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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一天一晃而过, 下工时苏碧芳手上已经捧着两身衣服,就在附近上工的弟妹朱珍珍比她结束得要早一些,正站在前头等她。
“珍珍,你怎么不先回去?”苏碧芳马上凑过去,关心地挽住了对方的手,朱珍珍前段时间总是疲惫困乏, 被李秀芝压着去找村医看了看, 说是怀了, 最近肚子有些起来了, 裴闹春还特地拿了点玉米找了队长,托他排了个不用弯腰、费大力的工,苏碧芳倒不嫉妒, 她怀孕时公公也是这么做的, 朱珍珍活结束得早, 一般会先回去,到邻居家把他们家裴竹一接回去,两个人自打成了妯娌,都是互相帮助, 没什么芥蒂。
朱秀珍笑了笑:“我最近抱不动竹子了,早回去也做不了什么,干脆等你一起。”竹子是裴竹一的小名,她看到了苏碧芳拿着的包裹,“又有人要补衣服吗?”家里有这么手艺,大家都受益了不少, 起码平日里纳鞋、缝衣的,从不缺边角布料。
“是啊,今天晚上回去又得麻烦……”苏碧芳说到这,不免压低了声音,生怕给别人听到。
“是啊,可惜我们俩笨手笨脚的,不懂那些花样。”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长叹一口气。
缝纫机挺好学,哪怕是个笨人,学久了也会一点,可村里又有谁家的不会补衣服呢?能要他们家打出名气的,还是那些各式各样的巧心思,学得会技术,可学不会巧心思。
二人很快进了家,公公正坐在堂屋内抱着裴竹一,估计是刚从邻居家接回来,他哼着小调,哄着对方睡觉,裴竹一眼中有几分困倦,含着泪,小脑袋一点一点地,要刚进门的朱秀珍和苏碧芳不免蹑手蹑脚起来。
“抱去房里睡吧。”总算哄睡了孙子,裴闹春将裴竹一递给了苏碧芳,这孩子虽然爱哭,不过还算好哄。
“诶。”苏碧芳应了声,快速把孩子送了进去,她生了裴竹一后,实在是被搞得没有精力,想不再生,又怕外人说闲话、公婆不开心,就在她心里纠结的时候,婆婆特地来找了她,说话还硬邦邦的,说什么又不是母猪,非得下崽,苏碧芳懂得婆婆的意思,便安了心,好好地照顾小竹子。
李秀芝和裴闹春上工的地方离家里更近些,这两年外头风声鹊起,他们在村里感知不到,只晓得很多政策松动了许多,大队长特地去县里问了问,获得了隐约的暗示便传达给了大家,从去年开始,村中家家户户便开始搞起了养殖,只是规模不大,像是裴家,统共也只养了鸡鸭各六只并一只母猪,裴建设和裴建来每回下工,都会去山里打点猪草、挖点虫回来喂养。
“爸,我先去帮妈煮饭。”苏碧芳压着弟妹没让对方动,迅速地去了后厨,要给婆婆搭把手,她来到这,最庆幸的便是这点,她家里也有嫂子,妈妈总是将伙计都压在几个嫂子身上,也曾反复教育过她,告诉她嫁了人就不一样,得好好干活。
可裴家不一样,活大多被丢在了裴建设和裴建来的身上,但凡体力活,都轮不上她们几个娘子军,当然,按理来说,剩下的细致活都得归她们,可谁让这其中出了个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呢?她们也就干些煮饭、收拾、洗衣的活计了。
“妈,我远远地就闻到香味了呢!今天晚上做什么呢?”苏碧芳凑到李秀芝身边,笑得眯了眼。
“能有什么,就是炒个鸡蛋,做个鱼汤,还俩个菜。”李秀芝硬邦邦地回答,可脸上却带着笑,“我都是随便煮的。”
“妈随便煮可比我们认真煮都要好吃!我和珍珍每回都说呢,怎么学都学不到妈的精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苏碧芳立刻夸奖。
“这荤腥啊,随便煮都好吃,以后多学学就好。”李秀芝应道,声音软了下来,“你来试试味道。”她从鱼鳃位置夹了块肉,往儿媳妇嘴里塞,事实上哪要试味道啊,东西吃起来什么样她还能不知道吗?可媳妇人乖,和她的臭儿子不一样!李秀芝是习惯性偏心了,只是对媳妇偏心,裴闹春便没拦着。
苏碧芳立刻做出惊叹表情:“妈,今天这鱼煮得正好,没有半点腥味!等等汤肯定鲜掉舌头。”往日里她会弄点给弟妹吃,丈夫重视两个弟弟,她也跟着重视,爱屋及乌,可弟妹怀孕,最近反应厉害,她不敢叫弟妹一起进厨房,也不敢让她吃这些。
“不过妈,我怕弟妹吃不惯呢。”她补充。
“没事。”李秀芝从下头拿了两个瓦罐出来,“我要建来去找二婶子讨了点咸菜,配这个止吐!”
“那就好。”苏碧芳又说,“爸这脑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要不是爸机灵,咱们哪能吃那么多鱼呢!”
“别夸他,再夸他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李秀芝心里美,每回有人夸裴闹春,她心里也开心。
裴闹春清楚的意识到,影响着这个家、乃至整个村庄的本质就是钱,说不好听了,为什么都要村子里大多人家哪怕成了婚都不分家,住在一起?哪是只因为养老,而是分开了,哪家都过不下去,没了长辈,孩子没人看顾、家家都有急用钱的年份,今年一家子为大哥花钱、明年一家子为小弟花钱,就像裴家,起房子、办婚事,不也是用了一家子的共同财富吗?若是分开,就这穷困状况,日子是真得咬牙过。
他去找大队长开了介绍信,糊弄着对方说是要去城里和儿子老师谈一谈,到城里后,他四处找着商机,裴闹春发现,即使在这样的年代背景下,依旧有脑子灵活的人找到了出路,像是隔壁村的那个砖瓦厂,说是归属县里,实际却是村里的,借着周围土质和技术的方便,同县城里签了约,挂靠罢了,物资急缺的年代,有时连棉票、肉票都能搞出打折对换的事情,可想而知,县里是默许甚至支持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他到了大队长家——所幸原身不爱说话,在村里一向有老实、可靠的名声,不至于像是什么二流子之类的人物,说啥大家都不当一回事,裴闹春用简单的语言告诉大队长,他在学校里头,听见有外头来的人聊天,说隔壁市有个村,特有钱,他们村里和供销社签了合约,说是给供销社开畜牧场,便在村子旁边圈了块地,养鸡养鸭养猪,听说做得红火,工分都能值两块钱呢!逢年过节还杀猪吃。
裴闹春搓着手对大队长说:“队长,你看咱们村子,旁边有山,到处有水的,我们能不能搞搞这些?不管是收点山货还是养点鱼不都挺好的吗,年底我们自个儿也能吃。”他不忘抛出诱饵,“上回我听队长你大会的时候说了,咱们村子就是这个产量比不过隔壁几个村子,要你丢脸了,你说我们整整这个,是不是上头会表扬你呀?”
他清楚地看到大队长眼底情绪的涌动,这年头穷,谁不想多点收入、多点东西呢?更别说大队长还指望能往公社上升一升,或者受个表彰呢!
当然,他也没再多说,只是表达了一番他们现在一家子开销多,村里家家户户没个家底的状况,而后便直接离开。
没多久,大队长就开了大会,说他和供销社、公社签了合约,要成立个养鱼场,他没居功,还当场表扬了裴闹春,要众人都知道他有份提建议,只听说这年底有可能能分鱼、和供销社合作可以买点内部货,众人就心急火燎,立刻干了起来。
几年下来,别的不说,这家家户户有鱼吃可不再是空话,他们的工分去年也已经直接涨到了两块八,算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村子,也让村子里的小伙、小姑娘成为了近来村庄间的择偶首选。
在堂屋那,朱珍珍正坐在公公旁,看着公公把那衣服翻来覆去:“嫂子说,里头这布料是给咱们的。”她眼神里全是羡慕,她出生在外村,家里穷,从小就学会了计较,也是到了裴家,才在众人的关心下,慢慢扭了性子,渐渐地和丈夫像了起来,总是犯傻。
“成,我那身衣服快做好了,刚好有空。”裴闹春点了点头,他现在可专业,“这衣服两个破口的地方,我等等给她整点图案上去。”裴建成长得好,在中专读书,见的人也多,裴闹春替他做了两身精神衣服,他帮忙搭着线,拉来了不少人在家里做衣服,像是这回接的这单,是做仿军装的,特地给了军绿色的布料,是直接给的肉票做报酬。
“爸,你可真是太厉害了。”朱珍珍依旧记得,她刚进家门的时候,总觉得和公公有距离感,她和丈夫虽然有新被子,可两人都挺爱惜,还是收起来翻了旧的出来盖,结果那旧被子许是缝补多次、洗了太多次了,格外薄,不知是怎么地就破了,她那时候还没针线,又不敢告诉婆婆,偷着哭了一次,撞见的裴建来被吓了一跳,先是告诉她,婆婆不会生气,又拉着她直接去找了公公。
开始朱珍珍还没反应过来,便目瞪口呆地看着丈夫将破被子递给了公公,挨了公公两下打后,公公便坐在房间的缝纫机边,格外专业地边踩边移,一下缝补好了,顺带还给他们开口缝了好几枝簇拥在一起的简笔梅花,修饰掉了那缝补痕迹,手摸上去,丝毫不觉得扎。
裴闹春被夸奖没开心,只是身子一僵。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这年代的缝纫机是好学,可用缝纫机绣花却是门技术,李秀芝虽能天天缝东西,可这手缝伤眼睛得很,尤其是在暗灯下,哪像用机器这么简便?他忍着内心的羞耻教了好多回,可这几人就是学不会,她们只能把针脚缝平齐,却不知道发散思维,比如破了的口,如何遮掩,大了的衣服怎么改得修饰身形——
当然,这年代事实上也没那种条件追求精致,更可怕的是,她们还有让裴闹春匪夷所思的审美,你说家里没这条件时,什么布胡乱往上拼就算了,可好容易有点条件了,怎么还乱来呢?举个贴切的例子,那就是破洞裤和乞丐裤,同样是打补丁,裴闹春打出来,感觉还挺特别,他们打出来——好一个淳朴人民的气息。
只是人的下限总是会越来越低的,虽然羞耻,可这能赚钱呀!裴闹春顶着妻子的名字,在外各种接活,手艺越来越熟,手缝的时候,翘着个小拇指,大手拿着细针,飞来舞去,用机器的时候,人比机器宽阔,可踩踏时力道刚好,像是在奏乐一般。
——对,一点都不娘,裴闹春坚决这么认为,后世不还有男性绣花大师吗?服装设计师里的男人也可多了!
眼看饭菜还没来,两儿子也没回家,裴闹春便打算先去把衣服补一补,朱珍珍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她坚信自己多看看总能学会,起码她能给公公打下手,公公画好了版的衣服,她能缝补好。
裴闹春坐在缝纫机前,这已经是他的专属位置了,昨天没收完尾的衣服还在桌上,他边忙边同媳妇解释:“你看,我这腰的位置,做了四条收线,建成说了,这是个女孩的衣服,收点腰好看,还有这肩膀,他给我的尺寸,这女孩子肩膀有点窄,我就稍微加宽了一丁点,又给她放了个棉布做的垫肩……”他说的都是后世常见的套路,只是在这个年代挺新奇。
朱珍珍不住点头,打算把这一切记到心里,她忽然感觉到身后有动静,一回头看到了小叔子:“爸,建成回来了。”这几年,裴建成回家挺勤,在裴闹春的搭线下,大队长给了他一份零工,就是去报纸、书店书籍上找养鱼的知识,或是写信去问问那些畜牧站、大学老师,然后回家指导村里,给的薪水不多,不过一回也有个几块钱,这几年下来,已经够裴建成的中专的一半学费了。
裴建成站在门那,他一进屋看见没人,就晓得爸爸应该是在这,可在掀开门帘后,他有几分难以开口,不管是看了多少次,他依旧觉得自家爸爸操作缝纫机的时候,满满都是违和感。
不过同时,又油然地生起感激,爸爸这么努力,不正是为了这个家吗?
“回来了呀。”裴闹春把最后一点尾巴收好,“建成,刚好你朋友这身衣服做好了,到时候你给她带回去。”敬业如他,还不忘最后检查了一番,这才瞧见,差了两颗暗扣,他也不耽搁,立刻拿起插在旁边的绣花针,翘着小指,手飞速穿梭起来,很快将浅白色的小纽扣缝了上去。
爸爸的大手,没有指甲盖大小的纽扣,纤细的绣花针,翘起的小拇指……果然还是很奇怪呢。
“嗯,爸我学校那边下周就考试了,到时候就能拿毕业证了。”裴建成又说,他这次回家来,是有要紧事要和爸爸商量的,“爸,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裴闹春意识到了什么,他停下了手,瞥了瞥朱珍珍。
朱珍珍立刻往外走:“爸,我先去看看小竹子。”她很尊重公公和小叔子,况且他们的话题,她又听不懂。
等到嫂子走了,裴建成便走到了爸爸的身旁,爸爸正在仔细地把刚做好的衣服折叠起来,爸爸折衣服也有一手,每回他带衣服回去,都不敢拆开,生怕自己复原不了,有几回还有人问他是怎么折的,他只能摆手说不会。
“爸,学校那边确认了,毕业以后不包分配。”裴建成叹了口气,这几年下来,他回家多了,也越发知道家里人的辛苦,他期盼学校继续包分配,已经不单是因为自己想留在城里了,还不想拖累家里。
裴闹春已经折好了衣服:“那你之前说的那些问过了吗?”他抬头看着儿子。
裴建成点头:“我问了几个,现在招工的有机械厂、电子厂、纺织厂,我这个学历能去,只是招的都是车间工,听说转正要排队,又有传说,提前已经没名额了。”他说得这些是他多次打听来的,恰好取消分配,岗位又只能给一个孩子,不少内部员工都提前得了消息,叫自家亲戚或是孩子到那报名,也听厂子的人说了,优先招本厂员工子女。
“然后我同学说有卖缺的。”他怕爸爸听不懂,就解释,“就是厂子里的员工要退了,家里没有小辈、或是已经有工作的,他说还是有一些想卖的,只是得花个三四百至少。”
“还有就是拿一两百,在县里先找个临时工做,供销社不缺人,不过可以去找邮局之类的,只是估计转正不了。”裴建成补充,“大队长上回说了,如果我不介意,可以回村里头做点工,上半工,其他的时间就去渔场帮忙。”
“嗯,我听明白了。”裴闹春将衣服递给儿子,他在心里寻思,很快做了决定,他又确认,“那你告诉爸,不管钱多少,你想去哪里?”
裴建成低着头很久,喃喃开口:“我想留在县城里,做个临时工也行。”他没把进厂子作为考虑目标,那要太多钱了。
“行,等等吃饭的时候再说。”
裴建成点头,事实上他心里很矛盾,奋斗了这么些年,他确实是把呆在城里当做了自己的梦想,可另一方面,他已经花了家里那么多钱,还花他自己也说不过去。
……
自打搬了新家后,原来的那张四方餐桌也被换了——换了张更大的,裴闹春很有先见之明,他知道以后这家人口肯定越来越多,当然换桌子的时候,他每天睡醒都怀疑李秀芝会给他下毒,幸运的是,对方还是有理智的控制住了自己。
此刻除了还在房间呼呼大睡的裴竹一和还在朱珍珍肚子里的裴兰一,可以说是一家人欢聚一堂,坐得满满当当,可想而知,很快要到来的将来里,甚至都能人挤人。
李秀芝知道裴建成回来,便立刻又加了个菜,蛤蜊水蒸蛋,蛤蜊是让建来跑腿去村里渔场弄的,蛋则是自家养的鸡下的,她心里的那点儿偏心劲依旧存在,每回只要小儿子回来,一定加菜,不过她同样受到了裴闹春的影响,哪怕是加菜,也得是全家一起吃,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开小灶。
这行为连两个媳妇都没觉得异常,毕竟小叔子又不常在家,读书是件辛苦的事,回来补一补也是应该的,再说了,她们不也沾光吗?
即使饭菜比从前丰富、实在了许多,裴建设和裴建来依旧没改掉他们饿虎扑羊、风卷残云的习惯,周围几个还没吃掉一半的饭,两人已经打起了饱嗝,这点坏毛病,裴闹春和妻子纠正了好几回都没成功,苏碧芳和朱珍珍早在心里暗暗戒备,决定让孩子们远离这俩大老粗,别学了这吃饭的毛病,多不斯文!她们隐隐还更期盼和小叔子接触,要是以后的孩子能会读书,有文化,那可就再好不过了!反正千万别像爹,虽然人好,可笨!
裴建设和裴建来已经去洗了一趟碗回来,他们百无聊赖地各拿了一筐子玉米棒,在那掰玉米粒。
裴闹春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今天,我有个事情想和大家说一说。”他话音落下,众人全都看了过来,手上忙活的东西也放了下来,他站起来,快步到房间里拿了几张纸并笔出来,纸张都是有一面用过的废纸,他平时用来给衣服打草稿的。
“事情是这样的,咱们建成,马上就要毕业了,这件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众人点了点头,他便继续,“只是大家也知道,这么些年,建成读书也挺努力,成绩不错,如果能留在县城,那肯定比在村子里好。”
“那肯定城里头好。”李秀芝虽不知丈夫要说什么,但还是附和了一声。
“现在有这么个情况,建成他们学校呢,不能分配工作,这工作就得自己找,我也听人说过几次,只要肯花钱,是能找到机械厂这些厂子的工作的。”他补了句,“不过钱起码要这个数,三百四百往上。”
“城里工作可真值钱!”裴建来惊得和妻子对视一眼,“要是建成有这么一份工作,以后不干了,还能卖钱呢!”
“哪能卖呢,不得留给以后建成的孩子!”朱珍珍打了下丈夫,“我们村有个人亲家是城里工作的,工资老高了,还有奖金呢!”
“真好,也就建成这个学历能去!哪是人人能去的呢!”裴建设补了句。
裴闹春没理会他们的讨论,接着往下说:“几年前,建成还没去中专的时候,我就和大家说过了,这几年苦一苦,替他攒点钱……”
“不苦的。”苏碧芳立刻说,“爸,这几年挺好的。”
李秀芝似是怕丈夫说些什么,惴惴不安的目光反复看了过来,她在桌子底下拉住了丈夫的手,想开口又憋了回去。
“咱们是一家人,可也要明算账。”裴闹春的手在桌上一拍,没用力,还是发出了不小声响,“建成这几年,从公中支出的钱不少,却没有个收入,不过他没成年,这读书的钱,当然是得我们做爹娘的来担,这你们能理解吧?”
裴建设看着众人点头,身为大哥的责任感跑了出来,代表着说:“当初是我和建来读不下去书,村里哪都是这样的,建成读书又没地方赚钱。”
“按照建设和建来的,我们这爹妈能做的,也就是帮忙出笔彩礼,讨个媳妇,建个房,平日里生活照应点。建成也一样,不过有一说一,爸也得把话说在前面,现在家里条件比以前好了,物价也高了,建成又可能不在村里讨媳妇,以后在他彩礼、结婚用钱上肯定是要多一些的。”
裴建来也点头,有点迷茫:“这不是挺正常吗?”就像他和哥哥,哥娶的是村里的碧芳姐,碧芳姐家里条件好,用的钱就多些,珍珍家里穷,当年彩礼也没给多,因为对方回不了,到了建成,也是这个理。
裴闹春挺欣慰:“可帮建成找工作这笔钱,不一样,虽然从公中出,可我要他给大家写一份欠条!”
他这话音一落,一片哗然,就连两个媳妇也激动地摆着手,难以接受,哪有给自家人写欠条的?又没分家。
“闹春,你这闹啥呢!”李秀芝想说的话很多,却被丈夫握住了手,她想了想,打算先听一听,反正家里的钱在她这,实在不行,她补助儿子!
“建成。”裴闹春喊了声儿子,“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怪爸,只是这笔钱确实不少,你两个哥哥都成家了,不单是要为了这个大家庭考虑,还要为了各自的小家庭考虑,当然,钱在爸妈这,我们怎么花你哥绝对没有二话,可我这个当爹的,不能只顾着你,不照顾你两个哥哥,你明白吗?”
裴建成点头,他心里的那股几乎要压垮他的负罪感陡然变轻了:“可以的爸,这样我心里更过得去,以后我会努力还的!”他之前只想着临时工,可爸在听了他的想法后,直接帮他做了决定,他可以够到自己的梦想,同时又不会伤害到哥哥们,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
裴闹春看着儿子笑了,他努力到今天,不就是为了这一幕吗?“那借条我总共分成三份,一份一百五,省得到时钱不够用,你大哥家一张、你二哥家一张,我这一张,当然,我这个当爸的也做主,不许你哥他们收利息,也不催你,你慢慢还,爸相信你能行。”他说完话,便把纸张推到裴建成那,要求他来写这一份借条,而后又压着不情愿的儿子儿媳妇们签上了各自的名字。
裴建成从李秀芝手中接过那四百五,牢牢地抓住,他觉得自己抓住了自己的梦想,他也相信,只要他够努力,一定能还上钱,也能像哥嫂们对他的那样,回报他们。
……
“你说说,哪有让自己儿子写借条的理。”媳妇在,李秀芝只能忍住,不好拆丈夫的台,她看着丈夫在那缝补的身影,忧心忡忡,“这可是四百五啊!不是四十五,建成才去工作,就要背债。”
“孩子们这才能感情好,你比我知道的事情多,别说别的地方,就说咱们村,为了点钱闹翻的兄弟,难道少吗?”裴闹春叹着气,“我替建成出钱,这是我当爹的责任,可你说,哪有人要求,当哥哥的得养弟弟呢?建成都成年了!”
“……那不是咱们没分家吗?”李秀芝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她看着丈夫起身,忙问,“大晚上的,你要去哪?”
裴闹春摇了摇借条:“把借条给建成,我不和你说了吗?我们这当爹妈的,替他出钱没事。”他没往下说,直接出了门。
李秀芝原本有很多想法,却被丈夫的操作弄愣了,她叹着气,算了,她不管了,也不该管!儿孙自有儿孙福,建成书读得多,总能自己解决的,解决不了,不还有她吗?
裴闹春已经到了裴建成门口,裴建成单身,他也没顾及,直接推门进去。
“爸?”裴建成其实没睡,他枕头下压着四百五,心里反复地想着到城里该去找谁人、谁人,他不想让爸妈的心血白费,难得生出点货比三家的想法。
“嗯,是我。”
裴建成连忙起来点灯,家里现在每个房间都有灯:“爸,怎么了?”
“拿去。”裴闹春伸出手,像是在放什么不重要的东西,随手将借条放在桌上。
“这是?”裴建成拿着借条,看着借条、又看着父亲,反应不过来。
“我和你妈都没打算要你还钱,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我们生了你,培养你,供养你是责任,可你哥他们没有欠你的。”裴闹春淡淡道,“我和你妈,只希望你过得好。”他没打算继续留,他现在可是大忙人,白天上工,晚上绣花,不对,是缝衣服。
裴建成紧紧地抓着借条,掩不住自己翻涌的情绪:“爸,谢谢你和妈。”从前他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现在却发觉,原来这其中全是一腔无私奉献的爱。
“说什么谢呢,你可是我们的儿子。”裴闹春替儿子掩上了门,选择了回房休息。
这晚,裴建成这扇平日里总是关着居多的门,又被敲响了两次,两个对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那,往里面丢了纸条就走——
“我和你嫂子商量了,我们还年轻,能赚钱,和爸妈在一起不用花什么钱,你在县城里要立业不容易,好好照顾自己。”这是裴建设。
“建成啊,你就把爸妈和大哥的那份还了就行,好好孝顺,要他们开心点,我和珍珍说了,她也同意,都是一家人,不用分这么多,以后我们遇到事,你不也帮忙吗?”这是裴建来。
在黑暗中,才能放纵自己的情绪。
这夜,裴建成是紧紧地抓着那三张借条睡的,直到他入睡的那一刻,眼角都有泪痕,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是有多少的运气,才能遇到这样的家人。
你要知恩图报!他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直到进入了梦乡。
……
生活是不断往前的,日子也一天一天地过去,国家飞速前行的同时,家家户户也有了不少的变化。
“兰一到了县城,可不许辛苦你小叔,知道没有?”朱珍珍蹲在女儿面前,帮忙整理着衣服,她们刚从村里来的车上下来,这几年,周围的环境越变越大,的确良和棉布很容易就能买到,街上的姑娘个个穿得花花绿绿,可都没有他们家兰一穿得好看,想到这,朱珍珍有点美滋滋地亲了口女儿的脸蛋,“我们兰一最可爱了。”
裴兰一无奈地站在那,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手作衣服,主体材料用的是棉布和的确良,做的是类似背带裙的款式,看起来舒服又可爱,她身上还有个小小的斜挎小包,是小兔子的图案的,用的是碎步拼接而成,看起来很特别,她这一身从头到脚,都是爷爷一手包办的。
说来这已经是她穿越来的第六年了。
是的,裴兰一是个标准的穿越人士,当她发觉自己来到这个年代时,心里更多的是恐慌,所幸她出生的时候,已经是七十年代中后期,日子过得不像她害怕的那么紧巴巴。
而且她还有个格外巧手的爷爷——
是的,正是爷爷,裴兰一现在想起来还想笑,当年她刚学会走路,手脚并用地在这个家进行探险活动,艰难地抵达了爷爷奶奶的房间,然后看见爷爷正在缝纫机前头做着衣服,那奇妙的酸爽感,她简直不想形容!
她爷爷可不是瘦弱的身材,大概能有一七五的身高,常年劳作挺黑,又壮实,兰花指加绣花针和爷爷半点不沾边好吗?可偏偏他们家最擅长这一切的却是爷爷。
她和竹一哥哥从小到大的衣服全都被爷爷包办了,爷爷没什么材料,可偏偏却能组装出各式各样特别的服装,同时又不会要人显得很突兀,像是她和哥哥的那两套迷你军装,自从他们俩穿出去后,不少人举着钱来要爷爷再做一套呢!
爷爷在县城里开了间缝补店,小婶婶负责看店,里头挂了本衣服款式的图册,又有几身成品衣服,每隔两天,小婶婶会把人定做的信息和要缝补的衣服带回村里来,裴兰一仗着小,偷偷听过几回,这店铺流水挺高的呢!
裴兰一趴在妈妈身上,一边晃悠着腿一边想事情,她刚来这个世界时,对裴家可产生了不少错误的认知,她曾经以为奶奶是个坏婆婆、恶妈妈,以为家里像是年代文一样都偏心小叔叔,以为爸妈有点笨,等等,这没有以为,裴兰一必须得承认,他们家聪明的好像只有爷爷奶奶和小叔,她偷偷地想过,估计她爹和大伯,当年可能没遗传到和智商有关的基因。
“嫂子,兰一。”
裴兰一远远地听到了小叔的声音,她伸出手用力挥舞,可不只是智商不同,还有长相,大伯是粗犷型的,爸爸是病弱型的,而小叔则是气质型的,着实很帅。
裴建成笑着接过了兰一,他现在已经是机械厂的后勤部主任了,在没结婚前,他只留下自用的钱,其他的尽数给了爸妈,结婚后,他也在和妻子商量后,保持着每个月往家里送十块钱的惯例,虽然现在家里不差他这十块钱,可他想要自己永远铭记住,曾经家人对他的爱和帮助。
“兰一就放你那了,我去帮弟妹一会。”朱珍珍笑得爽朗,缝补店是归裴闹春所有的,他给三儿媳开了工资,让对方可以在店里工作,利润则归家里,他每年都给三个儿子和儿媳分红,现在三个儿子手里的积蓄都不少,还都在城里买了房,只是大家种惯了地,离不开村子,便也托着裴建成牵线,把房子租了出去,钱生钱。
“行,嫂子,辛苦你了,我带兰一到厂子去玩。”裴建成把小侄女架在肩头,直到现在,三兄弟都各自组建了家庭,还是亲如一家,他和妻子的儿子才出生,裴兰一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他可宝贝得不行。
裴兰一坐在小叔的肩头,看得很远,被逗得咯咯直笑,她是越活越小了,因为家中属实没什么能让她操心的,除却没有手机这点她克服得很艰难外,她在这个世界过得格外幸福。
爷爷在她的暗示下,往几个大型服装厂投了设计稿,得了不少分红,她能记得的也不多,也就还有以后工厂的下岗潮了,不过现在操心还有点早,到时候务必要让小叔提前下海赚钱,别错过第一桶金。
“走咯,小兰一,今天小叔请你吃粽子去!”
“出发!”
裴兰一并不知道,在另一段人生里,她为了家里操碎了心,而这个她能骑在肩头一起玩耍的小叔,让她几乎半辈子都忧心忡忡。
不过这辈子,她只需要像个孩子一样,好好地享受新的人生就足够。
……
[第四考核世界,考核成绩合格。]
裴闹春睁开眼,耳畔边似乎还回响着他临终时,围绕在身边的儿孙们的哭声,他静静地等待着系统对记忆进行情绪封存,否则内心属实有些不舍。
在后来,裴闹春的缝补店越开越有名气,裴兰一总是“不经意”地提出些奇思妙想,让他添加到设计稿中,单从设计稿中得到的分红就已经惊人的多。
从三个儿子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开始,裴闹春就已经不再搞什么大家庭作风——毕竟那时候,单单他的分红,就已经能让李秀芝每天从早数到晚,心情格外好了,只是三个儿子死活不同意要他分家,看着他的眼神就差没写满了无情二字,他只得从了他们。
每年他都在预留下老两口未来养老费用的同时,“分红”给三个儿子,又怂恿着三个儿子买房买地,别的东西原身记忆里没有,可高涨的房价,大家心里都门清,这简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虽然要等很多年。
裴闹春本可以自己开公司,做得家大业大,可他放弃了这个想法,他不想用过度的金钱来考验三个孩子,反正只要他在一天,钱就平均分,一人一份,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再后来啊,越发开放的市场,总算引起了三个儿子的兴趣,他们先后从裴闹春这借出了创业基金——
老大裴建设,求稳,扎根县城,开起了小饭馆,他多年和弟弟的洗菜、煮饭经历帮他琢磨出了日渐精湛的厨艺,虽然不至于闻名省内,可还算得上美味佳肴,又有bug级作弊工具裴兰一在旁边试吃给建议,自是一路绿灯。
老二裴建来,选择的是倒卖,他肯吃苦,又老实,那张脸总能得到别人的信任,他从不懂什么加价、利益最大化,可实心眼却反而要他渐渐有了名声,他是三兄弟里最辛苦的一个,坐着火车,走南闯北,可也赚得最多。
老三裴建成,没舍得他的工作,他格外懂得运用自己的人脉——上辈子他把这些勾心斗角的想法用到了兄长父母那,这辈子则朝向了外人,他和二哥合作,将厂子里的瑕疵品转卖出去,又投身在机械厂的流水线改革,后来改制的时候,他存的钱已经足够,直接将厂子买了下来,又从外资那买了技术,转行做起了汽车零配件。
至于孙辈,那就无需赘言了,踩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得格外的远,上有裴闹春,旁有裴兰一,谁都没做出不对的事情。
裴闹春临走之前,已经是个没牙齿的老头了,他看着李秀芝,手颤颤巍巍:“我走了以后,你替我再看看孩子们,答应我,有什么呀,都要平分,千万别伤了他们的心。”他说的孩子,可都已经是四五十的大人了。
李秀芝掉着眼泪,点着头,她听懂了丈夫的暗示,靠近他,认真地说:“不偏心,我再也不偏心!”
“那我就放心了。”然后裴闹春便在这一片哭声下,结束这这一生的旅程。
当然,此时还在伤感情绪的裴闹春根本不知道,在他走后,儿孙辈们出于对他的怀念和爱,合起来,共同为他出了本传记,名字叫做《七十年代金手指——裴闹春制衣传奇》,封面配的是他四五十岁,踩着缝纫机被裴兰一拍下的照片,而封底的小图,则是他手持绣花针缝补的照片。
起码在这个世界,他那番绣花的美妙身影,就这么被长久地流传了下去——
真是可喜可贺。
作者有话要说:躺平,强行校正更新时间的阿花已经枯萎了啦!
明天要开始新世界了,我开始自己画圈圈祈祷不要卡文。
居然有小天使说这个世界短←五万出头呢,如果分成三千字一章节得连载到十六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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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上了个榜单,成绩好像不太好(默默流泪)
不过贫穷如阿花,做不了别的努力了orz唯有用更新回报大家。
所以我决定立下flag←我的理智在告诉我我疯了
断更一天,我就加更三千,以此类推←疯了
以及,以后可能,也许,大概,会掉落加更吧(如果我能存出稿)
对,从今天开始,我要变成勤快的阿花,改正自己懒惰的坏毛病!
另外,大家可以尽情告诉我想看什么世界,阿花无以回报大家的好,只能用更新作为感谢了
(长寿皇帝不要催,阿花哭辽,古代我查资料快头秃了,我作死写皇帝,估计还得往后排队呢)
所以,看到我这么认真,大家是不是该给点什么奖励呢,害羞的抬起头。
挥挥手,大家明天见,熬夜到现在的秃头花去睡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