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36章

语笑阑珊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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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底的事情被拿到台面上, 气氛一下就尴尬了起来。

    祝燕隐只好勇敢地说:“章叔,你带着人去休息吧,我想留下听一会儿。”

    既然自家公子这么坚持,祝章自然不会勉强,但他内心深处还是很落寞的, 因为想当初在江南时, 公子可是一直把自己当成心腹的啊, 那些不敢让老爷与大少爷知道的江湖话本啊, 大宝剑啊,都是带着自己一起去买的,甚至连那个炸了的炼丹炉,里头也有忠诚老管家亲手抹的两把黄泥。

    怎么一出江湖,就变了呢。

    唏嘘唏嘘。

    饭桌上, 江胜临和蓝烟沉默无声地吃着饭,心想,怎么都在桌子底下踢上了,这一日千里的速度。

    祝燕隐沉默地吃着笋,动静虽然很小, 但房间里实在太|安静了,所以就还是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咀嚼声,感觉尤为清脆多汁。

    厉随跟着夹了一筷子。

    祝燕隐接着吃凉拌银芽,也是咬得脆嫩。

    厉随又夹了一筷子。

    油炸三面白就更不用说了。

    确实酥香鲜美。

    祝燕隐最后盛了一勺蛋羹。

    江胜临和蓝烟眼睁睁看着厉随端走了最后一小碗。

    前面几样还能说祝公子确实吃得好听,让人忍不住也想尝一尝,那这蛋羹总没声音了吧, 怎么也跟着学?

    祝燕隐喝完汤,用旁边摆的手帕擦干净嘴,又将沾有油渍的一面反折回去,整齐放回原处,这才吩咐下人上茶。

    江胜临和蓝烟不约而同看向厉随,这个学吗?

    厉宫主面无表情地擦完嘴,把手帕丢给江胜临,带内力的那种,呼啸如拳。

    神医:脏话。

    祝燕隐笑着说:“今日的茶是红枫,余味甘甜,还解腻。”

    厉随放下茶杯:“太苦。”

    “红枫会回甘。”祝燕隐捧着茶杯,“先苦后甜。”

    江胜临拍拍厉随的肩膀:“听到了吗,先苦后甜,是好意头。”

    厉随垂下视线,又饮了一杯。

    甜味很淡,但确实是有的,淡而悠长,长久地绕在唇齿间。

    祝燕隐见他心情似乎还不错,于是趁机问:“今晚夜探尚儒山庄,是为了查命案的事吗?”

    江胜临:连夜探的事情也告诉祝公子了吗?

    蓝烟:什么夜探?夜探什么?夜什么探?

    厉随看向他:“你想去?”

    祝燕隐受宠若惊:“我也能去?”

    厉随道:“你不能。”

    祝燕隐顿时泄气:“那你为什么要问。”

    厉随嘴角恶劣地一扬,像一个不招人喜欢的小孩,抓着一只五彩斑斓的漂亮大蝴蝶去逗别人,等到对方想要时,又一把撒手,惹得人哇哇大哭,自己却叉腰大笑那种。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调皮小孩有爹打,而厉宫主没有,所以还要更无法无天一点。

    红枫茶喝完,这顿宴席也就散了。祝章带人进来收拾时,见祝燕隐独自一人坐在桌边,闷闷不乐的,立刻就心疼了,问他:“公子不高兴?”

    “嗯。”祝燕隐道,“成天待在这里,闷得慌,我晚上想去快活林看看明传兄。”

    祝章心说,哪里就“成天待在这里”了,不是三天两头往外跑,还跟着厉宫主去林子里查了回命案,那是咱们该管的事情吗?但他嘴上没说,依旧乐呵呵地哄:“行,那公子先坐一阵,我去差人准备马车。”

    快活林的名字听起来很像单脚踩在椅子上撕扯烧鸡的土匪窝,但其实只是处普通客栈,距离陕南客栈仅一街之隔。祝府的马车气派停在门前,名剑门的弟子立刻迎出来,歉意道:“祝公子,我家少主今日染了风寒,有些发热咳嗽,已经睡下了。”

    祝燕隐道:“那让明传兄好好休息,别打扰他,我去二楼喝杯茶就走,夜里风实在冷。”一边说,一边还咳嗽了两声,弱不禁风搞得很逼真。名剑门弟子也只好收拾出空房,供这位金贵公子歇脚。

    祝燕隐站在窗前看了看,很满意这个位置,对面恰好是山南客栈黑漆漆的顶。

    祝章看出端倪:“公子怕不是来找赵少主的吧?”

    祝燕隐一脸淡定,只要假装没听到,就没人能拆穿我。

    祝章:唉,江湖误人。

    厉随也看到了祝燕隐进快活林,看到了二楼的灯烛亮起。

    他并不讨厌这种明晃晃跟来看热闹的行为,甚至在祝燕隐出现在窗前时,还有心情扯下手旁一朵粉色小花,让它夹裹着风飘过长街。

    恰好落在那人的雪白衣襟上。

    这可能是厉宫主此生用内力,用得最温柔的一次。祝燕隐捡起小花,惊讶地抬头看向对面——依旧是寂静的三层楼笼在蒙蒙夜色里,没有人影,没有动静,只有第二朵被风送来的花,这回落在了领口处,带着沁人寒香。

    第三朵,第四朵。

    很快,祝燕隐的掌心就积攒了满满一捧花瓣,却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散,飘飘洒洒落半空,如雪乱,香盈袖。

    祝燕隐站在窗边笑。

    厉随也笑,他靠在树上,一身黑袍几乎要融于夜色,眼底隐去冰冷的警惕与杀机,只有一丝被这秋夜浸透的闲散花香。

    守夜人从街上打着更路过,整条街上的灯火都渐次熄灭了。

    祝章也将蜡烛熄了一半,替自家公子铺好床——客栈自然是有床的,悄声道:“若是累了,就先歇一阵。”

    “不累,我们等会就回去。”祝燕隐依旧坐在桌边,留心着对面的动静。

    他何止是不困,简直精神得三天三夜都不必睡,满心紧张激动,宛若自己也正在山南客栈中。

    厉随悄无声息落在院内。尚儒山庄此番只派出了一名管账的堂主,自然无需带太多弟子。此时所有人都已经睡了,连值守的人都没有,就那么大喇喇敞着,看起来不像藏有秘密,也确实没藏什么秘密,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唯一的收获,可能就是行李中那数十瓶红杏药坊的伤药,的确与密林中的瓶子一模一样。

    厉随倒出一些药粉,将瓶子重新放回去。

    沙沙,沙沙。

    踩过楼梯的脚步比秋雨更轻。

    祝燕隐仰头看着天色:“怎么下雨了。”

    祝章替他裹了条披风:“晚秋可不就是雨水多,公子不愿回住处不要紧,至少在这里眯一阵,别熬坏了身子。”

    祝燕隐又扭头看了眼对面,一下雨,更黑了,只有客栈前的两串红灯笼,被风吹得晃来晃去。

    祝章看着他恋恋不舍的目光,实在忍不住:“公子是在等厉宫主?”

    祝燕隐脱口而出:“不是!”

    暗探这种事,怎么好说出来,是秘密。他清清嗓子,正准备找个别的借口,夜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喝:“是谁?”

    嗓门那叫一个大,祝燕隐被吓得心跳都慢了三分,赶紧跑到窗边一看,山南客栈里已经亮起火把,闹哄哄的声音将寂静夜色击得粉碎,许多人都从床上爬了起来,嘴里喊着有魔教的探子,不多一会,整条街就都沸腾了。

    江湖中人都在往外冲,百姓则是战战兢兢把自己捂进被窝。祝章吃惊道:“有魔教?”

    祝燕隐:“……有魔教吗?”还是说与魔教无关,只是某人夜探尚儒山庄结果被人发现,才会搞出这惊动全城的一出,可按理来说不应该啊,天下第一难道不是很厉害?

    火把游过街。

    “我看到他往南面跑了!”

    “快追!”

    “跟我来!”

    祝府的家丁将快活林重重保护了起来,祝燕隐也只好干着急地等着,在这方面,连只鸡都抓不住的读书人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黑影飞速翻过树梢,像一只张开薄膜的巨大蝠类,本想要隐入小巷道,却被一枚银色飞镖打中小腿,整个人吃痛掉在地上。

    “我打中他了!”

    “快!”

    黑影就地打了个滚,继续向着城外跑去,小腿上的伤口留下一路淋漓血痕,被雨水冲刷成细河。那飞镖似是有毒,没过多久,半边身体就都麻痹起来,逃命的姿势也越发僵硬,眼看就被人追上,一扇门里却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染着通红的指甲,像民间传闻里吃人的女鬼一样,将他一把拖了进去。

    门寂静无声地关上。

    ……

    天将明未明。

    几十上百人一起追魔教,又没有统一的指挥,最终结果就是谁都没追到,甚至找到最后,都已经辨不清前头的动静究竟是谁搞出来的了,往往追上去才发现彼此认识,说起来确实丢人。

    不过祝燕隐倒是松了口气。他回到自己住的客栈后,第一件事就是去问蓝烟:“厉宫主回来了吗?”

    “还没。”蓝烟打开门,“祝公子有事?”

    祝燕隐看着她这明显刚睡醒的慵懒造型,委婉提醒:“外头都在传山南客栈昨晚混进去了魔教。”我觉得那八成是你家宫主,所以你看是不是要发动弟子去找找看?听说还被人打伤了腿。

    蓝烟使劲伸了个懒腰:“刚闹起来时我去看了一眼,没意思,就回来了。”

    祝燕隐一愣,没意思?

    身后突然有人冷冷问:“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厉随依旧穿着一身黑衣,看起来很厉害的。祝燕隐又是高兴,又是担心:“你总算回来了,我昨晚就听说他们打伤了人,还说什么毒镖的,伤口要紧吗?”

    厉随皱起眉。

    祝燕隐及时意识到大魔头可能很要面子,于是赶紧圆场:“那黑天半夜的乱扔飞镖,谁能躲得过。”

    厉随看了他一会,突然勃然大怒:“你居然以为昨晚那个被追得满城跑的人是我?”

    祝燕隐再度被吼得呼吸困难,怎么大声干什么,难道不是吗。

    厉随咬牙切齿:“过来!”

    祝燕隐躲在桌子后,一脸大义凛然,我不过来,说不过来就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