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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人太多,严定唱礼唱得口干舌燥,声音都有点嘶哑。而时间久了,在场不少宾客都听得昏昏欲睡。
终于到了最后一位。
念完,严定将礼单合并起来胡乱塞给一旁的家仆,然后去角落偷偷吃了一盏热乎乎咸滋滋的八宝乱炖茶,又转回来小心翼翼伺候着主子。
严休复朗声大笑,向严定摆摆手:“歌舞伺候。汝且先去将那唐突送来的剑南陈酿开上一坛,此等美酒,老夫当与在座诸位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严休复这话一说,场下的朱薇臻首微垂,肩头轻颤,再次抬起头来,就眸光流转,俏面含春。
早准备多时的十几名乐师卖力合作,丝竹悦耳之声响起。
身穿彩色霓裳的十几名舞女伴随着乐声,次第进入场中,扭腰摆臀,翩翩起舞。
唐突向朱薇望过去,目光平静。
但他心里其实并不平静。
他不得不佩服,朱薇这小妞对人心尤其是对严休复心态的揣摩堪称一绝,阴谋设计衔接推进的环环相扣,竟没出半点差错。
真是了不起啊,了不起!
如果严休复不当场而且当众在寿宴上喝下唐突送上的毒酒,朱家父女的毒计就会落空。
撺掇推动唐突拜寿送酒,是第一个环节。
确保严休复在宴中当场喝下毒酒,是第二个环节。
一阵阵凉气在心底泛起,唐突握紧了拳头。
……
严府的下人开始上酒。
按照严休复的要求,包括严休复在内的几个主要贵宾面前,摆上的自然号称是唐突进献的百年剑南陈酿,至于其他人就是普通酒了。
道理很简单,严休复不舍得。
朱薇嘴角的笑容更加灿烂。
她太了解严休复了,比了解自己的父亲朱腾更甚。如果不是京城的太监催得急,她日后有太多的法子慢慢弄死严休复,也不至于非要牺牲唐家的废物小厮了。
唐突不动声色,却陡然间想起了一个非常至关重要的问题——如果按照朱薇这种阴谋的设计,毒酒摆上了,严休复这些淄青镇的大人物势必都会中毒身亡,包括朱腾自己……
唐突深沉的目光当即落在了严府的大管家严定身上,眸光一闪:原来有内鬼。
日日防贼,家贼难防。
唐突心里哇凉哇凉的,这朱家父女……真的是太狠毒了。
看来朱家给的拜寿礼酒中有没有藏毒,其实并不是毒杀严休复的关键,关键在于朱家买通了严府大管家严定。
严定给严休复喝什么酒就是什么酒,严休复一定会中毒,其他人就不会。
但酒中藏毒、唐突送酒拜寿,则明显会让这条证据链完整,坐实唐家庶子谋杀朝廷高官发泄私愤的滔天罪名。
让唐突百口莫辩,也让严休复死得稀里糊涂。
唐突心内焦躁不安起来:坏了!
尽管他已经将朱家安排的毒酒换了,但万一严定照旧在严休复个人的酒中下毒……千算万算,百密一疏,竟漏算了这个重要的关节!
可事已至此,已经来不及补救。
唐突心一横。
若严休复照旧中毒,说不得他只能选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反正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当然早就想好了万不得已的退路。
这个时候,朱腾锦袍宽袖快步而入,悄然入席。
他游目四顾,与女儿朱薇目光相接,暗暗点点头。
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只待严休复毒发身亡,他作为淄青藩镇的第二号人物、青州刺史,马上就会趁势而起,趁乱掌握局面。
随后将所有罪责不由分说都推给唐突,以诛杀一个破落子弟窝囊废的极小代价,取得谋杀节度使夺取淄青权柄的巨大辉煌胜利。
既向京城太监头子献了媚,也可以向他背后那位大人物交差,更重要的是实现了朱家自己的野心,一举三得。
即便朝中有人对唐突下毒谋害严休复事件存有怀疑,有太监集团站在后面推波助澜混淆视听,谁敢真正探究下去?
朝廷对地方藩镇没有太强的控制能力,青州又是朱腾说了算,这事还能跑?
一个花枝招展的美婢趺坐在严休复身侧,专职伺酒。
美婢斟满之后,严休复举杯邀饮。
酒液入喉后他的浓眉却情不自禁地挑了挑,下意识地瞥了唐突一眼。
目露强烈不满。
这一瞥,看得有心人唐突如释重负。
刚才他紧张得头都冒汗了。
严休复的表现是因为察觉了这所谓的百年剑南陈酿寡淡无味,粗劣之极,分明就是普通的青州本地烧酒。
而这说明,酒还是唐突更换的劣酒,无毒。
兀那小厮,竟然以次充好,欺骗愚弄自己——
刚才的酒气他闻得就不太对劲,严休复此时勃然大怒,对唐突的印象瞬间恶劣到了顶点。
砰!
严休复怒形于色,拍案而起。
因为用力过猛,严休复宽大主案上的玲珑酒壶,五彩盏碟等物,哐当一声倾覆了大半,酒菜凌乱狼藉。
伺酒的美婢顿时吓得俏脸发白,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岔子触怒主人,立即跪伏在地,肩头轻颤不敢作声。
其他人也都吃了一惊,纷纷抬头来望着当众发作的严大节度使。
朱腾与朱薇父女相视愕然,莫名所以。
酒中的毒是来自西域的一种名为曼度罗的奇毒,拿捏的份量恰到好处。饮得少,毒不致死,只有放量畅饮毒素积累到了一定程度,才会借着酒劲通达四肢百脉,慢慢毒发攻心,神仙也救不了。
可严休复才喝了一杯,时间又这么短,现在绝对不至于毒发失态。
谁都没想到,严休复又很快平静下来。他复又缓缓坐下,只是脸色仍然不太好看。
严休复是怒极。
如果是旁人,这番至少是拖出去杖责一顿板子,不打死也会打残。
但严休复转念一想,唐突这小厮毕竟是故人之后,以次充好也未必真有恶意,无非是少不更事罢了。
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看在死者唐平的份上,还是不跟他一般见识了。何况他本来就是出了名的窝囊废,离经叛道惯了,干出这种事来也不奇怪。
所以严休复的气来得猛,消得也快。
一旁的宋济猜出严休复为何发怒,又为何把怒气生生压制下来了。刚刚吃的那盏酒口感虽然还不错,但肯定不是百年佳酿剑南春。
敢情这小厮竟敢以次充好蒙蔽节度使,好大的胆子!
不过宋济也想不到,他吃的酒与严休复吃下的酒根本就不是一种酒。他吃的是市面上常见的清酒,而只有严休复个人面前的才是朱腾等人认为藏毒、却已经被唐突偷梁换柱的本地烧酒。
宋济冷冷扫了场下独坐一席犹自面色懵懂的唐突一眼,皱了皱眉。他挥挥手招呼严定过来,凛然道:“严定,速速给使君换酒!”
话音一落,侍立在严休复身后的大管家严定呆了呆,有点发蒙:这是怎么回事?
而在另外一侧,朱腾和朱薇父女闻言脸色骤变。
难道严休复发觉了酒中有异?
不然为什么要中途换酒?
见严定站在那里没有动弹,严休复冷哼一声,回头斥责道:“严定,还不快去换酒?!”
“诺。”严定满头大汗,只得躬身领命而去。
朱腾心乱如麻,心急如焚。
如果事情败露,那朱家就要满盘皆输了。
他虽然提前做了万全的谋划,严府之外也隐藏着心腹属下数百人随时待命,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严休复暴毙的基础上。
若是严休复安然无恙,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都做不了。
硬要下手除掉严休复,除非将在场这一群青州权贵官僚士绅一百多人统统诛杀殆尽,灭了全部活口。
只是这样,他还要这个青州有何用。
朱腾向女儿朱薇投过复杂焦虑的一瞥。
朱薇俏脸上神色变幻,银牙暗咬,悄然起身离场。
宴席现场不远处的回廊尽头,严府大管家严定脸色苍白,背靠廊柱站在那里正不知所措。
一切的环节都没有出问题,但……
朱薇长裙曳地匆匆而来,脸若冰霜:“严定,到底怎么回事?”
严定有些畏惧地望着朱薇,摇摇头。
朱薇略一思量,冷冷一笑,旋即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绣花锦囊来递了过去:“一不做二不休,速速将此物放入严休复的酒中,此事若成,你们一家的荣华富贵自不待言。可要是出现半点差池……小心你的狗头!”
“小的知道该怎么做。”
严定肩头轻颤,哆嗦着手接过去,尔后草草躬身一礼,脚步虚浮,退下去重新安排上酒。
自打他被朱家收买的那一天开始,他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无论换什么酒,在酒中下毒就是了。
就是这么简单直接粗暴。
朱薇站在原地,娇媚的脸蛋上杀机浮现。
不论如何,今日严休复必须要死,到了这个份上,朱家已经没有退路。
必须要弄死严休复。