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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手里有了田房俊画的地图,萧夜还是在草原上不停地奔波了六天,要不是地图上标出了两处坎儿井,马队里的用水都告罄了;水伞现在还是只有两个,一个在秦石头那里,一个在白龙湖那里。
制造水伞需要的四种金属,萧夜也不知道,从白龙湖运回去的石头里,何时才会凑巧集齐了,让石磨上水伞的图案亮起来。
但这次,他的马队带着的十辆大车上,弹丸充足,震天雷也有十几箱,每箱里可是有三十枚;后装火/枪、手铳亲卫们每人一把,军弩是人人腰上挂着。
就连射程奇远的猎枪,萧夜也给王虎小队,配备了五把,五个身手矫健的斥候,已经远远地撒出前方十里。
沿着左手隐约的山脉,向西走了大约八百多里,就在满眼青绿的草地,让萧夜厌烦的时候,一个斥候打马飞奔回来,“报百户,前方六里山脚下的高地,发现有部落,”
斥候的消息,让眼巴巴盼着目标出现的萧夜,大腿内侧的刺痛减弱了不少,也让他身边无聊的王虎,顿时瞪大了眼睛。
加快了速度的马队,在日落前赶到了那个围着壕沟栅栏的部落附近,不过,前去联系的斥候,由于语言不通,被对方从壕沟栅栏后方,射出的几支尖利的短矛,打得狼狈后退。
一脸恼怒的斥候刘小候,要不是有着百户的军令,差点就举枪开火了,低骂几声,见对面戒备严密,悻悻而回。
射程将近五十多步的短矛,还有粗壮的栅栏后,隐隐晃动的大型投石车,开始集结的一顶顶金属铁盔下,深目高鼻的军士气势汹汹;放下了望远镜的萧夜,笑着长长吐了口气。
运气还算不错,这里应该是海西人的部落了,要是擦肩而过,那可就冤死了,大车上的水袋基本是全空了。没有水源的支持,萧夜已经领悟到了草原上严酷的一面。
想了想,萧夜叫过王虎,从马鞍侧袋里,掏出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布包,“你摘下武器,去他们那里,把这个布包交给他们的首领,”
“哦,下官明白,”心知百户治兵严谨的王虎,不敢多说,应了一声,接过这个黑色的包裹。
摘下背上的后装枪,挂着弯刀、弹丸皮匣、军怒的皮袋也解下了,想了想,王虎把装有三枚震天雷的皮囊,也从马鞍上解下来,全部交给了自己的手下;只在皮靴里插着一把短小的解手刀,王虎拎着布包,催马上前。
鸳鸯战袄在出发草原前,已经脱下留在了石关屯,但王虎羊皮大袄里,那土黄色的防护衣,可是和小六子一样,仔细地贴身穿着。
高举着包裹来回晃着,王虎嘴里高声喊着,慢慢骑马接近了那宽大的壕沟,在靠近壕沟三百步外,他干脆跳下马,拉着马缰绳慢慢走了过去。
也许是感受到了他的善意,也许是他头上没有那密密的小辫,这回倒是没有短矛打将出来。
不过,那栅栏后隐隐咯吱作响的投石机,十几个长长高大的木架,足以让王虎脸色僵硬了。
皮绳缠质的粗木栅门,缓缓推开了一道小缝,一个身材粗壮的矮个子中年人,满脸络腮胡须的脸上,横肉拧在一起,手里拎着一把长柄宽刃铁斧,站在了王虎面前的壕沟边缘,一双警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走过来的陌生人。
如果一有异常,他会以最短时间,退回到栅栏内的防御圈。不过,王虎矮壮实的身材,没有携带武器,还是让壮汉放心地把铁斧杵在地上,满是金黄毛发的大手,按在木柄上。
隔着一丈宽两人深的壕沟,王虎打量着这个半身皮甲,脚蹬短腰皮靴的壮汉,脸上堆起了笑容,很是不容易地笑着。
“这位壮士,我乃石关屯百户所小旗官王虎,奉百户军令,把这包裹,要交予你们头领,”嘴里咬着生硬的令词,王虎极不适应地说道;要知道,他和军士们说话的时候,可是连串的白话。
眼睛直直地瞪着王虎,这个戒备的中年壮士,根本就不搭理对面的好意,只是紧了紧攥着武器的手柄,明显听不懂王虎的话。
满脸黝黑的壮汉,注意的不是王虎这个没有武器的使者,而是他身后隐隐出现的马队;萧夜带着军士们,已经赶到了五百步以外。
“哦,这个,”见自己的礼貌没有回应,王虎尴尬地搔搔头发,摘下了毡帽;发髻上的军帽虽然没有,但鞑子人的这种毡帽闷气的很。
就在两方无语对视之际,粗木栅门缝隙里,又挤出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老人,皮肤白皙松弛,白发苍苍的脸庞,只有半掩在袍帽下的眼睛,不时泛出一些精光来。
“远方来的客人,你们可是大明人?”操着一股怪腔调明语的老人,说出来的话,让王虎脸上一喜,赶忙连连点头,举起了手里的包裹,“我们远道而来,这是我们百户给你们的礼物,”
“那就多谢了,”老人友善地微微一躬身,扭脸对着那个壮汉说了几句拉丁语,随即就回到栅栏后面去了,根本就没有邀请客人的诚意。
“这老家伙,架子蛮大的,”心里嘀咕着的王虎,在那个壮汉的示意下,隔着壕沟,把包裹扔了过去;他的这番举动,让后面观看的萧夜,差点就骂出声来。
连话都没说上几句,肉包子打狗,可不是他萧夜的做派;但王虎东西都让过去了,他只能无语地摇摇头;要是对面死硬地不理会,那损失就得让王虎掂量着办。
对面,伸手敏捷的壮汉,单手一把捏住扔来的包裹,招呼也不打,扭身进了栅门,栅栏门随即严实地关上了。目瞪口呆的王虎,胸口喘息几下,强忍住了卡在嗓子眼里的叫骂。
踏踏踏,骑马回到萧夜面前,王虎愤懑地怂恿百户,“百户大人,他们实在是太无礼了,要不咱们打上几铳吓吓他们,”
收了礼物,把客人拒之门外,就算是不知礼的王虎,也被气得够呛,他的话,身边的军士们高兴地摩拳擦掌,萧夜却是不满了。
“你就知道打,那么高的栅栏,还有壕沟,咋打?”萧夜一指那坚实的栅栏,“那里的投石机咱们也没法对付,”
忘战必危,但军士们越来越向暴力方向发展的趋势,令萧夜相当的不安,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军士们,不严加约束,指不定会惹出多大的祸事。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天色近了晌午,湿闷的草地上,马队里除了战马低头啃食的声音,鸦雀无声;这般严整规矩的队伍,令对面栅栏墙上的军士更为不安了。
就在萧夜犹豫是就地扎营,还是退后找一处背风的地方时,对面紧闭的栅门忽地打开了,几个兵士推出一个长长的木车,在壕沟上搭起了便宜的木桥。
刚才和王虎见过一面的老人,带着十几个身披盔甲、腰悬短剑的军汉,快步向萧夜走来;不过,看那守在栅门口的兵士,紧张的面孔,随时可以把木桥收回栅栏里。
“得,主人来了,你们给我放尊重点,”萧夜终于暗暗松了口气,狠狠地看了王虎一眼,“哪个敢坏了老子的好事,采石场你们要待上半年,”至于是石山上的采石场,还是白龙湖采石场,就看萧夜的心情了。
留下军士原地待命,跳下战马的萧夜,带着小六子一个亲卫,笑呵呵地迎向陌生的主人;虽然他俩手里没有武器,但怀里压满了弹丸的左轮火铳,情急间放倒这些军汉,萧夜脱身后退是没问题的。
后面的亲卫、军士们,手里的火/枪虽然枪口朝下,但举起来射击也不过呼吸之间的事。
双方相对走近了,笑眯眯的萧夜,相隔五步远,站定了脚步,再靠近些,他就不情愿了。
好在,对方识趣,也停下了步伐。
“请问这位百户军官,这镜子可是您送来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抱着梳妆镜,为首的老人在萧夜面前止步,一脸古怪地躬身问道。
“这位老者,本官石关屯百户西门萧夜,镜子不过是本官送予你们的礼物,礼轻情意重,还望谅解,”大言不惭的萧夜,拱手默认了来人的问话。
“我商队路径此地,第一次相遇,谨慎在所难免,不知能否可以进去交易?我们马队带着一些货物,或许你们能感兴趣,”萧夜笑着飘了眼远处的部落,和气地问道。
“哦,太好了,既然你们远道而来,还请客人进村里说话,”自称是村长的老人,立马热情地欢迎萧夜到家里做客;至于萧夜一边称着官名,一边说自己又是商队,老人并不在意。
确定了萧夜一行不是鞑子,老人心里轻松了许多。
不到三十人的队伍,就算再厉害,也不能抵抗得过数百军士的围攻,这种自信,是建立在武力之上的。
当然,看他身边那几个军汉的神色,萧夜的军士肯定不是欢迎的角色了。
“那好,本官就却之不恭了,稍等片刻就好,”本就无恶意的萧夜,招手叫来在后面瞪着眼戒备的王虎,转身返回马队,交代几句后,只带着一个亲卫,就施施然和老人向村里走去。
他的这番举动,还有那些收拢了马车的军士,开始就地扎营的阵势,让对面暗自警惕的军汉们,不自然地松开了短剑的把柄。
在老人的带领下,过了壕沟走进栅栏围墙,进到这个守卫森严的部落里,萧夜眼前顿时一亮;这是一个秩序井然的部落,或者说是一个很大的村落。
一排排有序的木板房,正中间碎石街道上,穿梭的武装军士,还有那一群群忙碌的奴隶,萧夜在眼里,对这个所谓的村子有了极大的好奇心。
村子中央有一溜朝南的高大砖石房屋,四周围起的一圈方正的齐肩高泥砖墙,预示着它的地位。
走进院墙大门,萧夜虽然奇怪这宽大的院子里,为何里面还有一圈更加坚固的栅栏,但也没有多问。
正中高大的堂屋里,中间长条的木制桌子,两边厚实的长凳,在一名皮甲兵士的引导下,萧夜坐在了老人左手下方。
粗大的木制酒杯,面前木盘里烤制的牛肉,黑乎乎颗粒粗糙的软“馒头”,好像也是小麦烤出来的,无语地看着简陋的饭食,萧夜是相当的没胃口。
好在一大木碗的菜汤,热乎乎的,让吃了还几天冷食的萧夜,肠胃暖和了很多。
请客人吃了丰盛的酒饭后,陪坐的几位老人,也是同样的一袭白跑,还有坐在上首的老人,目光炯炯地盯在萧夜的脸上,很有些急切的样子。
“这位西门百户,”清了清嗓子,上首的白袍老人,用袖口擦擦嘴上的油渍,眼中包含着希翼,“请问,那镜子您是从哪里买到的?我们需要这个消息,”
“梳妆镜?”萧夜笑着掏出白帕,斯文地擦着嘴角,要说面对外夷,大明人心理优势是高高的。
“那不过是我们的小玩意,本官这次来是一个叫田房俊的商人,给了地图,和你们交易的货物,本官有比梳妆镜更好更多的,”
他的话,经过老人的转述,对面长凳上的几个老者,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虽然他们对大明心有畏惧,但要说起格物技巧来,从父辈传来的信息,以及和大明商人交易的经验来看,还是相当的自信。
他们这里,是东西商路汇聚的交叉路口之一,要不是草原上蒙古鞑子猖狂,或许这个庞大的村落,已经演变成了城镇;饶是如此,以前商队带来的信息,让他们对大明一朝,有着足够的了解。
虽然对贩运过来的丝绸、宣纸、瓷器、茶叶等货物他们相当喜爱,但很明显,大明的金属工艺、冶炼水平,实在是不能称奇,几位老家伙根本不相信萧夜的话。
不过萧夜不愿说明镜子来源,这些老人也就不多问了。
对面几个咕噜着拉丁语的老家伙,萧夜虽然听不懂说的话,但能看出他们一个个脸上的骄傲,遂也不分辨,径直从怀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怀表,捏着细长的金链,竖起了手臂。
亮晃晃的怀表,缀在金链下左右晃动,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静悄悄的堂屋里,怀表那滴答的声音,显得是那么的突兀,在众人好奇的眼神中,显摆了好一会,萧夜慢条斯理地收好怀表,郑重地放在面前的木几上。
“这只是本官和你们交易的一种,其他的没有带来,但老人家想看到清单,本官也想看到你们的诚意,”笑眯眯的萧夜,和善地看着的上首的老人。
眼睁睁看着萧夜的怀表,那亮晶晶的圆形物件,老人一眼就看出了,是个精致到极点的计时器,想要再仔细观看,人家已经放下了。
起身,老人恭敬地向萧夜深深一躬身,唬得萧夜赶忙起身避让回礼,让这么大年纪的老人给自己施礼,他怕折了自己的运寿。
而他本能的反应,终于让老人浮现出浓浓的笑意,鞑子人是不会这么谦卑的,也只有真正的大明人,才会懂得什么是礼节。
“尊敬的客人,这里就是你们明人说的海西人部落,我叫路山乌斯·科尔涅吉乌斯·奥拉,你可以称呼我奥拉村长,我是这个村子的首领,”
双方郑重地见过礼后,奥拉村长亲切地叫来侍从,再次端上了酒水,拿着木制的酒杯,频频举杯邀饮萧夜;奈何,萧夜头脑机灵,根本就是滑头,对于老家伙的心机,连推带拖的,就是滴酒不沾了。
一番热闹的东拉西扯后,眼见天色已晚,萧夜正待告辞,在奥拉村长的背后,悄悄露出一张白皙精致的面孔;如果不是那金黄色的长发碍眼,以及碧蓝的眼珠,萧夜可以肯定,这是一个绝美的少女,起码那乳白色的双臂他就没有见过。
“哦,这是我的小孙女莉娜,她可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了,”脸色红晕的奥拉村长,坐在木凳上都有些摇晃了,拉着萧夜亲热地介绍道。
面对这个娇小的少女,自认和奥拉村长平起平坐的萧夜,赶忙在身上摸索着,左轮火铳不能送,腰里插着的一枚震天雷也不行,几两碎银拿不出手。
尴尬的萧夜,在一双蔚蓝色眼睛的注视下,无奈地拿起了那块怀表,肉疼地坦然笑道,“莉娜,初次见面,本官没有甚好的物什,小小心意,不要见怪,”
他是客气了,小姑娘莉娜倒是根本不客气,上前伸手拿过怀表,脸上不悦地说道,“我叫路山乌斯·科尔涅吉乌斯·莉娜,看在礼物的份上,允许你叫我莉娜,”
清脆悦耳的嗓音,流利的大明官话,让萧夜微微一怔,呆看着这个精灵般的少女,抬着下巴走出了堂屋;要不是那强调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他还以为遇到了大明人。
第一次,他才发现,外夷说的官话比自己还规整,傻眼是难免的。
坐在木凳上的奥拉村长,虽然面似晕沉,但萧夜眼里的精光,还是令他很高兴;孙女的美丽,被称赞是应该的。
和追求莉娜的那些年轻人一样,这个清秀的大明军官,虽然消瘦了些,但个头很高,年纪适合,还有梳妆镜、怀表,应该是有机会的。
第一次会面散了,双方虽然没有说到重点上,但敌意却是已经没了,约好了第二天在村里交易物资后,萧夜带着亲卫小六子,回到了自己的营地。
要是再晚了回去,指不定在村外的王虎,会干出啥动静呢。
牛皮帐篷里,萧夜躺在梅儿用丝绵大衣改制的软榻上,脑海里闪过奥拉村长的面孔,这个老村长和其他几个老人,为何对打听梳妆镜,如此的急切呢。
马车围成的营地里,三顶尖角的单兵掩体在外侧,里面的小六子,全副武装地领着五名执哨军士,通过瞭望口监视着四周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