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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妹你歇会儿,把碗放下,妈来洗。”
“妈才是, 你坐下和大伯娘聊聊天,这点活轻巧, 我干了就成。”
老太太看郁夏的眼神是欣慰, 欣慰过了又瞪郁妈一眼,吓得郁妈心里一怂。她心想从二妹嘴里出来的大道理是一套套的,她没文化, 说不过,就顺手抢过郁夏手里的土碗, 放进盆里,端上就走。走出去老远才喊话说:“你上着学难得回来一趟,陪你奶说说话, 别跟着我瞎忙活。”
老太太这才高兴了, 咕哝说学农媳妇还有点眼力劲儿, 念完牵着郁夏就往外走,出院子去,外头已经有人聚一块儿聊起来了,一看见她俩就招手。
“郁老太你过来,过来咱们说说话。”
“你们二妹也在啊, 二妹还有多久考试?学习忙不忙?”
老太太带着郁夏出来就是显摆孙女来的, 她面上看不出多得意, 心里就跟刷上蜂蜜似的, 美得很。果真迈开脚步往妇女们扎堆那头去,郁夏虽然几天才回来一次,三姑六婆她都认得,逐个叫了一遍,接着就老老实实跟在她奶身边,听她们聊东家长西家短,聊了半小时有多,等太阳落山,天色逐渐转暗,妇女们各自离去。郁夏将老太太送回去,那边郁妈也跟大伯娘一块儿把里外收拾干净了,母女二人才准备回自家去。
郁夏问说要不要叫上郁毛毛,郁妈摆手:“让他玩去,等天黑了总知道回屋,倒是大妹人呢?”
“吃完饭就没见着人,怕是先回去了。”
郁妈又想叹气:“咱们来你大伯家吃饭,她不说帮点忙,吃好了也没打个招呼再走……二妹你别嫌妈啰嗦,妈是没文化,道理还是懂,嘴甜点坏不了事,人勤快吃不了亏。”
乡下土路窄,郁妈在前头走,郁夏在后头跟,她一边注意脚下,一边听郁妈念叨,边听边应声:“妈说得是,哪怕一时吃点亏,老话也说吃亏是福。”
郁妈爱和郁夏聊天,因为郁夏肯听她讲,哪怕她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经常都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郁夏也能陪在边上笑眯眯听着。不像队上那些小姑娘小伙子,你说几句他就不耐烦,嫌你没读过书没见识,口头禅都是“行了你别废话我心里有数”。这半年大妹也像这样,前次郁妈私下问她到底咋想的,辞了工回来复习,怎么还整天四处晃悠,也没见看多少书,她只说你别管,问急了就往外跑。
“听说你们这次考试的题目是从市里拿回来的?”
突然说到这个,郁夏还有点反应不及,她抬头看了郁妈一眼,才说:“学校老师是这么说,妈咋问起这个?”
“那卷子带回来了吗?我就是想让大妹看看,看她会多少题,你们再有一段时间就要考试了,我和你爸都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水平。”
“我那卷子上是写了答案的,妈你别急,等返校我问老师要一套空白卷来,学校说这套题能得两百多分就有希望过最低录取线,要是差得不多还有时间猛抓一把。”
郁妈搓了搓手:“那当然好,就是你们老师肯给你?”
“妈别多想,这不是大事。”已经考过的卷子能有啥用?拿去蹲坑都怕把屁股擦黑了。
说着就到了家门口,郁妈还在掏钥匙,就发现锁挂在一边,门开了条缝,她冲里喊说:“大妹你在啊?”
过了老大半天里头才应了一声。
郁妈往郁春那屋去了,郁夏没跟,她去鸡圈想和小乖乖们打个招呼。先前回来就赶着去了大伯家,还没看过家里那几只努力下蛋的母鸡。这会儿天要黑了,这鸡嘛一到晚上眼神就不好,看不见什么东西,这会儿它们已经排排蹲好,听见郁夏的声音才把缩着的脖子伸长,还有两只往她这头靠过来。
郁夏伸手顺了顺黑鸡背上滑溜的毛,那鸡乖得很,就在她小腿上蹭了蹭。
她没在鸡圈里待多久,不一会儿就开圈门出来,那鸡偏着头目送她离开,等她走远了才慢吞吞回窝去。
郁夏出来准备洗漱干净回屋去,以她的程度不需挑灯夜读,晚上大可以早点睡,明日早点起来。那头郁妈和郁春再一次谈崩了,母女俩怎么都说不到一块儿去。郁春觉得同她妈商量什么都没用,她妈就是个没见识的农村妇女,出大队的次数少之又少,城里是啥样更是毫不知情,同她商量不是白费口舌?你说啥她都听不明白,还得费心去解释。
晚些时候郁毛毛回来,郁夏盯着他将自己收拾干净,这才上床准备睡了。郁家有三间卧房,郁爸郁妈占一间,姐妹俩占一间,郁毛毛独自一间。郁夏倒是没立刻入睡,她听着那头翻来翻去,想想还是多了句嘴:“大姐你是不是和妈吵嘴了?”
郁春听到这话,拽着被子一下坐起来,看摸黑看向侧睡的郁夏,问:“你说这个干啥?”
“我就是想说咱妈是没读过啥书,新潮的想法她接受得慢,你讲那些她也不一定能听懂,不过再怎么说妈是关心你,你心里有成算,不想多说含糊带过去也好,别老同她斗嘴。总生气不好,伤身体的。”
郁春扯扯嘴角,心想就是这样,上辈子也是,就她郁夏听话郁夏懂事郁夏什么都好,和她比起来别人连根草都不如。郁春心里明白自己问题不少,可她还是不服气,就因为姐妹俩总被人拿来比较,哪怕这个妹妹从来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甚至还帮了她很多回,她对郁夏也喜欢不起来。
最偏激的时候还想过为啥世上会有这种人?她活着不是给人制造阴影的?
郁春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只感觉堵得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撂下话:“谁家不是这样?我也没把妈气坏了,你别管这些好生复习吧,你学校主任昨天过来还拉着咱爸说别给你干农活,让你全力以赴备战高考。”
“……姐你呢?妈没读过书看不出来,我能看出你复习效率不高,你又不想考了?准备回厂子上班还是咋的?”
“也不着急去上班,我打算谈个对象,我都二十二马上二十三,我那些同学早结婚孩子都有了。”
郁春原先不想同二妹多说,她突然回过味儿来,二妹这人道德品质高,还是和她提一嘴,叫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假如要是万一高猛跟她表白,她百分之百会拒了,这样等于说加上一道保险。郁春还是怕,怕无形中有只手推着大家往上辈子的轨道上去,她好不容易重生过来,怎么甘心?
听她这么一说,郁夏也翻身坐起来:“那是好事,你早该同妈讲,妈先前看你没处对象还在担心。”
“你说得容易。”
“咋的?姐你看中谁了?”
“……”郁春脸上有些臊意,闷声说,“就是高家的高猛,可我看上他有什么用,他都不拿正眼看我的。”
郁夏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结合小电影来看,郁春真挺一言难尽的。她还在思考人生,那头没等来话的郁春又开口了:“二妹你想啥呢?还是睡着了?”
“没啥,姐啊,这事我真没辙,你也知道我没处过对象。”
郁春还托着头做梦呢:“要是我有你这能耐多好,整个大队就没人不喜欢你。”
“……哪这么夸张?我又不是纸币。”
郁春笑了一声,“就当是为了姐,二妹你好好复习,考出个好成绩。你要是能上首都念大学,咱家在队上的地位就高了,说亲才容易。”
“那你咋不努力一把?你自己考上不是更好?”
这一刀插得真准,郁春摸了摸犯疼的胸口,心说我这不是考不上吗!上辈子是参加过高考,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考题一道也记不住,高中学的那些知识更是叫菜米油盐磨了个彻彻底底,这么短时间内要重学还要达到录取线怎么可能?
郁春还没缓过劲来,郁夏又躺回床上去,闭上眼之前她应了一声:“也不是为你,我是为自己,为自己也要考出去。姐你比我大几岁,吃的米多,人生经历也多,左右做决定之前你想好,做了决定也和爸妈说一声,我不劝你。”人要钻死胡同,劝也劝不住。
姐妹俩就聊到这儿,各自睡了,第二天郁夏起了个大早,穿齐整之后到院子里活动了一番,接着把鸡喂了,还想帮着多做点活就让郁妈逮了个正着。
“天大亮了二妹你看书去,领导说了让你有时间多看书!”
这些事做顺手了突然闲下来反倒不习惯,郁夏看她妈忙进忙出,但凡想去帮忙都会被撵,重复好几次她才认命。天知道学校主任干什么来?他骑个自行车来一趟容易,随便说几句都快被当成圣旨了。
郁夏明白学校方面对她的期待,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有真材实料不怕考,自信能稳定发挥……可哪怕她已经展现出绝对的统治力,年级第一不可动摇,班主任以及各科任老师还是没彻底放心,隔三岔五还想给开个小灶。
得,想这些也没用,既然不让干活,也只能读书。
那就读呗,哪怕都能把知识点背下来了,再看看也不是坏事。
五月就是在升温以及枯燥的复习中度过的,在学校,课余活动几乎已经没有了,整个年级可以说进入到备战状态,气氛非常紧张。成绩差很多的早不抱希望,他们只求混个毕业证。那些不上不下的都急出火,还有人嘴上撩起泡来。
只要一下课,郁夏的课桌前就会瞬间围满人,都是请她帮忙讲题的。郁夏也不吝啬,给人讲解同时也是巩固的过程,同学们拿过来问的许多题目的确是容易考也容易错的类型。
同时也是这个月,郁夏彻底明白了郁春的水平,就这种程度,会早早放弃真不奇怪。
郁妈来问了一回,郁春不停在旁边使眼色,郁夏觉得头疼,斟酌过后说:“大姐高中毕业都有几年了,水平落后比较多,虽然在家复习了一段时间,离录取线还是有点距离。”
哪怕心有准备,郁妈在听说之后还是受了打击,倒是郁爸,看她在哪儿失魂落魄不等郁夏来劝,一把将人拉走,夫妻俩私下谈了一回,照郁爸所说,大妹心性不定,真考上了也不一定能读出什么名堂,再说,家里这条件……
“学校领导都说二妹一定能上,咱家供一个大学生都得靠妈出力,要是考出去两个,日子咋过得下去?”
也对哦,一着急把这茬忘了,出去读书开销大呢,这么说,大妹回厂子上班然后好生处个对象也挺好的。
想到这里,郁妈又不明白了:“当家的你说,大妹水平这么差,她辞工回来干啥呢?”
郁爸哪知道郁春发什么疯?他要是想得明白至于天天为这闺女犯愁?
在郁春的事情上,家里暂时达成了一致,不过眼下缫丝厂不缺人,她要回去接着干恐怕得等等机会。虽然说也可以去找找其他机会,不过因为越来越临近高考的关系,全家都把重心挪到郁夏身上,准备等她这边出了结果再说其他。
郁夏也没辜负全家、全生产队、全校老师的期待,她去县里参加的考试,考完回来的时候别人愁眉苦脸,只她一身轻松,都不用问就知道发挥不错。
学校老师定了定心,又等了一段时间,就听说全市第一名出在他们永安公社。都不用再追问下去,就他们这片除了郁夏还有谁有那能耐?
于是乎,前次给郁夏添了不少麻烦的主任又来了,蹬着他那辆自行车第一时间来给老郁家报喜。
郁爸听说以后傻愣在原地,愣了半天,旁边郁妈笑得眉不见眼。老爷子老太太双手合十念叨起来,真是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她闺女李三妞就在旁边听着,没脾气。她儿子李红军也听着,听完砸吧嘴说:“妈你眼光就是好,要是能娶上那么好的婆娘,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这一家子聊得挺愉快,一席话让陈莉听去就愉快不起来。李红军是她对象,等几个月就要办酒席结婚,他咋能夸郁夏好?
郁夏长得是好看点,好看能当饭吃?她是比别人会读书,谁说会读书就铁定能发大财?
年轻姑娘都爱攀比,处对象的时候更会钻牛角尖,经常为屁大点儿事吃飞醋,本来这都不算什么,偏她还没气过就迎面撞上祸头子。
郁夏从王家院子穿过,被王阿婆喊住。
王家院子位置好,经常有人从他家门口过路,农闲的时候这头从早到晚都挺热闹,妇女们还会拿上背篓聚一块儿边说闲话边做活。看郁夏路过,她们好些个都来了精神,忙不迭同她搭话,王阿婆回屋捡了几个青李子递过来,让她别忙着回去,多站会儿。
郁夏冲她道声谢,拿了一颗尝味道,多的没接。她跟着回了不少话,别人问她真的考了第一名?又拉着她说真好啊,考上大学就能把户口迁城里去,毕业之后国家还给分配工作!郁夏心里纳罕,没明白怎么人人都知道她模拟考试成绩不错,又一想,许是她爸太高兴闲磕牙说出去的。
她爸平素能吹嘘的事情少之又少,能叫他高兴也好。
郁夏心里转过好几个念头,面上还是带着笑,旁人问她都回了,说得正热闹,赶上陈莉路过,听见东家姨西家婶都在夸郁夏,又想起李红军那话,心里就不痛快,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她说的啥郁夏都没听清,院里也就一两个人听见了,本来生不出事,谁也没想到能牵出一场大戏来。
王阿婆家养了只大公鸡,少说得有十几斤重,神气得很。养它一能打鸣,二是看门用的,要是熟人过路这鸡理也不理你,换做不认识或者贼眉鼠眼不怀好意的来,它就不怎么友好了。
大公鸡在郁夏脚边刨地找食,也不知道咋回事,突然就盯上过路的陈莉,先是死亡射线,接下来千里追杀……那鸡扑腾着朝她啄去,一击不中,跟着追出去老远。
王阿婆都看傻眼了,她大儿媳妇反应快,一拍大腿追了上去,也不是担心陈莉遇袭,就是怕自家十几斤重的鸡被黑心肠的套了麻袋。
这下好了,闲磕牙的婆娘都跟上看稀奇去了,她们想破头也没搞懂这是咋回事,公鸡是凶,这么凶真是头一回见!那搏命的架势都比得上土狗了!倒是郁夏,她猜到可能同自己有关,跟着摸了摸鼻尖,心说追上去这么多人陈莉应该出不了事,它再能耐也不过是只鸡,这么想着就计划先回家,回头打听打听,再抽个空去给大公鸡喂点食,劳它辛苦一场,挺不好意思。
不过一个眨眼,院子里就只剩下两个阿婆,郁夏同她俩打了个招呼,跟着就穿过院子回了自家。她回去就发现湿衣裳晾在屋前,放下装着书本的布口袋进灶间一看,干柴堆了不少,水缸装得满满的,又想去鸡圈里看看,就听见郁小弟的声音:“阿姐你回来了?”
郁夏还没应声,他又说:“知道你要回来妈催着全家把能干的活全干完了,姐你歇会儿,从公社高中走回来你不累啊。”
郁夏又好气又好笑,问他:“咱妈呢?大姐又上哪儿去了?”
“妈去队长家给人帮忙,大姐去哪儿我不清楚,没听她说。”
“那行,你玩去,我坐屋檐下看书,顺便把鸡放出来透透气。”郁小弟欢欢喜喜应了,一溜烟又跑出去,郁夏搬了根矮凳拿上从学校借的书准备好生啃啃,再把语文成绩往上提一提。
她看了一会儿,高红红就拿了个作业本朝郁家来,郁夏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是她,站起身问有什么事,高红红挠头:“我功课不会写,来问问你,小夏姐你得空不?”
“有啥不得空的?来我看看题目。”
高红红和郁夏同校,低一级,她继承了老高家的光荣传统,这一家子能来事,会挣钱,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读书就是不行。郁夏接过作业本看了,是道代数题,她读了遍题目就动笔解,把每个步骤写得详详细细,写完又从头给高红红讲了一遍,看她听懂了才把本子递回去。
高红红给道了谢,没立刻走,她往郁夏旁边一蹲,双手捧着脸感慨说:“小夏姐你真聪明,我要是跟你一样聪明就好了,我妈说这学期末我要是全科都能及格她就扯布给我做新衣裳,还给烧肉吃。”
郁夏失笑,她顺手把书合上,又拿了根凳子让高红红坐下,这才回说:“你家条件好,有哥哥嫂嫂帮衬成绩稍微逊色一些也不妨事,我家里穷,不考大学没其他出路。”
“哪是这么说?咱们高中就有不少男同学喜欢你……”高红红还没说完,郁夏就打断她,“你再打趣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高红红立马投降——
“行,行,换个话题,你想上什么大学?学啥啊?”
这个郁夏当真琢磨过,这年头,可选择的范围其实挺窄的,老师说她理工科天分实在好,可以选一门深造,没准多年后能出个物理学家数学家。郁夏叫他夸得挺不好意思,高中教的这些知识,放在她上辈子其实挺基础挺入门的,因为研究的进度不同,后面很多的公式定理搁现在听都没听过,搬过来肯定能引起学术界震荡,没准还能捞几个诺贝尔奖,可是抢人家学术成果这种事,委实太无耻了。
排除掉这些,再去掉她不感兴趣的,剩下来没几科,挑起来就容易多了。
“要是真能考上,我打算学医。”
这科对她来说挺新鲜,到千年后,家家户户都有智能医生,随时能分析健康状况,有人生病它第一时间会报警。这年头医疗条件可比后世差太多了,生不起病,看病难。家里有个人懂行挺好,不至于一病就抓瞎。
就说郁妈,不舒服也没见她去卫生所看过,能拖则拖,这样不好。
郁夏想的是学医有用,高红红听过也在点头,赞道学医是好,像女售货员岁数大点就要下岗,医生深受尊重不说,越老资历越深,学好了一辈子不愁。“不过好是好,对我们这种脑子不好使的太难了点,小夏姐你一定行,我妈都说你是我们队上脑子最灵光的。”
她俩说得高兴,郁春就是这会儿回来的,看高红红笑得灿烂她心里就不大痛快。为搭上高猛,郁春想过走高红红的路子,偏高家条件好,高红红让她妈陈素芳惯着,傲得很,你去讨好她还爱理不理的。
要是对谁都这样也就罢了,到二妹这边就跟条哈巴狗似的,真是……
郁春心里有气,冷着个脸进屋,郁夏想跟去问问,让高红红回家去,有空再聊。
高红红拿上本子就要走,走出去一步又倒回来:“我妈让我加把劲,我看我是没啥指望,小夏姐你好好考,考去大城市了给带点城里流行的裙子裤子回来,也让我穿上风光风光。”说完等郁夏点头她就哼着歌往回走,走远了还冲老郁家这头哼了一声。
又不是瞎了,能看不出郁春那张马脸是拉给她看的?高红红真看不懂郁春是咋个意思,前阵子上赶着来攀交情,这会儿又甩脸子给人看!
其实呢,郁春就是感觉被区别对待了,心里不爽。
她也不想想,高红红是主动来找郁夏,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谁会拉着个脸去别人家?又不是找场子去的!
郁家姐妹如何暂且不说,高红红回去撞上她堂姐和她嫂子在屋前闲磕牙,说的就是陈莉那桩倒霉事。
“可惜你没见着,我立马就跟上去看了,陈家那个差点吓破胆,跑出去得有半里地!”
高奎婆娘撇嘴:“陈莉那胆子小得跟耗子似的。”
她堂姐啃了两颗瓜子,又道:“话不是这么说的,王家院子那只大公鸡你又不是不知道,凶得很!”
看她们说得热闹,高红红顺口问了一句:“嫂子你们聊啥?”
她堂姐一听就来了劲儿,呸呸将嘴里的瓜子皮一吐,跟着就给高红红学了一手,逗得高红红直乐。等她乐够了,高奎婆娘才插句嘴:“红红你不是上郁家找郁夏讲题去?去这么久?”
高红红也抓了半把瓜子在手上,边啃边说:“讲完聊了几句。”
“聊啥了?”
“就问她以后想学啥,她说想学医,看她那样我差点以为考大学挺容易的。”
“搁她那头可不是挺容易?”
高红红:……
这么说好像也对。
“可惜了,郁夏要是没这么优秀嫁咱家来多好,我敢说我哥一定喜欢她这样的!就不知道妈怎么回事,咋还能越过郁夏看中她姐郁春?”
这话高奎婆娘不敢随便接,倒是她堂姐,往高红红跟前凑了凑:“小婶精明着,傻的是你!就算郁夏她学习不好,长那样轻轻松松就能嫁进县里去。乡下姑娘挤破头都想进城,有个城里户口娶媳妇容易得很。猛子生得是还不错,咱老高家日子也红火,可再怎么着都是乡下人!是乡下人,猛子又还没懂事,有几个姑娘肯嫁过来?叫你看郁春是哪儿都不及她妹,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看她方方面面都还凑合,对猛子又有点意思,这不就得了!”
“再说,娶个天仙儿回来以后家里闹点矛盾,猛子保准护他婆娘,做婆婆的不得受委屈?”
陈素芳人就在屋里,一不小心听到这段,心说老高家可算还有个聪明人。只可惜聪明到隔房去了,她这闺女就是傻东西,看着就着急。
京医大给家庭困难的学生划了三档补助,分别是十八、十三以及八块。郁夏拿的就是第二档普通贫困补助,这一档只要是农村来的都能申请到。她八月底过来报道,跟着就写了申请,九月初领到第一笔,十月初又领一笔,两笔统共是二十六。郁夏将整十元装进信封里搁在柜子最里头,这个钱她没当室友面碰过,剩下一块两块的零钞、角票包括分票则放在靠柜门这边容易拿的地方。
离家之前郁妈也准备了零钱给她路上花用,那一路其实没花什么,到校之后她统共就坐过几次公车,又从别人手里收了张票,花六块钱买了条牛仔裤来换洗。前次去新华书店还用了两块四毛,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了。
郁夏想了想,后世的姑娘们为了美的追求穿丝袜也能过冬,她有两条牛仔裤,布料还挺厚实,配合着羽绒服足够保暖了。
王阿姨说得很对,羽绒服是要买,除此之外还得添双胶鞋。京市这边冬天爱落雪,穿布鞋容易打滑不说,鞋子恐怕没干的时候。除去这两样,她最好还能再买个开水瓶,到数九寒冬洗脸泡脚都得兑热水,那水又不是随时都能打,每天就那几段时间开放,只备一瓶又是喝又是用铁定撑不住的。临到要用发现不够再问人借也不靠谱,你这边缺,别人也缺,谁都没多的。
简单列出个清单,她跟着又给估了个价,羽绒服要六七十,鞋子和开水瓶便宜一些,三样算一起也得用到八十来块,考虑到这是在祖国首都,物价可能比南边稍高,她直接从信封里掐一百块出来,将钱和票一并夹进书里,其余照样放回原处。
想了想,又将毛毯拿出来放到床上,十月初接连都是晴天,她搭着毛巾被睡觉正好,这几天是有转冷的趋势,毛毯跟着就能派上用场了。
搬出毛毯之后,柜子里就有了空位,她将夏天那两身衣物叠好码进去,跟着搭上锁扣挂上锁头,至于夹着一百元纸币那本书则被她锁进抽屉里,后头两天课比较多,还是等周末再去百货商厦。
郁夏这是第二回去百货商厦,看她一身打扮相当朴素,售货员本来不是挺来劲儿,直到从她嘴里听到羽绒服三个字。
羽绒服啊,那可是冬天里最好的御寒装备,还是最近两年才搬上货柜的,先前少有听说。作为售货员,她们私下里试穿过,那是真暖和,穿上你就不想脱……然而和舒适度成正比的还有它昂贵的价格,六七十一件,一件衣服能抵全家一两个月开销。
听说这打扮朴素的年轻姑娘要买羽绒服,本来懒懒散散磕着瓜子的售货员猛地就来了精神,她上下打量郁夏一眼:“对不起我没听清,这位同志你买什么?”
“我要一件羽绒服,还要双胶鞋。”
“羽绒服最便宜的六十五,你真要买?”
看郁夏点头,她才从货架上取了两件下来:“衣服可以看,不让试穿,红的六十五,绿的七十五。”怕郁夏不明白差价出在哪儿,她还补充说明了两句,“你别看这件贵了十块钱,它是两件套,穿脏了好拆洗,六十五那件少个套子。”
“有没有其他颜色?”
售货员说没有,郁夏瞧着这孔雀绿是扎眼一些,颜色也还经典耐看,她想想自己皮肤白也衬得起,就点头让售货员包起来。
“同志你说还要双胶鞋?要短颈还是高腰的?”
口头说哪能知道鞋子长啥样,郁夏就让她指来看看,因为刚刚做成一笔大生意,售货员对她耐心挺好,她冲玻璃柜台最底下指了指:“就那两种,鞋底鞋面都差不多,一个鞋脖子长,一个短。颜色有三种,土黄的,军绿的还有迷彩的,你慢慢看,看好了我给你拿去。”
郁夏蹲下来仔仔细细看了,短的那个是真短,不穿袜子的话整个脚踝都露在外面,另一双差不多有短靴的长度,她果断拿了双高腰的,挑的是更耐脏的迷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