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春溪笛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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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则安第二天一早就见着了张大德。

    张大德面色肃然,向谢则安说起晏宁公主要见他的事。

    谢则安说:“听你大德这语气,公主殿下好像比太子爷还可怕。”

    张大德和谢则安很熟,压低声音说:“皇室中人若要排个号,小殿下是可以排第三的。”

    谢则安说:“前头是当今陛下,另一个是谁?”

    张大德惊奇:“你为什么不猜是太子爷?”

    谢则安说:“……呵呵。”

    这两个字透露出来的感情跨越了时间,跨越了空间,一瞬间将谢则安的意思传达到张大德心坎里。张大德声音压得更低:“排在第二的,是恭王。”

    恭王。

    这个人物谢则安并不是第一次听说。

    这段时间谢则安听得最多的名号有三个,当今陛下,太子爷,以及恭王。

    提到恭王时坊间有各种各样的说法,只不过最后都会变成以所有人缄口不敢言为结尾,可见恭王的威名深入人心!

    张大德居然说晏宁公主仅仅排在恭王这号人物之后,谢则安不由有了几分好奇。

    他对张大德说:“我去见公主适合吗?”

    张大德说:“小殿下想做什么事,陛下和殿下一向不会阻止。”

    谢则安说:“那我这就随你进宫。”

    张大德说:“小殿下对你画的图纸很感兴趣,我看三郎你用的笔好像和毛笔不太一样,你要不要带上?”

    谢则安说:“也好。”

    谢则安用的笔是铅笔,这时代当然没有这东西,不过铅笔做起来并不难,他叫张大义找人帮他做了出来。

    铅笔用的原料并不是铅,而是石墨。石墨这原料找好了,谢则安又让人弄了点树脂、硫磺之类的统统加进去,具体配方他不知道,所以他让“专业人士”试验了几天,终于做出了硬度适合、不易折断的铅笔芯。后面就更简单了,给铅笔芯套个“衣服”就好。

    听到晏宁公主注意到了图纸的不同,谢则安想了想,叫谢小妹去房间把自己那套铅笔拿出来。

    有时候铅笔用起来比毛笔方便,把它献到晏宁公主面前倒也不错。

    谢则安拿定了主意,跟着张大德进宫。

    虽然是第一次到皇宫,但谢则安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一路上都乖乖紧跟在张大德身后。

    张大德惊讶不已,小声说:“三郎,我头一回进宫时都惊呆了,你怎么好像觉得很平常?”

    谢则安说:“不就是大一点吗?”

    作为一个去过故宫、逛过长城、摸过飞机航母的现代人,这皇宫除了规模大之外,没什么值得谢则安惊叹的。

    张大德张大了嘴,正要再说话,忽然听到一声爽朗洪亮的笑声:“好一个‘不就是大一点嘛’,你是谁家的娃儿?”

    张大德吓了一跳。

    谢则安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玉面中年人站在不远处,约莫三四十岁,五官硬朗,胡子齐整,头上戴着金冠,腰上挂着金玉带,瞧上去气度不凡,一看就知道不是池中之物。

    谢则安说:“草民谢……三郎,见过——”他拖长尾音,看向张大德。

    张大德这才回神,惶恐地跪下:“小德子给王爷请安!”

    谢则安不想跪,直棱棱地站着见礼:“见过王爷。”

    中年人不以为忤,看向伏在地上的张大德:“你是皇侄儿身边的小德子吧?这是领人去见皇侄儿?”

    张大德说:“不,小的是领三郎去见公主殿下。”

    中年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摆摆手说:“那去吧,别让晏宁等太久。”

    说完中年人转身上了软轿,轻敲着轿沿示意轿夫起轿,消失在谢则安两人的视线中。

    这回张大德瞧清楚左右没人了才敢说话:“刚才那位爷就是恭王。”

    谢则安眉头一跳。

    刚才他还不觉得有什么,张大德这么一说,他莫名地有了种寒透心骨的感觉。

    果然是个可怕的人。

    谢则安很快又稳下心来。

    可怕不可怕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是想浑水摸鱼捞点好处没错,但他可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会成为这种人物的对手!

    等级本来就不一样,人家哪会把他放在眼里?他根本不必杞人忧天。

    谢则安说:“别说了,随便说句话都会给人听见,你还是直接把我领过去吧。”

    张大德点点头。

    晏宁公主的住处没一会儿就到了。

    谢则安目不斜视地跟在张大德身后。

    张大德跪地请安,谢则安却依然直棱棱地站着,拱手问安:“见过公主。”

    事实上他根本见不着公主,因为他们之间隔着蹭蹭帷帐,他连晏宁公主的一根头发都瞧不着。

    谢则安对晏宁公主的长相不太好奇,问完好就站在原处等候对方发话。

    他毫无好奇心,晏宁公主却想看看他的模样。

    她抬抬手,示意宫女把帷帐一重一重撩起来。

    直至只剩一重珠帘,晏宁公主才叫人收手。

    谢则安见到了晏宁公主。

    虽然知道晏宁公主肯定比赵崇昭小,真正看到床上半卧着的小女娃时谢则安还是有些意外。

    实在太小了。

    现代的小女娃儿,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在干什么?

    而张大德怎么评价晏宁公主来着?皇室中人她能排第三位。

    谢则安从一开始就没敢小瞧这个时代的人。

    他冷静告罪:“冒犯了。”

    晏宁公主同样在打量谢则安。

    她已经知道谢则安年纪和她兄长相当,可眼前的谢则安看起来却像比她兄长小上一两岁。这么小的年纪就有那么多心思,绝不是寻常人。

    两个半大小娃娃都面色沉静地将对方品评一番。

    最后晏宁公主终于开口了:“听阿兄说你是和你阿娘、小妹一起入京的?”

    谢则安点头。

    晏宁公主问:“为什么只有你们三人入京,你们家的男丁都不在了?”

    谢则安说:“我不知道。”

    晏宁公主隔着珠帘深深地看着他。

    停顿片刻,她再次问:“你们是来京城投亲的?”

    谢则安明白了,晏宁公主是想直接盘问出他的底细。他继续回:“我不知道。”

    晏宁公主被他噎得一滞,有些气恼地蹙眉。

    她冷笑说:“像谢小官人这样的人,居然会不知道为什么要入京?”

    谢则安趣道:“殿下很了解我?”

    晏宁公主静默不语。

    谢则安说:“我确实不知道。”

    晏宁公主咳了一声,抬起头看着他。

    谢则安说:“假如有人抛弃妻子,他是否还算我们家的男丁?”

    晏宁公主一愣。

    谢则安说:“假如果真如此,我们在京城是否还算有亲可投?”

    晏宁公主脸色稍霁。

    她说:“这样的话,你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去确认这两件事,你心里有主意了吗?”

    谢则安说:“老实说,并没有。”他淡淡地坦言,“这样的‘父亲’我也不太愿意认他,入京是家母的心愿,我遵从她的意思行事而已。”

    晏宁公主没有说话。

    谢则安这种话可以说是大逆不道,可晏宁公主生在皇家,见过太多父不父、子不子的事儿,并不像士大夫那么迂腐地认为应该一味愚忠愚孝。

    那不是忠孝,是犯蠢。

    晏宁公主说:“听说你很疼你家小妹?”

    谢则安说:“嗯。”

    晏宁公主说:“让她进宫陪我一段时间吧。”

    谢则安眉头微动,平静地说:“我不会再和太子殿下有任何往来,请公主殿下放心。”说完他直接转身往外走。

    原以为是个卧病在床的可怜女娃儿,没想到果然不愧是“帝女”,直接想把他抓在手里拿捏。

    谢则安固然想攀上赵崇昭这座靠山,可他想找靠山是为了什么?

    为了保全李氏和谢小妹。

    要他把谢小妹送进这吃人的皇宫当人质?想都别想。

    晏宁公主没想到谢则安会干脆利落地离开,愣了一会儿才下令:“拦住他!”

    她一急,扶着床沿猛咳起来。

    谢则安听到那钻心地咳法,有些不忍地顿步,转身遥遥看着晏宁公主。

    晏宁公主说:“我可以帮你找到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到时你想认还是不想认都由你。”

    谢则安安静地站在原地。

    晏宁公主没想到有着那么多奇妙想法的谢则安居然是这么个拗人,不过是试探一句他就变成这油盐不进的模样。

    她有些气恼,却又明白是自己不对在前。

    晏宁公主平复好呼吸,对谢则安说:“是我不对。”

    谢则安惊讶地抬眸,对上晏宁公主清亮的眼睛。

    晏宁公主说:“我只是想试探试探你是不是真的那么疼爱你妹妹。”

    谢则安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试探出来以后呢?”

    晏宁公主见他明显还在为刚才的提议生气,咬了咬牙,坦诚相告:“知道了你的软肋,我对你当然比较放心,这样我才敢让你留在我阿兄身边。”她对谢则安动之以情,“易地而处,如果有人要接近你妹妹,难道你会在不知底细、不知深浅的情况下让他们接触?”

    谢则安顿了顿,说:“我明白了。”

    晏宁公主松了一口气。

    她鲜少见外客,要是难得见一次就落得尴尬收场,她会开始怀疑自己。

    谢则安说:“有这么个兄长,殿下真是辛苦了。”

    连叫什么样的朋友都得把关,可见赵崇昭多不让人放心。

    晏宁公主:“……”

    她替赵崇昭辩驳:“兄长他不是不会想,只是不乐意去想。他要是肯下功夫,肯定能做得很好。”

    谢则安淡淡地提醒:“可惜有人帮他把功夫都下了。”

    晏宁公主这次真的错愕了许久。

    直至左右悄悄喊了声“殿下”,她才猛然回神。

    晏宁公主眼睫微颤,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你说得对。”

    她抬眼看着谢则安:“你什么时候想要去找你的‘父亲’,都可以来找我,我的承诺依然有效。”

    谢则安说:“多谢殿下,不过我还有点事要弄清楚。”他朝晏宁公主笑了笑,“殿下请放心,我不是那种瞎客气的人,需要的时候必然会开口。”

    晏宁公主怔了怔。

    她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笑得这么好看。

    仿佛像春日里头的花儿一瞬间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