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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和谈终是落幕,从起义的军队到议会、内阁,南方民主党人阵地尽失。这场护法革命,似乎让唐国钦输光了所有的政治资本,一败涂地。
然而,丰平顾府却是双喜临门,门庭若市。顾家兄弟双双高升,二人又本都是总统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这几日来道贺之人都要将顾府的门槛踏破。
这日宴席结束,顾府里的差役送走客人后,已是夜色沉沉了。
顾府的书房里,顾骅龙的从壁橱里拿出一瓶洋酒,又夹了两只高脚杯,倒了酒递给他弟弟,道:“北铮,不,不对,是顾总长,来,咱民国最年轻的总长,哥哥给你道贺了。”
顾北铮看着已经摇摇晃晃的顾骅龙,劝道:“哥哥,方才宴席上你已经喝了不少了,可不能再喝了,不然真要醉了。”
“啰嗦,醉了又如何,今日我高兴,我们兄弟二人正好一醉方休。”
顾北铮见他哥哥兴致如此好,只好接过酒杯,有些无奈笑笑道:“弟弟也在此恭贺哥哥,如今参议院里,终于是哥哥独大了。”
顾骅龙将杯中的洋酒一饮而尽,笑着往红皮沙发上一躺,指着顾北铮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议会里那帮吵吵嚷嚷的议员,觉得他们都是空谈误国之徒……”
“哥哥,你可别冤我,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你虽未说过这样的话,可我知道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北铮啊,别以为只有你们那些抢啊炮啊才厉害,我告诉你,六年前的南北统一,战事上本是大总统占了上风,偏偏那唐国钦,靠着对参议院的控制,一步步将国体改为内阁制,又让他的民主党人占了内阁的大半席位……”顾骅龙推了推下滑的金丝框眼睛,双目出神,似乎在遥想,“好个唐国钦,他在枪炮上没能得到的权力,靠着参议院全都得到了,对于政党、对于议会,大总统起初一窍不通,等接连吃了这几个闷亏,才反应过来,可民主党人控制着议会,也就控制了大义名分,大总统纵然强兵猛将在手,竟也是毫无办法。”
似乎有酒气上涌,顾骅龙抿嘴一顿,忽然笑了起来,继续道:“所以大总统才来扶持我的共进党,来抗衡这民主党,可是……”他脸色逐渐阴鸷,“这些年了,已经这么多年了,我费尽心力,付出了那么多,还是只是屈居于副职,我岂能甘心!”
“可不是,那王济善资质平平,当初不过是得了唐国钦的庇护才能当上这议长之位,哥哥自然是胜他百倍。”
“王济善?呵……”顾骅龙轻蔑一笑,道,“我何曾把他放在眼里过,我要比下去的人是唐国钦!”
他说着,眼里蹿着满满的不甘,一捶着沙发道:“不是我不服气,若不是我晚生了几年,也轮不到他唐国钦来做这民国宪政的第一人!”
也许是因为喝醉了,顾北铮觉得今夜的哥哥有些反常。
顾骅龙仰头瞥了一眼顾北铮,泛红的脸上又是一笑,道:“你不懂,北铮,你不懂我的抱负,自然也不会懂我今日有多高兴!”
顾北铮看着顾骅龙,他的确是不懂。
“算了,现在还不是与你说的时机……”顾骅龙挣扎着从沙发上起来,晃悠悠地往书柜走去,顾北铮忙上前去扶。
等二人到了书柜旁,顾骅龙透过玻璃搜寻了一番,才打开柜子,抽了出几本书,转身递给顾北铮,道:“你上次问起来约法宪政,我说要寄些书给你看看,就是这几本了,你拿着。”
顾北铮闻言,有些头痛地道:“我的好哥哥,你怎么还记得这茬呀,再说我已经让魏轩买了书了。”
“魏轩?”顾骅龙嗤笑一声,道,“那小子能买到什么好书,这几本书都是我千里迢迢从国外带回来的,平日里珍藏家中,别人就是想借都借不到。”
顾北铮看他哥哥这架势,自己是非接受不可了,只好伸手接过。
“好好看,别又想敷衍我,过些日子,我可是要考你的。”
顾北铮哭笑不得。
“对了,你告诉我,你之前到底是受了何人影响,突然想要了解这些?”
顾北铮又是一愣。
受何人影响?他能说是因为一个叫沈涵初的女人吗?
一想她,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便涌上心头,顾北铮垂下头,脸上的表情竟又些委屈,道:“我不是说了么,我不过随便问问而已。”
“随便问问?呵,我曾经费了多少口舌,你都不爱听这些,怎么突然有了有兴趣来随便问问了?这个能让你有兴趣的来随便问问的人,我倒是很像认识认识。”
“我……我……只是之前拷问那些被抓捕的革命党人时,总听他们说这些,听得多了,也不免好奇起来。顾北铮扭过头,避开他哥哥的目光道。
顾骅龙闻言,若有所思的样子,脑中浮现出那些民主党人被严刑拷打却还坚持宪政理想的清劲,他忽然生出几分惺惺相惜来,道:“北铮,如今我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议长了,接下来便是要让我共进党成为参议院的第一大党,改写民主党把持议会的局面;所以我是用人之际,宁州乃是党人起源之地,你若真有懂得宪政的好人才,管他是什么党,都举荐给我吧,杀人容易,让人信服于你并为你所用才是上策。”
“可大总统那边……”
“这个你放心,如今和谈完成,大总统已大权在握,不会死咬着这点不放的,相反,恐怕还要收买人心呢。”
顾北铮挠了挠头,笑道:“反正这些行军打仗以外的事儿,我就不懂了,哥哥你怎么说,我照做就是了。”
……
兄弟二人在书房里把酒言欢,一直喝到深夜里。
冯思柔披着一件纱罗斗篷,款款走近,推开了书房的门。
沙发上,兄弟二人横七竖八地躺着,顾北铮还有三分清醒,顾骅龙早已烂醉如泥。
冯思柔皱了皱眉,指挥着丫鬟听差将二人驮回各自的房间。
走廊里回荡着顾骅龙断断续续的醉话:“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北铮,咱们继续喝!”
顾北铮张了张嘴,想回他哥哥的话,忽然又找不见他哥哥了,他定睛再看,满眼的船模,原来是自己的房间。
似有人替他脱鞋擦脸,顾北铮起身,又些烦乱地将佣人推开,道:“出去,都给我出去!”
丫鬟听差被赶了出去,房间里一下子又静又闷,顾北铮只觉得心口烧得厉害,他扯掉外衣,跌跌撞撞地冲到窗户边,一把推开了玻璃窗。
凉风拂在脸上,带走了些许燥意,顾北铮伏在窗台上,看着天上星斗成片,一时遐想。
也是这样的星夜,他在督军府里的小楼里,差点吻上她。
一个多月没见她了,她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可爱起来,甚至连最后那次争吵,都叫他怀念。
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这般牵肠挂肚;也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左右了政务上的决断。
顾北铮摸索着从衬衣口袋里抽出一条朱霞色绸带,呆呆地看了许久,绸带的**已经发旧,缀着点点水钻。
承认吧顾北铮,即使她一次次与你作对,即使她击碎了你的骄傲,即使她不该是你喜欢的,你还是喜欢她,无法自控地喜欢……
夜风吹进来,他的衬衣与手里的绸带一起猎猎作响,他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等回宁州,等他一回到宁阳,他便要告诉她,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他双唇动了动,并没有出声,整个人混沌沌地往下滑,带着醉意彻底昏睡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