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初见

弄清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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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半个月后,许白进组。

    新戏是许白的东家四海娱乐投资的,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此次拍戏的地点就在北京,距离许白住的地方并不算远,他既不用收拾行李也不用长途飞行,方便得很。

    今天还只是跟着姚导去熟悉一下拍戏的地方,朱子毅忙着其他的事情,于是随行的人就只有助理姜生一个。

    结果到了地方,许白一看门牌号,巧了。

    北街九号,跟他们这部戏的名字只差一个字,不得不说真是缘分。怀着愉悦的心情,许白踏进院门,入目便是一栋中西结合的小洋楼,墨绿色的爬山虎爬满了北边儿的整个墙面,又拐过墙角探到正面来,蜿蜒的藤蔓恰好构成了花叶的形状,点缀在老旧却又遍布着历史创痕的墙面上,妙趣之中透着雅意。

    只消这一眼,许白就知道这栋楼跟剧本里描写得八、九不离十。

    小花园里种了许多海棠,此时正好是花开的季节,草坪也打理得很齐整。透过半掩的窗扉望进去,屋子里一应摆设还是旧时的味道。

    小楼里人来人往,剧组的人正在抓紧时间布置现场。

    场务第一时间发现了许白,殷勤地把他迎进去。姚章正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工作人员小心物品摆放,生怕磕着碰着。

    许白也是这时才发现,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穿着鞋套,甚至连姚章自己也穿着。

    场务便指了指天花板,解释说:“上头的要求。这是老楼,值钱着呢,又不好打扫,每天那么多人进进出出难免踩脏。许哥你看那儿,条条款款都贴着呢,不许不穿鞋套、不许随地乱扔垃圾、所有物品轻拿轻放什么的,据说这房子的主人来头不小,导演好不容易才借到的。”

    许白望了眼门背后,果然有张纸贴着,于是便回头对助理说:“小姜,你也去找两双鞋套来,我们一人一双。”

    场务忙拦着:“许哥你不用,你是男主角,天天在这儿拍戏,进进出出的,用不着跟我们一样穿鞋套。”

    “今天不一样嘛,还没开始拍呢。”许白微笑。

    这时,姚章过来了,场务也就不敢再继续侃八卦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许白化妆的时候,又不小心从几位化妆师嘴里听到了八卦。

    其实许白真不是有意要听,实在是他身为一个妖怪,耳力出众。那几个化妆师小姑娘聚在角落里一边八卦一边整理东西,自以为说话声音已经很轻了,可还是一句不落地传到了许白耳朵里。

    “嗳,你们知道这是谁的房子吗?四海娱乐的大老板!”

    “是叶大少啊?听说我们这部戏最大的投资商就是四海娱乐,那不就是许影帝的东家吗。”

    “我看呐,许影帝跟叶大少才比较登对,顾知不行呢……”

    “你们别瞎说了,不是叶大少。”

    “不是叶大少?那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啊,不过上次叶大少不是亲口说过吗?四海娱乐的boss另有其人,他这总经理其实就是给别人打工的。”

    “能让叶大少替他打工,这幕后大老板得多牛逼啊……”

    几位化妆师小姐随即进入了花样猜猜乐时间,瞬间就已经编出了许多豪门故事。

    不过关于她们说的事情,许白倒是知道一点。从去年开始他也购入了四海娱乐的一点股权,算是公司给他的一点福利,所以他如今也可以接触到一些决策层的消息了。

    可据他所知,那位真正的大老板一直在国外,从来没有来过公司。除了叶大少,可能都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

    八卦归八卦,剧组的一切仍旧照常运转。

    在《北里街9号》这个故事中,主人公沈青书是个饱读诗书的大家少爷。他爱国、有一腔热血,时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还参加了一个由许多进步青年组成的西亭诗社,共同交流救国之道。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在某天早上变了,他死了。

    记忆停留在他从楼顶坠地的刹那,鲜血从他的后脑勺蔓延开来,他躺在血泊中,看着蔚蓝的天空中,一架飞机飞过。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从楼顶坠下的,也忘了坠楼之前一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然后一睁眼,他就回到了九天前。

    时间逆流,但空荡荡的楼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再不能走出北里街九号。他被困在了这了,而此后的每一天,都有人前来拜访。这些人里有他父亲的好友,有西亭诗社的社员,有沈青书的同学,有邻居,等等。

    九天,十三个拜访者,一栋小洋楼,一个渐渐拼凑出的真相,构成了《北里街九号》的整个故事。

    第一场戏是许白的独角戏,拍的就是沈青书死而复生,重回九天前的场景。整个片段时长三分钟,只有一句台词。

    一般来说,导演为求个开门红,第一场戏会安排比较简单的,容易过。可这段戏并不简单,姚导为此拉着许白练了很久,念叨了无数遍“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才放过他。如果不是知道姚导的脾气,许白一定觉得这是在整他。

    “小许,放轻松,姚章这老家伙就喜欢给你们年轻人出难题。他上一部戏的第一场戏足足拍了三遍才过,你别有压力。”饰演沈青书老师的是全组年龄最大、资历最老的一位老戏骨翁仲,也就只有他敢当面埋汰姚章。

    许白扶着翁仲在一旁坐下,笑笑说:“没关系,万事开头难嘛。那我去准备了,翁老。”

    “去吧去吧。”翁仲很喜欢许白这样的年轻人,随和、没有大明星架子,嘴角总挂着微笑的样子看着是有点散漫,可接触下来又发现还挺上进的,肯吃苦。

    这时,饰演诗社社员之一的杜泽宇跑过来,拿着剧本谦虚地向翁仲讨教。

    翁仲看了看他批注写了挺多但纸张还崭新白皙的剧本,随意地摆摆手,笑呵呵道:“还是先看小许的吧,你也看看,有好处。”

    “哦。”杜泽宇有些不乐意,但又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便留在翁仲身边一起等待开拍。

    “电影《北里街9号》第一场第一次,Action!”

    温暖的午后,阳光照进朱红的窗子。墨绿的爬山虎从窗棂处探出一小节嫩芽,它的影子落在窗边的圆形小茶几上,与白色瓷瓶里插着的海棠花相映成趣。

    茶几旁还坐着一个青年,一半坐在阴影里,一半在阳光下。他穿着黑色的中山装,扣子扣到最上面一个,拿着书的手骨节分明,每一个指甲都修剪得很干净。然而他歪斜的坐姿却将这份严谨稍稍冲淡,让人不由将目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

    他大约是看书看累了,就这么睡着了,头一歪,整张脸就都暴露在温和日光里。

    这是一张极俊的脸,头发后撩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因为睡着,一双剑眉稍稍敛去了往日的锋锐,英挺的鼻梁亦柔和许多。他的唇色是淡的,与阳光一样淡,唇形却是极好看的,微微透着一丝性感。

    镜头在他的脸上稍作停留,忽然,他似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蹙了蹙眉。梦在加深,他拿着书的手慢慢收紧,好似在梦里挣扎着。

    这种挣扎是短暂的,因为下一秒,他就忽然睁开眼来,像一个断了呼吸的溺水者,大口地喘着粗气。

    蓝色的线装书,被他握成了卷儿。他低着头猛喘了一口气,谁都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又能从他微微颤抖的手和肩膀看出他的惊恐。

    然后,他在地板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这里是他的家,他还在屋里。

    他猛地惊醒,抬头四顾,目光匆匆、匆匆地扫过四周熟悉的景物,一缕茫然悄悄在他眼中扩大。

    他这是……怎么了?

    鲜血、飞机、坠落的风,一一在他脑海中浮现,他有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蓦地站起来,有一股冲动想要冲出去。

    可他要去哪儿呢?

    他又忘了。

    阳光,在地上投下他的身影,他站在风穿过的客厅里,喃喃道:“我……死了吗?”

    忽然,大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沈先生在家吗?”

    “好!过!”姚章激动地拍着大腿,周围一圈围着的打光师等等也都露出了笑容。开头那么顺利,总是好的。

    许白摆摆手,微微笑一笑,那属于沈青书的气息便瞬间消散了。

    翁老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转过头去问杜泽宇:“小杜啊,你刚刚要问我什么来着?”

    杜泽宇:“……没什么,翁老。”

    拍戏继续,许白戏份多,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机会。好在这部戏基本没有什么动作戏,台词也并不冗长,许白又时常坐在翁老身边请教,所以进展还算顺利。

    只是天公不作美,拍到第二天下午,忽然下雨了。

    “天气预报他妈的总是骗我!”姚章骂骂咧咧地跑进屋里,怒摔剧本。摔了之后才想起这是人家的古董房,万一把地板砸穿了他可赔不起,于是又飞快把剧本捡了起来。

    不得已,姚章只好先拍室内的戏份。

    可不一会儿,外面开始电闪雷鸣,他的镜头里一会儿一道闪电劈过,这老天爷给他打的光,实在不咋地。

    “不拍了不拍了,今天提早收工!都把东西收拾好啊,别磕着碰着了!”姚章拿个喇叭大喊。

    许白却没急着走,他喜欢待在拍摄现场感受气氛,这能帮他更好地代入角色。而且今天正好大家收工早,人一走,楼里就空了,那些被人声掩盖的沧桑感和充满意趣的古韵,便又从小洋楼的各个角落里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跟姚章打了声招呼,许白也没卸妆,也没换衣服,仍作沈青书的打扮在楼里慢慢地走。

    他想象着自己就是沈青书,他会在午后坐在窗边晒着太阳看书。

    他会在这样的下雨天泡一杯咖啡,倚在门口看微雨中的海棠花,遥想远方的战火。

    他会在书房里奋笔疾书,笔杆子就是他的枪。

    很快,姚章把其他人都支走了,没有谁再去打扰许白。男主角这么努力,姚章只有开心的份儿。

    姜生也搬了个小马扎坐到了大门口,一边玩手机一边等许白。因为低着头,他也没有看到雨停后,许白一个人晃着晃着从楼里晃了出来。

    许白看到了院墙上的一扇侧门,它在海棠花的掩映之下,上面还挂了许多绿色的藤蔓。这是一扇很小的铁门,门上的铜锁都已经生锈了,看着许多年都没用过。

    铁门后面是……隔壁人家?

    这两户人家以前关系应该挺好的吧,居然还在这里开了一扇门,不知道隔壁住着谁呢。如此出神地想了一会儿,许白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傻,便又转身离开了。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嘎吱”的开门声。那像是铁门在时间的长河里发出的一声呐喊,门上的枯叶被震落了,尘埃也随着点滴的雨水渗入泥土,寓意着新的开始。

    许白惊讶地回头,目光落在走进来的那个人身上,怔住。

    这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大约三十来岁,凤目,薄唇,头发微长但柔顺有光泽。他的右手提着一个很有年代感的皮箱子,左手的臂弯里搭着件铁灰色风衣,身上则穿着极为考究的西装三件套,胸口的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平整的领口没有一丝褶皱。

    他还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细细的银链子从镜架上荡下来,弯出一个优雅的弧度。

    对,优雅。

    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气度沉稳,又雍容华贵,让人很容易便想到晚上的月亮。那副眼镜就是云遮月,将他那双仿佛有着许多故事的眼眸藏在后面。

    可他又是冷的,神情是冷的,推门的那只骨节分明的白皙的手,有着骨瓷一样的美和冷感。

    这样的打扮,在这样的一栋老宅里,很容易就让人模糊了时间的概念。

    “可以让一让吗?你挡着我了。”他要比许白高一些,低头看向他时,那银色的链子微微晃动着,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晕开一丝迷离的光泽。

    许白的心神在那一刹那有些微的荡漾,这种荡漾无关别的,只在于不管是人还是妖都有的对美的一种向往。此时此刻许白相信了,这世上就有那么一种人,不去评判他的五官,仅凭第一眼的气质就能让你目眩神迷。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