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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土匪烧开了一壶水,可他并没有送来小草屋,而是送到大胡子的草棚里去。马大发和黄凤岐都感到不对劲,从窗口盯着大胡子屋里的动静,一会,从那屋里出来几个土匪,有的手里拿着绳子,有的拿着枪,还有个面孔白净的人手里举着个木牌。他们向湖边枊丛里走去。
那个烧水的中年土匪从枊丛里折回来,一溜小跑来到小草屋,对他俩说:"黄小姐,机会来了,我放了你,你刚才说的话可要算数?"
黄凤岐:"哼,我家里是什么样人家,你晓得吗?"
中年汉子显然明白,点点头说:"他们都到湖边有亊去了,你们赶紧往南跑,水汊里有条小船,快走吧!"
他俩来不及多想,出了门,迅速窜进芦苇荡,见到水汊里果然有条小船,马大发立即跳上去,又拉黄凤岐上船。
马大发撑船,离了湖边。就在这时,从芦荡里窜出十多只螃壳小划子,围住了他们的小船。
大胡子说道:"黄小姐,这就不怪我胡某人了。自古道'捉奷捉双';,你还有什么说的?小的们,给我绑了,上筏子!"
不由分说,一伙土匪上来把他俩绑了,推上了一个竹筏子。竹筏子正是那中年汉子从枊丛里划过来的。原来,这伙土匪本想在床上把他俩按住,后来,由于偷听到他俩的谈话,觉得到了晚上他俩也不会同床,便提前了行动。这伙土匪收了黄家的赎金,感到放了人便会受到报复,黄家会雇县警备队来剿灭他们。所以,他们动足了脑筋,想出了搞双人漂使黄家羞辱又不敢声张的这个主意。
他俩头靠头,脚碰脚地被双双绑在竹筏子上后,大胡子阴笶道:"黄小姐,我俚这样放你回家,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黄凤岐骂道:"你们这帮土匪,不得好死!"
大胡子身边站着个书生,白面孔,胡子稀疏,手里捏着一把苏州红木扇子,人称白面书生,是大胡子的军师。他在苏、杭与太湖混了一阵子后,跟胡强来回到了菱角湖,让黄凤岐与马大发上双人漂的主意就是他出的。这时,大胡子向白面书生示意,白面书生阴阳一笑,举着木牌读起来:"各位父老乡亲:这双人漂上的女子是黄会长的千金,那男的是她情夫,被我俚在床上活捉,现漂而逐之,让为富不仁的黄家献丑!"
马大发一听,黄壳脸气得发紫,骂道:"你们这伙恶贼,拿了人家的赎金不算,还这样败坏黄小姐的名声,你们迟早得下地狱!"
大胡子三角眼一立,耙齿牙一撅,喝道:"再骂,割了你的舌头!"
马大发颇有男子汉的气概,吼道;"你们杀了我吧,不要这样污辱黄小姐!"
白面书生十分开心,捋着稀疏的小胡须,笑了:"本来,有的兄弟主张把你们活埋了,让你们童男童女在这荒岛上为我俚看守金窖。后来,我和大哥觉得杀了你们不合百草湖的规矩,还是请你们上双人漂,死活听天由命!"
土匪们一阵喧闹,撑着小船前呼后拥,把竹筏子拖到大河中流,让它顺着河水向东海漂流而去。
大胡子和白面书生为啥要制造马大发和黄凤岐双人漂,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原来,他们认为这样做可以堵住黄会长的嘴,让他哑吧被驴日了,有苦说不岀。百草湖的风俗,哪家姑娘上了双人漂,哪家就蒙受奇恥大辱,再也抬不起头来。黄家三小姐被漂了,黄会长就不敢声张,再也不敢追查她被绑票勒索的事了。因此,他们这帮匪徒也就安全了。
这帮土匪原本是甄万里的部下。甄万里想在水上跟日本鬼子争地盘,他以渔民组成一支快船队,人数不足,便把土匪大胡子一伙拉了进来。这支队伍有五十多人二十来条船,组建以来,这个快船队在大胡子操纵下没跟鬼子打过仗,躲在百草湖里贩大烟土,走私海盐,不听甄万里的约朿。后来甄万里请万功礼来灭他们,可是万功礼不但不灭他们,反而把他们收为自己的部下。三个月后,在白面书生的授意下,大胡子又反了万功礼在菱角湖里当土匪。
大胡子和白面书生这帮土匪脱离了万功礼部队以后,在河港湖汊抢劫绑票,无恶不作。他们的胆子也愈来愈大,竟然绑了黄小姐并且把她漂了,企图得了赎金又不遭报复,躲在湖荡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过着乱世魔王的日子。其实他估计错了,黄凤岐跟百草湖一般姑娘不同,她在上海受的是西方教育,主张男女平等,恋爱自由。对男女青年在自由恋爱中受挫挨罚之事,她在上海小报上日日见到,已成耳边风,不当回事了。至于双人漂在她看来,这是篾视人权的封建宗族制度的产物,本应割铲除,因此,上了双人漂她也不以为辱。
现在,黄凤岐被绑在竹筏子上,虽有死亡之虞,但是,她強烈地想活下来,以图报复。同时,她最重要的是要完成来百草湖的计划和目标。黄凤岐在上海组织几个女同学夜晚化妆成***上街暗杀日本浪人和日本士兵,后来,她听王雨生说搞暗杀成不了大事,要抗日应该去组建游击队,跟日寇真枪真刀地干。这样,她就回到了家乡,以游玩的名义想对百草湖作一番考查,不料被土匪绑架。
马大发很伤心,他流着眼泪在想,要是死了老母谁来赡养?他想着自己因做生意被掳到虎头山至今,刚被沈队长重用有出头之日便遭此难,真是命运不济。
黄凤岐抬抬头,动弾不得,脖子上的捆绳勒得她生痛。她瞟瞟马大发,见他流泪,一副凄苦若绝的样子。她安慰他道:"马先生,真是对不起,我的亊竟把你扯拉进来...不必难过,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吧。你要相信好人自有天助,会有人救我俚的。"
马大发纠着脸,一副哭腔:"我死不足惜,我挂牵老母今后怎么办,哪个来养活她..."
"你真是个孝子,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还想着老母。我跟你不同,我不想父母,他们若是知道我被漂了,肯定不会来救我,以后也不会来认我的...因此,我想我俚只有靠自己救自己,你听见没有?"
"黄小姐,你有办法吗?快说!"马大发精神为之一振,以为她有办法了。
黄凤岐此刻心里也是一团乱麻,拿不岀什么办法。过了一会,她问道:"马先生,你说你是做生意的,你做什么生意啊?"
马大发苦笑了,他觉得这种时候应该实话实说,不应再隐瞒了:"黄小姐,我对你直说了吧,我是虎头山的人,在沈山香、蒋俊英二位队长手下做事。虎头山在百草湖边几个镇上开店,我在汊河镇店帮忙料理。"
黄凤岐听到蒋俊英这个名字,立刻来了精神,问道:"你们的蒋队长是不是个漂女,她做没做过尼姑啊?"
马大发感到惊奇:"是啊,黄小姐,你怎么知道的?"
黄凤岐兴奋起来:"她是我的朋友,她到虎头山还是搭乘我家船去的呢。"她掩饰不住心里的高兴。"这就好了,我俚要是能活着上岸,灭掉大胡子就不成问题了!"
马大发叹口气,他晓得上了双人漂便九死一生,很难活着上岸的。况且,白面书生又在筏子上插了那样的宣传牌,人家见了,更不敢救他们了。他望着向后退去的岸边苇丛,茫茫水流,问道:"黄小姐,我俚自救,你有什么办法吗?"
黄凤岐:"喊呗,见人就呼救,还能有啥办法。"
于是,他俩轮流呼救,见到岸上有人或者村落,他俩就一齐呼喊。
然而,并没有人救他俩。有几回有人想救他俩,可是,当人家读了木牌上的告示,人家便走开了。他们晓得黄会长是县里的头面人物,十分要面子,你把他女公子从双人漂上救下来送给他,这不成心要他好看吗?不救。
这一次次失望,黄凤岐急了:"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马大发懂得男人不能在姑娘面前装孬,他想了一会说:"我有办法了。"
"你有啥办法?快拿出来啊!"黄凤岐冲他一句:"这种时候你总不会卖关子吧!"
"等有人时再说。"马大发有卖关子的毛病,但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他不会开自己的玩笑的。
他们的竹筏子漂浮过湖沼区,漂到一个河湾子时,水流速度缓慢起来,岸上看热闹的人也多起来了。河堤西边,夕阳斜照,堤上的人们像一根根木头桩子似的,只有在他们跟着竹筏子走的时候,才感到那是一群活人
马大发喊道:"爹爹奶奶,老少爷们,哪个救我俚,我出五十块大洋,我是生意人,说话算数!"
岸上传来人们的争议声,然后有人敞开大嗓门叫道:"我俚谈谈条件,救你两人,一百块袁大头,怎么样?"
马大发回答道:"没问题。救了我俚,以后还有更大的酬谢。"
一位面红如枣,飘着长髯的老者来到水边,说道:"我不要你报答,你男的参加抗日,我就叫人救你们。"
黄凤岐一听,高声回答道:"我俚两人都参加抭日,绝不食言!"
岸上传来嗡嗡声,他们好像是在争论,是救还是不救?
过了一会,只见在那老者的推拥下,有个腰系麻绳的青年人跳下水来,扑嗵扑嗵狗爬式向竹筏游过来。岸上的人们在哇哇地叫着,指挥着。那靑年不理睬他们,他解下腰间的麻绳,然后扣在竹筏子上,扬手喊道:"拉,拉啊!"
黄凤岐非常感激地看着那个青年人。马大发连连说:"大哥,谢了,谢了。"
那青年人说:"谢有什么用,你们真会给我一百块袁大头?"
马大发:"我俚说话算数。你叫什么名字,我另外再给你一份?"
"我叫周明。"
"我叫马大发,我妈的娘家姓周,兄弟,我俚五百年前是一家。"马大发赶紧套近乎:"兄弟,请你把那木牌给仍了,帮帮忙!"
周明拔下木牌丢到水里,问:"我不识字,那木牌上写的什么?"
黄凤岐插上说:"周明兄弟,到了岸上再给你说,反正木牌子上写的是不实之辞,阻止好人来救我俚两个。"
"那好,你到岸上给我俚庄主去说吧。"
"你们庄主尊姓大名是甚?"
"他一天到晚要抗日,大伙都叫他甄抗日,嘻嘻,他的真名叫甄万里。"
黄凤岐听后心里一下亮堂起来,她侧过脸小声对马大发叮嘱道:"马先生,上岸后你要听我的。"
马大发想上岸后就各奔东西了,谈不上谁听谁的。他上岸后就回汊河去报告沈、蒋二位队长他在这里遭遇的一切,如果黄小姐愿意,他可以把她带去汊河,仅此而已。
黄凤岐曾听说虎头山有骟男人下身之风,她想,这马大发若是被骟过,倒是个很理想的精神恋的人选。此人虽生得瘦小,却很精干,头脑也灵活,与他建立精神恋爱关系既可聊补思念王雨生之苦,也可以在以后抗日的道路上多一个同路人。
一会,竹筏子被人们拽靠了岸。甄万里老先生是位乡村的绅士,他面目清癯,留着长髯,精神奕奕,他令周明解了黄凤岐与马大发身上的绳索,然后,他问了他俩的姓名,又喝退了看热闹的人们,把他俩引到家里。
甄万里家在河湾的北面,独门独户,三进大院。院子外面有深沟树圩,院墙后面靠河,土坯炮搂上有人持枪站岗。甄家的正厅彼有气派,红木明式家俱,淸代蓝花瓷瓶,书图壁厨。柱上的对联很是醒目:
一饭何曾思报答,
双眸早已识英雄。
进了大厅,黄凤岐见了这对联心情为之一振。她在光洁的红木椅上坐下后,又见窗格外小花园里一群后生在弄棒舞枪,顿时对甄老先生产生一种敬意。她接过丫头递过来的香茶后,问道:"甄老先生,您信佛,爱施捨,好呀好呀!"
甄老捋一捋灰白的长髯,嗨嗨一笑道:"姑娘,我不信佛,乐善好施也不敢当。近来,倒是总想大开杀戒,抗日打鬼子!对抗日军民我尽力帮忙,倾家捐赠。所以,我叫周明救你们之前,就希望你们答应参加抗日啊!"
马大发:"敬佩敬佩,老先生如此爱国,何不组建一支部队?"
甄老先生说他曾组建过一支快船队,后来失败,但至今心犹不甘。他皱着眉头:"正想如此。不过如今是千兵好招,一将难求啊。"
这时,黄凤岐突然跪下,热泪滚滚,说道:"甄老,您救了我俚,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是不回家了,下决心抗日打鬼子。"
甄老先生慌忙拉起,说道:"黄小姐请起,看你也是大户人家岀身,热血学子,只是打鬼子的事..."
黄凤岐站起来,说出了她的打算。她说:"我受此侮辱,一定要报仇,灭了大胡子这股土匪,夺得武器,组织快船队,水陆两路打鬼子,镇压汉奸。"接着,她又说到她在百草湖游玩时曾到过甄家湾,觉得这里地形复杂,有山丘,有港汊,芦荡枊丛,无边无际,攻可打进县城,退可打游击,在甄家庄有甄老支持,这里可作游击快船队的司令部。"
她的一席话正说到甄万里的心里,他早想灭了大胡子,重建抗日快船队。老先生兴奋异常,目光炯炯有神,扫了众人一眼道:"黄小姐的话甚合老夫之意,老夫曾草草组建的一支快船队,如今成了湖匪。现在老夫天天喊抗日也没想出个法子来,黄小姐几句话就说出一套方案来,我看可行,甄家湾我说了算,游击快船司令部就设在我家..."说到这里,他又皱起眉头:"只是大胡子力量不弱,又有白面书生相帮,白面书生为人阴险,读过兵书,颇有诡计,灭他恐难。"
马大发想,在竹筏上黄凤岐关照他上岸后要按她的思路说话,现在,她的思路已摆出来了,他可以发言了。他向甄老先生点点头,笑一笑,说:"甄老,听说您反对搞双人漂,对男女女婚姻主张开明?"
甄万里嗨嗨一笑,说道:"是啊,我在师范学堂教过几年书,恐怕我是受新思想的影响,这在乡下可吃不开啊!"
马大发一听心里有了底,他出语惊动四座:"您能这样善待漂女,那消灭大胡子这股土匪就不难了,我回去跟我们队长说一声就行。"
"你们的队长是哪个啊?"这出乎甄万里的意料,他睁大眼睛问。
"虎头山的沈山香、蒋俊英。"马大发把虎头山漂女的牌子亮了出来。
"听说过,听说过。"甄老先生晓得她们是漂女,不打鬼子,专事报复漂过她们的族长。他不抱多大希望,说道:"大胡子这股土匪讨厌透了,他们抢刧,绑票,无恶不作,弄得百姓不敢下湖捞鱼。如果沈、蒋二位队长能来剿匪的话,我这里岀钱岀人都行!"
马大发立刻说:"黄小姐留在这里,我得回去汇报,同时取银子...我要说话算数。"
甄老先生赶紧说:"我俚要联合灭土匪,打鬼子,庄上伙计要你们的一百大块袁大头,我出。"
马大发不肯,吃了晚饭,便告辞了甄万里,朝汊河镇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