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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王十一年冬,郧地竟陵[注1]。
曹府是竟陵城内除县衙之外最大的府院,其主家曹贵以药铺起家,近年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竟隐隐有与郧地第一富贾——郢城彭氏宗主[注2]彭旸争王的势头。曹府虽属民宅,却守卫得相当森严,据市井间好事者猜测,大概是彭氏对于曹家这匹争夺地盘的黑马并不友善。
一名老汉推着一辆载满了蔬菜瓜果的小车到了曹府侧门,守门的小厮刚要上去检查,却被另一名领班的监者[注3]叫住了:“行了,陶伯是老实人,天天送的,让他进去吧。”他与陶伯有说有笑地唠嗑了几句,便放他进府了。
小车停在了厨房门口,趁着陶伯卸货的当头,一人从小车的货箱里爬了出来,迅速隐蔽在了丛丛花木之后。
妘泠在曹府周围探查一月之久,才总算摸清了曹府监者的换班以及各色人员出入的规律。这一班领班的监者与送菜的陶伯最是熟稔,基本不会检查他运送的货物,妘泠才敢大胆地事先藏于货箱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进来。
她来,是为了找一个人。一个骄傲美艳才华横溢的女人。
姒仪,郧国司空姒申之女,与她从小一块长大、情同姊妹,亡国之后便失去踪迹。两个月前,妘泠多方打听寻至她流放的地方,却被告知她已在一年之前被曹贵看上,买回竟陵当了小妾。
待见得外头无人,妘泠便探索着往内院走去。只是偌大一个府院,却不知该往何处寻。正愁眉不展间,忽听得廊上有脚步声,妘泠忙躲入墙后,悄悄探头来看,只见是一名丫鬟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藕色狐毛袄子走过来,妘泠想她应是给哪位夫人送去的,于是偷偷地尾随其后。
丫鬟敲门进了一间厢房。妘泠打量四处,见这一排房间门扇木工极尽细腻考究,窗棂皆打扫得一尘不染,该是曹贵及夫人们的住所。妘泠挨个房间探查了一圈,却并未发现她要找的人。
难道是她所得的消息错了?但她不在这儿,会在哪呢?这一个月她也从未见过姒仪从府门出入,假若她真不在曹府,那线索到这儿就又断了。
妘泠心底的焦躁感逐渐浮了上来,就如她三年来挖遍各个角落寻找每一个旧臣和故友的下落时一样。
郧历二十五年[注4],司徒妘恪在殿前怒斥国贼妘潘后撞柱而亡。同年,发配充军的夏陆将军之子夏喆因触怒卒长被鞭挞至死。
二十六年,没入官府为奴的宫正[注5]姒冶之女郧姒氏因不堪主家欺辱自绝身亡。同年,被贬谪沙羡[注6]的御史温璞抑郁病逝。
今年春,丞相妘牧亦死于边疆瘟疫。
……
没有国,何来家?何来尊严?莫说遗民得咎于新朝,沦为罪奴之人,生命更被视如微尘,以致待她辗转打听到他们的消息时,得到的却是如斯沉重的死亡二字。
她太慢、太慢了。
妘泠找不见人,心里隐隐感到害怕,却不敢细想。正在踌躇间,忽觉有只手拽住了她的衣角,同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阿姊,阿姊,陪我玩!”
妘泠惊了一身冷汗,转身见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两眼巴巴地望着她。身侧房间里忽然传来丫鬟与夫人说话的声音,妘泠忙捂住那孩子的嘴,刚往廊下月季花架后躲好,便听到吱呀一声响,方才的丫鬟从房里出来了。
妘泠大气也不敢喘,等到丫鬟走远了,她才稍稍放松了些,低头看怀里小孩的脸涨得通红,妘泠怕他憋坏,忙示意他小声后松开了手。
小男孩兴奋地抓着她的手臂道:“阿姊,我们在玩躲猫猫么?阿耀也要玩!”
妘泠灵机一动,顺着他的话头道:“是啊,我们在跟大人们玩躲猫猫呢,我们说话小点声,不要被他们发现,好吗?”
男孩阿耀用力地点了点头。妘泠问他道:“阿耀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阿耀嘟了嘟嘴,“傅母[注7]叫阿耀看书,阿耀不想看。”
妘泠猜他应该是自己溜了出来玩,此时被她撞上,真是个不小的麻烦。妘泠想了想,接着问道:“阿耀有没有一个庶母名唤曹姒[注8]的?嘴角边有一颗痣的那个?”
阿耀小脸仰起,略微疑惑地道:“阿姊是说郧姒姊姊么?阿母说郧姒姊姊是坏人,不让阿耀跟她玩……”
郧姒……难道曹贵并没有纳姒仪为妾?妘泠来不及细想心中疑惑,她听到姒仪确在府中,万分雀跃,忙不迭地问道:“她住在何处?”
“郧姒姊姊在大槐树那边呢。”阿耀伸手往西边[注9]指了指,妘泠已迫不及待想去寻她,便与阿耀道:“阿姊跟阿耀玩躲猫猫好不好?阿姊数十声,阿耀就躲起来让阿姊找,行吗?”
阿耀双眼一亮,跳着拍手道:“好好好!”说着小手往妘泠眼上遮,嬉笑道:“阿姊不准偷看!”
“我开始数了,一,二,三……”妘泠透过指缝看小男孩跑远了,忙趁机抽身往阿耀方才指的方向溜去。
走了没多远,便见着了阿耀所说的大槐树。槐树旁边是一排简陋的小房间,看样子竟是下人们的住所。妘泠躲在树干后悄悄张望,只见院里一名衣裳单薄的女子正埋头背对着她洗衣服。妘泠不敢贸然上前,等到她终于将衣服洗完了,揉着腰站起来,妘泠才清楚地看到她的脸——即使灰垢扑面,即使眸中全无了往日的灵动,即使沧桑爬满眉梢眼角,但她分分明明地认得她——
“姒仪!”妘泠惊喜地叫了出来,端着木盆的女子原地愣了一会,看着朝她飞奔过来的妘泠,眼中光芒一闪而过,却很快黯淡了下去。
妘泠一眼瞥见她冻得溃烂的双手,心疼得紧,内疚道:“是我来得太晚,让你受苦了。”
女子却侧身避开了妘泠,垂眉道:“小姑子,你认错人了。”
妘泠愕然,“姒仪?我是云梦公主啊!你怎么了?”
“我不是姒仪。”女子冷冰冰扔下一句话,转身便往屋里走去。妘泠忍不住伸手去拉她的手臂,谁料女子“咝”的一声轻呼,手中木盆哐当落了下去,水顿时溅了两人满身。
妘泠见她捂着手臂似是吃痛,心中更加惊愕,不顾她的阻拦将她衣袖卷起来,只见两只手臂上皆是青紫的掐痕和血红的鞭印,几无一块完肤。妘泠怔住了,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他们都对你做了些什么?!”
女子脸色煞白,她用力扯回自己的衣袂,将那一道道刺眼的伤痕盖住,颤声道:“都说我不是姒仪了,你何苦还要纠缠?曹府不容外人闯入,小姑子还是快走吧!”
正当此时,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骂骂咧咧道:“老远就听到声响,郧姒你又做什么好事了?”
女子听见,忙将妘泠往房间里一推,口中应道:“没什么!不小心手滑将盆子翻了,我马上重新洗!”
妘泠避入房间里,隔着门缝悄悄往外看,见走过来的是她之前在府外见过的大丫鬟[注10],平日里跟在夫人身后低眉顺眼的,此刻换了副嘴脸般,趾高气昂地对姒仪道:“洗个衣服都洗不好,就知道偷懒,咱们曹家白养你的吗?别忘了还要去打扫夫人的房间!今天不把这些活干完就别吃饭了!”
姒仪低声应了,蹲下身去将掉在地上的衣物一件一件拾起。大丫鬟装作不经意地踩在一件衣服上,叉腰道:“哼,你别以为宗主看上你,你就真能乌鸦变凤凰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你连给我们夫人提鞋都不配!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不要做任何非分之想!”说罢,又在衣服上使劲扭了一脚,才翻着白眼走了。
妘泠在门后看着,指甲掐得手心生疼。姒仪是谁?曾被无数人捧在手心的姒氏名门之女!五岁吟诗,七岁懂棋,十岁通六艺,十四岁便以才气美貌名动京都,多少人踏破门槛求媒,却难得她正眼一看。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今却连最基本的尊严都被人肆意践踏在地上,她该有多憋屈?
妘泠想象不出这几年姒仪是怎么撑过来的,她愈发觉得愧疚难当——是她枉为国之公主,别说万万子民,她就连自己的闺中好友都保护不了。
姒仪见大丫鬟走远了,方推门进来。妘泠红着眼眶道:“姒仪……对不起……我该早些找到你的……”
“公主一定要看到我最狼狈的样子才罢休吗?”姒仪哑声打断了妘泠的话,她扣在木盆上的手指节发白,似乎在尽力隐忍着什么,“姒仪如今……不过是一个任人肆意凌虐欺辱的罪奴罢了……公主不用道歉,是我没脸再见故人……”
妘泠心痛到几要落泪,“覆巢之下无完卵,何况国破家亡,困于逆乱。此非你之过,何必苛责自己?”
姒仪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忽然翻起袖口,露出手臂上的青紫,道:“你知道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么?是曹贵……他将我锁在床上,一次又一次地发泄他的,一次又一次地撕裂我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姒仪身子抖得厉害,她双手捂着脸蹲了下去,纤瘦的双肩止不住地耸动,她努力压抑着声音里的歇斯底里:“我不止一次想到过死!像我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禽兽……”妘泠惊怒到不能自已,她看着姒仪,心中绞痛,声音如腊月的融雪一般冰冷而颤抖:“我一定会让他遭到报应的,一定!”她将姒仪拉起来,斩钉截铁地道:“我现在就带你离开这里!”
姒仪却立在原地不动,她狠狠地控制住自己疯长的情绪,轻轻拂开了妘泠的手,“公主,我还不能走。”
妘泠诧然不解,“为何?!”
姒仪缓缓道:“我刚到曹府之时,有一丫鬟名唤海月的与我要好,她不忍见我被曹氏一家欺辱,便策划帮我逃跑。但是……没有成功。曹贵知道此事后,当着全府人的面将海月活活杖杀……”姒仪的声音颤抖着变了调,“我以残破之身勉强苟活至今,一望有生之年还能奉于父母膝下;二便是望有朝一日能替海月报仇!”
“可如今莫说是你,便是我手中能调动的所有力量都嫌单薄,你留在府中能做什么?”妘泠急道。
“快了,就快了……我已经找到了他的把柄,就差最后一步了……”姒仪布满血丝的眼中透着森寒,“公主,你可知道曹府为何戒备如此森严?”
妘泠皱眉道:“坊间传闻是因为郢都彭氏。”
“虽然彭氏也一直盯着曹府的一举一动,但那恐怕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姒仪摇头,她附耳与妘泠道:“曹贵与京中数位大人私有来往,我猜曹贵应是在替他们做什么极其隐秘之事。府中既然防备极严,那必是有重要物什藏于府中。若能将它找出来,一定能给他以致命的打击。”
妘泠略略沉思,问道:“你可知他会将东西藏于何处?”
姒仪接着低声道:“他们每次会谈皆在书房,但我在门外却从来听不见声音。有次趁打扫溜进去,发现在书架后有一密室,密室的钥匙是曹贵随身带着的,我只要能想办法拿到它……”
妘泠皱眉道:“你怎么拿?万一被曹贵发现……”
“我能近他身,趁他睡着的时候……”
妘泠还没听完立马否决:“既已知道他如此待你,我怎么能让你拿自己作饵?还是我来想办法吧。”她咬着下唇,快速地思考起来。
午后的府院静寂无人,家主午歇,仆人们便也偷闲,三三两两地围在火盆边取暖,唯有值守的护卫仍在府中巡逻。
两条人影悄悄地溜进了曹贵的书房。“曹府的地形和路线公主可都记清楚了?”姒仪关上门,轻声问妘泠道。她趁着白天先带妘泠熟悉府院情况,到了夜里,两人再伺机行动。
见妘泠点头,她便招手带她往内室走去。“密室便是在这个书架后面,你看——”她伸手将书架上一只貔貅玉雕挪开,露出了藏在后方的锁孔,“只要拿到钥匙,就能将门打开了。”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两人大惊,却已来不及逃出去,只得躲在一架屏风后面,才刚藏好,便见一名高壮的男子从外头进来,正是曹贵。
曹贵坐在书案前悠闲地翻起了账本,躲在屏风后纹丝不动的妘泠与姒仪却觉难熬,只盼他早早从房间出去。
曹贵起身了。他将账本收成一摞,拿着往书架走去。
他将账本放好,目光却落在了那只貔貅玉雕上。
玉雕的座底,有挪动的痕迹。
“客人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曹贵忽然扬声道。
妘泠与姒仪皆是震惊,却听曹贵大喊来人,自己已长剑出鞘,堵在了房门口。
妘泠急中生智,与姒仪打了个手势,接着用面纱遮住脸,抽出佩剑挟持着姒仪走了出去。
“宗主救我!”姒仪惊恐地朝曹贵大喊,曹贵却只瞥了她一眼,依旧抬起剑,向妘泠笑道:“彭家是不是无人了?连女人都派来?”
“少废话!让开!否则我杀了她!”妘泠恶狠狠地道。
“你以为拿一个贱奴的命能要挟到我?这女人我早玩腻了。”曹贵话还未说完,手中剑已朝妘泠刺来!
妘泠挟持姒仪,本意在替她洗脱嫌疑,却不料曹贵竟真的完全不顾姒仪性命,出手狠辣不留余地。妘泠险险一避,剑刃挨着衣袂刺过去,将她手臂划出一道血痕。妘泠忍痛将姒仪往地上一推,自己往前一跃,强闯出了门。
有巡逻的护卫闻声赶来,与曹贵一同追了出去。好在妘泠先已熟悉了曹府地形,姒仪又将她长久以来精心设计的撤退路线告诉了她,竟让她险而又险地逃脱了。
只是……现已打草惊蛇,再要得手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妘泠躲在暗处,见外头追踪的人已走,才悄悄出来,往姒仪住处走去。才走没几步,却听到一声响亮而欢快的叫声:“阿姊!!”
妘泠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回头一看,果然是阿耀屁颠屁颠地朝她跑来。这孩子走路没声没响的,竟让她两次栽在他手上。管不了那么多了,妘泠赶忙将扑到她怀里的孩子抱起来,捂住他的嘴,往身旁的狭小甬道里躲去。
“阿姊在和他们玩躲猫猫,阿耀不许大声说话,阿姊要是被他们找到的话,就不能陪阿耀玩了,知道吗?”妘泠连唬带骗地道。
阿耀一听急了,小嘴一扁,道:“阿耀很小声说话,阿姊别不陪阿耀玩……”
“阿耀不准告诉别人姊姊在这里,姊姊就陪你玩。”妘泠见他忙不迭地点头,稍稍松了口气,可才好没几秒,阿耀忽然又哇地哭了起来。
“小点声小点声!阿耀怎么了?”妘泠完败,听他哭起来,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忽觉自己从前多幸运,因为四弟兴儿可比这孩子好哄多了。
阿耀边哭便指着妘泠手臂上的血渍,“阿姊受伤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妘泠忙安慰他道:“阿姊没事的,阿耀别担心,你看阿姊都没有哭。”
阿耀瞪着溜圆的眼睛看着她,一边抽泣一边道:“可是……阿姊痛……”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又道:“阿耀去给阿姊拿金创药!阿耀摔了脚,涂一涂就不痛了!”
妘泠巴不得他赶紧走,于是立马允了他,又叮嘱他不许告诉别人。看着阿耀蹬蹬蹬消失在拐角,她便离开了甬道,继续往前走。
“你们几个到那边看看!”有一队护卫回来了,妘泠差点迎面撞上,忙扭身避入旁边房间。
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顿时扑向她鼻端,妘泠仔细打量,只见这房中一排排全是药柜,足足有上千种药材,稀罕如西域贡药阿魏,名贵如千年灵芝、人参,甚至还有连她都没见过的品种。妘泠感叹曹家不愧为竟陵第一药商,便是郢都彭氏只怕也比他强不了多少,也难怪其眼红得发紫。
有几名护卫进药房来搜查,药房柜多如阵,利于藏身,妘泠轻巧地避开了他们的搜索,护卫围着药柜兜了两圈未见着人,很快便离去了。
妘泠寻了三七等几味药材嚼碎敷在伤口处,草草地作了包扎。由于父王身子向来不好,母妃便依着古籍研习香药为他调理,妘泠打小便跟着母妃学香,香理药理自然皆懂些。她见房里有许多古籍记载自己却未接触过的药材,一时好奇心起,忍不住一味一味地看个究竟。
直到她的目光在一格没有任何标注的药屉上停驻。
那格药屉在极角落里,妘泠轻轻地抽开来,只见里头躺着数百枚果实,几罐棕褐色膏状物,还有一小包疑似种子的东西。
妘泠拿起罐子闻了闻,不由皱起了眉。
若她所猜不错,这该是中原王室早已断贡多年的“乌香”。
乌香原是胡人进贡给王室的珍贵“神药”,传闻服之可窥见仙路,长生不老。但自从燕王朝时宣王用之而致暴毙,之后便被列为禁药,“乌香”二字遂逐渐被世人淡忘。
曹府之中,怎会有如此多的乌香?妘泠转念一想,大概是燕朝倾覆之后中原诸国各自为政,律法混乱,以致此毒香竟又流入中原。
妘泠内心一动,她曾见古籍记载乌香可用于制作迷香,若能拿来对付曹贵……
妘泠主意已定,将一小罐乌香藏于怀中,想了想,又将那包香种也拿了出来。随后,她凭着对古籍中香方的印象,寻了几味佐药,估摸着够放倒十几号人了,方才离去。
妘泠前脚刚迈出药房,便听见一声响亮的哭声。妘泠条件反射地将脚缩了回来,左右张望,却并未见着人。那哭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口中不停喊着“傅母”,正是阿耀。
妘泠奇了,躲在暗处想看个究竟,却见阿耀五体扑地摔倒在院中,正放声哭喊。他的傅母很快闻声赶来了,见状心疼得紧,“哎哟哟,摔哪里了?快给傅母看看!”
阿耀见傅母来了,立马停止了哭泣,拍拍身子爬起来,将手掌伸给她看:“手手痛,傅母给阿耀涂药药!”
原来,阿耀去给妘泠找金创药,无奈曹府中瓶瓶罐罐太多,他分辨不清,于是竟想出了这种办法。
妘泠看着忍不住发笑,这孩子,怎么比兴儿还小鬼机灵?
果然,阿耀不一会便拿着药瓶跑了回来,高高兴兴地冲到他们原先藏身的甬道处,想起她叮嘱自己不能大声叫喊,于是小声地喊了几声“阿姊”。
没有人答复。阿耀在原地茫然地站了一会,又开始抽噎起来。
妘泠默默看着,心里有点酸,又有点暖。大概带他长大的傅母亦是良善之人,才使他未能沾染他父母的习气。妘泠替他惋惜,假如她们此次真能击垮曹贵,只怕这小家伙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阿耀哭完了,将那瓶金创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甬道口。妘泠待他走后,将那只小木瓶拾起,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瓶身折枝梅花的纹路,低声道:“你的心意阿姊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