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夜宴月氏

淮上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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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昭容在外边等了半晌, 只听里面又是呵斥又是烧火,忙了半晌, 派出去打听的小太监回来禀报,小心翼翼的道:“娘娘, 是小贵人在里边,要烧……烧龙袍呢。”

    丁昭容一惊,小太监低声阻止了她:“娘娘莫气啊,这个年月,宫里谁最受宠呢?莫说是龙袍了,还是皇上亲自下令架火的呢……”

    丁昭容紧紧的攥住了小帕子:“都没人来管管这没天理没王法了的吗!”

    “罢哟娘娘,您正当青春貌美, 和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的看看周围, 压低了声音,“——和一个脑子都坏了的废人计较什么呢?”

    正说着,那边外边守着的宫人遥遥传起声音来:“皇上驾到——!”

    丁昭容霍然起身,理了理妆容, 袅袅婷婷的迎上前去半跪下。几个宫人排列而上, 恭恭敬敬的打开门,乾万帝沉着脸大步跨了进来。

    “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万帝在首座上坐下,脸色阴沉,冷冷的问:“昭容有什么事?”

    丁昭容看他脸色不豫,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清帧殿里好好一个人是怎么疯了的, 其他宫里也多有传言,有说的玄乎的,有说的不堪的,有怀疑那人是不是真的疯了的。拖了关系花费了银两托人打听来,据说那小贵人只能卧床了,连话都说不齐全,除了吃就是睡,吃的也不多,药石不进,看上去没有多少日子了。

    还有人说这小美人天生就不好那一口,皇上逼得太紧了,逼到后来没掌握好分寸,一下子逼疯了。有很多人幸灾乐祸,堂堂一个皇帝怎么会对一个疯傻了的木头美人儿来劲呢?也就是两天新鲜,过多一阵时日大概也就丢开手了。

    贤妃也是这么认为的。她跟丁昭容这么说的时候,丁昭容却只是笑了笑,并不赞同。

    贤妃不过是小家子没见识的女子而已,而这个丁昭容,出身于贵族之家,几代国戚,对帝王的喜好实在是太过了解了。皇帝在乎你是不是聪明干什么?你就是再聪明再伶俐,长得不好,他一样不喜欢。对皇帝来说美人就是一朵花,他管这朵花是不是疯的是不是傻的,只要看着足够好看,对他来说就行了。

    何况明德清醒的时候不好那一口,现在疯了傻了,反倒是听话了,只怕皇帝较之以前还会更上心也说不定呢。

    她知道这个时候是最容易下手的时候,再晚,时机就过去了。再说今天下朝后已经有相熟的内侍火速赶来把事态告诉了她,皇上竟然在正泰殿里公然质问丁恍说“是平你那好女儿的愤吧!”,那么也就是说,这个时候再不表态,就会被皇上拿出来当作杀鸡给猴看的箭靶子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皇上,臣妾此次求见,是为了重新立后的事。国不可一日无后,这母仪天下的位置,臣妾心中倒是有一个好人选。”

    乾万帝默不作声,且看她如何说。

    “臣妾不敢干预皇上的后宫事,只是说出来作个意见罢了,皇上若是不赞同,尽管教训臣妾便是。”

    丁昭容偷眼看了看乾万帝的脸色,只觉得他面沉如水,看不清楚情绪,只得赶紧低下头:“……臣妾以为,贤妃姐姐贤良过人,体贴圣意,这么长时间以来治理得宫中上下没有不服的,若是立为皇后,可谓是天下所望……”

    乾万帝倒是有点惊讶。

    立贤妃是他一早就打算做的事,一方面压制住了那些后宫女子悠悠之口,一方面也方便他随时瞒天过海偷梁换柱。只是不论是谁提出来,都不该是丁昭容。丁恍想做国丈的心思,那可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皇上,”丁昭容低声道,“臣妾篡越了……”

    “没事。你说的朕会考虑的。”

    乾万帝站起身,难得的语气有些缓和:“昭容若是没事,就回自己宫里歇着去吧。”

    明显的驱赶之意溢于言表,丁昭容咬了咬牙,恭顺道:“臣妾告退。”

    闹了一会儿兴奋,明德歪在庭前的躺椅上,要睡不睡的样子,看见乾万帝来了,便往里缩了缩,但是却没有完全躲开。

    他好像知道只有乾万帝会带他吃带他玩,不接受也得接受,所以一开始的敌意减下去不少。一开始是见了就躲,就跟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到如今面对面也只是象征性的闪避一下了。

    乾万帝半跪在躺椅边,低声问:“好玩吗?”

    明德盯着他看,脸上显出几分迷惘之色,显然是不懂他说什么好玩。

    “烧衣服,好玩吗?”

    明德想了想,点点头。

    “今晚宴请北疆月氏使臣,大开夜宴,你要来吃东西吗?”

    明德又愣了一会儿,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翻过身去不搭理他了。以前想尽办法要逃出去的皇宫京城,现在却终日昏昏欲睡,连门都不想出了。

    乾万帝静静的盯着他单薄的肩膀背影,看了很久很久。花园里春光正好,草长莺飞、乱蝶飞舞,阳光洒在清泉上,淙淙仿佛跳跃的碎金。明德的头发流水一样披散下来,从肩膀绕过雪白的颈窝,在胸前随着呼吸的频率而微微起伏着。

    他其实已经睡熟了。

    “……明德,”李骥低低的问,声音几乎要湮没在微风里,“……你愿不愿意……当我的皇后?……”

    明德睡得很熟,长长的眼睫一颤一颤的,就像风中的蝶翅一般脆弱易惊。

    谁家的娇儿酣然如梦,春夜里金酒银樽葡萄红。年少的轻狂仿佛阳光一般点缀在枝头花角,随着燕子呢喃惊飞,便醒来,成就一场空。

    当夜月氏国王子裘多率使臣前来纳贡觐见,涟漪宫大宴,流水席摆了三百桌,歌姬妖娆周旋于全场,只见满堂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月氏国是西北一带实力强盛的游牧之国,一度曾经游走天山一带,后来被□□发兵驱逐出境,便俯首称臣,每年送上金银牛羊布帛等财物作为岁贡。

    □□有心安抚这样一个从属国,每年使团来时便隆重宴请,也有大批珍贵的宝物赐下。今年据说月氏国王病重,估计是不行了,便派了月氏未来的继承人王子裘多前来,其中寻求支持的意味不言而喻。

    裘多王子是典型的北方游牧男儿,说话声音响亮,为人豪爽,见皇帝不跪,乾万帝便哈哈一笑,特许他按本国风俗行礼,还赐了酒觞,命歌姬美人环绕着伺候。席间君臣都有些醉意了,裘多趁着醉意,向乾万帝朗声笑道:“皇帝陛下!我此行前来,还给您带了一样特殊的礼物呢!”

    乾万帝含笑问:“哦?”

    裘多站起身,对手下一挥手:“陛下请看!”

    只见大门轰然开启,从月氏国的马车中走下一排颜色各异的月氏女子。她们大多穿着异族的长裙,鲜艳而娇美,就像一簇由各色鲜花组成的花束一样,盈盈的迎面而来。

    “陛下!”裘多指着那一列女子,“——这是我们月氏国最美丽的二十个女人,父王让我带来进献给您!”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香艳的一件事,高高的龙椅上的皇帝却皱起了眉,有些明显的不快之色一闪而过。

    其实这并不唐突,送美人是历来从属国觐见时的传统,这些美女若是得了宠,也可以封妃诞子,只是子孙不能封太子罢了。就算不能封妃,留在皇宫里也是一道风景,没有哪个皇帝会拒绝充实自己的后宫的。

    裘多敏锐的发现了乾万帝的不快,他立刻问:“陛下嫌她们长的不好看吗?”

    乾万帝笑了笑,避而不答:“喝酒!喝酒!”

    言下之意,便是很清楚了。

    裘多有些不服气。他坚信健美而艳丽的月氏女子是最有魅力的,何况这些女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没有理由被皇帝忽视。

    “陛下真的觉得她们不好看吗?难道陛下宫中有比他们更好看的女人吗?”

    这话一出来,不了解的朝臣只莫名其妙,知道内情的便都掩口装什么也没听见。乾万帝面上不豫,把酒杯猛地一跺,便什么也不说了。

    裘多碰了个钉子,只得闷头喝酒。一喝喝到半醉,又上来一轮新的舞姬,仅仅披着蝉翼薄纱,在满座上轮番敬酒。一时连最拘谨的御史都完全放浪形骸了,只听欢声笑语伴随着殿外的烟火声震屋瓦,冲上云霄。

    正当这气氛热烈的时候,张阔弯着腰走上首座,俯在龙椅上低声对乾万帝说了什么。乾万帝猛地把酒一翻,惊问:“怎么?偌大个清帧殿,就没人能拦住他吗?”

    张阔低声道:“罢哟!谁敢拦着小贵人?清帧殿外都在放烟花呢,一声声响得,小贵人吓得到处跑……”

    乾万帝心想也是。这时只见殿门之外有一个小小的人影一晃,又怯生生的躲在了门后,乾万帝也顾不得引人注目了,急忙起身迎上前去。

    明德就披着一件轻容纱,软烟罗的睡衣,赤着脚,探头探脑的往里看,看见这么多人,便吓得不敢进去。后边宫娥举着鞋子、貂裘跟着,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偏偏小祖宗就是不理她们。硬往身上穿吧,小祖宗要闹脾气;不穿吧,夜凉如水,这一路被烟火的声音连惊带吓,回去唬病了可怎么办?

    乾万帝急忙用雪白的貂裘把明德团团裹起来,打横一抱搂在怀里,连声问:“怎么好好跑出来了?吓着了没有?吃过了没有?跟的人一个个都傻了吗!也不知道拦着他!”

    明德声音都有点抖,恰巧一个烟花嗖的一声上了天,嘭的炸了开来,小家伙猛地一下把头藏在乾万帝怀里,吓得发抖:“失火了……失火了……”

    乾万帝一边抱着他一边往大殿里走,连声安慰:“没有失火,一点也没有失火,他们在放烟花,不怕不怕……”

    “失火了……失火了……烧了……”

    乾万帝听不清楚,低声问:“烧了什么?”

    “烧了……太学殿……”

    乾万帝猛地顿住了,心里就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尖锐的痛苦一点一点的泛起来,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当时……他甚至还挺得意的……想出这么个法子出来……

    明德在龙椅上也不安稳,在乾万帝怀里拱来拱去,一会儿听见外边放烟花的声音停了,才敢探出头来,好奇的打量着这满堂的人。

    乾万帝一条胳膊束缚着不让他爬出去,一只手拿着点心喂他,强迫他转回注意力。明德毕竟对人没什么兴趣,乖乖的转回头来,一口一口的吃他的东西。

    满座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他,只看见一个人被皇帝亲手抱着进来,看不清脸,只看见雪白貂裘裹着,露出一只脚踝,白得几乎透明,好像一折就断了一样。等到了龙椅上露出一张脸,他看着别人,别人也在看着他,只是他看着是好玩,别人看着就是魔怔了。

    裘多喃喃的道:“这……这是……这是谁家的孩子?”

    他身边的内殿太监早收过使团送来的重礼打点,一听便急忙笑道:“殿下应该是见过的。这个主儿可了不得呢,前一年闯进贵国天山脚下射杀敝国叛军将领的,不就是这个主儿吗?”

    裘多猛地一惊:“那不是个少年将军吗?”

    他记得手下回来汇报过一次,只说是一个银铠白马的少年将军,极是英姿飒爽,武功也极是了得。裘多是个尚武之人,当时还颇为心向往之,派人去请那少年将军入宫把酒一叙,但是手下回来却说,那少年一击得手,已经策马出境了。

    当时他还颇为遗憾了一阵,心想这次率使团来觐见□□皇帝,一定要见一见这个少年将军,好好的切磋一番。他看今天在在座的里边没有那个人,还以为没有来,谁知却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真人。

    美则美矣,但是当初如此睥睨慷慨的天之骄子,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去?

    宦官尖细的笑了笑,一脸诡秘:“殿下吃惊么?嘿嘿,这小主子也是了得,回京之后直接就率兵冲进了皇宫……说起来,这小主子听说是和前皇后有些亲缘呢。结果咱们皇上镇压了乱军,血洗了皇宫,却偏偏留下了他……”

    裘多惊问:“我怎么看他神智不对?”

    “可不是嘛,当天就被皇上逼疯了……不过疯归疯,这小主子长得可不是一般的好看,看皇上宠的这劲儿,可惜了不是个姑娘,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