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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呔!打劫,只劫财不要色。”慕容宣超从柳树后跳出来,拔剑示威。
石榴好奇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团瘦小的黑影,将盛糕点的瓶子放到旁边,腾出手挥着问:“我很丑吗?你为什么不劫色?”说完,还抓住小槐子的胳膊,举起来一起挥:“不光有女色,还有男色。来劫吧,别客气。”
她坚信人高马大的都尉大人可以轻松制服那个小毛贼。
毛贼回想了一遍这几天所学到的剪径劫财路数,第一段话应该按套路来。他摆出架势继续示威:“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如果你不想成佛,小女子只好把你绑起来扭送官府治罪了。”石榴在听完这段极其缺乏新鲜感的开场白之后,扭头对小槐子说:“捉活的,我打算劫个色。”
小槐子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只许劫我,不许劫别人。”
慕容宣超见示威无效,折下身边的柳枝抛起,挥剑往空中嗖嗖砍过,那条柳枝立刻被斩作无数木屑残梗,落在地上。他敢一个人出来逛荡,自有防身保命的技艺。
“识相的就乖乖给老子把财物交出来。”慕容宣超满意地收起家伙。
“好像很厉害……小槐子,你能砍成那样不?”石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躲到他身后,想拔剑让他也比划比划,摸来摸去才发现小槐子没带兵器。
石榴一拍脑袋,弯腰抓了把土,据说撒土迷住人眼睛的招数放狼防强盗最简单有效,她小声提醒:“小槐子,刀枪无眼,咱们撤,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给你捉活的。”他不以为意,叫石榴原地等着,握起拳头准备先夺了对方的剑再揍他一顿。慕容宣超一见,呦,来了个练手的。当下跃跃欲试,也提着剑直奔小槐子。
“大胆贼人,吃我一拳!”
“给老子放羊去吧,看招!”
石榴战战兢兢地搬起了一块盘子大小的石头,如果小槐子失利,她就冲上去拿石头砸。但她刚搬着石头直起腰来,前方战况已经发生了实质性的转变。
“都尉姜槐,见过大将军。”
小槐子恭敬地侧身拱手站在那个强盗面前行礼。他要落拳时,离得近切,认出了慕容宣超。虽然只在军中见过一面,但每个合格的殿前太监对各类官员基本都能做到过目不忘,更何况是长相比较与众不同的可汗。
慕容宣超收手不及,一个踉跄跌了出去,忙以剑作杖支住。“小伙子,架可以乱打,人不能乱认,老子是强盗,抢钱的,你别跟我套近乎。”
“遵命,大将军。”小槐子又行礼。名门大族出身的尊贵窦妃都装宫女了,可汗当个强盗不算稀罕事。小槐子甚至解下荷包双手奉上:“您需要就请拿去。”
石榴总算瞧出了点门道,她放下石头,选择了装聋作哑。不该知道的事情,还是别凑热闹为好。也许眼前这个大将军在战争中受了刺激,精神不太正常,喜欢扮演强盗角色。
慕容宣超走到泉眼旁边,指着石榴的“绿豆娘”说:“这个东西我抢了,你们走吧。”
“是。”小槐子牵来他的枣红马,把石榴抱上去,牵着原路返回。一路两人都不曾往后张望半眼,直到走出这一片林子,小槐子才认鞍驱马奔跑起来。
石榴叹气感慨道:“你们大将军真古怪。可惜了我的绿豆娘,本来是做给你吃的。不过还真看不出来啊,那么干瘦的一个人能当上大将军?”
“他是吐谷浑的可汗,担个虚职罢了。”小槐子也很遗憾,石榴费心做给他的点心就这么没了。“绿豆娘等到洛阳再做吧,你喜欢住在长安还是洛阳?我还不清楚会被调往何处。”
“可以选择随军不?”石榴抱紧他。“做饭、洗衣、当军师和帮你涂药、暖床什么的。我在宫里呆太久了,现在向往边塞生活……”
“太危险,不可以。”小槐子摇摇头。
“既然知道危险,这趟就找个借口卸甲归田园吧。你忍心让我变寡妇?退一万步讲,你忍心让我独守空闺?”石榴回想起那个可汗大将军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心有余悸。
反正天下早晚都是李隆基的。少了一个小槐子去替他卖力,也不会影响到什么吧?石榴越想,越要劝小槐子早早退出,省得落下一身伤痛。直在马背上劝到他点头为止。她都四大皆空了还在乎什么凤冠霞帔啊,性命和幸福要紧。
回到驻地,一切无恙。次日上路,平安过了那截山林,继续前行。因为走得缓慢,倒也不觉车马劳顿之苦,石榴除了被都尉大人点去他帐里站了两回“夜岗”额外辛苦了些之外,每日都在车上跟刘窦二妃闲聊胡侃。从北斗七星最近亮不亮到李隆基和李宪小时候摔跤哭鼻子,基本都聊了一遍,收获不少宫禁八卦。
哑师傅只在一旁静静听,偶尔也会笑一笑表示她对聊天内容感兴趣。大部分时间,她都在脑子里酝酿新的蜜饯谱,在驿站休息时便把新方子誊写出来,交给石榴去背诵。没有名徒的师傅称不上名师,技艺需要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不日就到了洛阳城外,全队停下休整。城外头很热闹,不光停着他们那些车马,还碰到了几家受邀而来的番使队伍。吐谷浑无敌可汗的仪仗队赫然位于其中,他们家的帐篷都扎在洛阳城外好几天了,可汗还没来汇合,只能先等着。
第二天丑时一过,都尉大人趁天色未亮,悄悄带着二妃和石榴离了队。守到城门开,先将石榴安置到一家客栈,再护送二妃到五王宅,约好庆功宴后就来接她们回长安,这才返回城外,将宫人们送入洛阳宫中。
五王宅是五座连在一起的宅院,李旦的儿子们比邻而居。小槐子先去了李宪家,只称没能办到他所托付的事情,隐瞒下石榴的行踪。送完刘氏,又去送窦氏。
刘氏见到儿子很激动,及至李宪将他迎入内室,带着元妃来向她奉茶时,刘氏才抹了一把眼泪。终于也是做婆婆的人了,接过儿媳妇的茶,悲叹着,不知道将来元妃诞下麟儿时,她还有没有运气从长安再跑来洛阳喝孙子的满月酒。
“好孩子,平时都吃些什么滋补身子?你和宪儿都还年轻,调养好身体,三年抱俩小子不难。”刘氏盼孙,亲切地留下儿媳妇单独谈话,细细询问,希望她能早些怀孕。她手里那一大堆宫廷秘方也是时候传给儿媳妇了。
元妃面有戚戚之色,低了头将手缩回袖中,答道:“夫君他……”
“但说无妨,一家人,咱们是至亲,羞甚?有事只管跟婆婆开口。他不常到你房中过夜?”刘氏笑着安抚她:“纳几个房里人也不算什么,你别担心,待会儿我会去训训他。”
元妃讷讷地住了口,陪坐在一旁。刘氏以为说中了她的心事,拿软语宽慰她几句。因想起了窦氏日日研读的星相卦术,便说:“你的面相不错,不必太过忧心,我看是个能享福的呢,比我强些。”又叫元妃伸出手,她被窦氏唠叨地也略懂手相了。
“我瞧瞧你们命中有几个大胖小子。” 刘氏放下茶盅,含笑要看她的手相。就算看不明白,讨个口上的吉利也不错。
元妃不敢不从,以右手掩住袖口,露出多半个左手掌叫婆婆相看。
刘氏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夸道:“到底正是好年华,我平日也算得上悉心保养了,手上肌肤却不及你的十分之一。你用的什么膏子涂手?等到了长安我也叫人配去。”
元妃正要回答,刘氏已经变了脸色。她看见了元妃腕上没掩住的血瘀。
“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何以伤了手腕。”刘氏阴着脸翻开儿媳妇的袖口,小臂上也有痕迹。或青或紫,一块一块,都是拧过以后留下来的瘀伤,还有几道绳痕。刘氏心里一沉,抓住元妃的手低声问:“宪儿做的?”
元妃膝下一软,抽泣着跪倒在刘氏面前,即不承认,也不否认。
“宪儿待其它儒媵也如此?”看到儿媳妇默默点了点头,刘氏大怒,拍着桌子叫她去找李宪过来:“取荆条,我才几年不管他,他竟残虐暴戾到这样地步,不管他就不是他了!”
“母亲,您息怒,妾身不碍事的,是妾身没有侍奉好,您息怒。”元妃忙叩头请罪。
刘氏哪听她的劝,见元妃不知阻着些李宪,性子又柔弱,暂时没空跟她去讲如何相夫教子辅助李宪的大道理,当下气冲冲地起身,撇了元妃,重新系好帷帽,自去厅外,只称元妃请李宪到里头来说话,支使小厮去找他。
李宪正在厨下亲自为他娘挑菜温酒,见小厮来寻,兴冲冲地捧着莲子羹就去了。谁知一迈进门槛,刘氏就关上门,将他手中的瓷碗连调羹带托盘夺过来摔了个粉碎。
李宪怔怔地看着一地碎渣,完全不明白母亲为何突然发了火。
“宪儿,何为夫妻?何为仁?何为德?”
刘氏指着跪在一旁的元妃,怒道:“她腕上臂上的伤从何而来?母亲还指望明年抱孙子呢,你不善待你的妻妾,母亲的孙子从何而来?倘若有一日你成为国君,如此心性,天下苍生的安居乐业从何而来?”
李宪沉默不语,刘氏看了一眼元妃,叫她先退下。待元妃微弓着身子离开以后,刘氏才伸手要打李宪。这种事,能当着儿媳妇训斥,不能当着儿媳妇真打,那样会折自己儿子的面子。
“母亲,孩儿……孩儿本无意暴虐妃子,是她们自己要那样,您别生气了……”李宪挨了两下,委屈地向她母亲解释,说元妃自己要让他捆着,求他去拧去掐。
“一派胡言!她哭成那样,会自己找虐?宪儿,你是母亲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有什么事不能跟母亲明明白白说呢?你老实认错,改了便罢。”刘氏仍没消气。
李宪攥着衣角,低着头在刘氏面前极轻极快地说:“夫妻之事,孩儿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刘氏大惊,忙问:“太医瞧过了吗?你以前也宠幸过几个宫人,一直都好好的,什么时候无能为力了?”
“太医请过脉,药石丹丸也用过……”李宪的声音越来越弱:“皆不能……”
刘氏闻言更忧,问他是什么病。好歹也是皇嗣之子,偌大天下,除了坐着龙椅的那位,别人皆排在他们家下头,多珍贵的药材都不是问题,她只要儿子健康平安。
“孩儿这事,是心病,太医也束手无策。孩儿不懂事时,召过一个宫人,她……她扫了孩儿的兴致,自那时落下了心病……元妃无奈才想出这样的法子,仿出当时情形,十次里有一二次或可行得。”李宪的脑袋也越垂越低。
“哪个宫人,母亲教她如何服侍你。”刘氏松了一口气,不是跟朝堂有关的心病就好办多了。
李宪别过脸去,声音小到几不可闻:“是司膳坊的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