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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入宫也已数月,很快便到了年下,那日她携了淑妃一同去向太后请安,见得懿靖大贵妃正陪太后絮絮地说着说话,方行了礼,便安静地侍立在一旁。
懿靖大贵妃亦请了个双安,方细细打量起皇后与淑妃来,道:“太后又得新媳了,皇后姐妹果真如并蒂海棠一般,嫣然无方。”
太后笑着执了皇后的手,对着懿靖大贵妃道:“这孩子容貌出身都是极好的,只是那性子也太过温和了,若是能有你一半,哀家便不担心了。”
懿靖大贵妃最是心直口快,开朗豪爽,便笑道:“太后取笑我是那河东狮吼的泼妇呢。”
太后素来宁和*的眉目间多了几分柔软,道:“哀家时常想起入关前在盛京的日子,那时候哀家的亲姐姐恭和元妃得了专宠,先帝整日整日地冷落了旁人,幸好有你我姐妹做个伴儿。”
皇后听罢,携了淑妃的手道:“儿臣与淑妃妹妹自当效仿皇额娘与懿靖大贵妃娘娘,姐妹相扶,同心同德。”
太后听了甚是欣慰,方道:“这六宫雨露均沾,方能和睦共处,哀家亦不希望皇帝行事有失偏颇,你身为皇后,应从旁劝解一二。”
皇后愈发恭谨道:“是,皇额娘。”眼见到了已辰时,便又道:“皇额娘,眼下近了年关,儿臣还要回宫整对那年下的账目,便先行告退了。”
太后的笑容愈发和蔼,道:“你刚入宫,若是有不懂之处,便多多请教端妃,淑妃在旁亦可帮衬一二。”
见得后妃二人行礼依依离去,太后方长叹了口气,懿靖大贵妃便道:“太后可是想起了静妃?”太后道:“若说这宫里最懂哀家心意的,便是娜木钟你了。
懿靖大贵妃亦是欷歔,道:“太后念旧,又待静妃亲厚,可我瞧着那静妃并不是性子软弱之人,太后也可不必担忧了。”
她陪着太后又对弈了一局,方告辞离开了慈宁宫。苏茉尔瞧着那案上搁着的茶冷了,便伸手去端,却忽然听得太后微不可察的一声轻叹,苏茉尔便道:“太后那日并未发落了董鄂氏,是否也是因为懿靖大贵妃和襄王爷的缘故?”
太后疲惫地垂下眼帘,道:“到底咱们手里也没有证据,若当真平白无故地赐死了董鄂氏,哀家倒无法向娜木钟交代了。只是……为了这天下太平,到底是委屈了青儿这样好的孩子。”
苏茉尔道:“那日看万岁爷的样子,倒真不像与那董鄂福晋有什么。”
太后道:“哀家只有这一个儿子,天下亦只有这一个皇帝,咱们断断不能让他有什么。”
苏茉尔便生了疑惑,道:“若是皇上与福晋并未瓜葛,那为何当日贵人会说……”
太后冷冷截话道:“在这宫中,即便是亲姐妹,也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董鄂氏,当真不是省油的灯。”
苏茉尔道:“无论旁人如何,万岁爷到底英明决断,行事睿智,太后不必如此忧心。”
太后方端起那缠枝莲花青叶的茶盏,复又放下道:“你可知前日里皇帝来向哀家请安,无端端地提起选秀之事。”苏茉尔奇道:“万岁爷意欲选秀?”太后便道:“哀家这个儿子,也是个九曲玲珑心的,只不知他这一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哀家便应允了他,只待来日选秀了。”
懿靖大贵妃方出了那慈宁宫,便远远望见青月坐于肩舆上远远而来,不禁停了脚步。她见青月披着莲青色的一斗珠大氅,领口处的玄狐风毛出得极好,软软地拂在她莹白的下颌上,那明灿灿的日光打在她不施脂粉的脸上,素净得恍若一枝迎风摇曳的白睡莲。待到那肩舆近了,她方下来对着懿靖大贵妃福了一福,道:“大贵妃娘娘安好。”
懿靖大贵妃一双明眸中颇含了几分怜惜,道:“许久不见静妃了,身子可大好了?到底你还年轻,子嗣的事不必急于一时。”
青月微微一笑,道:“劳烦大贵妃娘娘记挂,本宫无碍。”懿靖大贵妃见她面色莹白若雪,面上隐隐两分红晕,精神尚可,便道:“我便不打扰静妃向太后问安了。”
说罢便欲离开,却听得青月道:“大贵妃娘娘请留步。”她方回了头,疑惑道:“静妃还有何事?”青月见她容色娇丽,虽已年近四十,却直如那春日里开得最盛的芍药一般,亦感念她心慈貌美,便微笑道:“听闻皇上日前废后之时,大贵妃娘娘与襄亲王曾为本宫向皇上求情,反令王爷遭了圣上斥责。”
懿靖大贵妃一怔,方道:“到底是亲兄弟,皇上不痛不痒申饬了两句也就罢了。博果尔倒不要紧,只是我向皇上求情了半日,到底……也还是没能劝皇上收回成议。”她惊觉失言,忙望向青月的神色,却见她面上无悲无喜,看不出一丝殊色,便又道:“我只是觉得好生奇怪,博果尔那日进宫向我请安,竟喃喃的说些胡话,仿佛亏欠了静妃娘娘一般,娘娘可知所为何事?”
青月心下一凛,博穆博果尔虽闲云野鹤,不问政事,却自小聪慧异常,怕是一早便发现了端倪,然而那个中缘由,情丝纠缠,又如何能告与懿靖大贵妃。青月定了定心神,方道:“襄亲王心善,怜悯本宫亦是情理所中,本宫虽不知有何缘由,但滴水之恩,当涌泉为报。大贵妃娘娘与王爷的恩情,本宫必然铭记在心,若他日大贵妃娘娘有所烦扰,本宫定当竭尽所能,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
懿靖大贵妃倒不意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正愣愣地出神之际,青月已屈膝告退,转身进了那慈宁宫。懿靖大贵妃见得她娇小孱弱的背影,却隐隐透着一股清气,倔强而倨傲,只觉得冷冷绰绰,凌然生姿。
皇后回了翊坤宫,不过对了小半个时辰的账目,掌事宫女舒舒便进来福道:“启禀娘娘,恭主子说启祥宫领去的金纸数目不对,又道那份例的红箩炭给得少了,正在内务府闹呢。”皇后正烦心着,便随口道:“那便让内务府去库房里领了,再给了启祥宫便是。”
舒舒方道:“回娘娘,各宫的金纸数目原是按照位份拿了,不多不少的,恭主子偏生说那内务府的梁谙达私扣了她的,正要拿永寿宫的金纸去抵。”
皇后疑惑道:“若是那梁尚钧的疏忽,只消发落了他便是,为何要拿了永寿宫的份例去抵?”舒舒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恭主子说静主子原在病中,亦不出席阖宫庆典,赏人的金纸原用不着那样多。”
皇后深受那账目所扰,又心烦那大典筵席之事,便随口道:“罢了,便由得恭妃去罢。”
待到永寿宫去内务府领份例银子时,那金纸和红箩炭已半分不剩了,问那梁尚钧,却道:“恭主子说启祥宫的那份差了不少。”其木格原就性子刚烈,当下便道:“启祥宫的炭若不够用,便让恭主子亲自回了万岁爷要去,克扣咱们永寿宫的算什么事儿?”又不由分说扯了那梁尚钧至乾清宫,对皇帝禀了来龙去脉。
皇帝正因着那西北大旱之事而烦心,连日来歇于乾清宫的冬暖阁处理政务,连那嘴上亦起了燎泡,方传了太医诊治过,听得此事,登时勃然大怒,摔了那药碗,当即便传了皇后与恭妃二人至乾清宫,重重申饬了一番,道:“六宫拜高踩低之事时有,皇后不能明察,是为无能。”又命吴良辅开了那库房,送了六十斤红箩炭去永寿宫。其木格命安德广领了一众小太监,将那炭运回宫里,方趾高气昂地从恭妃面前走过,斜斜睨了她一眼。
恭妃出了那殿门,气得直跺脚,恨恨对着宫女绮云道:“这下贱的丫头竟然敢给本宫使绊子,都道有其主必有其仆,瞧她那不可一世的样儿,真是像极了她的主子!”她见皇后在舒舒的搀扶下方出了殿门,便高声道:“一个侧妃便用了六十斤的红箩炭,真真是要赶上皇后娘娘的地位了。”说罢也不行礼告退,便径直走了。
皇后的面色青青白白,那澄明的眼里隐隐含泪,道:“恭妃竟然这样不敬本宫……”舒舒忙道:“娘娘,恭妃娘娘骄纵惯了,一向便是如此的。”皇后方颤声道:“那么静妃呢……六十斤的红箩炭,即便按着皇后的份例,一月也只有二十斤红箩炭,四十斤黑炭。”
舒舒见四下无人,方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听说,静妃刚入宫封后时,亦是宠冠后宫,万岁爷因着她畏寒怕热,便将皇后每月份例的四十斤黑炭,尽数换成了红箩炭。”
皇后似没有听见一般,只管着自己出神,道:“皇上方才说,明年开春的选秀由端妃代本宫主持……”她的声音渐次低下去,腊月里的寒风已有些生冷,似尖刀般刮着那脸颊,竟隐隐生了几分疼痛,她强压下那分泪意,方道:“本宫真不知道,自己在皇上心里,究竟有何地位……”
舒舒忙搀了她的手道:“娘娘是母仪中宫的皇后,更是皇上与太后亲自遴选的六宫之主。”
皇后却只摇头道:“本宫知道,太后与皇上要的,原不过只是个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罢了,不是本宫,也会有旁人。”
那一阵寒风啸啸而来,皇后不禁微微一颤,舒舒忙替她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道:“娘娘仔细着了凉。”皇后方闻得那大氅上隐隐一丝龙涎香的气味,幽幽脉脉,兜兜转转,直要透过肌肤渗入道骨髓肌理中去一般,在那样熟悉的气味里,她只觉得孤寒,又觉得寂寞,虽贵为皇后,却仿佛身若飘萍一般,由不得自己半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