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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找来了刘师勇,把潮州的情况告诉了他,问他能否进行营救。
刘师勇稍加思索,随即就慎重地告诉他:“陛下,潮州海路较远,现在赶去很可能已经迟了;其次,潮州是被围困,即使赶到,以目前行朝的军力也难以解围。末将手中的义勇训练还很不足,根本不堪一战。”
东急了:“那我们就见死不救?”
“恕末将直言,现在赶去,已与事无补,况且海上还有蒲家的船队在游荡。陛下请想,如此贸然前去,后果会如何?”
刘师勇的心的确变“硬”了,在经历了亲眼看着自己弟弟落难而不能施救的残酷后,他就是想不硬也不能。或许这不叫“硬”,而应称之为冷静。但这个冷静让东很无奈,他有种无力的感觉,历史并不是你说改变就改变的。在这个整个汉民族挣扎求存的悲剧年代,任何一个人在时代的洪流当中,稍不小心都会有灭顶之灾,包括他自己。可他真的不甘心,因为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时代,我们民族刚烈的先辈们也始终没有放弃,他们真的做到了战至最后一刻。当一个民族的血管中刚勇的血丧失的越多,她的刚烈之气就会越少。他不能容忍自己的无动于衷,虽然他内心里知道刘师勇是对的。
他以一种恳求的语气对刘师勇说道:“那,我们就悄悄派船过去,看看能不能救一些好吗?”
刘师勇暗中握了握拳:“末将这就安排谢明前往。陛下不要难过,总有一天,我们会讨回来。”
东低声应道:“朕知道,谢谢刘将军。”
……
潮州城,斜阳西下。
安抚使马发站在城头上望着北兵的营垒。北兵的营寨已经逐渐逼近城池,在那里他看到了北元福建道宣慰使、征南元帅唆都的旗号。但是,更令他愤怒的是,那里还有臭名昭著的陈家五虎兄弟中陈懿的旗帜。帝国如果没有这些败类,北兵怎么能够那么猖狂?
前几天北兵看出潮州城坚持的关键,是城外和潮州城互为犄角、互为应援的营垒。他们分兵攻破了这些义兵的营寨,迫使各个营垒中来自周边地区的义兵散去。现在潮州城已经孤立无援,经过几天的鏖战,马发知道城池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
在马发的周围,是已剩下不多的摧锋军将士,他们的脸上都有着疲惫、绝望的神情,但目光中却有着决绝。是的,城外就是北元的征南元帅唆都,这个杀人魔王屠了兴化(现福建莆田),举兵报父仇的前帝国大臣陈文龙的儿子陈瓒,被他五马分尸,裂体示众。没有多少人幻想在他的手下能够活下来。在经历了太多的杀戮后,死亡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城里的马府,马发的夫人汪氏静静地坐在那里。这位出身大户的千金小姐早就知道她夫君所选择的结局:一旦破城,那就是一家死节之时。她没有抱怨什么,夫尽忠死国,妻自死节,出嫁随夫,这在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中,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果说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些担惊受怕,那么这些天来,她的心早已经硬了,也淡了,因为她已经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夜晚,疲惫的马发悄悄地回到了府第,汪氏轻柔地为夫君卸下染满鲜血的征衣,马发拉着夫人手,却没有什么话语。也许这个时候,他们之间已经无须多说什么了。
有些死寂的城内出现了一些声音,很快这些声音变成了各种凄厉地喊叫。
下人踉踉跄跄地跑进来禀报:巡检黄虎子献了南门,北兵已经进城。
马发的脸上很平静,他没有动。
当你早就预料到的事情真的到来时,其实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一壶清酒,两盏玉杯。汪氏用她的纤纤酥手,斟了两杯酒。
让妾今生最后一次举案齐眉吧,妾身随君,但愿君心知我心。
嘴角溢出黑血的汪氏躺在了马发的怀里,从她颤抖的嘴唇里传出来的,是越来越低、断断续续的话语:“孩子们……已经……让……人……送走,妾……先……走了。”
马发的眼中涌出热泪。
宋景炎三年二月底,马发率军民死守月余的潮州城陷落,马发死难。这是宋溃亡后落入元兵手中的最后一座州城。城陷之后,为报久攻不下之恨,唆都下令屠城,“焚民室庐,城中居民无噍类”,即使是那个献门的黄虎子,他的脑袋也没有留在他自己的脖子上。整个潮州城仅有三人逃入一小巷幸存,后人名其巷为三家巷。
……
广州。府衙。
吕师夔神情阴晴不定地坐在那里,这位前宋京湖安抚制置使、襄阳守将吕文德之子,自从随其叔吕文焕投降北元以来,凭着对南宋最后抵抗力量的绞杀,现已坐到了北元参知政事的位子。他在等人,他也没等多久。
一个文士在两个人的陪伴下,哦,也许是“押解下”更确切,进了屋里。哪个文士无论是眼神,还是脸上的神情,都显得那么萧索和憔悴。
看见他进来,吕师夔站了起来,挥了挥手让两个手下出去,然后客气地说道:“鼎卿兄,请坐。”
文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丝傲气,哼了一声。
耳闻此声,吕师夔的眼中露出了恼怒的神色,但旋即又恢复如初。
“吾知道鼎卿兄瞧不起在下,但鼎卿兄是否想过,在下当初那么做其实也是情非得已,就像鼎卿兄是为了广州的百姓哪样,我也是为了江州的百姓才出此下策。”
闻言,文士的脸上一黯,但很快又回道:“镇孙无兵,广州的城墙也被你们拆了大半。吕大帅其时要兵有兵,又有坚城,怕是不能和在下比吧?”
吕师夔尴尬地笑了一下:“其实我们都是为了百姓,你当初……当初所为究竟为何,咱们大家,包括朝廷都是心知肚明,你我在这上面又何必再争执。”
他停了一下,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文士,换了一种恳切的语调接着说道:“陛下一代圣主,求贤若渴,久闻鼎卿兄大名,特命在下恭请兄台赴大都。鼎卿兄大才,一直受到贾似道的压制,在南朝不能一展才华,眼下却是绝好的机会,也许将来师夔还要靠兄台多多照拂,望鼎卿兄能体察陛下的美意。”
这个文士就是宋度宗咸淳七年(1271)的状元张镇孙。
景炎元年十二月,元军南下广州,赵弃城逃跑,广州城第一次陷落。第二年的四月,由于忽必烈招南伐之师北返,北兵暂时撤离,张镇孙就以广州制置使的身份又光复了广州。但在塔出的指挥下,广州很快就又被唆都与吕师夔的两路兵马合围。这个时候张镇孙手上没有兵,而且广州的城墙已被元兵拆了一部分。为了保全全城老幼,他最终以不屠城为条件,和侍郎谭应斗一起举城投降。
在其后的日子里,张镇孙过的并不好,每每在睡梦中仿佛看到天下人鄙视的目光,时不时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
塔出也不是不明白张镇孙当初投降真正的原因,因此为了防止万一,在奏报忽必烈之后,他下令吕师夔仿临安的做法,彻底拆毁了广州的城墙。
当下,听了吕师夔所言,张镇孙冷冷地哼了一声:“那是你的陛下,而非镇孙的陛下。镇孙不会离开岭南,镇孙已没有面目见天下人了。”
说完,他的神情再度黯然。
“鼎卿兄又何必固执,留梦炎留相不也去了北边?”吕师夔温言劝道,同时在他的眼里也有着鄙夷的神色在闪动。
文人,文人又怎样?该换皇帝拜的时候还不是一样?忠于皇上,哪个皇上不可以忠?哪来这么多讲究?也就你们几个不识时务的家伙死脑子。还有哪个原来和自己交好,在自己眼里最是奇人的谢枋得,也是这么一个怪物,找他到现在了也没找到,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了。
“吕帅不必多言,镇孙心意已决。”张镇孙冷冷地说道。
吕师夔的脸也拉了下来:“镇孙兄,这恐怕就不是你所能决定的事了。来人,送客。”
张镇孙闻言转身离去。是的,我的目的已达到,一切该有个了解了。
宋景炎三年二月,元参知政事吕师夔以宋制置使张镇孙及其妻、子赴燕,途中张镇孙“自经”而死。
在这个悲剧的年代,风雨飘摇的帝国土地上,各种各样的戏目不断地上演,但于此同时,帝国血管里的刚烈之气也在流失。
北元破泸州,帝国安抚使王世昌自杀,守将王明、韩文广、张遇春等人皆不屈赴死。
重庆,都统赵安开城投降,元军冲进城池。帝国的制置使张珏闻讯率亲兵奋力巷战,终因寡不敌众,退至江边,在登船前往夔州(今四川奉节县)途中,被贪图重赏的手下出卖后遇害。
帝国臣民的鲜血浸透了天府之国,整个四川在蒙古帝国屠杀前,最保守的估计也超过了一千三百万人口,而在北元的征服和屠杀后竟然不满八十万。
半岛,仍然是夕阳斜下,但残阳如血。
雷州城下,惊慌失措的帝国士兵潮水般退了回来,云梯在燃烧,帝国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的散落在城墙脚下。在这些尸体的身上和周边插满了箭枝,鲜血染红了城墙和大地。王用的手在抖动,他看了看主将张应科,嘴唇哆嗦着却没敢说话。张应科狠狠地咬了咬牙,却无奈地下令收兵。
寒夜已经爬出了它的躲藏地,爬满林间,爬满小屋,爬满原野大地。此时世间的万物生灵,无不感到它瑟瑟的寒意。这时候它会不会很得意?但无论它布下多厚的暗幕,当黎明到来时,阳光终会撒满大地。
大自然每天都在讲述它的道理,只是我们自己,不知道有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