他还能了解,但明纹如何做诱因,却是他近期颇为苦恼的。
他现在已到了关键时刻,由他已是大家水准的云纹推演,凭借霞纹中关于云纹的一丝线索,如果真能够想通,他的修为必将大进一步,且对于明纹的理解,也将非同日而语。
偏就在这个时候,他胸口忽地一闷,每日必来的“血魇噬心”准时作。
七年来,每日的痛苦时光,已增至半炷香的工夫了。
那种焚经断脉,逆行气血的苦楚,以及五脏扭曲,心火煎熬的折磨,对现在的李珣来说,也只是让他出了一身汗而已。甚至在这充斥全身的痛苦中,他居然还能得到一种近乎麻醉的快感。
不过,这种快感在脑中只盘旋了一会儿,很快就被脑际的灵明驱逐出去,他开始定下心神,从头思考刚才的问题。
对此时此刻的李珣而言,痛苦已毫无意义。
痛苦渐渐退去,李珣此时浑身软,每一处关节都因极度疲乏而酸痛,但神智却非常清楚,精神也越健旺。
他又将内息搬运几个周天,刚刚的参悟,效果堪称立竿见影,在缓缓的内息流动中,他察觉到几处以前忽略的精微,心情不由大佳。此时月已西落,晨光将至,但他觉得神清气爽,便决定多赶几步路。
将几块重要的石块,裹在一块兽皮制成的包裹内,背在身上,李珣长身而起,在渐形黯淡的月色下,像一抹虚幻的尘烟,踏着草木尖梢,倏忽间远去了。
阴阳交替,日月并行,天地间最昏黑的一刻过去,东方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
短短半个时辰,他赶了数十里的山路,即便是悬崖峭壁,也只是两三次借力便一掠而上,其轻巧敏捷处,便是山上灵猿也要逊色一筹。
感到外界光线变化,李珣心中却是一动,遥观东方,今日薄云丛聚,片片乱飞,又有霞光映照,绵延千里,正应了连霞山
的名头。
一时间,他意兴大,转目四顾,见得上方不远处,有一片岩壁突出崖外数尺,凌空倒悬,下临深渊,正对东方,是个观景的好去处,便加快几步攀了上去。
台上有些乱石交错,不甚平整,他找了一处较平整的地方,安坐下来,准备欣赏坐忘峰的朝霞。
此时朝日未出,却可见天边光影错乱,透云而出,又辗转飘移,映照云雾,是谓霞光。
李珣自昨日起,便一直思考霞纹的奥妙,此时见这般景致,竟自然而然地绕到了老问题上。
这七年中,他看日出不下千百回,也常藉这天地胜景参悟玄机,只不过水准未至,便有所获,不过皮毛。
而此时,他火候将满,差的便是这灵光一闪,通幽玄机,眼中满是霞光,心中亦是霞光。
李珣只觉云气蒸腾,大日流转,光芒明灭之时有如灵光闪动,竟是破障明澈的先兆书-屋
不知不觉,他身上内息盈满,自行鼓荡,所过之处通明透亮,便如一个大光球,在五脏六腑,经络皮骨间游走,照得体内纤毫毕现。
一阵阵热流散射向四肢百骸,搅得他不由自主站起身来,手舞足蹈,举手投足间潜流激荡。
他双手骈指虚画,先画的是最熟悉的云纹,由浅及深,由简而繁,虚虚缈缈。
忽又腾出一只手来,双手各使不同的法诀,左手云纹,右手明纹。初时右手还稍有凝涩,但经左手带动,渐渐熟极而流。
他纵声长啸,远蹈碧空,手上云纹、明纹互易,渐渐左右不分,末了竟汇同一处,猛然迸,霞光交织千丝万缕,与远方朝霞交相辉映,几可乱真。
啸声猛然一停,李珣停下手来,看着自己的双手,满脸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七载的辛苦,凭借着一点最普通的内息搬运术及一身云袍,他硬是将云纹、明纹两类禁制融会贯通,理解了难度高上十倍的霞纹,这样足以令他欣慰了。
他知道,也许他花了这七年所理解的东西,像灵机、单智这样的弟子,只要听师尊讲解几日,便可掌握。然而这和他七年的心血,又岂能一概论之?
他忍不住对着深渊纵声长笑,笑声渐渐嘶哑,仍没有停下。
“血散人老匹夫,清虚杂毛,你们不让我活,我却仍是活了下来。而且以后,我要活得更好!”李珣心中不禁吶喊,对自
己往后的日子更多了分信心。
似乎是与他的心境相合,平台上本就强劲的高空朔风,猛然间变大,狂风刮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饶是他马步沉稳,也有些站立不住。
他渐渐从激动的心情中回复过来,感觉到风力加大,便向后退了几步,想离开这里。
可方一回头,他眼前却猛然一亮,那耀眼的程度,仿佛是远在东方天际的太阳出现在他背后似的,猝不及防之下,他惨哼一声,本能地捂住眼睛。
而此时,一股大力伴着一声尖锐的鸟鸣,轰然而至。在他身上一撞,他便双脚离地,身不由己地向后飞退。
这下才是真正的魂飞魄散,要知后面便是万丈悬崖,一个运气不好,说不定直坠数万里,若落到地面,保证连渣都没剩。
“是谁要杀我?”
李珣心中不禁疑惑了起来。
慌乱中睁开眼睛,他虽是两眼花,却看到了一只金光闪闪的大鸟,在他头顶凌空飞起。
“金翅大鹏!”李珣惨叫一声。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背后下手的,竟是坐忘峰上数一数二的凶禽!
可能此处平台是这凶鸟的地盘,李珣无意间占得,才引来了杀劫。
他脑中这些念头方一闪而逝,金翅大鹏还于空中盘旋,而他的身体却已整个飞出平台,向下掉落。
这时才能看出七年之中李珣的长进。
就在李珣完全悬空的剎那间,他浑厚的内息先是猛一收缩,继而在虚虚荡荡的经脉中轰然炸开,滔滔气浪贯体而出,使他的身体在空中先定了一定。
只这一下,便让他可以从容调度内息运转,七年来磨练出的轻身提纵之术全力展开,他仿佛大鸟一般展开双臂,画了个弧线,压迫空气。
虚空中一声气爆,李珣身体不降反升,急向平台边缘投去。
天空中,那金翅大鹏又是一声大叫,竟然不依不饶,双翅一振,又飞掠而至。
那巨大的身体还在数丈之外,带起的劲风便搅乱李珣周围的气流,使其无从借力,他再度惨哼一声,身体又向下坠落。
“孽畜!”
李珣红着眼骂了一声,脑中却是出奇地清明,百忙之间,目光四处一扫,将数百丈方圆的地形收在眼中。
他在空中一个翻身,堪堪避过大鸟扫来的巨翅,还头下脚上,力一点平台下侧,身体向下方岩壁射去。
只要让他脚下有根可依,他便能与这大鸟相持,再图后计。
只是这金翅大鹏,仍是洪荒异种,在坐忘峰上接受天地元气灌注,隐然已有灵智。
大鹏见李珣身形下挫,利眼一扫,也知他打什么算盘,便挥空中霸主的能耐,巨翅一振,庞大的身体擦着岩石掠过,在狭小的空间内,张开利爪,准备将这冒犯它天威的小爬虫抓到天上,撕成碎片。
李珣听到后面风声,暗叫不好,但此时已容不得他多想,猛一咬牙,硬生生扭转身体,右手顺势迎上,想要挡上一挡。
大鹏双爪箕张,双翅一张,度减缓少许,要藉此摆脱对方一击,顺势攫取战利品。
然而,大鹏那双可以洞彻千丈外毫厘的利眼,竟突然间模糊起来,下面哪还有目标所在?分明就是一片茫茫白云,随风飘荡。
大鹏方一怔神,李珣的手掌已穿云破雾,直插过来。大鹏无法回避,小腹处被印了一记,当场重伤。
金翅大鹏横行坐忘峰上百年,何曾吃过这种亏?暴怒之下也不管伤势,将来势已尽的李珣打向山崖之上,力量何止万斤?
李珣连哼都没哼一下,当即昏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只觉得背上一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珣从昏迷中醒来,但才一动,便龇牙咧嘴地停了下来,只觉骨头似乎碎了个遍,内脏伤势不轻。
遭到这种重创,李珣也没有惊慌,七年之中,特别是最早的两年,他几乎就是日日游走在生死线上,重伤的次数也不少,如此经历,让他再清楚不过,在这种时候,镇定才是求生的法门,慌乱只会导致更糟的后果。
所以他以极大的耐心控制内息,缓缓穿经过脉,不放过身上任何一处,细致的查探足足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令他感到庆幸的是,这次的伤势算是硬伤,完全是因为撞击造成,幸亏他内息自行流转,防护有道,所以才只有两根肋骨有些裂纹,内脏的震伤很快就能恢复了。
他吁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里是一条两个巨岩之间的裂缝,曲曲折折,不知有多长,最宽处可容两人并行,最窄处,侧着身子才能勉强过去,向上看去,还能看到隐隐天光,而他跌进来的方向,却是被藤蔓挡住,看不真切。
看到周围情况,李珣大呼侥幸,想必是大鹏将他打向岩壁,无巧不巧地将他打进了这一岩隙之中。
幸好如此,若结实撞上山壁,且不说能不能顶得住那种撞击,就凭他当时昏迷的情况,肯定要滑下山崖,摔个粉身碎骨。
他现在也不急着离开这里,先将伤势调理妥当,来到那层藤蔓之后,拔开些许,探出头去。
那只性格恶劣的大鹏已不见踪迹,而那平台却在百丈开外,想再上去恐怕十分困难,至少现在不成。
皱着眉头退了回来,李珣只得向岩隙深处走去,他仔细观察,这种地形在坐忘峰上十分少见,或许能有些意外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