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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泽的第一个念头是难以置信。
他不相信有人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在这么多保镖的虎狼环伺之中,干净利落一刀斩头,了断了山地老夫人的性命。
“黑泽川,”叶真轻声道,“论比武,我不及你。论杀人,你不及我。”
他猛的长身跃起,却不是往前进,而是飞速的退后。日本保镖骇破了胆,尖叫着拼命往出口跑,整整一座观众席最后便是山地仁!
山地仁脸色铁青,豁然起身,顺手从地上捡了把□□!
那刀是叶真撞飞武器架的时候,顺着地面滑过半场,一直滑到观众席上来的。山地仁看都不看,直接拔刀扔开刀鞘,“叮!”一声亮响,刀刃和叶真的匕首在半空中狠狠撞了一下!
刃和刃之间的撞击,接触点不过是比针尖还小的一个点而已。然而就在那千万分之一秒的瞬间里,叶真借着两人刀刃相交的爆发力,在空中整整轮过了半圈!
少年清瘦柔韧的身体以后腰为旋转轴心,头向下而脚朝上,顺时针三百六十度凌空一翻,借助旋转的力量一脚蹬上山地仁的后肩胛,刹那间把他踹得往前飞去!
哗啦啦成片巨响,山地仁撞翻了整整一排连在一起的观众席位,还把飞奔而来的黑泽川阻了一阻。
叶真怎么会浪费这个万里无一的机会?落地同时箭步上前,把匕首往山地仁后腰的位置狠狠一刺!
黑泽却像是能预测到他的动作一样,狠狠把山地仁往边上一推,险险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刀。叶真没法收势,往前一个踉跄,啪的一声被黑泽抓住了拿刀的右手腕。
如果他左手能用,黑泽是不敢冒这个险的。叶真毕竟不是一般人,他是跟黑泽平分秋色的点穴高手,只要他有一根手指空闲,便能发挥出常人难以想象的破坏力。
黑泽毕竟眼睛毒,几下交手他就看出这个少年的特点——轻灵敏捷,出其不意,招式狠辣,是很典型的古代武术。在这个竞技武术大行其道的时代,传统格斗技是相当少见的。
为了保证他轻灵敏锐的优势,他必须保持比一般人更加削瘦的体型。一般走这个套路的习武者,就算到了三四十岁,身形腰板也如少年一般柔韧。
——等他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应该比我今天更强吧,黑泽心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但是没有以后了。
在被抓住手腕的同时,叶真知道大事不好,拼着左手再度受伤的危险一掌向黑泽脖颈切去!但是这时山地仁已经从地上爬起,挥手一刀便砍向他右腕。
黑泽用日文厉声道:“你干什么!”
叶真瞳孔紧缩,飞起一脚把山地仁脸踢歪到一边,同时因为扭曲角度过大,黑泽又把他手腕往相反方向捏,只听咯的一声闷响,闪电般的疼痛顺着手腕爬遍全身!
他手腕脱臼了!
叶真条件反射弓起身体,正巧山地仁狠狠一脚,把他当胸踹到了几米之外!
轰隆一声巨响,叶真这次真是当头倒地,连意识都模糊了。
左手五指全废,右手脱臼,胸前主要穴道被制,加上山地仁那重逾百斤的一脚,彻底踢断了他的胸腔肋骨。
叶真仰躺在地面上,视线迷迷糊糊,隐约看见头顶天花板上的强光。
耳边仿佛很喧杂,但是他听不清发生了什么。喧嚣的背景仿佛潮水一般渐渐退去,整个世界一片静寂。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从强到弱,一点一点随风飘走。
这种感觉其实很好,没有爱憎,没有仇恨。百年的天堑不复存在,他再也不用被时光遗弃,永远驻留在不属于他的时代。
叶真缓缓的闭上眼睛。
山地仁上前一步,被黑泽反手狠狠一推,疾步上前抱起叶真的头。
少年的呼吸在慢慢减弱,嘴角溢出血沫,意识恍惚,目光没有焦距。
山地仁僵立在那里:“……他死了?!”
黑泽当然不知道山地仁问出这话的时候心情多么复杂,他猛的转头用日文喝道:“谁允许你随便插手的?!你想惹出多大的麻烦?!”
山地仁勉强道:“就算没有我事情也是一样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叶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呛入气管又不断涌出,黑泽立刻把他翻过来,就着背重压几下。
叶真不咳了,胸腔里发出类似于风箱那样悠长尖锐的喘息声。大概是剧痛唤醒了他的意识,他微微睁眼看见黑泽,被血糊住的眼睫颤抖了几下,猛的反手一肘撞到地面。
这么一撞的声音太响,连黑泽都感觉到疼,叶真却勉强往后蜷缩了一下。
黑泽一个箭步上前,揪着衣领把少年从地上拎起来。
他本来是想做急救措施的,但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子弹擦过黑泽的头发,瞬间打入了地下室的水泥墙壁!
“住手!举起手来,不准动!”
地下室里的所有人同时身体一僵,纷纷举起手来。黑泽偏头一看,目光顿时一沉。
——龙纪威举着枪,脸色冰寒骇人,枪口还冒着微微的轻烟。
黑泽缓缓放下叶真,站起身把手放到后脑。还没等他完全站起来,突然一阵难以想象的剧痛横向切过他的身体,刹那间他还以为自己被刀砍了!
黑泽猛的踉跄,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非常眼熟的黑衣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大厅,正就站在他身后几米远的地方。
那熟悉的可怕的杀意让他顿时认了出来,是叶真的养父!
那天他送叶真回家,路上碰见自称叶真养父的那个男人!
黑泽痛得简直不能站立——从他成年之后,就再也没有亲身体会过这种简直能把人活活痛死的恐怖!他甚至低头确认了一下自己真的没有被刀拦腰斩断!
玄鳞对他微微笑了一下,眼神非常淡薄。
那目光跟看一具尸体也没什么两样了。
“楚慈,你下来了?”玄鳞视线越过黑泽,往他身后的方向微微示意:“——来帮哥看看儿子。”
楚慈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大步流星穿过比武场,半跪下来小心试了试叶真的鼻息,又按住侧颈好几秒,“——还活着,需要急救。”
玄鳞微微点头,“你们抬他上去交给韩越,这里交给我。”
楚慈问:“你行吗?”
“哥控制得住。”
龙纪威举着枪走过来,跟玄鳞对视了一眼,弯腰和楚慈一起尽量平稳的抬起叶真,很快退出了地下比武场的大门。
很快这里只剩下玄鳞一个人,但是没有哪个日本保镖敢轻举妄动——他们早就已经倒在地上,不知道被何处而来的剧痛所席卷,有的甚至在玄鳞出现的时候就昏了过去。
山地仁摇摇晃晃走了两步,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嘶哑的含恨道:“你是……‘样本’……”
玄鳞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孙子,你还是老实跪着吧。你们家花费二十年功夫研究出的零级体,也不过是老子我的饭后点心而已。你还能干什么?废物都不如。”
山地仁喘不过气,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喘息声。
玄鳞往前走了两步,漫不经心提起黑泽的衣领,轻轻一脚把他踹翻到擂台下,砰的一声撞翻了台阶。
在如此暴烈的高能粒子流对冲之下,黑泽的五脏六腑没当场烧熟就已经不错了,哪还能反抗?玄鳞走过去当胸一脚,微笑着缓缓加重力道,直到听见骨骼咔嚓的碎裂声。
“我不杀人,不是因为可怜你们,而是因为不想给龙纪威惹麻烦。”玄鳞顿了顿,冷冷道:“一帮杂种,赶紧给我收拾收拾滚老家去!再敢多留一天,老子连全尸都不给你们留下!”
他一脚把黑泽踹翻几米远,才施施然跨过满地昏迷的日本保镖,头也不回走出了武馆大门。
(2)
楚慈和龙纪威把叶真抬出去,外边有辆医护车等着,直接开到私人医院去。
韩越带着人守在外边,一边对手机嗯嗯着,一边走过去看了眼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的叶真。这孩子醒来的时候杀气腾腾,昏过去倒是突然显得小了,完全是个孩子。韩越本来对他一肚子意见,但是也不至于跟未成年人较真,只得耸耸肩,翻了个白眼,就算把楚慈的那笔帐揭过了。
叶真的情况说糟糕不算糟糕,说没事又不是真的没事。指甲撕裂其实没什么,好好包扎好好保养,一两个月就完全恢复原样了;那些跌打损伤敷上药,卧床休息一段时间,也可以痊愈。
主要是山地仁那一脚把他胸前肋骨踹裂了,为了防止畸形愈合,叶真不得不戴固定,看上去颇为滑稽。
玄鳞左手拿着肋骨带,右手拿着女士内衣,微笑问:“乖儿,你选哪个?”
“……”叶真有气无力看了一眼,往左边勉强指指。
“真可惜啊,女士紧身内衣也可以帮助固定肋骨骨折哟,而且换洗多方便啊,还有粉红色浅蓝色雪青色和草绿色混合选择哟。如果是龙纪威的话……”
龙纪威重重的咳了一声。
玄鳞立刻换了嘴脸,严肃道:“龙纪威怎么可能受伤呢,当老子我是死的么?!”
叶真面无表情看爸爸一眼,闭上眼睛不动了。
病房非常宽敞,玄鳞满屋子乱窜搞怪,一会吃个水果,一会玩个飞镖——他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从各个角度扔水果刀。这种高危娱乐的主要目的是引起别人注意,就像不断大哭大闹企图被父母重视的小孩一样。可惜龙纪威忙着打电话,楚慈在走廊上听医嘱,谁都没空理他。
医生谆谆教诲:“一定要躺在床上,不能随便移动。肋骨带要绑紧,有的青少年不愿意整天卧床,抽空就溜出来,这样对恢复是很不利的……”
楚慈就像被小学老师拎去教训的家长一样,听一句答一个是,听完了再三感谢,还不忘记欠着身开门把医生送走。
龙纪威打完电话,奇道:“你没事吧楚工程师?”
楚慈关上病房门,正色道:“医生是很值得尊重的,像你这种活了几十年都没去过医院的人怎么能懂?”
“……”龙纪威说:“可是我从没看见你尊重任家远。”
“说到这个我也很奇怪,感觉每次他看到我的时候都很害怕,上次我下班正巧遇见他,想顺路捎他一程他都不干,还骗我说他跟人约了饭局……算了,你刚才在跟谁打电话?”
“韩越。他已经到北京了。叶十三的事情有点严重,九处付出了很多代价才勉强把消息压下去。”
“山地家族答应走人了吗?”
“不走还等着被灭门?”
楚慈不说话了,靠在门框上默默的看着叶十三。
叶真躺在病床上,越发显得清瘦单薄,被子几乎就是平的。他眼睛紧紧闭着,看不出是睡是醒,甚至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这样看的话,他完全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天真单纯,完全不被世事沾染,没人想到这稚弱的身躯上承担着怎样沉重的仇恨。
楚慈有点伤感的叹了口气。
“老于问我要他。”龙纪威淡淡的道。
楚慈不怎么跟九处的人打交道,不明所以的问:“干什么?”
“为九处工作。从他第一次对人下杀手——不管那个人是什么国籍,什么家族,跟他又有什么恩怨——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注定了要成为九处的一员。他杀了人,但是出于一些特殊的原因,法律不会审判他,也不需要他坐牢,甚至没有人会多说什么。他只是注定了要跟国家绑在同一条大船上。”
龙纪威顿了顿,又道:“人必须为自己做出的事情负责,没有人例外。”
楚慈垂下眼睫,半晌才微笑着说:“是啊,当时我第一次,嗯,找到侯宏昌的时候……后来也经常睡不着,整天疑神疑鬼,感觉自己也死过一次了。”
“别这么消沉,连高良庆他弟弟两刀都没捅死你,说明你命不该绝。”
楚慈温和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韩越工作压力极大,在大连呆了几天就急匆匆回北京去了。龙纪威虽然人在东北,却一直是九处的实际领袖,每天都必须遥控九处的日常工作,当然也不会很闲。
看护叶十三的重任就落到了一年只上三个月班的楚工程师,以及基本上没什么事能烦到他的玄鳞同志身上。
楚慈其实是对付叶十三小同学的最佳人选——在叶十三小同学心里,龙纪威虽然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但是毕竟整天忙碌,不可能方方面面都监管到;玄鳞虽然心细敏锐并且有大把时间,但是毕竟为人比较吊儿郎当,也没有什么当爹的权威,经常跟叶十三小同学打嘴仗。
只有楚慈,貌似温和却外柔内刚,文质彬彬而性格铁血;安静的时候几个小时都未必说一句话,教训人的时候却能滔滔不绝说上俩小时。
楚慈还有点□□统治的天赋,令行禁止并且说一不二,在他面前不管耍赖撒娇还是打滚撒泼都是没用的。
叶真看到楚慈的时候还心虚了一下,不敢问他脖子还疼不疼,甚至不大敢看楚慈的脸。那几天楚慈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乖得跟兔子一样,灰溜溜夹着尾巴做人。
后来他卧床久了百无聊赖,便开始找茬生事。一会不要吃病号餐,一会不要喝牛奶,一会仰躺久了想翻身,一会嫌病房闷了想出去透气……大多数时候楚慈只要一个波澜不惊的眼神,再加上鼻腔里含义不明的一声“嗯?”,就能让叶十三小同学从头到尾彻底冻住。
终于有一天叶真爆发了,他把高钙牛奶包狠狠摔到桌子上,崩溃道:“已经半个月了啊——!天天八包奶是怎么回事啊——!小爷看到牛奶都想吐了好吗,求求你们给点白开水吧——!”
楚慈看他一眼,淡定问:“嗯?”
“嗯神马啊楚叔叔!正常人一天要喝这么多牛奶吗!就算全身骨头碎裂也不用这么补钙吧?这哪里是补钙,分明是把猪喂饱了好杀啊!”
“……”楚慈沉默半晌,出去到了一大茶缸水,回来搬张椅子坐到病床前,说:“叶十三小同学,我们需要谈谈。”
这一谈就谈了两个半小时——楚慈“谈”,叶真低头听他的谈。
我们伟大的楚工程师,从牛奶在营养结构上的重要意义谈到奶牛养殖繁育的辛苦和不易,从骨折的严重后果谈到现在青少年教育改革的急迫和刻不容缓,从医疗费用节节攀升谈到现代社会家庭结构的不合理性和不稳定性……一直到大茶缸见了底,楚工程师才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问:“你觉得对吗?”
叶真眼神放空,梦游一般点头道:“对,对,对。”
“你觉得有道理吗?”
“有,有,有。”
“现在认识到自己思想上的严重错误了吗?”
叶真缓缓转过头,哽咽半晌,终于颤抖的拿起牛奶包,泪流满面一饮而尽。
“这就对了,”楚慈满足道,“早这么乖不就好了。”
在楚慈的监督下,叶十三小同学一天喝掉八包奶(每包300ml),两罐骨头汤(每罐600ml),强制卧床一定时间(每天24小时),三星期后终于骨头也长齐了,指甲也长全了,甚至长高了半厘米!
“照这个恢复速度,再卧床一星期就可以自由走动了。”医生终于良心发现的下旨。
楚慈于是奉旨监国,每天把叶十三小同学摁在床上,拿了本化学书给他做补习。叶十三连abc都搞不清,更别提“钾钙钠镁铝、锌铁锡铅氢”,金属活动顺序表对他来说跟天书没什么两样。楚工程师教了三天,叶十三小同学差点给整成失心疯。
第四天,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把叶真从金属活动顺序表表的噩梦里解救了出来。
那天早上玄鳞来调戏儿子顺便送早饭,上午楚慈来接班,带着两本北京海淀区的中考化学试题集,为叶十三小同学将来转学去北京考高中做准备。正当楚慈坐在病床前,准备开始这罪恶的勾当的时候,床头电话响了,前台小姐声音甜美:
“抱歉打扰了,是537号病房患者的家属对吗?有一位姓顾的先生前来拜访,请问是否让他进去呢?”
楚慈一手拿着话筒,一手翻着习题集,漫不经心问:“姓顾?”
叶真眼睛一睁,立刻不装死了,猛的从床上坐起来。
前台小姐转头去问了句什么,回来笑道:“是,他说他是患者的朋友,他的名字叫顾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