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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则安心情不好,姚清泽比他心情更不好。
姚清泽试图拉拢顾骋,结果非常遗憾,顾骋对他嗤之以鼻。姚清泽来到京城之后一直顺风顺水,头一次踢到顾骋这样的铁板,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
这是姚清泽和姚鼎言不同的地方,姚鼎言气量不算好,但却绝对说不上狭隘,只要与新法无关,他不会平白无故地与人交恶。姚清泽不一样,他拉拢不过来的人,往往会被他在心里记上一笔,等着日后清算。
姚清泽是姚鼎言的儿子,姚鼎言哪会看不出他的心性?
姚鼎言皱眉斥道:“顾骋的才气连陛下都认可,本来就有傲视别人的资本,一时半会儿不愿摆明态度也是自然的。”
姚清泽说:“我明白的,阿爹放心,我绝对不会冲动行事。”
姚鼎言见姚清泽虽然满口答应,眉宇却还是有着化不开的郁气,顿时有些叹息。他摆摆手说:“你真想清楚了才好,不用守在我这里了,自己忙去吧。”
等姚清泽离开,姚鼎言拿出信纸抬笔书写:“君诚兄,见信如晤……”
这是姚鼎言一个许多年前养成的习惯,那时他敬慕徐君诚,常常给徐君诚写信,但封上蜡后又觉得写得不够好,白白打扰了徐君诚,又把信取了回来自己收着。久而久之,他便养成了闲暇时给“徐君诚”写这种不会外寄的信的习惯。
后来姚鼎言入京任职,与徐君诚经常相见,渐渐发现昔日敬慕的人已变成了另一种人。
许多话再也没机会对当初那位“徐君诚”说出口。
姚鼎言并没有改掉这个习惯,他党羽虽多,却没有能说真心话的人,连儿子也表现得不如他意,只能继续给“君诚兄”写信,仿佛世上真的还有这么个知己在。
姚鼎言知道这条路必然是孤独的。
不仅仅会有百姓无法理解自己,连徐君诚这样的人或许也不会理解。
这些事,姚鼎言从一开始就知道。
但知道归知道,真正要吃下这份苦却还是特别难熬。
姚鼎言将自己对姚清泽的不满意写在信里,放进信封,封上口。
他永远不会寄出这些信,因为根本没有他想象中的“徐君诚”这个人。
相比自己儿子,姚鼎言更看好谢则安。可惜谢则安手段有、胆气有,却无心于此。
姚鼎言独自坐在书桌前许久,始终没有动弹。
与姚鼎言的烦忧不同,谢则安下定决心后一身轻松。
他是京城人,乡试还是在这边考,而且得老山长出面作保。
谢则安精神爽利地出现在老山长面前时,老山长赶忙叫人把自己的鸟笼藏起来。
谢则安没好气地说:“您老放心吧,我不是来烤您小鸟的。外头山珍海味多得是,谁看得上你那几只瘦鸟啊?”
老山长怒骂:“你还好意思说?我养了三年的鸟儿,三年啊!就那样被你们几个烤光了!”
谢则安说:“镇定,镇定,您的山长派头呢?要稳重,要威严,”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地嫌弃,“原来养了三年啊,难怪肉那么老,一点都不好吃。”
老山长气得举起拐杖追着谢则安满院子跑。
这时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老山长的拐杖一瞬间驻回地上,手脚归位,衣袂飘飘、胡子也飘飘地站在那儿,活脱脱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先生。
谢则安爬树爬到一半,见状也慢条斯理地从树上往下滑。他安安分分地站在那儿,乖乖巧巧地打招呼:“左学政您来哪?近来可安好?”
百川书院除了有老山长坐镇之外,也和太学一样有学政坐镇。说白点,这位左学政就是朝廷派来百川书院的“政委书记”,负责主持百川书院这边的童试和乡试。太学一般只招收官员子弟,而百川书院取的是“海纳百川”之一,世家寒门都收,不管身份背景如何,有才德者居上。
学政对某个生员的评价,将来说不定也会影响这个生员的殿试名次或者任地安排。
左学政趣道:“我说怎么动静这么大,原来是你小子回来了。”
谢则安笑眯眯地说:“哪有什么动静?您一定听错了。”
左学政说:“你的名牒早就送上去了,安安心心去考就好。‘谢衡’可是天子赐名,又有姚、徐两个名师,要是连进士都考不上的话,你可是会沦为笑柄的。”
谢则安说:“敢情你们都说好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害我白白跑这一趟。”
老山长又开始吹胡子瞪眼:“什么叫白白跑这一趟?没事儿你就不来了是吧?你这小子装乖倒是会,可你装完就跑,也不回来看看,我耳朵都被你师娘念得起茧了!”
左学政说:“山长也一直惦念着你呢,前几天他拄着拐杖在外面走,远远看到几个人在河堤上巡,我们都没看清,山长非说瞧见你了。”
老山长恼羞成怒,一挥拐杖说:“去去去,忙你的去。”
左学政已经把名牒的事告诉三郎,也不多留,笑呵呵地走了。
左学政这么一搅和,老山长和谢则安终于可以和和气气地坐下来谈话。
谢则安把自己想去地方的想法告诉老山长。
老山长听后一顿,抬起头看着谢则安:“你这小子看着没什么脾气,实际上气性最大。你是觉得京城的日子过得憋屈吧?你喜欢自在的生活,这一点从你在书院里的表现就看得出来——别人挤破头想进来,你呢,来了就想走。”
谢则安没否认。
老山长说:“我可以告诉你,你想去远点儿的地方根本不可能。”
谢则安呆了呆,问:“为什么?”
老山长说:“你应该也有点儿感觉的,否则不会来找我。”
谢则安沉默下来。
原以为当个驸马也没什么,真正遇到了这种事儿,他又想挣开“驸马”这个名头带来的枷锁。从萌生“一走了之”的念头开始,他发现自己以前太高看自己了,有些事做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
他想出仕,可以,赵英会点头。
他想去地方赴任,可以,但赵英绝不会让他离开太远。
赵英和晏宁公主身体都弱,两人一旦分隔太远,说不定下一回见面就已经天人永隔;可他要是不想带晏宁公主过去,赵英更不会同意,在赵英和其他人眼里他是驸马,那就得尽好驸马的职责。
老山长说:“三郎,驸马这个身份虽然处处掣肘,但你当初既然应了,如今就注定没法摆脱它。”他认真看着谢则安,“世上没有任何樊笼能困住我认识的谢三郎——只要你真的拿出了你的能力来。”
谢则安安静下来。
在知道赵崇昭对自己的心思之前,谢则安也是这样认为的。不管感情会不会淡,只要他还有用,只要展现出远超于常人的实力,那京城永远不会缺他的一席之地。
可知道赵崇昭那种想法之后,谢则安不确定了。
这不是二十一世纪,晚上打一炮早上说声拜拜,再见时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还能做朋友。这是一个皇权至上的世界,一国之君想要什么东西还真没有得不到的。
而作为可能被“得到”的“东西”,谢则安怎么都乐观不起来。
那样的赵崇昭,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在赵崇昭面前表现得再平静都好,一想到赵崇昭的种种行径意味着什么,谢则安就忍不住想远离京城的一切。
不管赵崇昭是不是一时兴起,后果谢则安都承担不起。
老山长见谢则安久久不说话,心头一跳,问道:“三郎,你是遇到什么不得不避开的事了吗?”
谢则安摇摇头,否认道:“不是。”
老山长横眼:“在我面前你瞒什么?”
谢则安莫名地明白了晏宁公主不对自己明说的原因,这样的事根本没法说出口。
他和赵崇昭之间还算是他去招惹赵崇昭的——他想靠上赵崇昭这棵大树,给自己一家三口谋个安身立命的机会。
真要闹出什么事,赵英清算的对象指不定会是他。
老山长他们越爱重他,这种荒诞的事谢则安就越说不出口。
一时气怒之下做出一走了之的决定,无疑是很不负责的。
他手上有很多完成到一半的事儿。
谢则安说:“那我去升平县行不行?”
老山长说:“我又不是吏部的,怎么知道行不行?”
谢则安说:“我是问您去这地方好不好,不是问您能不能去。真要想去那是很容易的,去哪都容易。分析一下那地方应该怎么搞,到时在策论上往那方面靠一靠,吏部考核时在突出那方面的能力,吏部安排职位时自然会考虑进去。”
老山长点点头。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谢则安要真有想去的地方,这里头还真可以做许多文章,反正这小子哪方面都游刃有余,不怕应付不来。
要说官场不够清明,不可能事事依你的本事去安排,那也没错。但谢则安是谁?他这身份,要么永远不起用,要么谁都得公公正正对待他!
那么多眼睛盯着,谁要是敢对他徇私,那这人肯定会被士林唾弃,骂这人溜须拍马;谁要敢拦他阻他,呵呵,别人不说,太子先削了你。
老山长还是很乐观的,科举的试卷都会糊名,遣专人重新抄写,不存在阅卷时认出字迹左右为难的问题,按文章水平去判定即可。遇上“一等卷”,还得多个考官共同阅卷,一致评定为“一等”才能上报。
也就是在这个阶段考官根本不用头疼谢则安的身份问题。
至于殿试时赵英给谢则安什么名次,那就是赵英该头疼的问题了!
老山长点头说:“升平县那边你已经很熟悉,对你来说应该是很不错的。你那个学校也得你去跟进,真要去了倒是很方便。”
谢则安说:“那我好好想想。”
谢则安回谢府后找到晏宁公主,说道:“晏宁,我要备考一段时间,可能得搬去偏院那边住几天。”
晏宁公主愣了一下,笑着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