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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丁说,就象要知道事物的真相必须经过观相秤重量体结构检验而后才能按照某个标准去判别一样,人也必须接受生命的、工作的、生活的、诱惑的、振奋的、颓废的、意志力的、同事关系的、男女关系的、单一的、综合的、爱的、恨的……无数的各种各样的检测,所有这些检测的无论对错好坏的结果,就是命运,命运因为人的感情而丰富而让人欲罢不能。
话不妨从我调县文化局说起,我很快就发现,就象不能否认事物各有各的不同一样,不能否认任何事物都有一个不入其中难得体会的由规则支撑的独立的系统。系统的力量是巨大的,只要背离了系统的规则,就必然地会遭到系统的反扑。县文化局也是一个系统,而且是一个比乡镇更加封闭的系统,由于人员长期得不到合理流动,死水一样消沉、固执、倔强。
相信兄弟们必已对我有所了解,我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但我不想再把与局长的关系弄僵,无奈之余,便潜心研读一些关于文化建设的著述,颇有心得时竟感觉,或许局长的安排是对的,自己之前的认识无疑地不仅肤浅而且偏颇。
然而,人的思想就这样不可放纵,这个或许还算正确的观点涌上之后,我又会莫名其妙地想到,只要人自己想有所作为,外力是无论如何阻挡不了的。于是,便把这些曾经令自己激动不已的心得形成文字发表到一家大型综合期刊上,居然引起了文化系统的关注,有不少人来信来函就文字的相关内容进行商榷,当然也包括部分相当级别的领导。
领导自要比小系统的人大气,这也是领导总具有亲和力而让小系统的人梦寐以求的重要原因之一,某发达县的县长最欣赏我的文字,竟亲自出面邀我到他们县去作专题报告。他说,没有文化的经济是低级的没有前途的经济,而没有经济的文化则无异于一句空洞的的口号,经济和文化是社会的两个轮子,哪一个轮子出现问题都有翻车的危险。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可以把您调来做文化局长。
可未及我做出决定,他却先出事了,据说因为女人,因为女人传言必多,说他性功能奇强,每晚非有三两个女人不可,如此,经济问题自不必说了,说这也是他重视文化的原因之一,因为文化系统的女同志多。
因为知己,我愤怒了,我不相信一个组织上审查了一年多没有发现丝毫经济问题的人会这样,说不上是一种什么心理,我拨了他留给我的电话。
他的声音略显沙哑了些,语气却出人意料地平静,只说自己工作变动了,可能要到地委的一个部门去做副职。
听得出他没有多少谈话的欲望,我便挂了机。
后来我听说,他落入了政敌的圈套,对方是个点子很硬的主儿,又徒自多了些感叹。
局长却总算记起找我了,我敢断言,他必是受到了来自某个方面的压力,这便是轰动的效应!——若想改变一下低糜的状况,制造一点儿轰动倒不失是一个好办法。
必须声明一下,我当时还真没这么想,若是这么想了,我或许反而会没有了勇气,也就没有了今天的故事。
局长找我,并不是为分工的事儿,谈话也莫名其妙,再三地过问“生活怎样是不是适应”之后,让我多关注局里的动态,便结束了谈话。
不要小瞧了“动态”这个词,可是个能大能小的问题。淡淡地失落之后,我竟会如此想。我猜测,必是他对局里的现状不满,而又无可奈何。传言他是个软弱的人,软弱的人都是好人,但好人不一定软弱。如此想着,居然会想到了“信任”,只觉得这就是信任,信任能让人迸发激情,此时,所有的失意似都已不在话下了。
该是我发挥作用的时候了!我兴奋地想着,决定把突破口选在局机关作风整治上,太自由散漫了!不严不足以生畏,这句脑子里突然冒上来的不知是不是名言的话正炽烈地激励着我。我去找局长汇报,局长沉吟了半晌才说,这事就由你负责吧。
这毕竟是我到文化局接受的第一个任务,必须要抓出样子!我一丝不苟地研究实施方案,不放过任何环节的任何细微问题,光有完美的方案还不行,重症需下猛药,必要有严厉地奖惩,关键的还要有人抓,我亲自抓,不信不出成效。
科长主任们果然驯服多了,先是有人向我示好,渐渐地便殷意切切地邀我出席他们的活动。只有到了这一步,才是真正融入一个单位的开始。我当然知道,但我故意端出了副局长的架子,决不逢邀必到,但只要到了就和气得没有一丝架子,而且从不论何门何派,一概称兄道弟,尽力迎合他们,他们反而对我更加敬重,相邀更勤了,我自信已赢得了第一分。
不能光顾了说自己,还得关注一下我的这些兄弟姊妹,因为我的工作离不了他们。——或许由于我开头提到的原因,他们的思路受限,却并不缺少想象,便形成了一些独有的特点:哥们儿姐们儿呼得倒挺甜,却绝非铁板一块,背地里的相互攻击指责实属家常便饭;开会时没人说话,会后常常牢骚满腹,不仅消极怠工,敲桌子摔凳子骂娘的事儿常有;对领导虽表面上温顺得猫儿一样,心里却极力夸张他们的生理缺陷,分别冠以肥猪、瘦狗、野驴之类的雅号,心里想多了便难免要为自己绝顶聪明的发现而沾沾自喜,暗暗地传扬一番自不可免,所以,每一位局领导都有一个或许不自知却已声名远播的雅号。
政工科长必是其中一帮人的头儿,他已年近四十,正与办公室主任竞争局工会主席这个副局级岗位,这帮人当中竟包括了局机关一半以上的中层干部,是一支绝对不可忽视的力量,他们显然在讨好我。酒过三巡,他舌根已经发硬,向我连树大拇指,话却已含混不清,我费了好大劲才弄清了他的话意:他在文化局干了整整二十年,算是局里的老人了;局长是个好人,但少魄力又缺正义感;说我上面有人,大智大勇,刚上手就接了作风整顿这个硬茬,难哪;办公室主任,后生小子!
我当然清楚,他所说的上面有人是指已调到地委部门任副职的那位县长,在他们的意识中根本分不清县长和地委部门副职作用的大小,转念间,我决定不予置辩,追求一个模棱两可的效果,这确是个不错的效果!
应该不是政工科长的话让我犯了先入为主的错,办公室主任确是个狂气十足的小伙子,据说他大爷是县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也就是审查我民选镇长的那个工作组长。
对于他的狂气,我不仅不象政工科长所说的那样抱有成见,反倒有点儿似曾相识的感觉,必是他认为我与政工科长走得太近,只因他酒后误事说了他两句,他便与我顶上了牛:不仅经常迟到,而且怪话连篇。
其实,我与政工科长之间并没有什么非组织的活动,除了工作,我从未表过其他方面的态,局里便存有这样的毛病——谣传盛行!
谣传是单位混乱的重要原因,至于谣传盛行的原因,我不想也无权过问,谣传下一步却必须整治,但我还缺少威。我决定杀一儆百,既然他偏往枪口上撞,只好拿他开刀:不顾局长的坚决反对,扣出考勤奖,通报批评。
最关键的一分!局机关作风逆转!
不料,这小子竟胆敢闯进我的办公室,说实在的,要不是有那么一点儿狗仗人势的话,我倒欣赏他的这一举动。我说,这是局党委的决定。
他说,不是,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故意跟我过不去。
言语不和,双方的声音越来越高……
我感觉所有的办公室包括局长大人在内的所有人都在密切关注着这场争吵,却没有一人赶来制止,他们或幸灾乐祸;或希望争吵再大一点儿,为平淡无味的机关生活增添一点儿酒余饭后的谈资;或希望发生对我或主任更加不利的局面。
我非常清楚当时的形势,但理智控制不住不断窜上脑门的怒火。
他居然敢动手,一拳打得我晕了过去。这一拳贼狠,竟打断了我的鼻梁骨。
伤愈出院后,办公室主任已如愿以偿地做了局工会主席。
从那以后,局长大人虽没对作风整治叫停,我也自动终止了,因为我似乎已不再有过去那种燃烧不尽的热情,只觉浑身冷冷的,莫名其妙地总感觉紧张,继而又恐惧,最后连话也不想说了,局长大人在内的相关领导竟夸我成熟了。
我实在搞不懂何谓成熟,难道不说话便算成熟?以雄辩力逐步丧失为标志的目标模糊难道不是一种沦丧?实在说不清,便只有不说了。
其实,也没得说了,因为作风整治即使我不想停也不得不停止了——这些科长主任们最明风向,惯会见风使舵,再也没有请示,没有汇报,事实上,他们确也没有什么需要请示汇报,因为除了作风整治我并不分管其他任何工作。他们甚至不再跟我说话,而且这不仅是我的感觉,偶尔地也有,却总象怕人似地悄悄地,内容尽是些关于台湾形势不强之类的闲扯淡。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的头一把火居然只少烧自己?!我是一个淡薄于名利而只追求理想升华的人,我感觉这分明是一次打击,当感觉扩张到毁灭性打击的时候,我的思想开始出现混乱,头脑里常常会突然涌上一些零碎的毫无关联的意念互相纠缠不休,许多关于生命意义飘向虚无的思考惊了我一身汗,虽忙收拢思路,人却止不住地要呆呆地绕楼转圈,人们便疑心我得了病,且理由充分:常人哪有这样的?我知道自己没病,妻子也知道。
妻子是一个可以患难与共的女人,逢此时,总要为我牵肠挂肚,但她即使把自己的社会关系再捋一百遍也找不到能帮我的人,便只有去做一些令我极为反感的求神问卜的事儿。
不过,这次我不仅没有反对,反有相求之意——果真能够预知迷茫的前途有啥不好?卦象上说,我一生靠笔吃饭,头目之人,常犯小人,终有贵人扶持,近年小人过甚,不妨掩息旗鼓去求财。
卦象竟是如此模糊让人不知所指,也或许自己渴望的东西没有得到,总疑心妻子听错了,便做贼似地自去求大师验证。
我紧张却迫不及待地一口气提了许多问题,咽得大师两只圆眼珠直翻个,直到我许诺不惜卦资才肯告诉我,五百元卦资的结果却与妻子所说并无多大分别,或许还不如妻子所说,又先后求证了十几位大师,莫不如此。
因为金钱的浪费,妻子却已不能不带埋怨了,由于购房拉了不少饥荒,我因不经营家庭并无多大体验,妻子却不得不过紧日子了。
或许真如妻子所说,心诚则灵!闲来无事,我便结合卦象分析自己:靠笔吃饭?笔有签字和写字两种,签字虽不能说完全无望,却让人看不清猜不透,无异于无望;写字这几年倒是练了些,却不精不透,自不能当饭吃。头目之人?算是吧,但连那些科长主任们也不如了,至少他们还有事做,有事做就牛气。贵人?总见不到,也不知是谁。小人?肯定有,但不敢说。求财?除了写字,我连油盐酱醋都一窍不通,又从何谈及?……
分析在无数遍地进行着,又无数遍地出现同样的结果,但我还是把目标锁定在了希望最渺茫的笔上,便算贼心不死吧?求财?也未尝不可,只是……
总算有人上门了,这是近几年来第一个登门拜访的人,或许便是贵人?但打死我也不信,他会是贵人?
来人叫阿良,是我在安宁乡做所长时所里的临时工,头脑灵活,喜欢夸张,常常言过其实,但他确有不凡的交际和组织协调能力,我便让他做了个小组长之类的小官,独立负责一个方面的业务。
那一段,他表现得格外谦恭,经常会选择我身心完全放松的机会到我家里坐坐,偶尔也捎带点儿让人无法推辞的小礼物,除非我需要的时候,谈话都会被局限在让人感觉不到杂乱的家长里短的琐事上,分明地他都已做了准备,他从不说没有准备的话,而且即使不少的无论哪个方面的不错的主意或点子,他都会故作意外地讲出来,既顾及了我的自尊又让我无法察觉丝毫造假的痕迹,弄得我心里痒痒的怪怪的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舒服感。
或许出于嫉妒,或许是真的,关于他不廉洁的传言和举报很快就接踵而来了,我不敢也不愿去相信。恰逢我有个外出学习的机会,便不动声色地派他替了我去。
人若心里有愧就格外警觉,尽管我再三强调保密,我在悄悄查他的消息还是被他探听到了,没等学习结束,他就偷偷地溜了回来,没敢直接找我就去找了我妻子。
我和妻子之间在工作上是互不相通互不干涉的,这是我刚做所长时就约定好的规矩,所以,当妻子怯生生地向我提及时,我火了,因为调查的结果着实让我大吃一惊,但妻子说他愧悔交加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得太可怜。
也亏得他动作麻利,当我再派人去复查时,相关问题他已全部作了妥善处理。我痛斥了他一顿,给他调整了工作,因为没有深究的必要,便没有深究,他自是感恩不尽。
乡镇机构改革时,因有人重提此事,他被第一批清退了,先是回村做了一阵子支部书记,闹到干不下去才开始经商。
2
我是一个极具自卑感的人,因自感时运不济,工作调动时便自动断了与原来朋友的联系。
他还是找上门来了,开着私家车,让我在感动之余,明显地感受到了他的显富示威。他对我依然恭敬,当然,不可避免地要比过去多了些放纵——寒暄过后,话题很快便扯到了我身上,他说,直到现在,我才活明白,人其实可以有许多目标,譬如,多挣一点儿钱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儿就没有什么不好。象你,没根没底,能混到今天这一步,已算是相当不错了,该是想一点儿挣钱门道的时候了。
对他的观点,我自是不敢恭维,但囊中羞涩的滋味终究不好受,我决定跟他学习经商。
关于经商,他有一套别致的理论,最适合象我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总算经历过一些却并没有多少实权的官儿,即所谓的“放下架子,拾起筷子,迅速抢先”的“吃饭”三部曲。
放下架子,就是不要总把自己装扮得象个官儿一样,必须有不断地把自己看小看轻看微的勇气和毅力,逐步修炼至皮粗肉厚心黑直至发酸,才能时刻牢记唯利是图是商人的本色。
拾起筷子,就是要学会吃,直至吃遍区域内的所有大小饭店,不是昏吃,要善总结,要对各饭店的特色能如数家珍,具体措施是:不能过多地看重脸面,自然而来的饭局必须积极主动地参加,没有饭局的时候要学会拼凑制造饭局,在饭局上必须要能放得开,切忌畏畏缩缩,该拼了的时候绝对要拼了。
快速抢先,则是要注重锻造自己的心理,一旦瞄准机会就要象赌徒那样迅速抢手,快速、便捷、及时、不顾一切甚至不惜押上身家性命,切忌前怕狼后怕虎总犹豫不决而延误时机。
说完,一副自得的模样,我看不过,便以名商的事迹来反驳他,他振振有词地说,那都是他们完成原始积累之后的事儿,原始积累的本身就是个残酷的事件,英国的圈地运动讲仁义道德吗?既要去学道,姑妄信之吧。
说出来大家别不信,我的学习就从跟着他练习拾筷子开始了。实事求是地说,这得益于我“原就没有架子根本勿需放下架子”的事实,其实这么说也不对,架子还是有的,难道我与之一起仿佛总掉了点儿什么的感觉便算不得架子?——别扭、不协调、委屈、甚至于羞愧渐至无地自容!
算了吧,既要改变自己就必须首先委屈自己。我这样劝着自己。或许强迫地改变自己本身就是一种委屈,我必须要有这样的决心,我决定哪怕是折磨我也必须忍受,这与我和办公室主任之间的争执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或许人原该如此。
——先是县城里稍有名气的饭店宾馆,再是较有特色的乡镇和邻近县市,有时候为了吃一顿饭甚至不惜跑省城耗掉几乎一天一宿的时间,便未免太夸张了。
开始的时候只有固定的五六位,人人西装革履谈吐文雅,后来渐渐扩大,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容,可谓朋友多多。
也不怪他朋友多,只要见过面说过话的,不知他使了什么招,很快就能跟他成为朋友,而且对逮住机会就要去混饭吃的他热情倍至。
对于这样的饭局,我心里总异样地不踏实,而他却照样山吃海喝,高谈阔论,几乎无所不通无所不晓,情绪激动时,甚至能当场拿出自己跟国家领导人的合影。
后来,他偷偷告诉我,那是电脑合成的。
我说,岂不是骗?
他不经意地说,谁不在骗呢?只要有人肯信就算不得骗,你没见他们那快要绿了的眼神吗?甭管,信了!
有了这次,或许我开始入道了,渐渐地便能发现他的一些假,譬如喝酒,绝不象自己所宣扬的表现的那样实在,掺杂使假的事常有,吆喝声中或喷于地下或置入衣袖,动作麻利之至,所以,他总能保持或醉或醒或兴奋不已的他所认为该有的状态。
这些酒局与我过去所参加的那些又有不同,酒后十有八九会有活动,唱歌、桑拿、保健按摩按摩……无所不有,而且似乎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程式,如果不这样便酒不尽兴情不浓似地,非要折腾到一个个精疲力竭才归,再次见面时,彼此的眼光怪怪的更加情深意切,心灵交汇间很快便成为争相吹嘘炫耀的资本。
每逢有活动,他常塞个三五百块钱给我,由于我实在不适应那种似明非明似暗非暗的环境,只好到吧台去等他,所以这些钱我一次也没用过。活动结束时,我便把钱还给他,他怪怪地看着我问,没用?
看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不悦地说,今后不用也不用还了。
两个月下来,我粗略地算了一下,仅这样的钱就达万余元,几乎相当于我当时半年的工资。我把这笔钱交给了妻子,谎称做买卖的收入,妻子大喜过望,因为当时正装修房子缺钱,妻子便用之购了装修材料。
说真的,过这种生活也需要能力,刚开始只一味地新鲜体面,待时间一长,酒精让我见日里肚子拉稀、两腿发软、头昏脑胀,人已整个瘦了一圈,连家竟也变得模糊起来。
妻子便劝我,这种钱咱不争也罢。
但我恐惧地发现,自己似乎已染上了酒瘾,有一天不喝酒便会心里空落落的,也实在舍不得那种迎来送往彼此吹捧的感觉。
太久的学习和等待之后,他总算联系到了一桩生意:他的一位已做了某名牌大学教授的高中同学,新近研制了一种果树生态专用肥,由于采用了生物技术,据说不仅增产效果明显而且能够以肥抵药无农药残留。
这是个好项目!兴奋之余,我极自然地就想到了思乡镇的那些曾改变了我命运的山村,但我还是谨慎地查看了他所出示的肥料说明书、相关部门的技术鉴定书、一系列的获奖证书等相关资料。
我并不在意他那些夸张其词的他同学当时如何如何不如他而现在又如何如比他强的感叹,自觉绝对经过了理智的思考,才问,需要多少资金?
他煞有其事地用计算器算了足足有十分钟后,说道,还是先联系一下销路再说吧。
只要货真价实,销路没问题,凭着自己在山村的威信,我仅靠几个电话便为他找到了一千吨的销路,而他却以货源不足为由只供了八百吨。
《天下财富》中曾提过,现在的山村已不同于往日,对于新技术的渴望已到了无与伦比的程度。八百吨,肯定不够,几个没有争到货的村庄甚至还在为这事跟我怄气,非要我做工作给他们调剂了部分才算了事,临别时再四叮嘱,今后有这样的事一定要先找他们,一样的兄弟,为什么要薄此厚彼?
只用了不长的时间,显然货已告罄,阿良提了二十万现金到家,说是给我的利润分红。
钱竟如此好赚?正因为好赚,更不踏实,坚决不能收。不收不行,他有无数的让人无法推辞的理由。不得不收下之后,他才又让我试着帮他联系一笔贷款。
毕竟刚拿了人家的钱,但我实在反感这类事,见我犹豫,他信誓旦旦地说,您还信不过我?我原是不需要这些小钱儿的,只是战线一时拉得过长,货一出手,立马还清。
虽仍在迟疑着,我还是带他去找在乡镇曾一起共过事的那位信用社主任,按照我的想法,主任并不一定会同意,而且似乎最好别同意。却不料,必是因为我从不办类似的事儿,主任误以为我碰到什么难题,既热情又慷慨,非要喝酒,而且明码标价:一杯酒十万指标!
主任果不食言,我勉强干了五杯,他便批了五十万指标。阿良虽略嫌不足,还是痛快地办了手续。
话闲之时,不妨再说利润分红的那二十万,对于因购房而债台高筑的人来说,诱惑实在太大了,但我和妻子眼瞅着桌上的钱却没人肯先去动,因为这钱似乎怎么拿都烫手。
当天,我做了一些支离破碎的梦,醒来后倍觉清晰便试着把他连贯起来,大意是:上班时间,我却在公园里悠闲地散步,而且养了一群自己最不喜欢的猫,蹦蹦跳跳煞是可爱。那一段,我经常做类似的梦,百思不得其解,便瞒着妻子去找大师圆梦。
大师惊讶状,念念有词地说,梦分两部分,前半部分悠闲,梦与现实相反,悠闲,忙也,忙主工作,是好事;后半部分养猫,猫是奸臣,养猫必有小人,要防小人惹麻烦。
如此之说,我自不尽信,因为除了这笔所谓的“利润分红”,我别无牵挂。我的思想转得飞快,霎那间就有了主意:扣除了已由妻子拿去归还紧饥荒的一万块之外,其余的全部以教授支援乡村建设的名义交给了一位村支书,让其按比例返给购肥的农民。
真应该感谢上天赐了我一位好妻子,她总在关键的问题上坚定地支持我而不让我丧失了自己。这或许也算命吧?不过,我的主意却不尽是因为大师的话,总不能否认了人的那份儿情吧。
大师居然也能说中现实:我在局里的处境总算有了改善,我知道,这主要是因为我长期无所事事减轻了他们心头上的压力所致,当然那个关于调地委部门做副职的县长要到我们县做书记的传言更加起了决定性的作用,甚至连局长大人都开始跟我主动地搭讪。
凡高人都是压不住的,反过来说,凡能被压住的都不是高人。因为兴奋,我居然能有了哲学的思维!——我所说的“压不住”,当然是指同一顺序上的,还不包括另谋高就大放异彩的那种。
如此想着,自己仿佛要高尚起来:他果真能来,倒不仅是我的更是全县百姓的福分吧。
经不住妻子再三劝说,我利用年底办事的机会,捎了两箱当地的特产水果到他家看望了他。他家并不象我想象的那样大,进门后迎面而来的竟是一个几乎占去了半个墙壁的“忍”字!
他显然很在意我的变化,忙解释说这字是自己写的,要我这个文化人给以点评。
见他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官气,便如实说道,笔锋雄劲有力,只是多了些苍凉之气。
他必有同感,沉吟了半晌,没有表态,只顾招呼夫人上菜。
席间,问及他调动的事儿,他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墙上那个硕大的字。
我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向盯了那个字许久,仿佛要悟出点儿什么,那颗重又燃起正跃跃欲试的心慢慢地又沉了下去。
他似乎察觉了什么,一时间目光如炬,但旋即又隐去了,悟道似地自言自语,给自己找点儿乐趣吧,反正我是找到了,实在不行做一点儿生意也好,有什么困难我尽可以帮你。
在我回到县城的第二天,思乡镇的几位支书来看望我,问及生态肥料的事,脸上似都罩了层霜吱吱唔唔地不肯说,再三追问,这位吞吞吐吐地刚要说话便被同伴给岔开了话题。
我颇感蹊跷,发了火,他们才总算吐露了真相:那实在不是什么生态肥料,就是我们后山遍地都是的红土搀杂了少量的尿素颗粒,要不是觉悟得早,果园差点儿遭了灾。
我实在不敢也不愿相信眼前这明明白白的事实,便打通了某名牌大学的电话,电话中说,我校确有这么一位年轻人,但不象您所说的是位教授,而是校办工厂的业务员,也确有生态肥料一说,不过尚处在研发阶段,根本没有搞过什么推广。
我登时火冒三丈,扯破嗓子似地冲阿良大喊大叫,可他在电话里依旧是那令我特反感的酸溜溜的娘娘腔,语气异常平静,待我发泄完了,才不温不火地说,我也是刚听说呀,怎么办,要不然起诉他?
起诉他?我自言自语着,思路不自觉地随之转了起来,话筒从手中滑落也不自知。
几位支书反过来安慰我,算了吧,权当买个教训。
这教训也太贵了吧?一定要起诉。我的态度坚决又固执,阿良说宁肯代交五万元的诉讼费也不想再听我无休无止地喊叫和唠叨,生态肥料就这样以走上法庭而告一段落,至今仍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这边事还没利落,那边信用社主任的电话又打过来了,言辞甚是焦虑迫切,称阿良的贷款已经逾期半年多了,最近县社要组织一次全面检查,无论如何要通知他速来还款,事急甚切。
而他却仍大咧咧地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让我一百二十万个放心。
权且再信他一次吧,可事过不久,我就听说信用社主任因违规放贷问题被调离了工作岗位。以后,每当提及此事,我就如鲠在喉。
说到这里,乡丁林一凡现出了极为郁闷的表情,任兄弟们如何起哄再也不肯讲下去。他说,自己实在不是一块经商的料,还是另谋出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