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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油发电机嗡嗡地轰响着,因为电压不稳,灯光昏黄颤抖,阿尔金家土屋里面各种器物的投影也随之不停地抖动着,明灭不定。白翦翦瞧着,总觉得有点魅影重重的,忍不住轻拍一下赵登峰的肩膀。
赵登峰正趴在小桌子上起劲地写着翻译笔记,被拍得不耐烦,头也不抬地说:“别闹,忙着呢。”
白赵两人在阿家村看到小书碑,天幸碑座背面竟然刻有汉语铭文,原来这是一块祈祷战斗胜利的祭天碑。两人大喜,索性在阿家村住了下来。莽老板左右无事,也留下来陪他们。两人把小书碑和汉语本对照之下颇有收获,又多认得了一百多个西丹文字,金匣书的翻译工作顿时大有进展。
赵登峰自从到了云南,一路都在苦钻西丹文字,他更有一些古古怪怪的念头,让白翦翦说不出解释,却又难以辩驳,只好惊叹:“你这个怪物,倒像是天生要破解这书的。”这么一来,翻译金匣书慢慢变成了以赵登峰为主。
白翦翦笑了笑,见他痴迷的样子,想起前些天赵登峰忽然对着小书碑发狂,打了个哆嗦,低声说:“别弄了,你歇歇吧,折腾一天还不累?”
赵登峰摇摇头:“不,我遇到难题了,得赶紧琢磨,我怕过后没感觉了,更想不出来。”
白翦翦说:“怎么?”
赵登峰便把影印本的一段指给她看。这几页的文字,赵登峰已经基本清理出来了,还用铅笔凌乱地写了一段批注,却又打了几个大大的问号。批注写着:
“赵墨出使白国归来,被副使严昊指控通敌卖国,因此被白铁绎下令囚禁了整整一年。这一年,正值东关兵变,白国节节败退,最后遇到一场二十万人全军覆没的大难,威武一世的武德皇太后闻讯竟然惊怒而死,整个国家陷入风雨飘摇。赵墨被囚狱中,心急如焚,却报国无门。”
白翦翦对照影印本和批注仔细读了一会,心里飘过一阵寒气,摇摇头:“竟然是这样?如果他一直被关着,崇文公主为什么不救他?还有,皇帝为什么采信严昊的话?再说赵墨不是打算娶东关王女么,怎么忽然回了白国,你是不是漏掉了什么资料?”
赵登峰边听边点头,使劲抓了抓头发,心烦意乱地说:“你说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我没漏资料——可这金匣书札分明跳过了很重要一段内容没写。”
白翦翦困惑地摇摇头。如果书札的主人的确是赵墨,自然不会是不知情而不写。那么,就是他故意不写。赵墨为什么跳过他在东关的最后经历呢?她脑海中模糊飘过一些念头,眉头皱紧了。
赵登峰看出她的意思,苦笑着说:“你这几个疑问,落到其他学者手上,完全可以成为否定金匣书翻译真实性的证据。现在的翻译内容不能自圆其说,我们的工作……很难取信于人。”
白翦翦说:“看赵墨的意思,他分明是要打算先答应和东关王女结婚,然后找机会逃跑。既然他回了白国,是不是逃跑成功了?”
赵登峰挠挠头,始终觉得难以解释,抓头半天还是只好苦笑:“我就是觉得说不通啊。白朝在公元十世纪,正好处于小冰期,气温远比现在冷,北方十月份就下鹅毛大雪了。就算赵墨骗过公主逃走,再快怎么快得过东关兵马的追杀?冰天雪地的,马腿都容易冻坏,何况是人腿。”
白翦翦一听这家伙居然知道小冰期,倒是赞了一句好,噗噗一笑问他:“老赵最近很用功啊,连小冰期也学会了。”
赵登峰气得一瞪眼:“拜托,别把我想得那么柴火!”
白翦翦见他怒了,赶紧讨饶:“是我不好,赵大大快快息怒——”
赵登峰趁机越发上台,还是一瞪眼:“什么大大?你以为我混起点哇?我还巨巨庞庞呐!”
白翦翦只好讪笑,等他做作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条斯理反驳他:“不过,赵墨他要是抢了马走呢?”
赵登峰一愣,没想到这女人还在纠结,一个冷不防又咬回来了。他哼哼两声,想了一会说:“那也不对。大雪天,一个没经过雪战专门训练、不熟悉当地地形的人,根本无法估测雪下有什么障碍物,很容易折了马腿,没法跑远的。咱们来阿家村这一路,积雪不过一尺,要不是莽哥带路,也根本进不来。小冰期北方的雪绝对比这里厚多了,赵墨又不是当地人,哪里这么容易出逃?”
白翦翦看来是和他作对到底了,仍然说:“或者他特别聪明,侥幸成功也是有的。”
赵登峰还是摇头:“那严昊的上奏事件又怎么说?可见严昊也跑出来了。一个赵墨脱险已经很不合理,还加上严昊……说不定还有方逸柳,你说这怎么解释?而且这么千辛万苦跑出来,怎么都是同生共死的战友了,严昊居然说赵墨通敌,就算严昊再高傲无情……你觉得这合理吗?”
白翦翦不说话了,盯着影印本沉思一会,总觉得无法解释,十分烦恼,便抬头叹口气,正好看到赵登峰在出神。她眼睛一花,但见他面色惨白,身上血污重重,英气和杀气纠结一片。白翦翦大骇,顿时吓得差点跳起来。
“啊……”她才叫出来,立刻忍了回去,再看赵登峰,还是那个五大三粗的马大哈赵登峰,不禁困惑地揉了揉眼睛,却摸到额角的冷汗。
她胆子再大,这时候也有点发毛了,悄悄挪了挪身子坐远一点,手指正好碰到什么圆溜溜的东西。她回头一看,却是那个骷髅骨。它被赵登峰一路带到阿家村,顺手放在木榻上,这时被白翦翦碰个正着,滚了小半圈。
空嘎沉闷的骨头滚动声,在静夜听来十分诡异,犹如一声遥远的叹息,也许来自沙场,也许来自其它,总有些不祥。
白翦翦站了起来,想按住那头骨。
就在这时,骷髅终于停下了,在原地微微晃悠着。
它脑门上的铜钱泛着森冷的锈色,就像凝结的血污。两个黑黝黝的眼眶似乎在冷冰冰地盯着她。
白翦翦悄悄呼了口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