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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家虽然已经陷在一片愁云惨雾里,塘口的云飞新家,却是浓情蜜意的。云飞和雨凤,沉浸在新婚的甜蜜中,如痴如醉。每个崭新的日子,都是一首崭新的诗。他们早上起床,会为日出而笑。到了黄昏,会为日落而歌。没有太阳的日子,他们把天空的阴霾,当成一幅泼墨画。下雨的时候,更是“画堂人静雨蒙蒙,屏山半掩余香袅”。至于月夜,那是无数无数的诗。是“云破月来花弄影”,是“情高意真,眉长鬓青,小楼明月调筝,写春风数声”,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是“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云飞喜欢看雨凤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觉得她的每个凝眸,每个微笑,每个举手投足,都优美如画,动人如诗。他就陶醉在这诗情画意里,浑然忘却人间的烦恼和忧愁。不只他这样,家里每一个人都是这样。雨鹃和阿超也被这种幸福传染了,常常看着一对新人笑,笑着笑着,就会彼此也傻笑起来,好像什么事情都能让人笑。小三、小四、小五更是这样,有事没事,都会开怀大笑起来,把那欢乐的笑声,银铃般抖落在整个房子里。
这种忘优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郑老板来访。
郑老板把一些几乎尘封的仇恨又唤醒了,把一些几乎已经忘怀的痛苦又带到了眼前。他坐在那间仍然喜气洋洋的客厅里,看着雨鹃和雨凤,郑重地说:“雨鹃,我答应你的事,一直没有忘记。你们姐妹的深仇大恨,我也一直放在心里。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你们还要不要报仇?”
雨鹃眼睛一亮,和展夜枭的仇恨,像隐藏的火苗,一经点火,就立刻燃烧起来。她兴奋地喊:
“你有报仇的方法了?什么方法?快告诉我!”
雨凤、云飞、阿超都紧张起来。
“本来,早就要跟你们说,但是,慕白和雨凤正在新婚,让你们先过几天平静的日子!现在,你们可以研究一下,这个仇,到底要报还是不要报?”郑老板看着云飞,“如果你还有顾虑,或是已经不愿追究了,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云飞愣了愣,还没回答,雨鹃已经急切地追问:
“怎么报呢?”
“你们大概还不知道,我把阿文他们全体弄过来了!展家的夜枭队,现在都在我这儿!”
“我知道了,那天在喝喜酒的时候看到阿文,他都跟我说了!”阿超说。
“好,削弱展家的势力,必须一步一步地做。这件事,我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基本上,我反对用暴力。如果来个南北大械斗,一定伤亡惨重,而且私人之间的仇恨会越结越深,绝对不是大家的福气。但是,这个展夜枭的种种行为,实在已经到了让人忍无可忍的地步!我用了一些时间,找到原来在溪口居住的二十一户人家,他们大部分都是欠了展家的钱,被展夜枭半夜骚扰,实在住不下去,很多人都被打伤,这才纷纷搬家。大家的情形都和寄傲山庄差不多,只是,寄傲山庄闹到失火死人,是最严重的一个例子!”
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你们也知道,桐城的法律,实在不怎么公平,像在比势力,不是比道理!可是,天下不是只有桐城一个地方,而且,现在也不是无政府状态!我已经说服了这二十一户人家,联名控告展夜枭!”
“大家都同意了吗?”雨鹃问。
“大家都同意了!但是,你们萧家是第一户,你们五个兄弟姐妹,必须全部署名!这张状子,我经过部署,可以很快地通过地方,到达北京!我有把握,马上把展夜枭送进大牢!整个夜枭队,都愿意为当初杀人放火的行为作证!所以,这个案子一定会赢。这样,我们用法律和道义来制裁他,无论如何,比用暴力好!你们觉得怎么样?”
雨凤看云飞,雨鹃看雨凤,云飞看阿超,大家看来看去。
“你确定告得起来吗?是不是还要请律师什么的?”雨凤问。
“请律师是我的事,你们不用管!这不是一个律师的事,而是一个律师团的事!你们要做的,就是在状子上签名,到时候,可能要去北京出庭。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如果告不起来,我今天也不会来这一趟,也不会跟你们说了!”
“如果我们赢了,展夜枭会判多少年?”雨凤再问。
“我不知道,我想,十年以上,是跑不掉的!等他关了十年再出来,锐气就磨光了,展家的势力也瓦解了,那时候,他再也构不成威胁了!”
云飞听到这儿,脸色一惨,身子就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雨鹃却兴奋极了,越想越高兴,看着雨凤,大声地说:
“我觉得太好了!可以把展夜枭关进牢里去,我夜里做梦都会笑!这样,不但我们的仇报了,以后,也不用担心害怕了!我们签名吧!就这么办!”她再看郑老板,“状子呢?”
“状子已经写好了,你们愿意签字,我明天就送来!”
雨凤有些犹疑,眼光不断地看向云飞。
“慕白,你的意思怎样?”
云飞低下头,想了好半天。在这个幸福的时刻,来计划如何削弱展家,如何囚禁云翔,他实在没有办法,让自己同仇敌忾。他心有隐痛,神情哀戚,对郑老板说:
“我们再考虑一下好不好?”
“好啊!你们考虑完了,给我一个答复!”郑老板看看大家,“你们心里一定有一个疑问,做这件事,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坦白告诉你们,我最受不了欺负女人的男人,还有欺负弱小的人!我没有任何利害关系,只是路见不平,想主持一下正义!”
“我知道,你已经一再对‘城南’警告过了,他们好像根本没有感觉,依然强行霸道!你这口气不出,也憋不下去了!”雨鹃说。
“雨鹃真是聪明!”郑老板一笑,看着雨鹃和阿超,“正事谈完了,该研究研究你们两个的婚事了!日子选定没有?”
阿超急忙说:
“我和雨鹃,决定简简单单地办,不要那么铺张了!”
“再怎么简单,这迎娶是免不了的!我这个女方家长,还是当定了!”他对阿超直笑,“这是我最大的让步,除非,你让我当别的!”
阿超急忙对他深深一鞠躬,一迭连声地说:
“我迎娶!我迎娶!我一定迎娶!”
雨鹃笑了,大家也都笑了。
云飞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勉强和萧索。雨凤悄眼看他,就为他的萧索而难过起来。
郑老板告辞之后,云飞就一语不发地回到卧室里。雨凤看他心事重重,身不由己,也追进卧室。只见云飞走到窗前,站在那儿,望着窗外的天空,默默地出着神。雨凤走到他的身边,柔声问:
“你在想什么?”
“我在跟你爹‘谈话’!”
雨凤怔了怔,看看天空,又看看他。
“我爹跟你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吗?”
“你连你爹说什么,都知道?”
“我不知道我爹说了什么,我知道你希望他说什么。”她凝视他,深思地说,“郑老板的方法,确实是面面俱到!你曾经想杀他,这比杀他温和多了!一个作恶多端的人,我们拿他没办法,如果王法拿他也没办法,这个世界就太灰暗了!”
“你说的很有理。”他闷闷地说。
“如果我们由于不忍心,或者,你还顾虑兄弟之情,再放他一马,就是把这个隐形杀手,放回这个社会,你能保证他不再做坏事吗?”
他沉吟不语,只是看着她。他眼神中的愁苦,使她明白了。
“你不希望告他?”
他好矛盾,叹了一口长气。
“我恨他!真的恨之入骨!尤其想到他欺负你那次,我真的恨不得杀掉他!可是,我们现在好幸福。在这种幸福中,想到整个展家的未来,我实在心有不忍!这个案子,绝不是单纯地告云翔,我爹也会牵连!如果你签了这个字,对于我爹来说,是媳妇具名控告他,他的处境,实在可怜!在桐城,先有我大张旗鼓地改名换姓,再有你告云翔一状,他怎么做人?”
“我以为……你已经姓苏了!”
“我也以为这样!想到云翔的可恶,想到我爹的绝情,我对展家真是又气又恨!可是,真要告他们,事到临头,还是有许多的不忍!郑老板那么有把握,这件事一定会闹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如果云翔因为你告他而判刑,我爹怎么活下去?还有天虹呢?她要怎么办?”
雨凤被问住了,正在寻思,雨鹃冲开了房门,直奔进来,往云飞面前一站,坚决而果断地说:
“慕白!你不要三心二意,优柔寡断!我知道,当我们要告展家的时候,你身体里那股展家的血液,就又冒出来了!自从我爹死后,我也经历过许许多多事情,我也承认爱比恨幸福!可是,展夜枭坏得不可思议,不可原谅!如果今天我们必须杀他,才能报仇,我就同意放手了!现在,我们不必杀他,不必跟他拼命,而是绳之以法,你实在没有道理反对!如果你真的爱雨凤,不要勉强她做圣人!姑息一个坏蛋,就是作践自己!因为你实在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来欺负我们!”
云飞看着坚决的雨鹃,心里愁肠百折,忧心忡忡,他抬眼看了看跟着雨鹃进门的阿超。
阿超和云飞眼光一接触,已经心领神会,就慌忙对雨鹃说:
“雨鹃,我们先不要这么快做决定!大家都冷静一点,想一想!”
雨鹃掉头对阿超一凶。
“还想什么想?你下不了手杀他,我们一大群人,一次又一次被他整得遍体鱗伤,拿他就是无可奈何!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再放掉,以后被欺负了,就是自作自受!”
“我发誓,不会让你们再被欺负!”阿超说。
雨鹃瞪着阿超,大声说:
“你的意思是,不要告他了!”
“我的意思是,大家研究研究再说!”
雨鹃再掉头看云飞,逼问:
“你的意思呢?告,还是不告!”
云飞叹了口气。
“你已经知道了,当这个时候,我展家的血液就冒出来了!”
雨鹃气坏了,掉头再看雨凤。
“雨凤,你呢?你怎么说?”
雨凤不说话,只是看云飞。
雨鹃一气,用双手抱住头,大喊:
“你们会把我弄疯掉!这种妇人之仁,毫无道理!雨凤,你不告,我带着小三小四小五告!你不能剥夺掉弟妹报仇的机会!”她看着云飞和雨凤,越想越气,大声说,“雨凤,什么苏慕白,不要自欺欺人,你还是嫁进展家了!再见!展先生,展太太!”说完,她转身就冲出门去了。
雨凤大震,立刻喊着,追出门去。
“雨鹃!不要这样子!你不要生气!雨鹃……雨鹃……”
阿超跟着追出去,喊着:
“雨鹃!大家好好研究呀!不要跑呀……”
云飞见大家转瞬间都跑了,心里一急,身不由己,也跟着追出门去。
雨鹃奔进院子,跳上一辆脚踏车,打开大门,就往外面飞快地骑去。雨凤看到她骑车走了,急忙也跳上一辆脚踏车,飞快地追了上去。
小三、小五跑出来,惊奇地大叫:
“大姐!二姐!你们去那里?”
雨鹃充耳不闻,一口气骑到公园里,来到湖边。雨凤已经追了过来,不住口地喊:
“不要这样!我们好好谈嘛!”
雨鹃跳下脚踏车,把车子往树下一推。雨凤也停了下来。姐妹俩站在湖边,雨鹃就气呼呼地说:
“我早就跟你说,不管他改不改名字,不管他和家里断不断绝关系,他就是展家人,逃都逃不掉!你不信!你看,现在你嫁了他,自己的立场也没有了!郑老板这样用尽心机,筹划那么久,部署那么久,才想出这么好的办法,结果,我们自己要打退堂鼓,这算什么嘛?”
“我并没有说我不告呀!只是说,大家再想想清楚!”
“这么单纯的问题,有什么好想?”
两人正谈着,阿超骑着家里仅剩的一辆脚踏车,车上,载着云飞、小三、小五三个人,像表演特技一样,叮铃叮铃地赶来了。阿超骑得气喘吁吁,小三小五以为又是什么新鲜游戏,乐得嘻嘻哈哈。大家追上了两姐妹,跳下车。
阿超不住挥汗,喊:
“哇!要累死我!你们姐妹两个,以后只许用一辆车,留两辆给我们!要生气跑出门,最好用脚跑,免得我们追不上,大家下不了台!”
小三和小五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家。
“你们不是出来玩呀!”小三问。
雨鹃把小三一拉,大声问:
“小三!你说,你还要不要报杀父之仇?如果有办法把那个展夜枭关进牢里去,我们要不要关他?”
“当然要啦!他关进牢里,我们就再也不用害怕了!”小三叫着。
“小五!你说呢?要不要把那个魔鬼关起来?”
“要要要!”小五拼命点头。
云飞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看着雨鹃,诚恳地说:
“雨鹃,你不用表决,我知道,你们的心念和意志有多么坚定!今天,是我一票对你们六票,连阿超,我知道他也站在你们那边,主张让那个夜枭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今天的‘不忍’,确实毫无理智!甚至,是对不起你们姐弟五个的!所以,我并不坚持,如果你们都主张告,那就告吧!不要生气了,就这么办吧!”
雨鹃不说话了。
雨凤仔细地看他,问:
“可是,你会很痛苦,是不是?”
云飞悲哀地回答:
“我现在知道了,我注定是要痛苦的!告,我想到展家要面对的种种问题,我会痛苦!不告,你们会恨我,我更痛苦!我已经在展家和你们之间做了一个选择,就选择到底吧!”
“可是,如果你很痛苦,我也会很痛苦!”雨凤呆呆地说。
云飞对她歉然地苦笑。
“似乎你也无可奈何了!已经嫁了我,承受双边的痛苦,就成了必经之路!”
雨鹃听着看着,又气起来。
“你们不要这样‘痛苦’好不好?我们要做的,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呀!大家应该很起劲,很团结,很开心地去做才对!”
阿超拍拍雨鹃的肩,说:
“你的立场一定是这样,可是,大少爷……”
阿超话没说完,雨鹃就迁怒地对他大喊出声:
“就是这三个字,大少爷!”她指着云飞,“阿超忘不了你是他的大少爷,对于你只有服从!你自己也忘不掉你是展家的大少爷,还想维护那个家庭的荣誉和声望!问题就出在这三个字上面:‘大少爷’!”
阿超看到雨鹃那么凶,又堵他的口,又骂云飞,他受不了这个!难得生气的他,突然大怒了,对雨鹃吼着说:
“我笨!嘴老是改不过来,你也犯不着抓住我的语病,就大作文章!我以为你这个凶巴巴的毛病已经改好了,结果还是这样!你这么凶,大家怎么过日子?”
雨鹃这一下气更大了,对阿超跳着脚喊:
“我就是这么凶,改不了,你要怎么样?还没结婚!你还来得及后悔!”
雨凤急忙插进来喊:
“怎么回事嘛!大家讨论问题,你们两个怎么吵起来了?还说得这么严重!雨鹃,你就是太容易激动,你不要这样嘛!”
雨鹃恨恨地对雨凤说:
“你不知道,阿超心里,他的‘大少爷’,永远放在第一位,我放在第二位!如果有一天,他的大少爷要杀我,他大概就忠心耿耿地把我杀了!”
阿超气坏了,涨红了脸喊:
“你说的什么鬼话?这样没有默契,还结什么婚!”
雨鹃眼圈一红,跳脚喊:
“你说的!好极了,算我瞎了眼认错人,不结就不结,难道我还会求你娶我吗?”
小五帮着阿超,推了雨鹃一下。
“二姐!你不可以骂阿超大哥!他是我们大家的‘阿超大哥’,你再骂他,我就不理你了!”
雨鹃更气,对小五吼:
“我看,让他等你长大,娶你好了!”
云飞见二人闹得不可收拾,急忙喊:
“雨鹃,阿超!你们不要再吵了!这些日子以来,我们生活在一起,团聚在一起,我们七个人,已经是一个密不可分的家庭了!我从一个‘分裂’的、‘仇恨’的家庭里,走到这个‘团结’的,‘相爱’的家庭里,对这种‘家’的感觉,对这种团结和相爱的感觉,珍惜到了极点!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分裂’!不管为了什么,我们都不可以恶言相向!不可以让我们的感情,受到丝毫伤害!大家讲和吧!”云飞说着,就一手拉住阿超,一手拉住雨鹃,“对不起!让你们发生这么大的误会,都是我的错!”他看着雨鹃,“我已经投降了,你也不要把对我的气,迁怒到阿超头上去吧!好不好?”
雨鹃不说话,仍然气呼呼。阿超的脸色也不好。
雨凤过来,抓住雨鹃的手。
“好了好了!雨鹃,你不要再生气了!如果你再气下去,我们大家今天晚上又惨了,一定整晚要听那个劈柴的声音!后院的柴,已经快堆不下了!”
雨凤这句话一出口,雨鹃忍不住噗哧一笑。
阿超瞪她一眼,也讪讪地笑了。
小三终于透了一口气,欢喜地叫:
“好啦!都笑了!二姐不生气,阿超也不用劈柴了!我们大家,也可以回家了吧?”
四个大人,都笑了。但是,每个人的笑容,都有些勉强。
那天晚上,雨鹃心神不宁,一个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对于下午和阿超的一场吵架,心里实在有点后悔,可是,从小她就脾气刚烈,受不了一点委屈。现在,要她去和阿超低声下气,她也做不出来。正在懊恼中,房门一开,阿超推门进来。她回头看到他,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阿超把房门合上,背靠在门上,看着她,正色地说:
“我们应该谈谈清楚!”
“你说!”
“今天在公园里,我们都说了一些很严重的话。这些话如果不谈清楚,以后我们的婚姻一定有问题!我宁愿要痛,让我痛一次,不愿意将来要痛好多次!”
雨鹃凝视他,默然不语。
“从我们认识那天开始,你就知道我的身份,是你让我排除了我的自卑,来接受这份感情,但是,我对……”他好用力才说出那个别扭的称呼,“慕白的忠心,是我的一种本能和习惯,其中,还有对他的崇拜在内。我认为,这种感情和我对你的感情,没有冲突,你今天实在不应该把它们混在一起,一棍子打下来,又打我又打他,这是不对的!你会伤了我的感情,也伤了慕白!这是第一点!”
雨鹃一惊,憋着气说:
“你还有第二点,第三点吗?”
“是!”
“请说!”
“你的这个脾气,说发作就发作,动不动就说一些不该出口的话,实在太过分了!你知道吗?话说出来是收不回去的!就像不要结婚这种话!”
“难道你没有说吗?”她忍耐地问。
“那是被你气的!”
“好!这是第二点,那么,第三点呢?”
阿超就板着脸,一字一字地说:
“现在,还没有结婚,你要后悔,真的还来得及!”
雨鹃心里一痛,整个人都傻住了。
“第四点……”
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还有第四点?”
他郑重地点点头,眼睛炯炯地看着她。
“是!第四点只有三个字,就是我说不出口的那三个字!”
她的心,“崩咚崩咚”地跳着,两眼紧紧地盯着他看。
“你说完了?”
“是!”
她板着脸说:
“好吧!我会考虑考虑,再答复你,看我们还要不要结婚!”
他的眼神中闪过了一抹痛楚,点点头,转身要出门去。
她立即飞快地奔过来,拦住门,喊:
“你敢走!全世界都没人敢跟我说这么严重的话!以前,连我爹都要让我三分!你难道就不能对我甜一点,让我一点?我就是脾气坏嘛,就是改不好嘛!以后,我的脾气一定还是很坏,那你要怎么办嘛?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吼你也吼,我叫你也叫,还没结婚,先给我上课!你就那么有把握,我不会被你气走?”
他屏住呼吸,凝视她的眼睛,冲口而出:
“我哪有把握,心都快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那你不能不说吗?”
“忍不住,不能不说!”
她的脑袋往后一仰,在房门上撞得“砰”的一响,大叫:
“我就知道,我好苦命啊!哎哟!”头撞痛了,她抱住脑袋直跳。
阿超一急,慌忙去看,抱住她的头,又揉又吹。
“怎么回事?说说话,脑袋也会撞到?”
她用力一挣。
“不要你来心痛!”
“来不及了!已经心痛了!”
她睁大眼睛瞪着他,大叫:
“我总有一天会被你气死!”接着,就大大一叹,“算了!为了你那个第四点,我只好什么都忍了!”想想,眼圈一红,“可是……”
阿超把她的头,用力往胸口一压,她那声“可是”就堵回去了。他柔声地说:
“不要说‘可是’了!好好地嫁我就对了!不过……我的第五点还没说!”
她吓了好大一跳,推开他,惊喊:
“哦?还有第五点,你是存心考验我还是怎么的?不要欺人太甚啊!”
他一脸的严肃,诚恳地说:
“第五点是……关于我们告还是不告,大家先仔细地分析分析,不要那么快回答郑老板!这里面,还有一个真正苦命的人,我们不能不帮她想一想,就是天虹!”
雨鹃怔住了,眼前立刻浮起天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庞,和那对哀哀切切的眼睛,她不禁深思起来,无言以答了。
天虹确实很苦命。雨凤和雨鹃,都已经苦尽甘来,但是,天虹却深陷在她的悲剧里,完全无法自拔。当萧家正为要不要告云翔而挣扎时,她正寻寻觅觅,在天上人间,找寻她失落的孩子和失落的世界。
这天,她又发病了。手里握着一顶刚完工的虎头帽,她急急地从屋里跑出来,满院子东张西望。纪总管和天尧追在后面喊:
“天虹!天虹!你要到那里去?”
她站住了,回头看着父亲,神思恍惚地说:
“我要去找云飞!”
纪总管大惊,慌忙拦住。
“你不可以去找云飞!”
她哀恳地看着纪总管,急切地说:
“可是,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云飞,他说我是破茧而出的蝴蝶,他错了!我的茧已经越结越厚,我出不去了!只有他才能救我!爹,你们不要囚禁我,我已经被囚禁好久好久了,你让我去找云飞吧!”
纪总管听得心中酸楚,看她说得头头是道,有些迷糊,问:
“天虹,你到底是清楚还是不清楚?你真的要去找云飞吗?为什么?”
天虹迷惘地一笑。
“因为他要吃菱角,我剥好了,给他送去!”
纪总管和天尧对看,都抽了一口冷气。天尧说:
“爹!拉她进去吧!”
父子二人,就过来拉她。她被二人一拉,就激烈地挣扎起来。
“不要!不要!不要拉我!放开我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为什么不让我出门呢?”她哀求地看着父亲,心碎地说,“爹!云飞走的时候,我答应过云飞,我会等他一辈子,结果我没等,我依你的意思,嫁给云翔了!”
纪总管心里一痛,凄然地说:
“爹错了!爹错了!你饶了爹吧!快跟爹进去!”就拼命去拉她。
天虹叫了起来:
“不!不!不!放开我呀……放开我呀……”
三个人正拉拉扯扯中,云翔过来了,看到这个状况,就不解地问:
“你们在干什么?”
纪总管见到云翔,手下一松,天虹就挣开了,她抬起头来,看到云翔,顿时怒发如狂,大叫:
“你不要碰我!你不要过来!”
云翔又是惊愕,又是愤怒,对着她喊:
“我才不要碰你呢!我又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你爹和你哥,你别弄不清楚状况,还在这儿神气!”
天尧生气地喊:
“你不要说了,她现在脑筋不清楚,你还在这儿刺激她!”
“什么脑筋不清楚,我看她清楚得很,骂起人来头头是道!”云翔说着,就对天虹大吼,“我赶不上云飞的一根寒毛,是不是?”
她被这声大吼吓住了,浑身发抖,用手急急地护着肚子,哀声喊:
“请你不要伤到孩子!我求求你!”
“你在搞什么鬼?”云翔更大声地吼。
她一吓,拔脚就逃,没命地往大门外飞奔,嘴里惨叫着:
“谁来救我啊……云翔要杀我的孩子啊!谁来救我啊……”
天尧和纪总管拔脚就追,云翔错愕地拦住,喊:
“这是干什么?装疯卖傻吗?”
天尧忍无可忍,一拳打在他下巴上,云翔措手不及,被打得跌倒在地。
这样一耽搁,天虹已夺门而去。纪总管急喊:
“天尧!不要管云翔了,快去追天虹啊!”
天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跑得飞快,转眼间,已经跑出大门,在街上没命地狂奔。一路上惊动了路人,躲避的躲避,观看的观看。
天尧、纪总管、老罗、云翔……都陆续追了出来。天尧大喊:
“天虹!你快回来,你要去哪里,我们驾车送你去!”
纪总管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喊着:
“天虹!你别折腾你爹了!天虹……”
云翔惊愕地看着急跑的天虹,觉得丢脸已极,在后面大吼大叫:
“天虹!你这样满街跑,成何体统?还不给我马上滚回来!”
天虹回头,见云翔追来,就魂飞魄散了,哭着喊:
“让我保住孩子!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什么孩子?你已经没有孩子了!”云翔怒喊。
“不不不!不……不……”她大受刺激,狂叫,狂奔。
她奔到一个路口,斜刺里忽然蹿出一辆马车。车夫突然看到有人奔来,大惊,急忙勒马。但是,已经闪避不及,车门钩到天虹的衣服,她就倒下地。马儿受惊,一声狂嘶,人立而起,双蹄一踹,正好踹在她的胸口。
天尧奔来,只见她一松手,婴儿帽滚落地,随风飞去。
“天虹!”天尧惨叫,扑跪落地。
天虹的脸色,白得像纸,唇角,溢出一丝血迹。天尧吓得魂飞魄散,抱起她。
纪总管、老罗、云翔、车夫、路人都围了过来。
天虹睁开眼睛,看到好多人围着自己,看到惶急的天尧,又看到焦灼的纪总管,神志忽然清醒过来。她困惑地、害怕地、怯怯地说:
“爹,怎么回事?我是不是闯祸了?对不起!”
纪总管的泪,泉涌而出,悲痛欲绝地说:
“孩子,该我说对不起!太多太多个对不起!我们快回去请大夫!你会好的,等你好了,我们重新开始,重新来过……”
天尧抱着天虹,往家里疾走。
云翔直到这时,才受到极大的震撼。他呆站在街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之何在,眼前,只有天虹那张惨白惨白的脸。他感到血液凝结了,思想停顿了,他挺立在那儿,动也不能动。
接着,展家又是一阵忙乱。所有的人,都赶到了天虹身边。只有云翔没有去,他把自己关在卧房里,独自缩在墙角,痛苦得不得了。
大家围绕在天虹床前,看着大夫紧张地诊视。半晌,大夫站起身,祖望、纪总管、天尧都跟着出房,天尧急急地说:
“大夫,这边请,笔墨都准备好了,请赶快开方子!”
大夫面容凝重地看着祖望和纪总管,沉痛地说:
“我很抱歉!不用开方子了,药,救得了病,救不了命。您接受事实吧!她的胸骨已经碎了,内脏破裂……怎样都熬不过今天了!”
纪总管、天尧、祖望全体大震。纪总管一个踉跄,身子摇摇欲坠。
祖望急忙扶住他,痛喊着:
“亲家!冷静一点!”
“如果送到圣心医院,找外国大夫,有没有用?”天尧喊。
“我想,什么大夫都没用了!而且,她现在不能搬动,只要一动,就马上会过去了!你们还是把握时间,跟她话别吧!”大夫诚挚而同情地说。
纪总管站立不住,跌坐在一张椅子里。这时,小莲急急来报:
“纪总管,二少奶奶说,要跟您说一句话!”
纪总管仓皇站起,跌跌冲冲地奔进天虹的卧室,只见她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那双长得玲珑剔透的大眼睛,仍然闪耀着对人世的依恋和热盼。梦娴、齐妈、品慧、锦绣等人围绕床前,人人神态悲切。看到纪总管走来,大家就默默地让开了身子,让他们父女话别。
纪总管俯身看着天虹。这时的天虹,大概是回光返照,显得神志清明,眼光热切。她在父亲耳边低声说:
“爹,让我见一见云飞,好不好?”
纪总管心中一抽,说不出来有多痛。可怜的天虹,可怜的女儿啊!他知道时间不多,握了握她的手,含泪急说:
“你等着!爹去安排!”
纪总管反身冲出房。冲到祖望面前,“扑通”一声跪落地。
“亲家!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祖望大惊。
纪总管跪着,泪落如雨,说:
“我要去把云飞接过来,和她见最后一面!请你成全!”说完,就磕下头去。
祖望眼眶一湿,伸手去扶:
“我知道了,我会把云翔绊住!你……争取时间,快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