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之子于归

莞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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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三日过得极漫长,似穷尽了一生的等待,几乎是日日看着星沉月落而度过的。

    终于到了那一日。顺治八年八月二十,是福临与青月的大婚之日。

    礼部早已送来了册封皇后的吉服与凤冠。福临乃大清开国后的第一位皇帝,此次大婚更是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东方刚露出一抹鱼肚白,连细碎的星子都还未彻底隐去,青月便从睡梦中昏昏沉沉地醒来。因着未知的兴奋与期待,昨夜她并未安眠,只在夜半时分沉沉睡去,不过一个时辰便已天明。

    转首,其其格已率着一众宫女鱼贯而入,服侍青月梳洗更衣。皇后的吉服乃是赤色八团纹样龙凤同合服,通身遍饰红双喜、团金万寿字、红蝙蝠、仙鹤、五谷丰登等吉祥纹样,又佩以薰貂吉服冠,上缀朱纬,顶用东珠,胸前戴一盘一百零八子东珠,两肩又斜挂两盘红珊瑚朝珠。其木格仔细为青月妆扫蛾眉,轻敷罗脂,她甚少画这样艳丽的妆容,因着大婚,便以殷红脂粉精心粉饰,妆点成最雍容端庄的一朵倾世牡丹。

    不过片刻,国宾馆外便传来内监尖细的嗓音:“吉时已到,谨奉圣旨,着科尔沁贝子博尔济吉特卓朗,御前二等侍卫马佳图海,翰林院侍读学士叶慕宁,即刻护送新后进宫——”

    青月斜望着青铜镜内卓朗挺拔俊硕的身影,他背对着青月,跪地接旨,身侧是慕宁和图海熟悉而温暖的剪影。只望一眼,便觉得如此心安。

    那吉服冠和朝珠极重,花盆底的宫鞋约有三寸来高,青月只一手搭在卓朗手背,一步一行走得极为端庄缓慢。吴良辅自门外迎了上来,只望了青月粉饰后的面容一眼,眼神中掠过惊艳之色,便躬下身不敢再看,口中道:“奴才谨奉皇上旨意,恭迎格格进宫。”

    青月微微颔首示意,便由卓朗接过宫女手中的盖头替她盖上,那盖头以四颗东珠坠角,用以藏香熏沐。其木格与其其格分别奉上苹果与金玉双喜如意,又一边一个搀着她上了肩舆。

    皇后所乘的凤舆自国宾馆一路向东,由八名銮仪卫校尉稳稳扛着,后边迤逦跟着两列侍卫与宫人,直往大清门而去。一路上听得皆是炮仗爆竹,京城的百姓皆出行观看,跪伏在街道的两端。

    青月微微敛了衣裳,正襟危坐于凤舆上,不知行了多久,只觉得渐渐清净了下来,连耳边的风声也听得清晰。其其格撩起帘子一角,轻轻对青月道:“格格,已到大清门了。”青月紧紧抱握着手中的苹果与如意,低声说了句:“嗯。”便不再言语,两肩竟微微地颤抖着。

    进了皇宫,又绕转过几条夹墙宫巷,透过赤红盖头下的一角,依稀可见不远处回廊里姹紫嫣红的芍药牡丹,一朵朵开得极盛,仿佛无数正当韶华的女子一般。过了许久,凤舆终于停了下来,四周寂静无声,格外*肃穆。只听外头内监尖细的嗓音唤道:“太和殿到,恭请格格下轿——”

    青月扶着其其格的手,方下了凤舆,抬头望去,黄琉璃瓦重檐顶下,是单翘双昂七踩斗栱,饰以金龙和玺彩画,殿内高悬着匾额,端端正正用汉字刻着“太和殿”。遥遥望去,福临岿然如天神的身影便高高安坐在那髹金漆云龙纹宝座上。

    青月在的搀扶下,徐徐步行上殿行至殿中,太极殿外的日晷随着太阳高升而渐渐偏至正中。午时已到,殿外传来内监的三声报时,即刻便有礼部尚书捧读玉册,鸿胪寺正卿赞礼,引导青月跪伏听命。

    内监早已铺好了柔软的猩红色万里河山氆氇上,青月安静地伏于其上,只听得见凤冠垂落的东珠和玉石掷地的玲玲之声,兼着礼部尚书洪壮有力的声音:

    “朕惟乘乾御极、首奠坤维。弘业凝庥、必资内辅义取作嫔于京室。礼宜正位于中宫。咨尔博尔济吉特氏,乃科尔沁国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之女也,毓秀懿门,钟灵王室。言容纯备、行符图史之规。矩度幽闲、动合安贞之德。兹仰承皇太后懿命、册尔为皇后。其益崇壸范。肃正母仪。奉色养于慈闱。懋本支于奕世。钦哉。宝文曰。皇后之宝——⑴”

    青月安静地听着,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腔中疯狂地跳动着,似乎随时要挣破躯壳而去,一张俏脸在精致的妆容下染上了一层由心底漫出的绯红。她迫不及待想抬一眼望望福临,想知道他此时此刻的表情与面容,是否如同自己一样,溢着满腔的欣喜与欢愉。

    读完玉册,鸿胪寺正卿便引导青月起身,由文华殿大学士捧上皇后宝瓕,武英殿大学士捧上皇后瓕绶,又由坤宁宫总领太监安德广跪接,转授给一品诰命夫人,再佩在青月身上。青月再度向福临跪伏谢恩,行过三跪三拜之礼,方为册封之礼成毕。

    隔着重重的珠饰和遥远的距离,她满怀欣喜,抿紧了唇浅笑着,面上酒窝盈盈如水,透过重重叠叠的珠饰望向福临,仿佛也依稀见他笑得温存,在那样的笑意温柔之下,即便有千军万马阻挡,她也愿意一往无前。

    待到册封礼毕,便乘凤舆至乾清宫阶下,跨过火盆,方能改乘孔雀顶轿,抬入坤宁宫东暖阁的洞房之中。

    彼时天色渐暗,青月独自一人坐在坤宁宫偌大的东暖阁里,眼前无数东珠和珊瑚珠串遮挡了她的视线,她抚一抚身侧的金丝楠木雕花大床,帷帐是江南精绣出姿态各异的百子帐,床榻上连绵不绝的百鸟朝凤、锦绣牡丹,皆是上好蜀绣织成的满目河山。

    暖阁内墙皆刷以红漆,高高悬挂着八对双喜宫灯,又燃以十六对通臂红烛。窗外的炮仗声响了一阵一阵,透过坤宁宫的窗棂依稀可以看见紫禁城高空中绽放的烟花,皇帝大婚,普天同庆,似乎全天下的人都在为她和福临祝福。

    她怀抱着膝上的金玉如意,质地温润,触手生温,那是帝后大婚的象征,又仿佛是福临宽厚温暖的手一般,与她纤柔的手紧握在一起。似是有些不愿意相信,自草原上初见的那一刻起,她是那样心心念念地盼望着嫁与他作妻子。然而这样真实的一幕在眼前,一切美好得恍如初见的梦一般。

    思绪正翩跹,眼前晃过一条缂织金龙腾云而上。青月顺着那一抹明黄色向上而望,却是与她同着八团龙纹吉服的福临,但因盖头遮在了眼前,无法得见他此时的神色面容。

    青月亦不言语,凝视着他腰际的衿缨与环佩。他静静地站着不知有多久,青月见他并无动作,便鼓起一口气吹向眼前盖头坠角的一颗东珠,不过同一瞬,福临忽然伸手撩开了她的红盖头,她因顽皮而露出的笑颜一瞬间怔在了福临眼前,如兰的吐气拂过福临的鼻尖,红烛高烧,柔光盈盈,一时间竟羞红了脸颊。

    暖阁里满是夜明珠与龙凤通臂双烛交相辉映,映得满宫滟滟生光,如水波轻漾。青月双眸盈盈,纤长的睫毛如鸦翅般扑扇,目光干净柔和似十五满月,定定地望着福临深色的眉,狭长的眼帘,仿佛要望进他心里去一般。

    经历这样一大套繁文缛节,自然是累极的。福临轻轻替青月取下了手中的玉如意,又执起她的手,安坐于她的身旁,二人面向正南方天喜方位,行完坐帐礼。便有年长的姑姑上前来道了个万福,细心将二人的衣襟系成结扣,又道:“祝皇上皇后同心永结,白首不离。”又有小宫女奉上子孙饽饽,青月垂首轻咬了一口,却含在嘴里不说话。那宫女年纪尚轻,又急又怕,却是福临接过玉筷尝了一口说:“生的。”青月方才回过神来,忙跟着道:“是生的。”

    嬷嬷忙率着一众宫女太监跪下道:“恭祝皇上皇后儿孙满堂,万事永昌。”语毕,已听得阁外年长的亲王福晋和侍卫夫妇以满语唱起了《交祝歌》,寓意吉祥如意,幸福美满。

    青月欢喜得几乎要盈盈落下泪来,福临忙挥了挥手示意所有宫人退下。

    她的眼睛如星子一般闪耀,又似溪水般明净无暇,含泪时令人心颤不已。福临开口道:“这皆是满洲的习俗,结襟后方为夫妻。”忽然听得她温文软语的一声:“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⑵”他温热而熟悉的气味萦绕在鼻尖,青月不敢再望,只低头不语。福临取过雕龙刻凤的一双粉彩合卺杯,二人交臂满饮了此杯,至此便是结发夫妻了。

    玉壶光转里,福临澹澹而笑,俯身吻上了她娇嫩如蔷薇花般的唇。

    良辰美景,远处有笙传来的喜乐,福临见她光洁如玉的脸颊也衬得绯红娇羞,仿佛二月里开的一树灼灼桃花,笑面春风,不禁在她的耳畔温柔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