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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外灰黄色的降尘铺天盖地，无依无靠的难民向指挥营帐附近心目中的“安全区”盲目拥挤着，其中夹杂着些自称“某某组织代表”的人谦卑的祈求或高傲的叫嚷，当然他们都被无视了。士兵努力挥舞着枪支想维持秩序，成果聊胜于无，他们只好用装甲车和坦克筑起临时围墙，架起机枪火炮试图恫吓涌入的人群。
“呵……”张松岚无力地靠在帐篷支柱上，深吸满口污浊不堪的空气，顿时辐射探测器一阵吱吱作响。
“自己跑到外面来叹气算怎么回事？你是我们的主官啊，当老大的这副德行让下面的人怎么安心干活？”没等把这口气叹完，身后传来特仑希尔的责怪。
“我知道，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过分……”张松岚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心中苦涩一言难尽。
“过分？谁？”特仑希尔没有给张松岚哪怕一点安慰，冷着脸反问道。
张松岚无言以对。
是啊，谁过分？
维撒克斯人？镇压结怨几十年的宿敌暴动不流血根本不可能，流血一旦开始就难以停下，这点张松岚自己很清楚。
凯尔特人？为自己争取自由又有什么不对？或许他们的行动过于无谋，但面对压迫者武装抗争是绝对唯一的出路。
白罂粟？且不论这个组织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他们的介入确实减少了凯尔特人的伤亡数字，想要阻止杀红了眼的军队没有比制造一场核爆炸更直接实在的办法了。
这场悲剧，哪一方的行动对他们自己来说采取的都是理所应当的行动，而对对方来说却又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任何人都无法妥协，结果就是无可避免的冲突和悲惨。
“答不出来吗？”特仑希尔毫无同情心地紧逼。
“我没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张松岚烦躁地抱着头，“明明我已经避免了一次，为什么还是会发生？而且是在我的眼前、我的指挥范围内，我居然无能为力！”
“你想太多了。”特仑希尔在身后拍拍他的肩膀，“给你个忠告，打仗期间不要想对错，本来就没有什么对错。打完这场仗随你怎么去想，就算你想不开找根房梁把自己吊死也跟我没关系，但现在你是这里的老大，外面还有几十万没吃没喝的辐射病人等着我们照顾。”
“可……”
“在这儿跟我犯中二病能当抗辐射药用吗？我现在很忙没空听你幼稚的抱怨！”特仑希尔愤怒地一指不远处的人群，“真想帮他们就做点实事，比如用你的聪明脑袋想个点子快点结束这该死的战争！”
说完，特仑希尔怒气冲冲地一撩帐篷帘子，把张松岚自己扔在了外头。
被特仑希尔这么一吼，张松岚中了定身术似地楞住了。呆立半晌，他紧了紧拳头重新走进帐篷里。
“通讯员，过来！”
“是！”距离张松岚最近的通讯员连忙起身。
“给我找一个能单独和团长联络的终端。”
“哦……好，您跟我来。”通讯员不知道张松岚这是吃错了什么药，答应一声把他带出了帐篷。
帐篷外不远就是张松岚的指挥车，设施齐全现在没人使用，通讯员熟络地输入几个命令，屏幕上出现了林德曼的身影。
“团长！”张松岚肃正一礼。
“什么事？如果是跟我要物资和人力援助，副团正在跟维撒克斯人交涉。”另一边的林德曼显得有些疲惫。
他本来打算利用苏芳的“间谍行为”将委员会的观察员们逼走，没想到出现了让人焦头烂额的突发状况，为了避免误会先前的打算也只好临时取消。
“不是，是关于第一都市卡斯尔雷的攻击计划，我有新的建议要向您提出。”张松岚摇头。
“攻击计划？在上午的会议上为什么不说？”林德曼眉头一挑，奇怪道。
“这个嘛……”
真要说为什么的话，就是因为这个攻击计划是一条不折不扣的毒计，其险恶程度远比莉莉娅的溃兵追击计划更加恶毒，以至于计划制订者张松岚自己都不愿意将它提出来。
“算了，你想说就快点说吧，我现在很忙。”看出属下似乎是有难言之隐，林德曼很大度地没再追问。
“谢谢您。”张松岚感激地对林德曼点点头，从数据库里调出了卫星地图，“我打算从距离卡斯尔雷最近的第二都市着手……”
“第二都市？那里的守军已经主动撤出了啊？”张松岚刚说一句话就遭到了林德曼的质疑。
“但那里现在也不是我们的控制范围不是吗？”好像早就料到林德曼的反应似的，张松岚反问道。
确实第二都市不在军团控制范围内，它现在也不在任何势力的控制范围内。革命军是主动撤出了第二都市没错，但它距离革命军最后的堡垒卡斯尔雷实在是太近了，近到机械化部队只需要一天时间就能在两城之间往返，所以无论是军团还是维撒克斯军都没有在第一时间进驻这个已经宣布不抵抗的城市。
“恩……你接着说吧。”不知道张松岚打的什么鬼主意，林德曼只好继续听下去。
“这座城市现在表面上是处于中立状态，但绝大多数居民都是倾向于拥护革命军的，上午的报告里面也说过其他城市里来不及转运的走私物资都在卡斯尔雷周边几个都市集中并对其流入，我认为我们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张松岚用光电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图像被放大到只包含卡斯尔雷和第二都市的范围。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其他部队按兵不动，只派出两到三个中队武装突入第二都市强行收缴这些物资，得手后沿着卡斯尔雷的防空圈行进，将城市里面的守敌引诱出来用小部队伏击！”重重一点地图上的第二都市，张松岚说道。
“如果他们不上钩呢？”
“继续抢，有必要的话，连同当地市民财产一起抢！既然他们打出解放市民保护市民的旗号，两三次之后下级士兵们是绝对忍不下这口气的！这点在第九都市已经证明了。”张松岚咬着牙根道。
“你认真的吗？！”林德曼讶然，在他印象中张松岚怎么也不像是会提议如此险恶计划的人。
“既然对您说出来，当然是认真的。”张松岚重重点头。
“你应该知道一旦对平民出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那几乎就和强盗没什么分别，何况委员会的观察员还在我们这里！”林德曼面色一冷，郑重地警告道。
“如果事后有组织追究或者媒体批评，您可以解释为我个人的独断专行把我交出去，处分、开除、上军法庭都没问题，我张松岚一个人扛！”张松岚表情坚定，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你容我再想想……”不同于孑然一身的张松岚，林德曼肩负着整个军团的前途，他不得不谨慎行事。
“如果您在考虑莉莉娅的计划和我的计划哪一个更可行的话我劝您不要多想了，莉莉娅的计划有个很大的漏洞，这个漏洞会严重干扰计划的成功率。”张松岚没有给林德曼思考的时间，紧接着说道。
“漏洞？”林德曼一愣，上午大家商讨的时候并没发现这个计划什么漏洞。
“没错，漏洞。”张松岚点头，“想要咬着溃兵尾巴突入守备森严的城市，后继兵力不足是肯定不行的，不知道团长您打算部署多少个中队在卡斯尔雷附近埋伏待命？”
“十个左右，更多就会打草惊蛇了。”这是参谋处给出的结果。
“十个中队就不会打草惊蛇了吗？”
“应该……不会吧？”忽然，林德曼发现连他自己都不敢确定。
“您把革命军的情报网想得太简单了。”张松岚有些失望地摇头，“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您肯定会！别说十个中队，现在我们调动任何一个中队都会被革命军发现。”
“是你高看了那些散兵游勇吧！”林德曼感觉自己被张松岚小瞧了，“我们在第一波突袭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没摸清我们的部署，连轨道支持都没有的游击队怎么可能知道我们……”
“时机不同了！”张松岚强硬地打断了林德曼的反驳，“我们的第一波突袭是从空中下来的，没有轨道支持的他们当然摸不清状况。可现在我们所有的中队都在城市附近驻守，每个城市都有革命军的眼线……不，应该说每个凯尔特原住民都是革命军的眼线，城市守军调动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没有一定的情报支持他们敢在雨季里完成这么大规模的部队调动？”
“说的也是……”林德曼无从辩驳，张松岚说得有理。
“莉莉娅的计划无论如何隐秘地实施都势必会被察觉，城市守军在溃兵到达之前就会做好防备，到时候成功率又能有多少您应该可以想象吧。”
“这些话当时为什么不在会上提出来？”想到张松岚居然在作战计划中藏了一手，林德曼不由得面露愠怒。
“……”这次换成张松岚无言以对了，他不在当时提出来的理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的，里面有很多个人原因。
“……你的计划需要多少部队？”两人沉默了一会，林德曼问道。
“我的大队，还有诱敌的两到三个中队，就这些。”
“预计能歼灭多少敌人？”
“至少能诱出五个中队，至于多出来的……来多少，死多少！”自信到自大的回答。
“我方的损失呢？”
“我以性命担保不多于两个中队。”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激进？”林德曼冷着脸，死盯着张松岚。
“我想快点结束这场战争，现在的我，多一秒都等不下去。”张松岚紧紧地攥着拳头，没有闪躲林德曼冰冷的目光。
两个人就这么足足对瞪了五分钟，谁也没说话。
“……明白了，我会再召集一次战术会议，如果你能说服大家通过你的提议我也无所谓。”毫无预兆地，林德曼口气一松，无可奈何地妥协了。
“谢谢您的信任！”张松岚大喜过望，连忙鞠躬感谢。
“行了行了，目的达到了就去忙你的吧。你现在的任务是把难民问题处理好，别让观察员和难民给我们惹麻烦。”林德曼不耐烦地摆摆手，按下了通讯中断的按钮。
张松岚这边返回指挥帐篷不提，坐在办公桌前的林德曼疲劳地揉了揉眼睛，忽然嘴里蹦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哼笑。
“呵！”老团长又气又笑地摇了摇头，“这臭小子，还真拿自己当了个人物，抢劫平民……这罪名是你一个人能扛得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