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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屹尊已经在院墙外的法国梧桐下站了好一会。
远远地望见出租车驶过来,他却转身踱到了树干后面。
旋即,双手插进西裤口袋,稍稍歪头,努起嘴唇,偷偷望过去。
他的头发有点自来卷,即便用了发泥定型,额前总有一缕会耷下来。
奇怪的是,丝毫没有凌乱感,反倒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雅致。
诸如,此刻。
望见女孩下了车、向大门口走着,他准备等她进院之后再回去。
怎料,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个毛头小子,死皮赖脸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丫不止搭讪,居然还屡次摸她的头发。
忍无可忍的蒋屹尊快步走过去,吼住了男孩的第三次“摸头杀”。
戴俏听见他的声音,立刻来了精神,小蝴蝶似的奔过来,挎住他的手臂,脆生生唤道,“屹叔!”
what?
不是“屹哥”么?
蒋屹尊正纳罕呢,男孩跟着走了过来。
“叔叔好!”居然还礼貌地问候了一声。
蒋屹尊表面不动神色,心里头已经跑过无数头羊驼。
他没理男孩,胳膊紧紧夹住戴俏的小手,携着她转身,往大门口走去。
“戴俏,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哦——”瞧不出眉眼高低的男孩在后面喊道。
“你敢回应,今晚就别想吃饭!”蒋屹尊的唇角挤出了这句话。
五年了,这是最严重的一次警告。
他是从来不用吃饭这件事做威胁的。
哪怕她再皮再淘,他顶多笑着轻斥两句。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由着她,怎么都行,怎么都好。
今天这是真生气了!
戴俏不敢正眼看他,只觉得自己挨着一座游走的冰山。
遂,她权当没听见男孩的话,加快速度,溜溜儿地跟随男人的脚步。
甫一走进大门,蒋屹尊就抽回了手臂。
“我在书房等你!”寒声说完,抬脚就走。
两条大长腿频繁交替,没几步就到了廊子尽头。
戴俏垂下脑袋往前蹭着步子,分析着自己在大门外的言行。
呃,那一声“屹叔”好像叫错了……?
蹭到书房的时候,蒋屹尊已经甩掉外套、岔着双腿坐在沙发上。
腿太长,显得沙发很矮。
戴俏站在他面前,双手背到身后,等候训示。
这种情形极为罕见。
上次大概是在半年前,也是周末在家休息。
那天,姜一橙给她传了一段动作视频,内容有些不可描述。
好死不死的,她忘了消音。
正看得面红耳赤、呼吸急促,他忽然破门而入,撞了个正着。
虽然画面上的重点部分是打了马赛克的,但他还是一怒之下摔碎了电脑。
然后,就像此刻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训话。
“那个小子是谁?”蒋屹尊挑眉问道。
语气凉凉的。
戴俏润了润嘴唇,“上届的学长。”
“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认识多久了?到什么程度了?他有没有对你表白过?”爆豆般,有点像警察审问嫌疑人。
“应该是姓宫;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就住在附近;谈不上认识,只是面熟;更谈不上什么程度;更更谈不上表白。”如实作答。
空气安静了片刻,男人的语气臭了起来。
“不认识你跟他说什么话?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敢答应什么约定?你是姑娘家,讲点廉耻行吗?”
最后几个字,触到了戴俏的底线。
她是情商不低,但不代表没脾气。
更何况,在被无端冤枉甚至是言辞带有污蔑意味的时候,好脾气的人也会奋力反击!
“蒋屹尊,你了解事情的真相吗?就算是陌生人跟你说话,总要有礼貌地回应一两句吧?我什么时候答应他的约定了,都是他自说自话好不好?还有,”终于喘了一口气,“我,没有不讲廉耻!”
说完,转身就走。
两步之后,被捞住了手臂。
他很用力,她被握疼了。
“你去哪儿?”声音粗粗的,依然裹着怒气。
戴俏的坏情绪全被勾了出来,乜斜着男人的脸庞,恶狠狠地蹦出几个字,“去找我爸妈!”
蒋屹尊脸上的肌肉随即一抖,“胡说什么呢!”
“与其这样被人冤枉辱骂,我宁可当初跟他们一起死掉!”说完,用力甩掉了他的大手。
其实是他愣住了,所以她才得以挣脱。
戴俏下意识往外跑,然后“腾腾腾”上楼,回自己房间,锁门,扑在床上,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印象中最后一次哭泣是在父母的葬礼上。
可是此时此刻,她有点想流泪。
攥着拳头,咬着嘴唇,憋了好一会,总算把眼眶里的那股子湿气给烘干了。
情绪好像冷静了一点,但还是很气!
这是他第一次用那么难听的话说她,绝对不能轻易饶过。
如果不让他长点记性,以后就会有无数次。
反正在“戚公馆”已经吃得五饱六撑,索性窝着不出去了。
掏出手机,刷新闻,玩游戏。
晚餐时间一到,房门被敲响。
“哐哐哐”,声音很大。
除了最擅长虚张声势的演技派孔婶儿,不会再有别人。
果不其然,门声响过之后,是粗声大气的吆喝。
“俏俏小姐,到饭点儿啦,下楼吃饭哟——”
言语和行动都像极了十九世纪有钱人家的黑人保姆。
不那么细腻,但是很热情、很善良,还带着一丝小狡黠。
戴俏知道,一旦回应,孔婶儿就算把门拆了,也会带她下楼。
遂,干脆一声不吭,就当自己已经睡着了。
孔婶儿又在外面吼了几声,得不到答复,便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随后,粗重的脚步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楼梯口。
戴俏以为这下可以安生了,房门却又一次被敲响。
“俏俏,该吃晚饭了……”蒋屹尊的声音接踵而至,透着小心。
原来刚才孔婶儿敲门的时候他就在走廊里。
戴俏努唇忖了忖,决定真睡。
放下手机,钻到被子下面,解开发绳,闭上了眼睛。
蒋屹尊在走廊里连敲带唤折腾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来那张小脸儿。
于是,不无沮丧地转身下楼。
晚餐吃得索然无味,酒倒是没少喝。
天擦黑的时候,又去三楼敲了一次门,还是没人理。
回房简单洗了洗,躺在床上烙饼。
烙到子夜时分,猛然坐起,撼着身子喘粗气。
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才十八岁,正值情窦初开的好年华,如果不帮她把把关,万一被不着调的年轻小子给欺负了怎么办!
是把欺负她的人给碎尸万段,还是压根就不让任何人来欺负她,他不作考虑便选择后者。
她怎么就不明白他的苦心呢?
蒋屹尊很是郁闷。
在床上晃了半个多小时,鼓了鼓腮帮,下床,从放手表的抽屉里找出了钥匙。
她现在住着的房间原本是他的,因为她刚来的时候只有在那张床上才睡得着,他便搬到了隔壁来住。
这枚钥匙一直搁在他手里,不过从未用过。
毕竟是女孩,他不会随便进她的房间。
可是此刻,钥匙握在掌心,双脚不由自主地迈步,走出去,站在了隔壁房门口。
走廊里很安静。
自打父亲过世、母亲长居国外,这层楼就只有他和她。
倒是有点相依为命的意思。
盘桓良久,他还是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轻轻拧了两圈,门锁“咔嗒”微响,房门开了。
蒋屹尊稍作犹豫,推门走进了女孩的卧房。
满屋子的馨香,不是花朵的味道,而是只属于她的淡淡香气。
许多年以前,他就听人说过,大部分女孩是有“处子香”的。
当时他一脸不屑,根本不信。
直到五年前,他把她带回了家。
最初的几个晚上,惊魂未定的小女孩怎么都无法入睡。
十三岁的年纪,经历过那样一场惨烈的车祸,亲眼目睹父母为了保护她而双双身亡,巨大的心理阴影迫得她连呼吸都觉得费劲儿。
他很心疼,便试着抱她入睡。
——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有洁癖的他怎么会不嫌弃这个汗津津的小女孩呢?
把个小小的身子裹在怀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馨香便攻占了他的嗅觉。
许是他的怀抱真能令她心安,许是她太累太乏,没过多久她就睡着了。
但,他的睡意却迟迟不来。
那几天夜里,他都是在那股馨香中静静地等待天亮。
好在,没到一周时间,她自己就可以安然入睡了。
只是离不开这张床,并没有离不开他的怀抱。
打那以后,他就开始跟她保持身体上的距离。
至于原因,这么多年也不曾细想过。
可能就是下意识的罢!
这会儿又闻见了她的味道,便又忆起了她瑟缩着小身子难以入寐的样子。
叫人心疼。
蒋屹尊凝了凝神儿,往前走去。
屋子里黑漆漆的,但是不影响他顺利走到床边。
轻轻拧开夜灯,目光所及之处都染上了一层昏黄。
不出他所料,她没有脱外套,只是散了头发,就那么拱在被子里睡着了。
跟当年截然不同的是,她现在一旦睡沉了,真是打雷都震不醒。
怜惜地叹了一声,蒋屹尊掀开被子,帮戴俏脱掉外衣和长裤。
戴俏这个名字还是他给取的呢!
但,改名字的主意是她自己拿的。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周五傍晚,他像往常那样到学校接她回家。
急三火四赶过去,却见她双眼红肿地坐在路边。
他以为她被人欺负了,连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却只是摇头,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来,“我要改名字。”
再问,就什么都不说了。
这孩子心思重,他不舍得违逆她的想法。
寻思着“戴筱语”这个名字可能会勾起那段悲痛的回忆,所以她才想改名。
几乎没怎么费脑子,他就想到了“俏”字,——她笑起来就是这个样子。
把“戴俏”两个字写出来,女孩的第一反应却是拿起手机查东西。
表情很是紧张。
过了会儿,终于露出俏皮的笑颜。
“就是它了!从今以后,我就叫‘戴俏’。”
蒋屹尊好一顿追问,才得知女孩用某个算命软件测算了之前的名字,说是命格太硬,会克死最亲近的人。
学医的人本来不迷信的,可是联想到父母早亡,她便怕了,怕她会克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