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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安点了点头,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将枪支拍在他掌心里,又从裤兜摸出一个钱包。
谢怀昌把手枪退膛,皱起眉看他:“你这是干什么?”
“看不出来?我在掏钱啊。”谢怀安又将那个钱包拍在他掌心里,“你在京城少不了打点,别拿二叔当咱家钱庄用。”
谢怀昌的眉心仍未松开,他的自尊心忽然开始作祟,不想从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手里拿钱。
谢怀安若有若无地轻笑了一声,没有强迫他,却也没有把钱包收回来,反而闲闲说起另一件事:“二叔的女儿,我们的堂妹阿新,也已经到了说婿的时候,恐怕叔父不愿意将她嫁给从戎之人,你不妨将她带回老宅,叫母亲给她寻觅一门好婚事。”
谢怀昌眉心松开了一点,颔首道:“知道了,我去跟二叔商量。”
谢怀安“嗯”了一声:“莫轻易做决定,连累了二叔,他还是两院参政院议员之一呢。”
谢怀昌可算是听懂了他隐晦的提示,将脸别向一边,短促地笑了一下:“知道了。”
谢怀安轻轻叹了口气,掂了掂那只钱包:“还不收?”
谢怀昌低头看着,忽然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他似乎依旧没有从那个沉默寡言的庶子的阴影中挣脱出来。长姐自然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长兄凭着嫡子身份就能获取足够的关注,就连同样为庶的谢婉贤都有生母为她汲汲钻营。他们个个都谈笑从容,有心胸者、有志气者、有品德者,而他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唯一的作用,是用来衬托秦夫人的贤惠大度,待失去生母的庶子跟嫡子一样好。
谢怀昌觉得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至今还有这种羞惭之感,那种恨不得将自己藏进人群里的难堪羞愧,跟十年前几乎别无二致。
但长兄却依然饱受夸赞。
他垂眸看着那个钱包,知道里面一定塞满的票子,不论是银票还是北京袁大总统发行的货币应有尽有,且数目匪浅。而且除了钱包,谢怀安还一定另外准备了一笔现金,让他分散装在身上和行李箱里——他一向考虑周全,只是这份周全在谢怀昌看来,与施舍别无二致。
谢怀安依然举着那个钱包,举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想装没看到都不行,两人就此陷入一场奇异的对峙,谁都不肯先退一步。
后面有行人催促了:“走不走,不走让开我先走。”
谢怀昌借坡下驴地退了一步:“我先走了。”
谢怀安将那个钱包向前送了送,语气不容置疑:“拿着。”
谢怀昌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哥……我有钱。”
“等你发达了,再双倍还我,”谢怀安道,“拿着,我借你的。”
谢怀昌很倔:“可是我不需要借。”
谢怀安皱起了眉:“那就当是我托你办事。”
“办什么事?”
“我托你……”谢怀安顿了一下,“我托你替我保全谢家。”
谢怀昌不说话了,后面的旅客又在催,并且绕过他去到检票口检票了,谢怀安抬眸看了看,眉心皱的更很,直接将钱包塞进了他的大衣口袋里:“看好,莫丢了。”
谢怀昌隔着衣服摸了摸那个鼓起的方块,觉得那就跟一块烙铁一样烫手。
谢怀安又往后看了看:“行了,走吧,别误车,带我向叔父叔母问好,记得邀请他们来上海旅行。”
谢怀昌又摸了摸那个方块,想说什么,又憋住了,最后只点了下头,心事重重地离开。
谢怀安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之后,才慢悠悠地往外走,吴心绎在车站外的车子上等他,他拉开车门,对她笑了一下:“送走了。”
吴心绎问:“他收了?”
“硬塞的,”谢怀安倚在靠背上闭起眼睛,“真难搞,别人偶尔给他一碗饭都感激涕零,家里供他吃穿供他出洋二十多年,还被他当敌人来看。”
“因为他对别人没有期待。”吴心绎靠过去,手伸上去轻柔地揉着他的太阳穴,“你一会去干什么呢?”
“去找玉集大哥,他给我介绍了几个朋友。”谢怀安没睁眼,“没准可以把那批药卖出去。”
吴心绎笑:“哪里的财神,来的这么及时?”
“云南那边,军队上的人,”谢怀安笑了笑,“他卖火器我卖药,我们俩也算是天作之合。”
吴心绎也跟着笑了一下:“军队里的老爷可不好合作,他们最是翻脸无情的,还瞧不起商人。”
谢怀安似乎是觉得有趣,睁开眼睛扭头看她:“哦?你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是我那岳父大人也看不起商人?”
吴心绎在他下巴尖上掐了一把:“乱说话,我人都嫁给你了。”
谢怀安笑着去揽她的腰:“不是我非要经商,只是这世道为官不易。”
吴心绎向下滑身子,将头靠在他胸口:“我知道的,你莫要多想。只是跟军方做生意这件事,你还是再考虑考虑,生意人之间起码讲诚信,但军老爷对生意人可不用讲。”
谢怀安不以为意:“咱们家又不是没有军老爷,拿我的资源换他们的资源难道也不成?只是应急而已,以后不会了。”
“开了这个头,以后就难收手了,”吴心绎一边斟酌自己的语气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反应,柔声道,“放在咱们家药房里,或者分散开卖给不同的医院——总能有卖出去的办法。”
谢怀安握了一下她的手:“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司机先将吴心绎送到陈家公寓里,才照着谢怀安的意思开到玉屏影院去,陈暨正在会客,谢怀安上楼时,那两个客人正好沿着楼梯走下来。
他微笑着向客人们点头致意,并且率先身让路,陈暨的秘书在后面跟着,也对他笑:“谢大少来了。”
左手边的那位先生穿着西装,手里提着文明棍,戴礼帽,圆眼镜架在鼻梁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闻言停下脚步:“哪个谢大少?”
“镇江谢家的大公子谢重荣谢大少,”秘书道,“我们陈太太的胞弟。”
“原来是这个谢大少,”客人微微笑了起来,“陈老爷才说了晚上叫上谢大少一起吃饭。”
谢怀安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云贵来的军老爷了,立刻笑着回复:“这么巧,那不知道两位贵客如何称呼?”
圆眼镜的那位又笑起来,指了指他旁边那位身姿英挺,器宇轩昂的年轻男人:“这位是贵州都督唐老总的麾下悍将,顾品珍顾部长。”
谢怀安从没有听说过顾品珍这个名字,但他还是扬起一脸笑意,主动伸手去跟顾品珍握手:“顾部长,真是少年英才。”
顾品珍向他笑了一下:“谢大少过奖了。”
圆眼镜又道:“在下王鸿图,不才蒙受同行信任,任云南商会的总理。”
谢怀安又与王鸿图握手:“原来是王总理,久仰久仰。”
王鸿图笑眯眯地跟谢怀安寒暄罢,开口问道:“谢大少来找陈老爷,是有什么要事吧,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咱们晚饭再一醉方休。”
谢怀安拱手道:“承蒙王总理看得起,怀安就不得不跟您在酒桌上较量一番了。”
王鸿图大笑,与他拱手告别,谢怀安目送他们走出大门后才转过来,慢慢拾级而上,问那秘书道:“这两人一个是贵州的,一个是云南的,怎么凑一起去的?”
秘书答:“贵州都督唐老总本就是云南总督蔡松坡的旧部。”
谢怀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伸手去敲了一下陈暨办公室的门,后者应当是听到了他们方才在楼梯上的寒暄,开门的时候脸上还带笑:“见到云南的人了?”
谢怀安“嗯”了一声:“顾品珍倒还罢了,看王鸿图,感觉很是老奸巨猾。”
“王鸿图其实也罢了,”陈暨道,“真正棘手的是那个唐老总,他可不是普通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